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你瞒我瞒
等到都吃得差不多, 关烁轻轻地拿脚尖碰了碰叶崇和的皮靴，示意她跟自己出来一下。
“千万不要帮我要那个机会。”关烁开门见山，叶崇和呼出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找我是要给我什么惊喜呢。”
“你不用有负担。”她说, “这种事情我不在乎的，我也不是想借此要求你什么，你演技很好啊, 多一个角色又没关系。”
关烁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像她这样的身份，这种资源对她而言, 可能都算不上特别大方，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不要，别给自己添麻烦，也不要给我添麻烦。”
叶崇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真的很奇怪。”
“戒指不要, 我知道你是嫌太贵，多一个高珠, 对你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不值得为此冒险，”其中利弊得失, 她说得很清晰，“可是你是演员啊，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我给你就给了，根本不需要你付出什么, 并且这样的资源, 柏林最佳导演乔金子第一次回国拍戏，我觉得值得一点冒险吧。”
她的孩子气暂时消失了, 作为一名足够合格的商人，她的总裁身份或许是通过血缘传递的，但她本人的能力，绝对没有不堪一击。
“演员做到现在这个年纪，”关烁很从容地说，“叶总，顺利比冒险更重要。”-
叶崇静接起微信语音，叶崇和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姐，网上舆论稍微出了点问题。”
“什么？”叶崇静暂时停下手头的工作，她手里还捏着一根手下记者交上来的录音笔，“关于小韵吗？”她心念电转，关于关韵各个平台下的评论她们是一直有做监控的，恶评当然有，也不可避免，可叶崇和刚才所谓的舆论问题，是什么意思？
“之前她签公司的时候，就有人怀疑她为什么能签到燧石了。”叶崇和说，“不仅是燧石的门槛问题，还有燧石其实在普罗米修斯旗下，从模特到网红一条龙，看起来很像提前规划好的。”
她说到这儿，叶崇静就全明白了。
关韵现在是网红，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这几天发布会的事情，天顺叶家和她的关联，再加上她给关烁和白寄凊都画了头像。现在这两位女明星都用上了她画的可爱头像，白寄凊的一条吐着信子，豆豆眼，尾巴尖卷着一朵牡丹花的白色蟒蛇，关烁是一只耳朵上闪烁着星星的红色蓬松大狐狸，更让人疑心起这是否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炒作。
“应该也是有人在推波助澜，热搜上也有反应。现在都有网友怀疑关烁和她到底有没有亲戚关系，”叶崇和说，“甚至还有人阴谋论她脑袋根本没问题，是装傻。”
叶崇静蹙紧眉头，她还没去看网上的具体言论，可心里面已经是着恼。诚然，天顺最一开始就是想炒作，通过慈善基金，提升整体的企业形象，但是是她们利用的关韵，关韵只是为了帮助和她一样的女孩，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答应她们的要求，这一切关韵又何其无辜呢？
“让燧石的法务部干活，不用麻烦关烁团队。”叶崇静说，“抓典型，说关烁和她不是亲属的，臆测她装傻的，都直接告。”
“我想，”叶崇和说，“把她的残疾证也放出来吧，拿出证据，也方便我们公关，只要抓着一个点打，很容易带风向的。”
这是一个非常顺理成章的决策，可叶崇静犹豫了，正像她审核杜融稿子那天，这样顺理成章，可她止不住地迟疑踌躇。
她当然知道放出残疾证最有说服力，最一劳永逸，但那是关韵的隐私，这样在舆论下不断地自证，不断地把自己的隐私让渡出去，还有可能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她不愿意，更不舍得。
“你得尽快做出决定。”叶崇和说，“打舆论战就是抢时间，越晚就会越难控制，还会有人说你心虚的。”
“还有，”她自然清楚叶崇静的想法，显而易见，是心疼关韵，不愿意她把伤口血淋淋地摆到网络上，只不过……
“姐，你可能不是很了解，网红、模特很多都是一个圈子，叶崇佳平时就喜欢在那里面谈着玩，”叶崇和说，“之前游艇上有些人，也有里面的女朋友，你和小韵那件事，因为蒋明应，早传出去好几个对你不利的版本了，虽然薛亭也把他订婚戒指丢了的事散播了出去，蒋新正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现在还在家反省，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人家都说无风不起浪的。”
“再迟一点，我怕小组、论坛和私下的爆料，带着发布会上的视频，一起被有心人传上网，到那时候，小韵沾上这个，怕更洗不脱了。”
对面静了一会儿，叶崇和随手拨弄着办公桌上一个定做的狮子猫招财摆件，很快，叶崇静说：“去向关阿姨要证件吧，现在就发。”
“好，”叶崇和说，“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叶崇静慢慢地将手机放到桌面上，她心潮起伏，其中痛楚苦闷，简直不可形容。
当时她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用最快捷的办法保护关韵，或者其中是否掺杂了她的私心呢？这样想来，她不禁浑身发凛。
如今造成这样的局面，又有多少，是自己的错，该由自己负责呢？
实际上，今天小韵和她约好，下午要一起去兜风，还要一起去烧鸟店的。她对关韵说，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和她打电话吧，现在她几乎是心惊胆战地在等待这个电话。
哪怕她强行收束心神，快速地想要做好手头的工作，心脏仍然震颤着，既是如此的期待，又是如此的畏惧。
她想看看网络上的舆论到了什么地步，但又始终下不定决心去看那些充满了恶意的言语，她最害怕的，还是小韵看到了那些言论。澄清都是需要时间的，哪怕公关和法务再怎么全力运作，都会有一段真空期。
之前因为看氛围还不错，关韵分享的又都是可爱的生活碎片，能够发送的工作照片和自己画的小画，她就让普罗米修斯那边允许了关韵可以回复评论。
关韵就开始兴致勃勃，很用心的，三个平台的评论都在认真回复。
她会不会已经看到了？
忽然，手机震动了起来，叶崇静恍然回神，看到是关韵的电话，她停了一停，马上接了起来。
“姐姐，”关韵的声音很轻快，“我都、都收拾好啦，在小区门口等你吗？”
关韵的心怦怦直跳，她充满了惶惑，又竭力想装出一副很正常的样子，可话语还是不太利索地顿了一下。应该不会被姐姐发现吧？她有些不安地想。
“在楼下等我就好。”姐姐的声音和平常一样。关韵想，不知道姐姐知道了吗？她很忐忑，只能仅凭叶崇静的声音，自我推断道，应该没给姐姐带来什么困扰吧？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今天她想登录账号，再给热情评论自己的友友们回复的，可是她发现自己最新发的下面，忽然多了好多她看不明白的评论。
有人质疑她是不是配合天顺炒作，有人问她是不是真的和关烁是表姐妹，还是合作关系，有人则信誓旦旦地说从发布会的发言看，她明明就挺聪明的，况且脸上一点痕迹也没有，是不是这一切都是有幕后推手，她根本不是残疾人啊？还有人艾特某某医生，问他智障到底有没有这种类型。
关韵不太明白，可是她看得出这些都不是什么好话，自己是做错了什么吗？关韵实在想不明白，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妈妈，也不知道该不该去问吴梦玮这样的工作人员，更不知道要怎样对姐姐说。
她很害怕，除了装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是不敢承认错误，是今天实在是个她好期待的大日子，她第一次请姐姐吃饭，她实在、实在不想毁了这美好的一天，况且，她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姐姐说呢！
妈妈好像很忙碌，一直在卧室里翻找东西。关韵背着双肩包站在门口，隔着一层门板。又认真地把原委说了一遍：“妈妈，基金会的事情，我想请姐姐吃饭，她快要过来了，我想先下去。”
“好，去吧。”关惠茵遥遥地答应她，仍然在里面忙活，并不出来。关韵捏着双肩包的带子，慢吞吞的，很惶然地下楼了。
叶崇静一面开车，一面想今天这些事情，还是先不要告诉关韵了。一旦要说，就要牵牵连连地将那些恶评都讲出来，万一关韵本来没看见呢？反而是自己的提醒，让她接收了那么多的恶意。
关于证件的事，她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道歉。
关韵每次在楼下等她，都是很乖地站在一堆电动车的夹缝里。这个老小区太破旧了。叶崇静心想，不知道小韵赚了钱，会不会想要换个好点的地方住呢？
由于要兜风，她依然是特地换了跑车，关韵已经对这辆枪灰色的跑车很熟悉了，不用她下车，只需要打开车门，自己就很主动地坐进了副驾驶里。
“今天换条路吧。”叶崇静说，她平稳地启动跑车，先调头从这条小路驶出小区，“先去密云，再走琉辛路，中间会经过黑龙潭和琉璃庙，如果时间够的话，咱们可以到黑龙潭景区去逛逛。”
“嗯嗯。”关韵立刻很积极地响应，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想评论的事情了，这本来该是高高兴兴的一天的，她得高高兴兴的，要不然就会影响姐姐了。“好鸭，姐姐，你来定吧。”
叶崇静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但她又怕其实是自己心中一直想着那些事情，自己并不愉快，才有些疑心关韵的心情也不好的。
她知道关韵十分期待这次出门，她绝不能扫小韵的兴致。
现在还不算正式上路，叶崇静没有放开速度，也没有打开电台，而是含笑道：“小韵，你知道黑龙潭有一个很有趣的传说故事吗？”
“什么故事鸭？”关韵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
“讲的是从前有一个书生，他屡试不中，便出来散心，路过集市的时候，看到有渔人在贩卖一条巨大的黑色鲤鱼。”叶崇静精擅生意场上的谈判，自然也很会讲故事，她每一个停顿气口都落在一个让人很想知道下文的地方。
“书生起了恻隐之心，看这条鱼奄奄一息，就将它买了下来，回去之后放到盛满水的木盆里救活了。当天夜里，他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温柔地稍停了停，关韵果然很可爱地问道：“然后呢，他梦到什么了鸭？”
叶崇静也就不再卖关子，继续讲道：“他梦见这条黑色鲤鱼向他讲话，对他说他是自己的大恩人，等到明天，您就带我去一个名叫轱辘峪的地方，将我放到潭水里，到那时，就换我带您去一个地方。”
“书生第二天依言照做，他找到了轱辘峪，将黑鲤放归潭水，这时，鲤鱼身上放出一道金光，竟然逆流而上，带着书生一路向前，来到了两道山崖之间。”
“这时，天上竟降下一团火焰，点着了鱼尾，黑鲤被裹在火中，熊熊燃烧了起来。”听到这儿，关韵哎呀了一声，全神贯注，漂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忽然之间，火光熄灭，黑鲤居然变成了一条黑龙，一道晴空霹雳，黑龙飞上了云端，告诉书生：‘这两道山崖就是龙门，我越过了龙门已经化为黑龙，您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溪水前有一块石头，叫做金榜题名石，您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就会高中的。’书生就听黑龙的话，在石头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他最后一定高中了吧。”关韵问道。叶崇静点点头：“被你猜到了，书生中了状元，最后还做了大官呢。”
关韵甜丝丝地笑起来：“因为好人有好报嘛。”
叶崇静不知道。她们这种人，不需要顾虑任何道德法律，荣华富贵地活着，毫无代价，要什么有什么。关韵这样纯善的女孩，为了帮助和自己一样的人才毫不犹豫地答应她们的条款，果不其然地在她们所有人的预料之中被裹挟进了舆论的漩涡。
好人有好报？可能吧。但叶崇静是真心的，想让关韵得到好报的。
“小韵，”叶崇静说，“这个月的工资马上又能结了，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住？”
