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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昭宁本是想请师父去吃宋家馄饨的。

    宋家馄饨就在这条巷子的拐角, 与甜水巷相接之处,是家几十年的老店了,做的馄饨皮薄馅儿大, 以最为弹牙的梅花肉为馅儿,又只用羊腿骨熬浓汤,洒一些芜菜和葱花,香气四溢。以前她从药行里溜出来,最爱去吃的便是这宋家馄饨。

    昭宁同师父说着这馄饨的美味:“……那汤是羊骨头和鸡骨头一起熬制, 要熬两三个时辰, 浓浓的骨髓都化在汤里, 汤熬得浓白喷香, 您尝一口便知有多好吃!虽价要比旁的馄饨贵些, 但皆是用料考究的缘故。”她说得绘声绘色。却见师父虽仔细听着, 但好似并未露出十分向往的神情,她心想师父平日并未吃些好吃的, 恐怕是不知这馄饨美味。

    两人已经走到了药王庙的门口,昭宁正想叫红螺赶马车过来。却见红螺已经快步向她走来, 只看了眼旁边的沈先生, 知道这位大概就是娘子的师父,也不避他, 屈身道:“大娘子, 葛掌柜派人来传话……说有事要请大娘子定夺。他人在门口等着,还请大娘子速速回一趟!”

    昭宁眉头微皱,若非要紧事, 葛掌柜不会在门口等自己, 她势必要回去看看。

    可是答应请师父去吃的宋家馄饨却是去不了了。

    不然给师父留下银子,让师父自己去吃?

    她正犹豫, 就听赵翊说:“既有事你便先去吧,我在寺庙同觉慧一起吃素斋就是了。”

    昭宁心想师父当真节俭,没有她请,竟就只打算留在寺庙吃素斋,果然是曾家道中落,如此勤俭节约。她又有些心疼,师父毕竟就是阿七,阿七竟曾过得如此可怜,她道:“无妨,您既已做了我的师父,吃食上便不能短了,就是我不去,您自己去也是行的!”

    她从袖中将钱袋拿出来,往师父手心里一放,道:“师父随便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这就先走了!”

    说完昭宁叫上红螺快步离开。师父生性高洁,不食嗟来之食,她生怕他又把钱袋子还给她。

    赵翊有些错愕地看着手里这个兰色的,绣了两只圆滚滚如胖球般小兔子的钱袋,只入手便知,里面大概有十多两银子,还略带着她身上的体温。他失笑,方才他不过说了一句话,她怎露出那般神情,还把钱袋子给了他,是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谢昭宁走后,几个暗卫露出身形,无声无息地跪在了赵翊身后。

    为首的短胡须之人恭敬道:“君上,一切皆已布置妥当,您可要回去了?”

    赵翊嗯了声,将钱袋放进了衣袖中,全然变了一种神态,道:“不必准备轿撵,轻装简行回宫吧。”

    昭宁则直接上了早已等在药王庙门口的马车,葛掌柜已经在马车外等她,还带了药行另一个宋掌柜,昭宁也见过,略点了点头。事出紧急,宋掌柜来赶车,葛掌柜跟着她上了马车。

    “大娘子。”进了马车,葛掌柜拱手道,“事发突然,想到大娘子正好来,便立刻来禀了您。是我们药行新开的铺子……出了问题!”

    昭宁眉头轻皱,想起此前药行的确想在汴京开两家分行,选址还是她选的。她道:“我记得你上次同我说,房契已经交接了,正要送去开封府户曹过官契,只要过了官契此事就算定了,能出什么问题?”

    葛掌柜叹道:“就是这过官契出了问题,我们将房契送去户曹,可是计办房的人却说,药行的税目有问题,这房契不能过。可是昨年的税款,药行是结得清楚明白的,怎会有问题呢!那两处铺面的原主见我们与计办房纠缠不来,又有旁人另出高价,便反悔要卖给他们了!”

    听到这里,昭宁终是明白了,且她心里竟有隐约的预感。

    她又问葛掌柜:“另外要买铺面的人,你可查到了是什么来历?”

    葛掌柜来禀报昭宁,自是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他道:“这家人家姓何,是……随着蒋余盛从凤翔府来汴京定居的商人,此人来了之后,买了原来汴京的另一家药行做底,开了家何氏药行。我们觉得,这何姓商人不过是明面上的,实则何氏药行背后的……就是蒋余盛!”