她知道关韵很容易满足，可能根本也不觉得这里环境差，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问。钱交到了这对母女的手里，是她们之前从未想过的天文数字，她居然在担心这两人一味攒着，不去改善生活条件。
“妈说想给我买个房子的。”关韵这话一出，叶崇静的心有些定了，往后钱还会源源不断地来，能置办些资产改善是最好的。“我不需要房子，不过是得换个地方住了。”
关韵很认真地对叶崇静说：“现在的房子没有电梯，妈妈爬楼梯太累了。”
叶崇静心中一动，既是微微的酸楚，又想揉一揉关韵的乌黑浓密的头发。“买一个吧，搬家很麻烦的，如果是自己的家的话，可以好好地装修布置，小韵，到时候可以打一个大大的书柜，专门放你喜欢的绘本了。”
关韵听着她的话，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了画面，忍不住就有点憧憬起来。“我也帮着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叶崇静说。
“谢谢姐姐。”关韵话刚出口，就知道不对了，明明说好不对彼此说谢谢的呀！姐姐果然含笑看了她一眼，关韵知错就改，像上次一样，她甜甜地问：“刚刚的可以不算吗？”
叶崇静笑意加深，又望了一眼她抿出的两只小酒窝，一边打开电台，周围的风景逐渐从繁华的街景变成了略为萧肃，却依然优美的自然风光，她们快要进山了。
密闭的车厢内音乐悠扬，她闻到了关韵身上干净晴朗的洗衣液气味，自然也闻到了她自然甜蜜的香水味道。这两种味道交缠，叶崇静却依然清晰地，闻到了关韵皮肤上的气味。
她说不出那是种什么味道，因为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做参照，不是花的气味，不是草木的气味，不是木质，也非雨雪，是只属于的关韵的，清新柔软的味道。
由于下午两点就出发，时间很充裕。两人在黑龙潭景区前停下车，真的买门票进去看。冬天的景色自然没有夏天优美，但一路上都是小谭，山壁巍峨，关韵没来过，兴冲冲地左看右看，还拿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通天瀑下面的平沙潭，路上的石头画满了各种各样小动物的图案，关韵很好奇地蹲下来看，“姐姐，”她很惊喜。“是鳄鱼鸭！”
两人一路向前走，到了最里面的黑龙潭，果然见到那两道竖立的崖壁，像一道高大的石门，北侧崖壁上，镌刻着龙门二字。
关韵用手机将这一刻捕捉，喃喃道：“黑鲤鱼就是在这里化龙的。”
叶崇静嗯了一声，微笑着说：“就是从这儿，降下了一团烈火，它才燃烧了起来。”
关韵配合地哎呀了一声，一时之间，两人都笑起来。叶崇静也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了，不过她傻得心甘情愿。
等出了景区，耽搁了一些时间，现在冬天天黑得早，为安全考虑，叶崇静说：“咱们今天就到这儿返回吧，怕一会儿天黑了不安全，早些去吃烧鸟，小韵，你觉得呢？”
关韵很同意。回去的时候，仍是山路，人烟稀少，叶崇静一路疾驰，不再是秋天，一路浓丽的景色转为冬日的冷肃，可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帧一帧的画片流过关韵眼前，她心潮起伏，觉得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都像一部梦中的电影一样。
她好幸运遇到了叶崇静这样的人，对姐姐的喜欢，也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姐姐对她这样好，她不想有事情瞒着姐姐。
得找个机会，关韵心想，你要勇敢，不能姐姐不提，你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呀，万一是你的错误，你得主动承认的！
随着跑车离烧鸟店越来越近，叶崇静心里也在默默地想，时机是等不到的，必须得和小韵说证件的事情，如果今天不立刻道歉，小韵如果在网上看到了她的残疾证，肯定也不会说任何不同意的话的。
到达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今晚月亮很亮，衬得星子稀疏。烧鸟店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小小的店面挤满了人，幸好叶崇静有提前预约，两人这才有一张窄窄的小方桌可坐。
但气氛是真好啊。店里空调很足，温暖如春，前面的板面老板不断做着烧烤，暖融融的烟气弥漫。经过关韵同意，叶崇静像上次一样，给她点了一杯啤酒。
饮品最先上来，关韵还是和之前一样，先喝一大口，然后小口小口地把啤酒咽下去，很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姐姐，每次都让你开车，都喝不到啤酒。”
“水蜜桃汽水也很好喝啊。”叶崇静说，她抿了一口玻璃杯中的浅粉色液体，属于鲜桃的清甜气泡在她舌尖上轻盈地跃动。
烧鸟串陆续上来，两人都有点忘却心中沉重的心事，一边吃着各种各样的鸡肉串，一边关韵很可爱很高兴地讲述着她给巧克力女孩冬青创造的故事。
“就是工作很满，”关韵说，“还没有什么时间画出来呢！”
叶崇静知道她完全没有抱怨的意思，不过还是问道：“会不会太赶了？”
“不会鸭。”关韵说，“都是很好的工作的！过年之前，”她如数家珍，“还要和妈妈去一个节目，还要去一个很漂亮的衣服拍摄，怡伶也会去呢！还有好几个新年活动要拍呢。”
今年过年比较晚，所以年前活动挨挨挤挤，把时间表都占满了。
说到过年，她不由得眨了眨眼睛，亮晶晶的眼睛里，期冀都快要溢出来了：“姐姐，今年除夕，是二月十一号。”
叶崇静点点头，专心地听她说话。
“所以我想邀请你来我的生日。”关韵眉梢眼角盈满了笑意，“我的生日，是……”
“二月十号。”叶崇静笑着答道，“和小鼠波波一天生日。”
她知道关韵想要说什么，轻柔地打断了：“不会打扰我的，蛋糕订了吗？”
关韵听到她的同意，一颗心都快要融化了：“烁姐姐说帮我订。”
“好。”叶崇静点点头，虽然除夕前一天，家里就会提前飞往法国高雪维尔过年，不过她并不在意，晚些过去又不要紧，她是一定要去祝小韵生日快乐的。
吃过饭后，她送关韵回家，叶崇静愈来愈发现，她面对关韵，充满许许多多的犹豫和拖延。
等到车子停在楼下，她迅速也解开安全带，本来想叫住关韵，可没承想关韵根本没有往前走，正站在车前，仿佛在等着她下车。
“姐姐。”“小韵。”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晚冬时分，夜风冰冷，关韵禁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寒颤，方才在烧鸟店温暖的快乐在一路回程和冷风吹拂下缓缓地消失了。
“怎么了？”叶崇静一怔，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问道。
两人几乎是面对面，关韵从她标致的脸孔望到她小腿处垂下的大衣，一股巨大的茫然和惶惑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好害怕其实是自己做错了事情，让姐姐还要为此麻烦地处理。
“怎么了？”叶崇静的声音不免有些急切，她顾不得保持距离，更顾不得那些所谓自己给自己设定的泰然处之的要求，她轻柔地，用掌心贴住关韵凉冰冰的脸颊，“小韵，怎么了，不要哭啊。”
关韵着急地想要用力用手背抹去自己的眼泪，叶崇静攥住了她的手腕，随后小心翼翼地，用柔软的指腹揩去了她的泪珠。
“姐姐，对不起，”关韵带着哽咽，“我是不是做错事了？今天上网，很多、很多不好的评论，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我不知道要、要怎么和你说，我……”
“你什么都没做错。”叶崇静轻轻地说，她将关韵松松地抱进怀里，这是一个很克制的拥抱。
关韵愣住了，姐姐轻轻地告诉她：“你什么都没做错，我们已经在处理了，别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还有，我也要向你说对不起，为了处理这些你没做错的事情，不得不把你的……”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残疾两个字，明明她知道关韵并不在乎，明明她知道尊重就该以平常待之，可她还是说不出。
“把你的证件放到网上，小韵，不管发生什么，你只需要知道，你什么都没做错就好了。”
“过了今晚，”叶崇静说，“我们真的不要再对彼此说对不起了，好不好？”
第052章 风光地狱
律师函和残疾证改变了大部分的舆论风向, 但评论区仍然不可能完全干净，关韵受到的伤害也无法挽回。尤其是叶崇和之前和她说的那些事情，在叶崇静的心里, 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有引爆的可能。
她在办公室心绪不宁，关韵今天却很高兴, 因为她又能和黄怡伶见面，一起拍摄了。自从helloholi的拍摄之后，因为彼此都工作繁忙, 两人很久没能正式见面，但黄怡伶时不时会很热情地和她在微信聊天，还订过喜茶送到了她当天拍摄的地方。
关韵现在也学会怎样在小程序上点喜茶了，她投桃报李，也送回给黄怡伶, 不忘特地选了不另外加糖。
她现在拍摄都由甘璐亲自跟着，和妈妈去拍摄场地的时间也都由甘璐安排, 所以不会去得很早了。黄怡伶比她早到, 在微信上得知她下了车，特地跑出来接她。
黄怡伶虽然已经知道了她智力的事情, 也知道了最近网络上的风波，可一点不表现出来，全和以前一样，她一边举着自拍杆拍vlog，一边笑道：“小韵！”
关韵看到镜头, 和上次一样, 很腼腆，可仍然是很郑重地打了招呼。甘璐已经提前知道黄怡伶会拍摄, 并不阻止，和关惠茵走得稍慢了一些，落在了后面，不影响二人。
黄怡伶很会引导，和关韵一问一答，等进了拍摄的地方，她就把自拍杆收了起来。今天的服装是个名气很大的国内设计师品牌，在没有公开新款之前，是不能进行拍摄的。
两人一进去，就有各种各样的目光投了过来，大多是看关韵的。黄怡伶不以为意，关韵现在今非昔比，长得美丽也就罢了，还有那样的加成，怪不得一捧即红。
关韵显然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她一直在笑，在和自己说话，黄怡伶感觉得到，她是真的很高兴见到自己。她心中有些轻微的触动，这次的舆论风波，她全程关注，还在自己评论区为关韵说了话。
这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她知道关韵和叶家的关系，而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看得出，关韵的单纯善良如假包换，绝不是演出来的。
很快，关韵被叫过去化妆，准备拍照，黄怡伶作为博主，很善交际，即使不能拍摄，她也如鱼得水地和其他模特、工作人员聊着天。
但渐渐地，她发现大家对关韵的关注，好像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本来以为关韵现在是模特圈的红人，大家当然会多分给她一点注意力，可随着她和别人交谈，大家几乎都询问起她和关韵第一次拍摄时候的事情，她逐渐发现，大家真的好奇什么是“智障”。
和智障拍视频是什么感觉？她说话不会要你一字一句地教吧？她是不是会有很古怪的行为？你当时是真没发现她脑子有问题吗？
除了这件事很让人好奇，还有一件事，让大家兴致勃勃地议论不已，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问道，你当时也是燧石特地找过去的吧？怎么搭上燧石的啊，慈善基金都给办了，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吧？上来就是甘璐当经纪人，还是全程跟着，对了，你知不知道她和那位的关系啊？哪位？哎呀。
真不是装傻啊？网上残疾证都发了，那也不能完全当真吧？
黄怡伶一一笑着应付了过去，显然没人把她和关韵当作真朋友，好像她合该是他们这个战线的一样。黄怡伶本来很羡慕关韵这样一捧就红，可她忽然发现，原本关韵可以当个沉默的美女，默默拍摄的，但现在她一进摄影棚，所有人都知道“智障”“真正的白痴美人”来了。
关韵的妈妈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一角，没有任何存在感，丝毫不占地方。甘璐是很有名的经纪人，亲切，工作能力强，一直在和品牌方沟通。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静默地忽视了那些闲言碎语。
到了黄怡伶的拍摄，她拍品比关韵要少，和关韵差不多是同时结束拍摄。关韵额头上汗微微的，脸颊晕红，正抱着一个水壶喝水，见到她就笑了：“你也拍完啦。”
“对呀，不过我感觉你拍的那件裙子比我拍的那件漂亮！”她小声玩笑了一句，终于忍不住委婉地悄悄问道，“现在红了是不是很苦恼？我看这里的大家都这么关注你。”
关韵的笑容在脸上停了一秒，很快重新扬起很乐观的笑容：“嗯嗯，是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