    这才是葛掌柜他们急着来告诉她的原因吧,事情牵涉了蒋余盛。

    昭宁知道蒋余盛肯定会下手,但以为他会先在官场上对谢家下手,没曾想现在竟直接冲着谢氏药行来了。

    谢氏药行不仅是谢家财产的重要部分,也是母亲的心血所化,现在其中一半还归了昭宁,昭宁是决不会让谢氏药行有闪失的。

    今日这般劣迹手段来抢她已经选好的铺面只是第一步,往后他还不知要使出什么样的计谋。开个何氏药行是什么意思,摆明了是想与谢氏药行打擂台,说不定就是想将谢氏药行挤垮。

    抢了大舅舅军功的事,顶了大舅舅差事之事还不算完,此人竟低劣至此,来算计谢氏药行了!

    葛掌柜就道:“大娘子,那何家出价比我们高了一半,我想着,如此算来开这两家倒是不合算了,是否要放弃这两家铺面,改买别的地方?”

    昭宁摇了摇头。若是别的铺面也就罢了,这两个却是她挑出来的,日后最是兴盛的,何氏真的得去了岂不是大赚。昭宁绝不愿意看到。

    昭宁冷笑片刻,蒋余盛的确官职更大,可难道谢家便是软柿子了,父亲还是度支司副使呢!度支司可是专管税目的!你在开封府有人,我在度支司便没有人了?

    她淡淡道:“这也无妨,一会儿你随我回府,我直接叫父亲开了公文与你,证明药行的税目没有问题。另外,以两倍之价将这两处铺面拿下来,决不能让他们拿去了。再有,”昭宁顿了顿,“你另去寻觅一些极差的铺面,露出要买之意,何氏必定闻讯而上,伺机以愿出高价刺激,何氏必定入套买下!”

    既然他们想来抢东西,她正好反利用之。蒋余盛想来搞谢氏药行,她便不能趁机搞蒋余盛的私产了?

    葛掌柜眼睛微亮,大娘子果然杀伐果决,这般灵活应变,亦未曾听到事就怕,果然不愧是夫人的亲生女儿!

    葛掌柜立刻随着昭宁回家,此时父亲正好沐修在家。昭宁并未告诉父亲药行具体遇到了些什么事,只告诉他药行出了点事,需证明药行税目没有问题。

    谢煊身为度支司副使,税目正是他主管,听闻女儿所言,立刻开具了书信,叫他们直接去度支司衙门找下面的钱帛案拿具体的文书即可。

    葛掌柜拿着文书从谢家走出来,方才那宋掌柜虽在外赶车,可是说话也都听到了,走上前去,有些忧虑地同他轻声说道:“大掌柜,方才大娘子说的,设计让那何氏入套,却不知对方能不能入套,若是对方不入套,岂非是我们亏空。再有一则,那两处铺面,若是以两倍之价买下,对于药行来说绝是亏的。大掌柜,我想着,大娘子会不会是意气用事,为了与何氏相争不顾一切……若是如此,咱们可得劝诫大娘子如此行事才是啊!”

    葛掌柜是大掌柜,其他掌柜都要听他所言。

    听大娘子说的时候,葛掌柜其实也有这般担忧,可是他总觉得,大娘子不是那般冲动的人,她让他们这般行事总是有她的道理的。

    宋掌柜虽是有些怀疑大娘子的做法,但心还是好的,是怕大娘子冲动之下,反倒是败坏了谢氏药行而已。

    葛掌柜道:“如今归大娘子管,便先信大娘子吧!既大娘子吩咐了,我们得赶紧去度支司,免得那两户原主真的反悔了,可就完不成大娘子交代的事了!”