她知道。黄怡伶心想，她们都知道。
结束拍摄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黄怡伶和之前一样，和关韵去了喜茶，这次关韵顺利地点好了饮品，还给自己的妈妈和甘璐各买了一杯。
她向黄怡伶挥挥手，很郑重地说：“以后再一起玩吧！”
黄怡伶立即答道：“我们可以去迪士尼拍vlog啊！”
关韵知道迪士尼是游乐场，她眼睛亮晶晶的，再次向黄怡伶挥了挥手-
第二天的傍晚，天气晴朗，落地窗外天幕蔚蓝，太阳慢慢地降下去，留下一片霞光。叶崇静望了一会儿，听到电话铃声，这才重新坐到办公桌前。
“叶总，”高桦在电话里说，“黄怡伶打来的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对您说，需要帮您转接吗？”
黄怡伶。叶崇静立即想起来这是当初陪关韵拍第一个视频的那个女人。“接进来吧。”她说。
很快，电话里就传来一个比较陌生的女人声音：“叶总您好，我是黄怡伶，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有什么事情吗？”叶崇静一边说，一边继续浏览着电脑上的文件。
“和关韵有关，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您。”黄怡伶说，她刚结束工作，又反复斟酌了一段时间，所以打来的时间就晚了一些。
这话一出，叶崇静的鼠标登时顿住了。
“昨天我和小韵都在YUMARong拍摄，我发现影棚里有人对她有不好的议论。”黄怡伶开门见山，她知道叶崇静是聪明人，不需要她说得很深。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误会了什么，”黄怡伶很圆滑地补充道，“因为小韵的妈妈和经纪人都没有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小韵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高兴，所以我想，叶总，也有可能是我误会了，如果耽误了您的时间真的抱歉。”
对面默了一会儿，终于回话了：“谢谢，你没有耽误我的时间。”
黄怡伶的这番话，恰好击中了叶崇静内心的痛点——愧疚感。她怎么会这样天真地以为，网络上的这些风波就只存在于网络之上，关韵能毫无障碍幸福地进行她的新工作呢？
别说这次的舆论事件，叶崇静仔细一想，不由得感到一种毛骨悚然。可能早在关韵充满希望地进行第一次工作的时候这些事情就发生了。因为在此之前，没有网络的传播，大家只会以为她是一个不爱说话的漂亮女孩。
可当她自以为关韵走入了一个风光的新世界的时候，关韵实际上走进的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她有着智力缺陷的地狱。
“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叶崇静说，“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黄怡伶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她当然想帮关韵不假，不过她实在也很想得到叶大小姐现在的这句话，这个人情：“叶总您实在太客气了。”她赶忙客套了几句，等到叶崇静那边挂断，她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机。
叶崇静紧攥着话筒，愧疚的情感被人血淋淋地揭开之后，她几乎是按捺不住地勃然大怒。怒火和心脏一起勃勃跳动，顶着她的喉口，让她一边发抖，一边简直是几欲作呕。
她连手机都来不及换，直接用这台座机拨通了叶崇和的电话-
这次奢侈品珠宝晚宴有红毯环节，虽然这种晚宴，说白了就是卖货，这种场合年轻的男明星最吃香。不过关烁还是很精心地打扮了一番，挑了一条很适合她的裹身裙，珠宝也选的较为华丽的款式，比较贴合她的外形。能种草一个算一个，能卖一点算一点嘛，这可都是业绩。
她一进内场，就看见一群名媛和明星中间围着一位，她望了一眼，刚打算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忽然发觉中央那位名媛的背影，自己有些眼熟。
那位穿了一件波光闪闪的低胸长裙，显然是谈笑正欢，卷发在白皙的后背上微微晃动。关烁心里疑惑，可也不纠结，正打算转身，那位名媛旁的一位女明星向她招呼道：“关烁。”
名媛也转过了头，关烁只来得及向那位女明星摆了摆手，问候的话语全卡在了喉咙里，怪不得眼熟，这根本就是叶崇和啊！
叶崇和平日里一直是年轻时髦的打扮，很爱混搭，冬天大衣里也爱再搭一件夹克或者枪驳领外套，怪不得她没能认出来，她哪里见过叶崇和穿这样的礼服？
“关烁。”叶崇和笑吟吟地向她走过来，“今天真漂亮，红毯的时候你把其他人都压下去了。”
“别说这样的话。”关烁低声说，这里全是明星、高层和贵宾客户，人多口杂，叶崇和轻飘飘的一句，搞不好会对她产生多大影响，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叶崇和并没有任何自觉，径直坐到了她身边。
“我向你道歉嘛。”叶崇和笑道，“农家乐那次，是我不该说得那么唐突。我在心里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不过很显然你没有原谅我。”
关烁有时候都忍不住会被她胡搅蛮缠的孩子气给逗笑，完全是因为无语：“我没有生气，叶总，不是说好不做不聪明的人吗？现在这样又是干什么？”
“不甘心。”叶崇和很大方地承认了，“越不甘心，就越觉得你越好，女明星不都是很相信自己的个人魅力吗？喜欢你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吧。”
关烁听到这话，就明白聪明和不聪明之类的话，已经完全失去效力了。她并没有说现在自己不想谈恋爱之类的假话，她当然是愿意谈恋爱的，只不过也得遇到投缘的人才行。
“叶总，说实话，我们真的不太合适。”
“不要紧。”叶崇和不以为忤，“就像我上次说的一样，我可以追求你，也会追求你，这是我单方面的行为，你总不能拒绝吧？”
“我当然会拒绝。”关烁毫不客气地说，“如果是资源一类的，千万不要，我知道那些对你不算什么，但会很给我添麻烦。”
“好。”叶崇和很轻松地答应了，“约法三章第一条，我不会给你资源。”
怎么就约法三章了？关烁瞥了她一眼，对她这种总能以各种方式装熟的行为决定保持沉默。她没有说不让叶崇和追求或是怎样，因为她知道说了也白说，她对叶崇和的第一印象很正确，她就是最难缠的那种富二代，你越说她越来劲，只能等她自己把这个新鲜劲过去。
“这套珠宝我买在你名下吧？”叶崇和看了一眼关烁身上的项链和手镯，“不过这一套也没多少钱。”
“打住。”关烁压低声音，“又不是真的来卖货的。”诚然每个明星身上都背着kpi，可她们毕竟不是真的销售，能和客户破冰谈笑就算是隐形加分项了，不是真的要去抢销冠。
叶崇和望着她，神态很悠闲：“买了就买了，放衣帽间里也漂亮。如果你真的很不想让我帮你增加业绩的话，约法三章倒是还剩了两条……”
关烁虽然对生意场的事情不了解，可叶崇和的这点感情伎俩，她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叶崇和越是要通过这样的手段来加强关系，她就是越是好像很不在乎地随口说道：“好啊，那就加进第二条吧，不准为我花钱。”
“不准花钱的标准是什么呢？”叶崇和居然抠起了字眼，“大钱不花可以，难道一杯奶茶一束花那样的钱也叫钱吗？还是得说准才行。”
关烁依然很不在乎，她抿了一口杯里的香槟，默默不语。
叶崇和等不到她的回答，只好先认输：“我知道，七位数以上的肯定不能花是不是……”她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在她手边震动起来，她只好先拿起手机，看到的竟然是姐姐办公座机的号码。
她有点疑惑地接起来，还没等她开口，叶崇静冷冰冰的声音透过电波，不容置疑地传了过来：“崇和，现在马上回燧石，我要立刻和你，还有甘璐开会。”
“姐！”叶崇和看了一眼一旁正在悠闲同旁边人交谈的关烁，“你这临时告诉我，我哪里回得去？还有甘璐，难道我现在打电话联系她？”
“这件事情必须今天就解决。”叶崇静说，“我在会议室等着你和甘璐。”
叶崇和刚想说这晚宴还有爱乐乐团表演呢，可叶崇静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什么事这么重要？她心里犯嘀咕，就见这次换关烁别过头，有些慵懒，不过微笑着望着她。
她的夸奖是真心的，关烁身材优越，气质成熟，今天这条酒红色的裹身裙将她的所有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加上柔和美丽的脸孔，几乎透出一股逼人的美艳。
只可惜这位女明星这时倒是开了尊口。
“要走啦？”关烁笑吟吟地说。
第053章 不计得失（一更）
“你得补偿我！”叶崇和进会议室第一句话就对叶崇静说, 甘璐已经到了，自家姐姐正坐在座位上静默地看着手中的关韵的活动表。
她不是随随便便从晚宴回到燧石就好了，她还要回家换衣服, 礼服繁重，还有首饰，她换得直心头火起：“爸让我回家我都不一定能跑这么快！”
“坐吧。”叶崇静说, 她声音不高，然而不容置疑。叶崇和虽然还憋着火气，但叶崇静这样一说, 她也就顺势先坐下了。很多事情其实她心里清楚，包括继承权的问题，她知道叶崇仁和叶崇佳作为男性比她们更有竞争力，因为爸爸说过：“这一切又不是我规定的！”
可她始终觉得，骨子里最像爸爸的, 实际上是叶崇静。这点她觉得不光自己，叶崇仁, 叶崇佳, 哪怕是爸爸，心里都明白。
她知道自己才是真正最没机会的那个人, 所以她的期望、强求只能寄托在这位姐姐的身上。
“甘璐，最近一直没有好好地问过你和关韵工作上的事情，”叶崇静的语气很温和，“觉得带关韵这段时间还可以吗？”
“小韵在模特方面非常专业，对于摄影师和品牌方的要求也很配合。”甘璐说道, 她今天莫名其妙地被叫过来, 本来心里七上八下，听到叶崇静语气温和, 这才有些安定下来。
“并且她个性也很乖，从来对自己的工作都是认真完成，是个特别好的姑娘。”
叶崇静淡淡一笑，说道：“小韵是个比较特别的模特，我知道你之前也并没有这样的经验，现在让你单独带她，凡事还都要亲力亲为，我想你肯定也在有些事情上会感到为难吧？”
这话说得相当委婉，甘璐一愣，一时之间，心念电转，拼命地思索叶崇静所说的“为难”指的是什么。
叶崇静并非那种故弄玄虚的上司，她说这话也并不是敲打的意思，这样柔婉，只是因为她知道，其实这件事，真不能全算甘璐的错。
“我听说昨天YUMArong的摄影棚里，有对小韵不好的议论。”叶崇静说，“我知道得晚了，不过这不是第一次了吧？”
叶崇和靠在椅背上，她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不过心里面丝毫不觉惊讶，关韵这样的身份，再加上一点流言蜚语，哪能不被议论呢？怪不得姐姐非要今天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
甘璐心里咯噔一声，忙解释道：“叶总，这事的确是我的不对，确实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她话到嘴边，不由得刹住了车。
她要如何解释？解释关韵的妈妈都不说什么？还是解释她做经纪人这么多年，哪有经纪人和工作人员还有其他公司模特吵架呛声的时候？
一是牵涉到人家的妈妈，二是牵涉到自己的工作能力，解释了怕是还不如不解释。
“我明白的。”叶崇静说，“小韵的妈妈肯定也没有说什么，对吧？之前她们的工作状况如何，我不说你也应该想得到，她妈妈当然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忍气吞声，不愿意产生冲突。但现在和以前不同了，我们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肯定也有所顾虑，你是个经纪人，向来都是安排模特工作，维护客户资源的，遇到这样的事情，当然也不能上去就喊打喊杀。”
叶崇静在生意场上杀伐果断，但她对待员工，从来不喜欢疾风骤雨。
“叶总，”甘璐说，“这确实是我的不对，下次我一定会想办法……”
“不用，”叶崇静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长项，太为难你了，小韵会换个经纪人，你继续做之前的工作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谢谢叶总。”甘璐松了一口气，她看了叶崇和一眼，这位她真正的叶总向她摆了摆手，脸上的神情很轻松，她如释重负，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要换谁？”叶崇和问，叶崇静想都不想：“吴卓希。”
叶崇和坐直了几分，散漫的姿态也消失了：“现在，立刻，马上？”
她方才问的时候，心里就在盘算到底要换谁好，首先一定得是资历丰富的金牌经纪人，这样的人可不是大白菜，还要按照性格选雷厉风行，作风强硬的，人选就变得更加少了。
她当然知道吴卓希合适，这位在业界也是鼎鼎大名的脾气硬，当时她让甘璐这种性格温柔可亲的做关韵经纪人，都是提前打好了招呼，换成吴卓希，还要立刻就换，万一人家不答应呢？
“那我可说不好。”叶崇和说，“她很有可能不同意啊，人家现在干得好好的，要把她换给小韵，还要每个活动都亲自跟着跑……而且，谁告诉你吴卓希的？”
叶崇和忽然想到这件事，姐姐又不了解模特业界，她怎么精准找到吴卓希来为难自己的？
“你来之前我问了韦薇。”叶崇静说，“我问她，在最好的经纪人里，最受不得手下模特受委屈，为人处世最雷厉风行的是哪位？她告诉我，是吴卓希。”
叶崇和心里一恨：“我先说好，她不一定答应的，当时我让甘璐过来，已经把待遇调成了两倍。”
叶崇静轻轻地摇了摇头：“没关系，你尽管谈，如果她提的条件你不愿意接受，我可以个人出。”
叶崇和拿胳膊支在桌面上，有些烦恼地叹了一口气：“那倒不需要，我还没那么穷呢。”她也不耽搁，直接拨通了吴卓希的电话，开了公放。
响了好几声，对面才接起来：“叶总，有什么事吗？”
“吴大经纪人，”叶崇和笑笑地说，“有件事想和你谈谈，你现在没有在工作吧？”
“你这种语气一般没有什么好事。”吴卓希毫不客气，“有话直说吧，我还忙着呢。”
叶崇和也不再打太极：“我想让你带关韵。”
“我不带孩子。”吴卓希毫不犹豫，一口拒绝，“甘璐不是带得好好的吗？她还能出什么错？”
“也不算出错，就是在摄影棚有点不好的事情，没你这种性格能镇得住场子啊。”叶崇和说，“你先别忙着拒绝，你想要什么待遇都可以提，如果只带关韵，虽然每次外拍你都得跟着，但是比起你现在手下十几个模特要轻松得多吧？”
吴卓希倒是没有立刻挂电话，而是说道：“现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怕不是要让我立刻上岗吧？待遇的事情倒是其次，我手底下的模特怎么来得及交接，换谁来带，这些你都考虑好了吗？”
“主要的是你答不答应。”叶崇和说，“只要你答应，这都不是问题，明天一早我马上让各部门开统筹会全部重新安排，你需要操心的只有你的待遇，和关韵。”
“首先是助理。”吴卓希说，她听得出，叶崇和没打算和她讨价还价，是真心很迫切地要她去带关韵。
“这点哪还用说，你们不一直配着助理吗？让我给你多配两个都行。”
“如果只有一个模特的话，我的各项抽成都会变少。”各个经纪人在燧石的工资待遇并不是一样的，她们这种老牌经纪人，更倾向于和公司一样，通过活动抽成，因为她们本身手里就捏着很多的客户资源。
“关韵的活动非常多，抽成会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除了这个抽成以外，和甘璐一样，按照之前的平均年入，我给你翻一倍。”
“但是甘璐的性格……”吴卓希说，“我脾气差，很不会带孩子的，你一开始选甘璐，不就是因为她温柔可亲吗？事先声明，我可不会小心翼翼地对关韵的，我把她和我之前的模特一样对待。”
“这都不是问题，”叶崇和匆忙想要拍板，“既然说定了，你和甘璐接洽一下吧。”
“1.5。”吴卓希说。
叶崇和恨得牙痒痒，就知道她在这儿等着自己呢！“1.2。”她答道。
“1.5。”吴卓希不为所动。
叶崇和看了姐姐一眼，叶崇静没把这件事当作毫厘必争的谈判，她必须换一个能够镇得住场子，为关韵出头的经纪人，不能让她再受这样的委屈了。
事出突然，这位经纪人想要多要也没关系，反正她可以出。
她点了点头，叶崇和只好说道：“吴大经纪人，你赢啦，说1.5就1.5，你现在就和甘璐把工作接洽了，关韵年前还有好几个拍摄，还要去央视和她妈妈录节目，全靠你了啊！”
她这边说着话，吴卓希实际上已经给甘璐去了消息，约好了一会儿视频通话的时间，这会儿她电脑屏幕上显示着那张清晰而密密麻麻的月历表：“连轴转啊这是。”
“明天你就准备上岗吧。”叶崇和说，“先和她还有她妈妈见见面，对了，她妈妈也要跟着拍摄，你不会介意的吧？”
她故意现在才提这点，就是为了不给吴卓希拒绝的机会。
不过吴卓希没有很在乎这个，她把月历表下载到电脑上，又往手机里传了一份，这才说道：“那孩子在摄影棚受欺负了，对吧？”
第054章 可亲的严酷（二更）
叶崇和没有立刻回复她, 不过吴卓希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整理了一下手头的工作，和甘璐视频通完话之后，对所有的事情都有了了解。她也算甘璐的半个师傅, 她比甘璐大三岁，当年两人一起在星荟模特公司工作，之后又一起跳槽到了燧石, 虽然大家大多认为她们这些经纪人都有着竞争关系，但实际上，她和甘璐关系从来不错。
已经是晚上十二点, 不过她丝毫不怕打扰到关韵，从甘璐那里得到关韵和她妈妈的联系方式之后，她想都不想，当即给关韵发去了短信：我是你的新经纪人吴卓希，明天上午九点一起在工体路十九号一杯咖啡厅, 我们见一面。
关韵实际上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条短信，她晚上本来和以前一样, 想要早早睡觉, 叶崇静却忽然打来了电话，她惊喜地接起来, 姐姐在那头很温柔地问她：“还没有睡吧？”
“刚刚想睡。”关韵忍不住微笑，她掸了掸自己蓬松的被子，又把希腊抱过来搂进怀里，“希腊和我在一起呢，穿着我做的那件衣服。”
叶崇静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和薛亭吃饭那次, 她发来两张照片给自己看, 一张是希腊小熊穿着一套牛仔蓝的背带裤，一张是穿着鹅黄色的体恤短裤, 让自己猜那件是自己做的。
她一下就猜到了是体恤短裤，关韵还有点懵懵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鸭……”
她笑道：“因为背带裤很复杂呀。”
关韵就很可爱地发来了一只猫猫捂头的表情包：“原来是这样！”
“姐姐，”关韵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鸭？”
“确实有件事想要告诉你。”叶崇静缓慢而清晰地说，“因为工作上的一些原因，原来的经纪人甘璐没有办法带你了。”
“啊？”关韵很惊讶，“甘璐姐姐不能做我的经纪人了？”
“给你换了一个新的经纪人，叫做吴卓希，明天她应该就会和你联系了。”突然之间换人，叶崇静知道关韵心里肯定会忐忑不安，“她也是位很好的经纪人，小韵，你不用担心。”
关韵嗯了一声：“姐姐，我知道的。”叶崇静又陪她聊了一会儿天，问她新读的绘本是什么故事，这才把电话挂了，可关韵幸福之余，还是免不了有些辗转反侧，这段时间里，她已经习惯了甘璐做她的经纪人，甘璐姐姐人很好，很温柔，一切都帮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索性拿起手机，认认真真地给甘璐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甘璐姐姐，谢谢你这段时间做我的经纪人，姐姐告诉你不能再和我工作了，我有点难过。你帮了我很多，这是我第一次有公司，有经纪人，能这样专业地工作，真的很开心。你是个特别好的经纪人，希望你在工作上越来越成功，生活也越来越开心，谢谢你！”
甘璐收到这条微信的时候，她正在和吴卓希视频通话，吴卓希看到她在那头愣了一下，随后百感交集地叹了一口气。
“小韵，这段时间以来我也特别感谢你，你是个非常好，非常专业的模特，我或许尽到了经纪人的责任，但在有些方面，我做得并不好，借你吉言，你将来也一定会越来越成功，越来越开心的。”
关韵反复将这条回复读了几遍，始终不太明白甘璐所说的做得不好的地方指哪里。她又忍不住去想新经纪人的事情，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迷迷糊糊地，怎么也睡不安稳，听到响声，很快地就拿起手机，看到了吴卓希那条短信。她想了想，就很郑重地回复道：我是关韵，收到。
第二天七点她一起床，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关惠茵昨晚也收到了叶崇静的电话，说换经纪人的事情，以为是正常的工作变动，并不很忧虑，把热牛奶端出来让关韵喝，两人一会儿收拾收拾就要去咖啡厅赴约了。
叶崇静没有把换经纪人的真实原因告诉关惠茵，她知道关惠茵有自己的难处。在没有签约燧石之前，关韵只是一个籍籍无名，有着缺陷的底层自由模特，两个人只希望多跑些活动，多拿些报酬，真遇到那些对关韵不友好的，难道还能上去拉扯争论吗？
关惠茵作为这样一个女孩的妈妈，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做得很好了，倘若把真实原因讲出来，好像在谴责她失职一样，叶崇静绝不想这样。
关韵和妈妈一到咖啡厅，不约而同地锁定了坐在僻静角落沙发上的一个女人。那女人穿一套黑色西装，披肩发，看起来极为干练，关韵有点想到了姐姐公司当时采访她的那位杜融。
女人也一眼就看到了她们，两人都私服朴素，只不过那个女孩外形实在扎眼，向她一笑，十分的明媚可爱。她并不很热情地打招呼或者挥手，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过来。
母女俩坐到她的对面，关韵很认真地小声道：“卓希姐，你好。”
旁边关惠茵赶忙道：“您好您好，您就是小韵的新经纪人吧？”
“不用说您。”吴卓希说，“还有，不要替关韵说话，关韵，你再向我自我介绍一遍。”
她知道关韵虽然有点缺陷，但是是能够正常说话的。
关惠茵和关韵都是一怔，不过很快，关韵很乖地说道：“卓希姐，你好，我叫关韵，韵律的韵。”
吴卓希这才嗯了一声：“你和你妈妈是怎么过来的？”
关惠茵心里打鼓，关韵这种情况，叶总之前也是特地给她们安排了性格温柔的甘璐，现在忽然换成这位这样严厉的经纪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也有点不安了，但她很遵从新经纪人的话，不再抢着替关韵回答了。
“是坐公交来的。”关韵一字一句，很清晰地回答道。
“好，”吴卓希说，“我会让公司给你们配一辆车，之前是甘璐接送你们吗？”
“有时候是的。”关韵答道，“甘璐姐没有时间的话，会让小蓉姐姐来。”
吴卓希略想了一下：“孙蓉，那个助理是吧？”她说，“甘璐也真是不嫌麻烦。”
她一锤定音：“今天我就会打电话，让公司配一辆车，还有司机，到时候专门负责接送你们。”她看着关惠茵仿佛是要说话的样子，立刻截住了，“不用和我客套那些有的没的，这是工作需要。”
“甘璐已经和我把工作交接了。”吴卓希说，“有些活动我会重新安排，而且我为人比较严厉，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的。”关韵很认真地答道。
服务生端上咖啡，吴卓希说：“不知道你们口味，随便点了两杯燕麦拿铁，不喜欢的可以再点。”
她自己是一杯冰美式，被她暂且放在一旁。她的目光落到关韵身上：“你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关韵有点疑惑地看着她，吴卓希就解释道：“有些模特不喝咖啡，因为咖啡因不耐受，有些只喝冰美或者意式浓缩，这都算好的，有些只喝一家店的一种豆子。还有的呢，在吃饭上很挑剔，过敏就算了，有的单纯是挑食，你有像这样的特殊要求吗？”
“没有吧，”关韵想了想才回答，“我什么都可以吃的，就是不能吃的太好，容易长胖，咖啡……没有怎么喝过，不过我每天早上都会喝牛奶。”
吴卓希说：“那就是没有要求了？”
她这样问，弄得关韵反而不确定起来，她不由得偏头征询了一下自己妈妈的意见，关惠茵也摇了摇头，自家小韵从来就是个活泼皮实的孩子，也就是五岁那年动了一场小小的手术，本来根本不算什么的，谁曾想……
关韵得到了肯定，就高高兴兴地说：“我没有要求的。”
“你有没有对什么东西过敏？”吴卓希问得更加详细了一点，“这事很重要，你可能觉得没有，但也要去做一下过敏原检测，对了，顺便再做一次全身体检，我定个时间，到时候让司机带你去医院。”
她手旁搁着一个平板，说完这件事之后，在上面滑动了两下。
“你和你妈妈录陈倾节目的视频我也看过了。”吴卓希又说，“你做模特没什么问题，指令完成得很清晰，摆pose定点也很专业，外形确实不错，个子也高，但你录节目的时候，按理来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模特工作，应该可以更自信一点。”
关韵抿了抿嘴唇，很诚实地说：“之前没有录过，还是很紧张。”
“以后这种事情还会很多，你得调整一下自己。”吴卓希说，“你这样乖乖的当然很好，但大家更希望看到的不仅是你这么乖巧善良的形象，还有你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模特，对生活对工作的自信态度。”
“阿姨本来就是素人，不需要表现得多么出色，能把之前的事情讲得清楚流利就好。”
吴卓希说：“我之所以说那么多，是因为央视节目的录制很重要，这是年前最重要的一次活动，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好好准备。”
她拿笔敲了敲平板屏幕，问道：“2月10号是什么日子，这么满的日程，甘璐特地提前一天给你放新年假吗？”