    宋掌柜却想着,若是真的买不了,其实也并不吃亏,不过大娘子的吩咐,他们去做就是了。

    待写好书信,葛掌柜走了,早已经过了晌午,日头都已经西斜了,昭宁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饭。

    青坞来接她回锦绣堂,轻声同她说:“大娘子,给您备下了一碗鱼肉馄饨,并四五样您喜欢吃的小菜。离晚膳毕竟还早,您先回去吃些垫垫吧。”

    方才在父亲的书房写文书的时候,红螺心里就惦记着大娘子还没有进午膳的事,派了个小丫头小跑回来告诉了青坞。

    饿了太久,昭宁倒是没什么感觉了。但青坞已经备下了,昭宁还是会吃一些的。昭宁问道:“红螺的可也备了?她同我忙到现在,也什么都没有吃。”

    青坞笑道:“她那份没有少的,娘子放心!”红螺虽没有说自己,但青坞料定她也是没吃的。

    红螺在旁听到笑眯眯的,大娘子对她是极好极好的,青坞对她也是很好的。

    青坞又说:“对了娘子,您走之后,顾家来了个小厮来传话,说是他们家世子爷不在家中,您送去的东西他收不到。不过他们转交给老国公爷了!”

    昭宁听前面时还想,顾思鹤竟不在府中,如此危急的关头,他不在家中,那他究竟去了何处?

    还有,她送过去的东西,顾思鹤没收到,竟让老国公爷收到了!老国公爷那是怎样的人物!昭宁嘴角微动,幸而她是让人以谢家为母亲一事准备的谢礼为由,直接送交顾思鹤的,不过恐怕是瞒不过老国公爷的眼睛。

    她问:“老国公爷可说了什么?”

    青坞笑道:“您放心,倒没什么的,老国公爷看了,说您是极知恩图报的人,还叫小厮传话,说让您不必放在心上,只要能救了夫人的性命,就是那药有了好的去处!”

    听青坞这般感慨,昭宁轻轻一叹:“老国公爷当真是善人!”

    她望向了不远处,屋檐下挂上的,为中秋节准备的精致的玲珑九华灯。

    天元节就是这两日了,顾家的事也要近了。想到顾思鹤,想到和蔼的顾老太爷,她很是为顾家担忧,不知顾家能否幸免于难,她只希望他们都能好。何况若顾家能顺利保住,想必蒋余盛的靠山也不会太过得意了!

    她轻轻出了口气,眼下是多事之秋,还是早些把祖母送去顺昌府养病的好,免得家中若真的发生什么事,影响了祖母。

    *

    夜深时分,位于南讲堂巷的顾家,灯火通明。

    两层的楼阁被繁盛的花木围绕,屋檐下的盏盏风灯点缀成线,映照得草木一片辉煌,可楼阁外数名垂手而立的护卫,却是屏着呼吸,喘气都不敢大声了。

    楼阁中的顾家诸人,也已是半宿未曾歇息。

    顾进帆的手重重拍在了桌上,怒道:“当真是何患无辞,我顾家戍卫边关多年,骁勇而战。如今不过是内贼未抓,他李廷秀就敢参我们玩忽职守,说我顾家贪财好名,党羽遍朝,是蠹虫之首?他自己又是什么东西了,今年年初,陕西南路闹了旱灾,是他李廷秀执的中书省时赈的灾,饿死生民数万,不过也只是上了一道陈情表罢了!”

    他身侧站着顾家的五六位幕僚,手中翻着书册,对面则坐着顾家另两位要紧人物,顾老国公爷顾羡,顾家大郎君顾思远。

    顾进帆说完还未解气,又对幕僚道,“暗中找了台院的人来,总得参他几本才是,他儿子那些贪花好色,强抢民女的事总也能上几本折子。”

    几个幕僚连声应喏。

    老国公爷毕竟久经风雨,倒是老神在在,正端着一盏极品官燕在喝,道:“凡事也别太冲动,毕竟均田制一事上,我们与李家还是得统一战线的。这次之事,好在皇上毕竟未曾理会,咱们将手里的事办妥就是了,送往夏州的军需可准备好了?找个人送去军需,顺便在那边查一查,看内贼究竟是何人,便也是了。”

    此时顾思远开口了:“父亲、祖父,不若还是我去送吧。前几日阿鹤突然去了夏州那边的榷场,这几日他都没有消息,我甚是担心他。”

    顾进帆听到此,又沉下了脸:“不提他倒还好了,他怎能单独跑去榷场,谁准他去的?榷场上外族颇多,他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不是添乱吗!”