“不是的。”关韵连忙解释道，“那天是我的生日，甘璐姐就没有安排工作。”
吴卓希终于难得笑了，关韵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看起来竟然十分可亲：“原来这样，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第055章 傻孩子
叶崇静电脑上挂着的是工作微信, 所以手机一震，她便知道，八成是关韵发来了消息。
她打开一看, 关韵的语气很雀跃：姐姐，我见到新经纪人啦！
叶崇静按下语音键：感觉怎么样？
姐姐，语音电话的话会不会打扰你？关韵问道, 叶崇静刚把不会发过去，那边的通话邀请就拨了过来。
她今天上午一直都在处理工作，关韵的这通电话确实算不得打扰, 某种意义上，甚至是让她很安心的白噪音。
“我觉得卓希姐人很好的。”关韵高高兴兴地说，“不过她就是看起来，有点严厉，这种怎么说的鸭, 就是说话很厉害，但其实心很软的。”
“刀子嘴豆腐心。”叶崇静微笑道, 虽然姐姐看不到, 关韵还是在那边用力点了点头：“对，就是这个词, 但还是有一点点紧张的。”
她不知怎么，现在已经很自然地能和叶崇静分享自己的小小烦恼了。
明明怀着对姐姐无法说出口的爱慕，可只要一和姐姐聊天，听着她温和稳定的声音，关韵就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 可能是柔软的云朵, 可能是温暖的海浪给托住了，快乐可以分享, 就连她不想增添妈妈烦恼，也不想让关烁姐姐为她担忧的事情，她都能这样，很顺口地对叶崇静说。
“紧张是很正常的。”姐姐比起安慰，从来都是很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之前甘璐来做你经纪人的时候，你也有点紧张吧？一回生二回熟，很快就会习惯了。”
关韵听到这话，心里甜丝丝的，忍不住抿出一个笑容，她一边摆弄着大衣上的牛角扣，一边等着妈妈买中午要吃的肠粉。“姐姐，你吃中午饭了没有？”她问道。
“还没有呢。”叶崇静说，“我不着急，一会儿再吃，你吃了吗？”她听到关韵那边背景嘈杂，想必是正在外面。
“正在买呢。”关韵说，她看了一眼铺子，“很快就轮到我们啦，妈说中午吃肠粉，是虾仁馅的，很好吃的。”
“改天我也买来试试。”叶崇静很耐心地接住了关韵的每一句话，“明天还有拍摄吧？今天早点休息。”
“你也是噢。”关韵好郑重地说，“姐姐你也要晚上早点休息鸭，拜拜！”
电话挂断，叶崇静情不自禁地，停止浏览电脑上的文件，而是轻轻地阖起了眼，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关韵白生生的小脸和甜蜜的酒窝。
叶崇和说得很对，人都是不甘心的动物，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她喜欢关韵，越是想说服自己只是因为寂寞才喜欢，想要通过和其他人接触来转移注意力，越是想克制这份感情，越是想泰然处之，就越是事与愿违。
这份她希望份量很轻的喜欢在她心内渐渐滋生成长，不可抑制地越发茂盛，叶崇静既感到幸福，又感到一种深切的恐惧，这仿佛是一个始终在倒计时的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砰然炸裂-
公司配的车第二天早上提前停到了小区楼下，关韵没想到这么早，匆忙换好鞋和妈妈一起下了楼，司机是个很腼腆的小姑娘，见她们坐上车，很客气地打招呼道：“阿姨，关韵姐，叫我小迪就行。”
“不用叫我姐的呀。”关韵说，“也不用来很早，可以多睡一会儿的。”
小迪赶紧说：“不早不早的。”她小心翼翼地启动车子，接到了吴卓希和助理孙蓉。助理坐在副驾驶上，吴卓希坐到关韵旁边，这是一辆很宽大舒服的SUV，坐这些人绰绰有余。
“时间挺早。”吴卓希说，“你往后不用接得那么早，我们按时到拍摄地点就可以，不需要提早到。”
小迪表示知道了，她原来不是做模特司机的，这次是第一回 ，心里很怕路上堵车，再耽误了拍摄时间，这次一边开，一边记下路况，往后心里有底了。
路上有一点堵车，到的时候，提前了十分钟左右，不过拍摄的地方人已经到了许多，工作人员忙忙碌碌，模特有的已经开始化妆，有的还在闲聊。
她们一进来，和以往一样，很多目光不约而同地投了过来，只不过这次不少人都惊讶地看向了吴卓希。
关惠茵不用人带领，她已经很习惯地去到了休息的地方，很沉默地坐到角落里望着女儿。吴卓希对孙蓉说：“去和工作人员对接。”她不动，就站在关韵身边。
很快，有工作人员过来，要引着关韵去做妆发，走到一半，吴卓希忽然停下了脚步，她向前一拉，拉住了关韵的衣袖，把她也强行拉在了原地。
她和关韵径直站在了几个模特的前面。工作人员也不出声催促，所有人都望向这里来，关韵一下子紧张得心怦怦直跳，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去问吴卓希，只好局促地咬紧嘴唇。
“我家模特名气就是大啊，”吴卓希说，“都议论什么呢，现在人在这了，大点声，我跟你们一块讨论讨论。”
模特们哪想得到私下八卦会直接被吴卓希这样当面质问，其他模特经纪也不能置身事外了，过来了好几个，一个经纪人急忙打圆场：“吴经纪人，你家小韵当然名气大啦，无论是网上还是哪里都有那么多喜欢的，我们都想取取经，聊聊拍摄技巧啊。”
“原来是这样啊，那搞不好我还真误会了。”吴卓希说，一个品牌方的工作人员这时也跑了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就笑道，“是，咱们本意也不是想在这里吵架，耽误这么重要的拍摄啊，我也不多浪费时间，就想问问你们说的白痴美女到底是谁呢？”
她方才明明说了议论自家模特，现在又要明知故问白痴美女是谁，周围人也都看出来了，这是摆明了要拿人开刀，刚才见关韵进来就八卦两句的人当然不止这几个模特，有些人不由得暗自庆幸，吴卓希挑选的倒霉鬼不是自己。
“什么白痴美女啊。”模特经纪一个个都是人精，这个称呼他们当然清楚得很，现在也根本不是掰扯模特刚才到底说没说这词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把吴卓希给安抚住了，让她别再纠缠着不放，“吴经纪人你真是误会了，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吴卓希问。
一位模特见经纪人暂时说不出话了，自己心里着急，想都不想就说：“吴经纪人，不管怎么样，今天真的很对不起。”
吴卓希是燧石的大经纪人，关韵又是这样的出身，今天在这里掰扯这些耽误了品牌方的时间，品牌方要真是生气了，怎么会迁怒叶家的燧石，只会连累他们这些人。
“那就是承认了，是吧？”吴卓希说。
这一下，大家都很尴尬。不管刚才模特说没说这个词，无论事实如何，这个称呼大家心照不宣，绝不是空穴来风，刚才议论的人谁被逮住了都没辙。
“道歉！”吴卓希的声音严厉起来，刚才的模特立刻又说：“吴经纪人，真的很对不起。”
“向关韵道歉！”吴卓希又道，关韵已经吃惊地说不出任何话来了，她根本没想到，这位经纪人居然会为她做这样的事。
关惠茵在角落，也是错愕地看着这发生的一切，她隐隐想道：原来是因为这个，才突然换经纪人的吗？她心里一阵绞痛，一时之间，反复地想，自己这个做妈妈的，是不是有点太失职了？自己怕惹祸上身，这样懦弱，连带着女儿也跟着自己受委屈。
几个模特挨个向关韵道歉，这事才算过去。关韵做好妆发，等暂时完成拍摄，已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
孙蓉给她买了一份鲜虾牛油果沙拉，关韵拿筷子拨了拨饭盒里的虾仁，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吴卓希和她走到一旁，问道：“那些人向你道歉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关韵低着头望着饭盒里色彩缤纷的沙拉，片刻，她很认真，甚至有点郑重地问道：“卓希姐，你真的听到，他们那样说我了吗？我没有听清的。”
吴卓希第一反应是以为关韵是为“白痴美女”这个词难过，可她很快反应过来关韵的真实含义：“其实我也没有听清。”
她并不隐瞒：“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根本就没听清他们这么说，但我知道，你自己也知道吧，他们对你的议论不仅不是善意的，并且明目张胆。我只是找了些人立下马威而已，从今往后，不会有人再敢找你的麻烦了。”
吴卓希私下问了一些模特，反复确认过，对关韵的议论集中在“智障”“白痴美女”，妈宝，会一直有人盯着她看她有没有古怪举动，会偷偷拍她的照片，当然，还有感情生活上。有的模特和关韵一起拍过不止一场拍摄，对这些消息确认无疑。
“你根本不知道，他们私下还对你说过什么。”
“可他们不一定刚刚说我了。”关韵甚至有点执拗，“万一，万一他们刚才没有说我呢？卓希姐，那你这样是不是不对的？”
“而且……”关韵抽了抽鼻子，她强忍着心内的酸楚，“他们刚才，这样，这样随随便便就道歉，是不是也因为姐姐，因为她是叶总？”
“我是不是、是不是仗势欺人了？”这个成语从刚才起就盘旋在她的心里，她确定她没有用错。
天哪。吴卓希心想，她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听到了什么。如果不是关韵这样的人来说这种话，她一定嗤之以鼻，自己能力不足需要狐假虎威来为自己出头，事后说这些话，是一种伪善，可是关韵这样说，却是全然的天真。
“傻孩子。”她忍不住笑了，“他们这样议论你了这么长时间，所有人都忍气吞声，这样就是对的吗？他们今天可能没有说过这个词，但之前呢？你生怕让别人受委屈，那你自己呢？”
“我是因为道理，才让他们道歉的，而不是用叶总压了他们一头，你看他们刚才的表现，像是不知情吗？当然，叶总的身份很压人，这是事实不假，但凡事都有对错，哪怕我今天还是当年那个小经纪人，没有任何背景，我也敢叫他们向你道歉！”
关韵没再说话，她当然知道吴卓希是为她好，她很感谢，可高兴之中，就是不由自主地，有好多好多的难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这一切都让她很惶然，很困惑。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吴卓希说，“你很善良，只是这个世界不善良，你很正义，但很可惜，社会不正义。”
“你都二十九了吧，傻孩子，哪怕就是真的仗势欺人，又能怎么样呢？你有势可倚仗，别人甚至都会觉得那是你的本事。”吴卓希递给她一张纸巾，“吃饭吧，下午还有拍摄呢，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关韵接过纸巾，轻轻地握在手里，她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做模特，真的很累的，有时候要拍到凌晨，还不能吃饭，有人容易胖，说自己喝凉水都会胖，吃东西，嚼一口就吐掉，他们也很不容易。”
“大家都不容易，谁活着容易啊？”吴卓希说，“不容易还要欺负别人，不值得你同情。”
关韵听到这话，忽然抿嘴笑了，颊边两只小酒窝若隐若现，“这就是同情呀。一直都是别人同情我的，原来我也能同情别人。”
吴卓希望着她，只能望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第056章 为时已晚（一更）
之后的拍摄果然风平浪静, 除了有人间歇性偷眼瞧一瞧关韵，所有的议论和八卦都消失了。
关惠茵头一次感到一种完全的心安，之前甘璐当然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经纪人, 她却一直没法放弃跟着关韵来拍摄，但现在她完全放心了下来。
她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直真的都盼望能有人阻止这种对关韵的恶意, 她不敢，她总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现在吴卓希敢了, 她真的感谢这位新经纪人，也感谢换经纪人的叶总。
傍晚时分，有模特的拍摄结束，来这里休息。休息的地方很大，容纳二十几位男女模特绰绰有余。两位模特走到了关惠茵的另一边去收拾东西, 一位笑道：“今天可真是吓死人了。”
关惠茵一听到这话，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听, 左边的模特说：“可不是吗？第一个经纪人是甘璐, 现在又是吴卓希，不是都说吴卓希当年在星荟的时候脾气就特暴吗, 当时品牌方工作人员还是怎么，摸了一下她模特的屁股，她当场把人家骂了个狗血淋头，星荟差点要开了她谢罪，还是模特们哭着给她保下来的。”
“后来跳槽, 肯定还是心怀芥蒂。”另一个说, “这次摆明了要给下马威的啊！要不然还能怎么，甘璐这样的都能说换就换。”
“不是早有人说了吗？”左边的又说, “人家是谁的人啊，背后那位，可是真公主。”