    顾思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奉上一杯热茶道:“父亲切莫生气,若是因此事生气,倒是孩儿的不是了。阿鹤他年少心性不定,以后再大些就好了,等他回来我会劝解他的,您千万不要因此责怪他。”

    听到大儿子如此懂事的言语,顾进帆脸色略柔和了下来,道:“你是个懂事的,我知道你看着你弟弟长大,疼他至极,但平日也不能太纵着他。这次军需我去送吧,正好暗中去查一查,交给旁人查我也不放心。再把你弟弟带回来好生管教。对了,我听说你从嵩山请了几个习武的师父回来教你吐纳之术,家中前院还有管事的事,你可还觉得疲累?”

    顾思远笑道:“哪里有累的,几位管事都十分得用,儿子要做的事少。”

    顾进帆便也略颔首:“近日怕有变,你便留在家中,带人好生守着!”顾思远应是,顾进帆便让他先下去歇息着。

    等顾思远走了,顾羡才放下茶盏道:“凡事你也别怪鹤儿,你总是拘束他,不要他做这个不要他干那个的,他如何会听你的,你总得放他出来多练几套刀法,读一些兵书才是啊!”

    顾进帆无言道:“父亲,您觉得把他会听您的去练刀法读兵书吗?他以前研究什么易经八卦,现试他那个什么炮筒,将您的书房都轰了一半——如今又要往榷场跑,他想做什么。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或是在榷场惹了祸,又该如何办?”

    饶是顾羡心疼孙儿,听到这里也只能无言,榷场中外族往来,如今各族关系十分紧张,是极危险之地,鹤儿年轻不会武功,轻易是去不得的。他瞒着众人出行,的确是过了的。

    顾羡叹了口气道:“他如今也快十七了,是时候成家立业了,选了家世匹配的适龄女子与他看看,看能否收一收他的心,我瞧着高家长房嫡女高雪玉不错,名满汴京,还有嘉阳郡主的独女盛明楼,也能配得上他。”

    说到此,顾进帆还是叹气:“父亲,若说让这些女子倾慕他,倒也容易。可要说让他喜欢谁,比登天还难,他姑姑也不止一次跟他说了,未见他对哪个女子特别一些,眼下送军需要紧,还有调查内奸之事,先不论此事吧!”

    顾羡听儿子这般说,又是叹了口气。

    当年儿媳无子,他虽心里着急,却不想在儿媳面前露出端倪,还是儿媳主动提出给顾进帆纳妾,生了顾思远,思远记在儿媳名下养大,从小乖巧懂事,谁知儿媳没两年又有了顾思鹤,顾思鹤半岁便能语一岁便能同大人辩,生得又玉雪可爱,天资聪颖,他疼爱极了。只可惜他从小就漫不经心,不把富贵当回事,倒是不如他大哥懂事良多。

    顾羡便道:“给远儿的职位可安排好了?他是个稳重的,现下倒是可以器重他多些。”

    提起懂事守礼的大儿子,顾远帆眉眼也柔和了些:“都安排好了,已经给他上报了军器监监丞一职,等到他纳采之礼时再告诉他,也当是个惊喜了。”

    顾羡便也欣慰笑笑,跟顾进帆谈论起后日就是天宁节了,该如何给太上皇送礼一事。

    顾羡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露叹惋之色,“想当年太后,便是天宁节前不久逝世的,太上皇每年盛度天宁节,倒似丝毫不怀念太后的样子……君上亦不见得有多感念太后,不过谁也看不出君上的喜怒就是了。这次我们与李家相争之事,君上便是谁也不站的。”

    顾羡想起当年,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总是被太上皇冷落的时日。君上是中宫皇后所生之嫡子,那时候高祖皇帝在世,越过太上皇,直接定了君上的太子之位,接君上到身边亲养。

    他又对顾进帆道:“虽如今西夏已差不多被君上收拾平整,但你明日押送军需也要小心!早去早归,若能赶在中秋之前回来,我们家倒也能吃个节宴了。”

    顾进帆一笑,看着老父亲已经有些衰老的容颜,温和说:“儿子知道,您喜欢吃戈壁上的兔子,到时候,儿子给您打几只野兔子回来做节礼!”

    顾羡瞪他,觉得自己儿子实在不是那么聪明,他怎生出鹤儿那般的妖孽来。他道:“我如今还能咬得动野兔肉,我咬你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