关惠茵一时晃神，她听得更仔细了，一点也不想错漏。这种拍摄中休息的地方，往往能听到各种八卦，以前没人把她当一回事，就在面前肆无忌惮地聊。这会儿事关关韵，她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这两位模特是和以前一样不在乎她，还是故意想让她听见的呢？
右边的立刻说：“哪位啊口味这么独特？燧石那位？”
“哪能啊？燧石那位可不喜欢这个类型的。”左边的回答道，“况且这么大能耐，是真光那位啊。”
关惠茵脑子里嗡的一声，后面的内容也听不见了，她当然知道这两人口中的公主分别指谁，燧石那位，是叶崇和，真光那位，不正是叶崇静吗？
这些人话语中的含义也十分清晰，那位的人？这不是有那种意思吗？
她方才还如此感谢叶崇静，可她现在仔细一想，也顾不得是不是自作多情，先出了一背的冷汗。
她最一开始觉得有钱人忽然善心大发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那是因为叶总是如假包换的女人，要是男人，她肯定一开始就警惕起来。她知道自家小韵是真的漂亮，站到她姐姐演员关烁身边都没有输什么，要不然肯定也不能那里有问题，依然能做模特赚钱，养活她们两个人。
叶总万一，真其实是对小韵动了那种心思呢？万一她是同性恋呢？关惠茵不确定，但她知道，世界上有种人，是男人女人都喜欢的，她听到过很多这种八卦。叶总对小韵这样贴心，甚至为了不让她受委屈，连经纪人都换了替她出头，会有这么无缘无故的好吗？
关惠茵心乱如麻，不敢想象要是这样继续发展下去，事情会到什么地步。自家小韵这样单纯，她一门心思地觉得叶总是最好、最善良的姐姐，只要叶总提出那种要求，想必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吧？
她越想心越乱，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打算必须要和关韵谈谈这件事，往后要和叶总保持距离才行，可不能等到一切都晚了！
关韵是最晚结束拍摄的那几个模特，孙蓉帮忙买了饭和蔬果汁打包，让她回家吃。饭当然还是轻食沙拉，应该是一份鸡胸肉藜麦的，可是给关惠茵买的却是一份色香味俱全的排骨腊肠煲仔饭。
对比实在鲜明，关韵有点苦恼地捧着饭盒，和妈妈一起上了车。
小迪先送孙蓉和吴卓希回家，最后送关韵母女二人，两人向小迪道了别，关惠茵拿钥匙开门，忙忙碌碌地把饭摆到桌子上。关韵洗好手，已经饿极了，先吃了一大口鸡胸肉，关惠茵拿筷子拨了拨煲仔饭里的排骨，心思根本没在吃上面，犹豫了好一会儿，问道：“小韵，叶总对你怎么样啊？”
“特别好呀。”关韵不假思索，“姐姐当然特别好啦，很关心我，还说我给她发微信，也不会打扰她，上次我让她猜哪件衣服是我给希腊做的，她一下就猜准啦！”
“你们现在经常聊天吗？”关惠茵赶紧问道。
“也不算经常。”关韵无论谁问她问题，都要认真思考，郑重回复，关惠茵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得自家女儿下一句说，“不过每天都会发的，姐姐有时候不回，我有时候也不回，因为还要拍照，但是我们每天都会分享有意思的事情。”
“那不打扰叶总吗？”关惠茵深感不妙，想劝阻女儿，“人家是总裁，日理万机的，你随随便便发微信过去，那多打扰啊。”
“不打扰的。”关韵咽下一口藜麦饭，“姐姐对我说，不打扰的。”
关惠茵一时失语，只好低下头默默地也吃起了煲仔饭。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试探女儿，你们两个有过了什么亲密接触没有？你对叶总到底是什么感情？叶总是个女人，哪怕牵过手又怎样，小韵肯定不会觉得有什么的！
可她还是忍不住，又问道：“叶总有没有主动想跟你肢体接触过啊？”她一问出口，就觉得很不适合，但也是没办法了，只能这样。
关韵很快答道：“没有的。”她情不自禁地有些害臊了，一是觉得妈妈这问题问得怪怪的，二是叶崇静虽然没有主动和她接触过，握手，拥抱都是为了安慰她，可她却在不切实际地渴望叶崇静皮肤的温度。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一旦想到接吻这件事，她就觉得自己迟早会打扰姐姐的。
关惠茵一方面觉得可能是自己以己度人了，八卦这件事本来就有真有假，乱七八糟，叶总对她们这么好，她却这么想人家，实在是没道理。
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必须得叮嘱一下关韵才行：“小韵，妈妈觉得，你得和叶总保持一点距离才行。”
关韵听了这话，饭也不吃了，抬起头望着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有些惊慌：“为什么呀？”
“因为人家和咱们实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关惠茵很轻松地说，这是不争的事实，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叶总说不打扰，也不一定是真的不打扰，小韵，人家这么好，咱也得有分寸才是。”
关韵没说话，像是有点怔住了。这也是妈妈所说情商的一部分吗？难道姐姐确实有着弦外之音，她没有听懂？她惴惴不安，刹那之间，难受得一粒米也吃不下去了。
关惠茵察觉到女儿的心思，忙安慰道：“小韵，你不要瞎想，妈不是那个意思，叶总人很好，她当然是把你当作朋友的，妈只是说咱们应该怎么做，你不用一直想着。”
她站起身，拉着椅子坐到关韵身旁，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小韵，妈今天说这些话，是因为有可能，万一人家不想只和你做朋友呢，到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关韵想着妈妈的话，不确定地说：“不只做朋友，那还能做什么？”
她忽然意识到妈妈的意思，忍不住啊的一声，关惠茵见女儿这样震惊，也在意料之中，正盘算着要怎么安抚女儿，没想到关韵又惊又喜：“妈妈，你说姐姐喜欢女人呀！”
关惠茵听着她这语气，心一下子掉到了冰窟里去：“妈……没这个意思，就是有种人，她是既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的，可能叶总，就是这种。”
“真的吗？”关韵眼睛亮晶晶的，像过生日的时候拼命想知道自己给她买了什么礼物一样穷追不舍，“是真的吗，姐姐有可能喜欢女人？妈妈，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听人说的。”关惠茵胡乱地想敷衍过去，“都是瞎说的，瞎聊的，不一定是真的。”
关韵却很认真，居然还给她科普了起来：“既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的，是双性恋，只喜欢女人的，就是同性恋，妈，你不能歧视她们的，都是很正常的。”她紧抓着不放，“你听别人说什么呀，姐姐是只喜欢女人的吗？”
关惠茵越听心越沉，她索性把心一横，径直问道：“小韵，万一叶总给你提出了那种要求，想要和你更进一步，你愿不愿意？妈就怕这种事情发生，万一她真有那种心思，你得和她保持距离啊！”
“为什么？”关韵说，她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保持距离？姐姐万一真的喜欢我的话，我会特别高兴的。”她是个从来不撒谎的好孩子，“妈，我会特别——特别——高兴的。”
“妈，”关韵说，“因为我也喜欢她，早就喜欢她了。”
第057章 该来的总会来（二更）
关韵把之前对关烁说的那些话, 又告诉了自己的妈妈。叶崇静总说她有让人微笑的超能力，可她觉得叶崇静才是有超能力的那个人，她看到叶崇静的时候, 也忍不住想要微笑。叶崇静只要在她视力所及范围内，她就会感到心定，却也会感到心跳。
关惠茵本来有许多劝导的话, 可看着关韵纯美的小脸，还有不染一丝尘埃，清澈的眼睛, 她就忽然无话可说了。
要说什么？说同性恋大逆不道没有未来？还是怕别人的眼光？自从小韵五岁的手术事故，自己的丈夫离开了家之后，她们哪天不是在别人的眼光中活着的，她常常觉得没有未来，现在已经是二十多年来最好的时候了。
小韵是个多善良, 多童话的孩子，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心里没有那些条条框框, 生活中忽然出现叶崇静这样一个人，高挑标致, 家世显赫，对她们毫不吝啬地伸出援手，小韵喜欢上她，似乎也是无可厚非。
她只能狠下心说：“小韵，咱们和叶总, 天差地别, 真好像不在一个世界一样，别说她不一定喜欢你, 哪怕真的喜欢，也根本走不了多长时间的。”
关韵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她很认真地说道：“没关系的，妈，姐姐喜不喜欢我都没关系，我很喜欢她，但也不会告诉她，你说的我知道的，我不会去麻烦，打扰她。”
“不用保持距离的。”关韵说，“喜欢不喜欢，不会因为距离就有变化，就像现在这样，妈妈，你不用担心的。”
关惠茵没有别的话好劝，她也知道劝不动的，小韵能想清楚不打扰，已经很好了。
两人吃完饭，关韵洗漱好，又拿油画棒在纸上涂涂抹抹了一会儿才上床。她心里很不平静，一想到姐姐可能喜欢女人，她就好像怀里揣了一只小兔子一样横冲直撞，可是再一想，那天在朋友圈看到的时候就又涌入了她的脑海里。
姐姐如果喜欢女人，也一定会喜欢视频里的那位姐姐一样的女人吧？
谁会喜欢上自己呢？关韵在喜欢上叶崇静之后，偶尔也会思考这个问题。她知道绘本上说，人人都值得爱，都会被爱，但荧幕上播的电视剧，还有一些模特姐姐和她聊的恋爱经历中，她发现恋爱并不是这样的。
可能每个人都有亲情，比如她就有爱自己的妈妈，和爱自己的表姐，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爱情的。
她知道自己那里有问题，这是个很大很大的问题，就像她特别特别喜欢叶崇静一样，茂森喜欢她，应该是因为自己和他是同一类人吧。
关韵默默地想，她并不觉得难过，因为这是事实，她坦然接受-
“你是关韵的爸爸？”叶崇和又问了一遍，这是问给叶崇静听的。说实话，她丝毫不觉得惊讶，因为在她心里，关韵的爸爸不跳出来是不可能的，这是迟早的事情。
在韦薇打电话对她说有个男人自称自己是关韵的爸爸的时候，她直接就让人放行了，顺便还给叶崇静打了个电话。
姐姐来得很快，坐到会议室的椅子上，神色平淡，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男人很配合，又重新说了一遍：“这位老板好，我叫何志勇，是关韵的爸爸。”
他中等身高，五十多岁的样子，是放到人堆就找不出的一个普通男人，他穿着不差，看得出生活并不潦倒。
“你要怎么证明呢？”叶崇和又问。
何志勇连忙说：“可以亲子鉴定的，我就是她的爸爸。”
叶崇静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过他，她并不怀疑这男人是关韵的爸爸，现在这种社会，血缘关系是完全冒认不了的，去医院一个亲子鉴定就什么都知道了。他长得面目平凡，不过还算端正，尤其是眼睛有些亮，隐隐约约，和关韵有一点轻微的相似。
“说说你的故事吧。”叶崇和说。
何志勇就等着这句话，立刻全盘托出：“小韵五岁的时候，做了一个小手术，谁想到那医院麻药打多了，把我这么好的一个女儿脑子都给打坏了，结果黑心医院，就只愿意赔二十万，二十万够干什么，我和她妈妈都是普通职工，二十万我们怎么养得起这样的一个女儿？”
他说得慷慨激昂：“我就想着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搏一条出路，但孩子妈特别保守，坚决不同意我出去做生意，两位老板，你们知道，我这个岁数的男人，都有点大男子主义，我就没办法了，只能把心一横，拿着钱去了深圳。”
倒是会自曝其短。叶崇静心想。
“我去了深圳，最开始什么都不懂，也亏了不少，根本没脸回去见她们母女，后来好不容易干服装批发，稍微赚了点钱，想要回去见她们，结果房子卖了，根本不知道去哪了。又过了几年，有了自己的服装店，也算是苦尽甘来，又想回去找，拼命地问拼命地找，结果人家跟我说去京城了，这我哪里找得到啊？”
他抹了抹眼睛，“你们都不知道我在网上看到的时候，能有多激动，终于能和她俩团聚了，但是我也知道这些年让她们受委屈了，我一直不敢，但现在快过年了，我真的是憋不住了，就想见她们俩一面，把这些年的积蓄都给她们。”
叶崇静和叶崇和听了这个“感人至深”的故事，都没有说话，叶崇和脸上更是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地滑着手机屏幕。
她俩都相信，假如有一个节目给这个男人发挥，他绝对能够将整个故事润色得更加令人感动，充满了一个男人的无奈和痛苦。
“你已经联系节目组了，对吧？”叶崇和问。
叶崇静看到微信上叶崇和给自己发的消息：他已经联系《因情喝彩》了，你知道电视台最爱包饺子了，节目组那边很高兴呢。
“是，”何志勇说，“最一开始我还生怕联系不到您，也都是在网上找的联系方式，节目组那边容易联系一点，我就想着，双管齐下吧.”
把我们架起来啦。叶崇和又发了一条，还正好是过年，怎么办呀？
她在微信里的话虽然散漫，不过动作却很明确，她在手机屏幕上一按，一阵轻微的震动之后，韦薇推开门进来了，笑容满面地说：“时间有些久了，何先生，休息室准备了一些下午茶，我带您去吧。”
何志勇知道这是这两位要私下讨论一些事情了，他心里知道节目组希望他去，所以不慌不忙，跟着韦薇走了出去。
“人家是有备而来啊。”叶崇和靠在椅背上，“你都不用开口，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煞有介事地说道：“肯定是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云云，绝对不能让小韵的家庭受到二次伤害一类的，你心疼小韵，我也心疼，姐，但是你要想清楚，这波流量，咱们不吃，你想让谁吃？”
“被人影响判断不是你的作风。”叶崇和说，“我都不敢相信我会和你说这话，你明明比我会做生意多了。”
叶崇静当然知道，她被关韵极大地干扰了判断，从当初审稿起，到现在，她都止不住地走不了那条最坦荡的通途，而忍不住去想，这个决策做出了，关韵会怎么样？
她的心和脑子都仿佛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切切地在想着关韵，想着怎样才是为她好，想着怎样让她快乐，另一半却在嘲笑，当初把关韵拉进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的人是谁，在一次次决策前没有选择关韵的是谁，喜欢上了纯净的天使，却连一点真正的善良都不肯给予的又是谁？
伪善的到底是谁！
天平轰然倒塌，她做不到，三十多年的惯性，三十多年的习惯，骨子的倾向，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知道。”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喑哑，“但是，他不能上节目。我们绝对不能未经关韵和关阿姨的同意，擅自让他上节目。”
叶崇和见姐姐松了口，心里一定。她早有些察觉，叶崇静是真的很关心关韵，无论这份关心与恋心有没有关系，她都感觉得到，这事很大地影响到姐姐了。
“好。”她一口答应，“正因为如此，我们要事先征求小韵和阿姨的意见，我必须要和她们陈清利弊，姐，你不会不想让她们和何志勇接触吧？”
叶崇静一双乌黑的眼睛凝着她，没有说话，意思昭然若揭，但这样的举动让叶崇和立即明白：这是默许。
不让何志勇和关韵母女见面是不可能的，难道沟通这么复杂的事情，要隔着一扇门打电话？
她看了一下关韵的工作表，想都不想，将电话拨了出去，开了公放：“阿姨，和小韵在忙吗？”
今天的活动不算繁重，关惠茵和关韵也是刚到家，她看是叶崇和的电话，赶忙接起：“叶总，不忙不忙的，我们刚刚到家。”
“阿姨，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啊。”叶崇和说，她语气非常悠闲，但立刻让关惠茵的心提了起来，“小韵的爸爸，叫什么名字？”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关惠茵仿佛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半晌才答道：“何志勇。”
“他找来了，对吧？”关惠茵的声音颤抖，“叶总，是他吗？”
“是。”叶崇和说，“你能和小韵来公司一趟吗？有些事情需要解决。直接和司机打电话，让她送你们过来，然后前台会带你们到会议室。”
叶崇静听到关惠茵很模糊地嗯了一声，背景音里，还有关韵很活泼地问话：“妈妈，什么事情鸭？”
如果是我的话，叶崇静想，我会很伪善，很伪善地加上一句：不用担心。
第058章 吃素的老虎
关韵和关惠茵半个小时就到了, 被前台引着到了会议室，关惠茵脸色苍白，关韵却是一脸疑惑, 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觉得妈妈心情不好，姐姐看起来也很严肃, 只有小叶总还笑笑的，向她打了个招呼。
叶崇静轻轻地向关韵点了点头，关韵粲然一笑, 无忧无虑地和妈妈一起坐下了。
“阿姨，你知道《因情喝彩》这个节目非常重要吧？”叶崇和开门见山，她散漫的神态暂时消失，坐直了身子，“我丑话说在前头, 这个节目我不希望出现任何差错，关韵会通过这个节目, 得到更大的关注度, 得到更多的工作，能拿更多的报酬, 阿姨，我相信你完全明白。”
她这话实际上已经说得相当不客气，关惠茵应了一声，关韵一怔，她没能完全搞懂叶崇和话内的含义, 却忽然感觉自己离这位平日里很好相处的小叶总很远很远了。
“这是个什么电视台你应该也清楚, 最喜欢一家团圆。”叶崇和继续说道，“现在关韵的爸爸找上来了, 还提前联系了节目组，让我们也很难办，不是我们非要他，我们其实不在意这个，按照原定计划就可以，但是节目组想要他，我把话说到这儿了，好处坏处，阿姨，得你自己好好想想。”
爸爸？这个词钻进关韵的耳朵里，她的心登时一跳，随后深深地坠了下去。她不安地看了看妈妈，又情不自禁地，望向了叶崇静。
叶崇静望见她茫然的蜜棕色瞳仁，像望见了一头迷路的小鹿。她一言不发，任由情绪在她胸腔里奔突着，随意拿手旁的一只玻璃杯，用力地磕在了宽阔平滑的会议桌上。
玻璃杯素质太好，杯壁很厚，撞击声也是沉闷的。叶崇和又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很识趣地不说话了。
“无论是拒绝，还是同意，都是你们的选择。”叶崇静说，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不会做任何干涉，阿姨，你一定要明白这点。”
关惠茵垂着头，过了一会儿，问道：“我不想让小韵见他，可以吗？”
叶崇静自然同意，然而关惠茵没想到，关韵不假思索：“不要！”
“小韵，”关惠茵捉住她的手，想要劝阻，可关韵毅然决然：“我要和你一起见他！”
“如果是爸爸的话，”关韵倔强地说，“妈，我要和你一起见他。”
关惠茵这时正是心乱如麻，天人交战，叶崇和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听得清清楚楚，节目组希望那男的去，而她们不希望这个节目出任何差错，这不就是同意的意思吗？
她如果拒绝，如果绝不同意再和这男人扯上联系，会不会连小韵的这么好的工作前途也要丢了？
她承认叶崇静帮了她们很多很多，叶崇静刚才话里甚至带着些让她们自主的意味，可在她看来，哪怕小韵这么喜欢叶崇静，哪怕现在她们待在同一个会议室的空间里，叶总和她们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叶崇静于她而言，任何的善意，都像是雨露君恩，她惹不起这座大佛的。
她最担心的是小韵，这么单纯的一个孩子，万一被花言巧语给骗去了呢？万一因为对方是她爸爸，她就不舍得该怎么办？
已经没有那么多的事情给她思考犹豫了，她不管怎样，先说道：“小韵，一会儿你先别说话，行吗？”
关韵用力地点了点头，很轻地说：“我知道，我听话的。”
叶崇静和叶崇和坐在那儿，都是一句话也不说，叶崇和按了一下手机屏幕，很快，韦薇打开了会议室的门，何志勇激动不已，喊道：“惠茵，闺女！”就要冲进来，韦薇后退一步，紧紧地又把门给合上了。
关惠茵护着关韵，赶紧往旁边避了几步，何志勇紧追到她俩面前，说道：“你不想见我，恨我，我认，应该的，你们当初把房子也卖了，后来更是去了京城，我真是哪也找不到你们啊。”
他盯着关韵，殷殷地说：“小韵长这么大啦？过来让爸爸看看吧，爸没有一天不想着你的，真是没有一天能不想着我闺女的……”
他又向前一步，关惠茵拿胳膊挡着关韵，关韵很乖，只是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根本不说话。她极力地想从脑海深处找出一点爸爸的影子，却发现完全无法把那些模糊的记忆安到面前这个人身上。
“惠茵，惠茵，”何志勇说，“咱们好好谈谈好不好，小韵也是我的孩子，要不是网上这些事，我永远也找不到你们俩，现在又让咱们一家三口团聚了，我觉得是天意，我就想多看看小韵。”
“我现在在深圳开服装店，当初很多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刚好现在咱们又在一起了，将来小韵要是不做模特了，就去我那当老板，好不好，那二十万挣出来的东西本来就是要给小韵的，惠茵，咱们真的好好聊聊。”
“我们没有什么好聊的。”关惠茵说，关韵感觉到妈妈护着自己的胳膊正在发抖，“你当时一句招呼没打就走了，在我心里咱俩已经不是夫妻了，你也不是小韵的爸爸了。”
“我说了，你生气，怎么样都是应该的。”何志勇并不着急，“当年的事情，现在在这儿，我也没办法全部都给你解释清楚，但是小韵是我的女儿，这个事实你改变不了的，我特别特别地想弥补她，也想弥补你们母女俩，惠茵，等到回去，咱们再仔仔细细，一桩一件地都说明白，好不好？”
这个男人和以前一样。关惠茵想，一模一样，从来都没有变过，能言善辩，那二十万到他的手里，果然挣到了一个还算体面的生活。
他当年就是那片街坊里叔叔阿姨都喜欢的对象，长得端正，会说话，会来事，心思活络。追求自己的时候，别人都说她嫁了个好老公，将来一定能过上好生活。
婚后矛盾当然很多，他的缺点自己也逐渐看得清清楚楚，大男子主义，虽然是铁饭碗，可总是和朋友鼓捣各种投资，拿回家了钱就得意洋洋，半点家务也不分担，但是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自己又生下了小韵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儿，除了不想再生个儿子，惹得他家里很不愿意之外，好像日子也是挺有希望地在过下去。
小韵出事之后，一切都变了。或者说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小韵的事情让他露出了真面目。关惠茵经常会想，是不是他走得对，因为自己母女就是他这个前途大好青年的拖累，就连他爸妈都对小韵很不耐烦，甚至自己的爸爸都不愿意看小韵，妈妈很喜欢小韵，可她的喜欢，在家里一文不值。
关惠茵知道自己性格软弱，她无数次地恨何志勇，又无数次地想要原谅他，因为一切都是情有可原，人性本就是这样的，她不该苛求。
可经历了小韵在摄影棚的那件事情，她忽然想，为什么，我总是要为别人考虑呢？他情有可原，自己和小韵这二十几年挣扎的生活，就是活该吗！
他拿走了那二十万，说要给她们搏一个出路，到底来全是空谈。关韵很乖，吃饭都吃得不多，很听话，可到底还是个幼儿园小孩，她是早八晚五的职工，没有钱请保姆，妈妈想帮忙带，爸爸却不同意，除了辞职打零工以外，没有任何办法。
关韵小学还是得上，她很努力学习，但脑子不好就是不好，学习很差，她什么都不要，玩具，衣服通通没有，幸好长得非常可爱，又懂事，小学生们又比较单纯，老师维护她，同学也都基本没有欺负她。
初中就不一样了，孩子大了懂事了，关韵越长越漂亮，她有很多顾虑，很多为难，到底没有让关韵去。十几岁的孩子，天天待在家里，扫地拖地，洗衣服做饭，没人教她，她就看电视，看自己做，然后把步骤一点一点记在本子上。
自己不让她做，关韵说的话自己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自己的女儿很高兴地对自己说：“这样妈妈很累地回家之后，就可以直接睡觉啦！”
钱不够。那几年累得什么也想不到，每天睡前都会算账，算来算去只有三个字，钱不够。
关惠茵直到现在都偶尔会想，自己死了怎么办？她得带着关韵一块死才行，没有人在关韵身边，她就是羊入狼群，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可关韵还这么年轻漂亮，健康可爱，她舍不得啊！
“我们没有什么好聊的。”关惠茵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声音哆哆嗦嗦，胸口又开始沉沉地憋闷起来，仿佛有块大石头堵着。叶崇静瞳仁乌黑，静静地望着她们，身上带着一股天然的压迫感，她很害怕之后的一切，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关韵受自己当年的委屈了！
“不管怎么样，我和小韵都不会和你上节目的。”她说完，身体抖得更厉害，关韵紧紧地把她的手给握住了，不知道她心里其实如释重负。
“别说这傻话。”何志勇连忙说，“人家是央视的节目，人家能帮咱，亲人之间没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等到了家，我把这些年的事都说给你听，不求你原谅，我就想尽力弥补，让你知道这些年我从没忘了你们母女俩。这节目说不定是咱们一家人和好的桥梁啊，不能说不去就不去，况且俩老板还都在这儿看着呢！”
叶崇静和叶崇和一直在看着，她俩都没什么表情，也不出声，只是看着。
“妈妈。”关韵小声说，何志勇捕捉到这丝声音，当即说：“小韵，你有什么话，你有什么话就说，有什么话对爸爸说就说，爸爸有好多话想告诉你，等回家全告诉你！”
“闭嘴！”关惠茵突然大吼一声，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关韵完全被震住了，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直以来，教育她只要别人生气，不管对错一定要先道歉的妈妈，要忍气吞声，不要和人发生冲突的妈妈。
“不会和你上节目的！”关惠茵声嘶力竭，“滚开！不要再来打扰我和女儿的生活了！”
何志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忙道：“小韵，小韵，爸爸想和你说说话啊。”
“不要。”关韵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决，“你走那么久都不回来，我没有爸爸，我只听妈妈的话。”
何志勇还想再说什么，叶崇静低声和叶崇和说了一句话，几秒后，韦薇拉开会议室的门，说道：“关女士，关小姐，我带你们去休息室吧。”
关惠茵还没从刚才的情况中醒过神来，她脸颊涨红，气喘吁吁，呼吸都困难起来，女儿握着她的手，带她走了出去。
何志勇尴尬地说：“两位老板，一时之间，惠茵还接受不了，得给我们一点时间……”
“不用。”叶崇静冷淡地说，她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一段简短的沉默后，高桦推开了会议室的门，走到了叶崇静身旁。
“辛苦你了。”叶崇静说，她接过高桦递给她的一个文件夹，“出去吧，把门带上。”
高桦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丝毫不做停留，又走了出去。
何志勇对眼前的场景莫名其妙，正想要再开口说话，叶崇静就冷冷地截断了他：“不要说话，接下来，我问你答。”
“你还联系了星火新闻、环球日报网对吧？”
何志勇一愣，马上解释道：“这不是广撒网吗？这些电话都在网上保真的，我实在是害怕如果联系不到你们，还能通过这种方式联系到她们母女俩。”
叶崇和笑了一声：“好厉害，这样无论如何，这个新闻都必须得给报出来了啊。”
“你在深圳，还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吧？”叶崇静这话一说出口，何志勇脸色马上变了。
“直到2015年，婚姻登记信息才全国联网，你2000年到深圳，2004年再次结婚，妻子名叫姚姝茜，女儿2005年出生，今年十八岁，名叫何雨秀，儿子2008年出生，今年十五岁，名叫何雨洪。”
“不是……”何志勇还要狡辩，叶崇静只淡淡地说：“我问你答，没听清楚吗？是，还是不是？”
“是。”何志勇说，“因为我实在是找不到她们……”
“原因是什么我不在乎。”叶崇静把文件夹扣到桌面上，啪的一声轻响，落到何志勇耳朵里，跟炸雷一样。
“节目你不用去了，新闻会报，当然是由我们这边来报，你最好一句话都乖乖地别说。”叶崇静甚至称得上心平气和，“收起你的心思吧，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回深圳过你的生活。”
叶崇静站起身来，走到何志勇面前，她声音很低，十分阴冷：“弄虚作假，把我当傻子哄骗吗？戏台子没搭起来，你倒是先演上了，先把深圳你那个家顾好吧，如果想要这边这个，就抽空担心一下，万一两边都没有了，只能进监狱哭该怎么办。”
她同何志勇擦身而过，快步走了出去，叶崇和漫不经心地对何志勇说：“这里没你的事了，走的时候，给我把门带上。”
叶崇静胃里翻江倒海，她什么都顾不上，推开门就出了会议室，飞快地刚打算再上一层楼梯，却发现本该在休息室的关韵正在楼梯口探头探脑，见到她，就很惊喜地叫了一声姐姐。
她没法回答，只能迅速上楼，穿过走廊，尽头的是叶崇和的私人洗手间，关韵一怔，本能地就跟上了她的步伐，叶崇静多想让她走开，多想让她不要跟着自己，可实在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
她冲进洗手间，双膝跪地，在马桶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关韵手足无措，她也跪下来，很轻很轻地抚摸着叶崇静的脊背，试图让姐姐好受一点。叶崇静实际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全是酸水，关韵轻柔地顺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到外面的洗手台左看右看，拿了一瓶漱口水进来。
叶崇静已经冲过水站起了身，她很低地说了一声谢谢，到洗手台前漱口，她没拧热水，冰凉的自来水流过她的手掌，冷得她禁不住全身打了一个寒颤。
洗手台上还有酒精湿巾，她细细地擦拭过口唇，将纸团丢进垃圾桶内。关韵见她整理完，这才很小声地问道：“姐姐，还不舒服吗？”
“没事了，”叶崇静说，她的声音仍然放得轻轻的，不知道是因为喉咙不舒服，还是因为怕惊扰了谁，“小韵，他已经走了，往后不会再来打扰你和阿姨，今天的事情过去，你不用再想了。”
“谢谢。”关韵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姐姐，我和你刚才说的谢谢抵消啦！”
叶崇静感觉得到，关韵用这样活泼的语气，应该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她就也微微笑了，又听关韵道：“我再赊、赊账一个谢谢好不好？你换经纪人，是不是为了帮我鸭？”
叶崇静微微一怔，她不太愿意承认，仿佛不承认，关韵曾经遭受的那些恶意，根源是因为她遭受的那些恶意，就能消失无踪一样。“只是为了让你工作更舒服一点。”
“姐姐，”关韵看着叶崇静的眼睛，全然真挚地说，“卓希姐让他们向我道歉了，虽然我觉得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噢，好像我是狐狸，你是老虎一样，而且我觉得他们也很不容易，但卓希姐对我说他们犯了错，就必须要道歉，这是对错问题，让我不要同情他们。姐姐，我觉得有点神奇，一般都是别人同情我的鸭，原来我也能同情别人的。”
叶崇静心里酸酸涨涨，她眨了眨眼睛，拼命眨去了难以按捺的泪意：“不能那么说，你是小鼠，是小鹿，不是走在老虎前面的那只狐狸。”
“动物都没有错的鸭。”关韵说，她竟然情不自禁地，想要去碰一碰叶崇静消瘦的脸颊，手到半路，她慌张地止住，装作拍了拍姐姐衣角的浮灰，“姐姐，你是老虎吗？如果你是老虎的话，一定是一只皮毛像绸缎一样，很威风的老虎，每天巡山，过得很快乐的。”
“好像是吧。”叶崇静想了想，她的家庭是老虎家庭，她从生下来就是一只老虎，吃最好的，从活生生的猎物身上撕下的带血的生肉，过最威风凛凛，高高在上的生活。“不过可能不是所有老虎都很舒服快乐，并且永永远远地想做一只老虎的。”
她半真半假地玩笑道：“万一有只老虎，它喜欢吃素呢？”
第059章 自爱胜于容忍
关韵马上奇思妙想了起来：“真的有这种情况吗？”
“是不是一个很好的题材？”叶崇静笑道, 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可以把这个当作你的灵感，将来和巧克力女孩一样, 画一个小小的故事。”
“好鸭！”关韵兴高采烈地答应了，末了，又很小心翼翼地问, “姐姐，你没有再不舒服了吧？”
“没有。”叶崇静说，“你和妈妈回家吃饭, 我也去吃点晚饭，就完全好了。”
她陪关韵回到休息室，关惠茵脸色惨白，她努力呼吸着，有点失魂落魄地过来捉住关韵的手, 嗫嚅道：“叶总……”
“节目录制就在这几天了吧？”叶崇静若无其事地说，“阿姨, 小韵, 回去好好准备吧，过完了年, 还有很多工作呢。”
关惠茵心一下子活泛了，她知道这是叶总没生气的意思，小韵的工作保住了！她高兴起来，连胸中的那种压迫感仿佛都消散了不少。等坐上车，问道：“小韵, 晚上想吃什么, 咱们吃点好的吧！”
关韵也很高兴，她从小就知道要节俭, 可现在赚了点钱，她不希望妈妈再这么节省了，希望妈妈能够多花点钱：“去吃烤肉自助吧！”
这算一锤定音，关惠茵说：“小迪姑娘，麻烦你把我们送到我们家附近那家伙伴烤肉吧，想到那里去吃饭。”
小迪赶忙道：“哪有什么麻烦的啊，我本来就是司机呀，阿姨你和小韵姐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打电话叫我来接你们。”
“不用不用，”关惠茵说，“吃完我俩就散步回去了，你也去吃饭吧。”
小迪拗不过她，只好答应，把两人在烤肉店放下了。
这是家日式烤肉自助店，价格不贵，一个人一百多块钱，东西又很多，两人改善生活的时候，偶尔就会来这里。
关韵最喜欢这里的雪花牛肉和溏心蛋，绵绵冰也很好吃，无论是芒果还是抹茶红豆的她都来者不拒。关惠茵一边将肉放到篦子上烤，一边道：“这两天我一直在看中介，叶总之前说，过年之后，会帮咱把钱再结一次，小韵，感觉都能买个好点的房子了。”
她其实之前还拼命攒着钱，虽然现在看来那些钱九牛一毛，可也让她心里很定，一定得给小韵买个住得舒服，坚固，最好地段也不错的好房子。只是京城房价太贵，哪怕她们手握着这么些钱，总感觉也买不到位。
“要有电梯。”关韵想了想，“这样你就不用很累地爬楼梯了。”
关惠茵感觉暖融融的，笑道：“妈还想着怎么也得买个小两居，面积太小也不好，不还有什么保值的说法吗？”
关韵不太明白这些，不过她很认真努力地想要配合妈妈讨论：“叶姐姐前一阵和我说，会帮咱们找找的。”
关惠茵知道叶崇静能联系到的房子，肯定是什么稀缺房源之类的，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咱先自己看看，叶总眼光高，推荐的房子，咱们有可能负担不起。”
“小韵，”关惠茵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之前妈总是说要给你攒嫁妆钱，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归宿，现在想想，我反而宁愿你不和任何人在一块。”
她其实一直知道女儿的处境，只是逃避去面对。关韵的美貌，关韵的身体，关韵的钱，都像是敞开门的财宝一样，仿佛任人取用。她一直想关韵找个正常男人不是难事，可是正常男人，比智障男人还要坏得多。
自己这种正常女人，都会活成这样的结局，她的女儿，不更是要被吃干抹净吗？
今天这件事让她必须直面这个现实，她不能因为一个幻梦一样的所谓归宿，赔上自己女儿的一辈子，谁也别想占她一分便宜，她得关韵买房子，攒存款，将来万一自己真走了，关韵自理没问题，再让关烁偶尔照应一下，这样好好地活下去。
“我喜欢叶姐姐。”关韵说，她垂眼看着烤得滋滋作响的牛五花，说完这句，她没有下文了。
“妈知道你喜欢。”关惠茵说，“可是……能不能在一起还两说呢。”她不得不打击女儿，“如果到底不能在一起，你将来，就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拿着存款，自己过日子，好吗？”
“我听你的。”关韵显然有些意识到妈妈的意思，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妈，我会、我会独立的。”
“哎呀。”今天本该是这么高兴的时候，关惠茵不愿把气氛弄得这么沉重，赶紧转移话题道，“小韵，今天妈妈算知道了，忍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一直让你忍着，让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和人家起冲突，这才让你在拍摄的时候受了那么多委屈。”关韵赶忙摇头，关惠茵却很坚定地说了下去，“小韵，往后咱们得把自己放到第一位，不能总是把自己的感受放到最后头，想生气，就得生气！”-
“姐，你去哪？”叶崇和正在手机上发着消息，看到叶崇静站起身来，随口问道。
“去游泳。”叶崇静说，自从叶崇和之前带自己去盘山会游泳之后，她忽然又捡起了这个少时的爱好，蔚蓝温暖的水波某种意义上像母亲的羊水，她或是沉没憋气，或是反复来回，无论是感到窒息还是精疲力尽，都可以让她大脑放空，思绪平静。
叶崇和哦了一声，任姐姐出去了。果不其然，关烁的消息从来没有这么快过：何志勇？他要是真心找姨妈和小韵，难道不能联系我么？
是啊。叶崇和拨通了语音电话，关烁果然也接了：“他这次回来到底想干什么？具体是怎么回事？”
叶崇和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关烁的声音中少见地带了恼怒：“真是恬不知耻，就是为了上节目赚知名度捞钱吧？要不是你们断了他的后路，说不好运作一番，真能让他洗白了。”
“他说回去找过好几次，这种真真假假的讲不清也就算了。”叶崇和说，“只不过他重婚这么大的雷，谁接得下啊？节目肯定不可能让他去的，今天小韵妈妈还是挺让人惊讶的。”
“姨妈不可能让他占小韵的便宜的。”关烁说，“往后他不再打扰她们两个人的生活就是好的。”
“这样还是有点便宜他。”叶崇和笑道，“等到这波流量过去，再将他举报了，不又是一波流量？”
关烁在那边也是笑了一声：“姨妈心软，今天能这样已经尽了她很大努力，恐怕送何志勇进去还是狠不下心，应该想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横生枝节最好。再看看吧，反正证据确凿，将来有机会，肯定要他付出代价。”
“好。”叶崇和应了，她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苏打水，“对了，还没有问你收到了没有，很漂亮吧？”
一说到这儿，关烁真的不知道讲什么好了。自从那次珠宝晚宴之后，她还有点忧虑会不会遭到鲜花轰炸，不过很快事实证明她多虑了，这位小叶总显然另有高招，她参加完活动在家休息那天，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发现是好几位穿着工作服的女生。
她疑惑地打开门，结果那些女生竟抬进来一个超白透明的鱼缸！她匆匆阻止了两句，其中一个女生很热情地向她介绍这个鱼缸要如何摆放，放到满是绿植的阳光玻璃花房，会非常漂亮的。
她想拒绝，另一个女生却很为难地捧出了一对波光粼粼的鱼儿——
鱼缸最终落到了她的绿植区，几位女生忙忙碌碌，甚至还带着一个花架小桌，显然是某个奢侈品牌的产物，鱼缸落在小桌上，绿植也都被妥帖地摆放，鱼缸各种设施一应俱全，阳光透过落地窗投进来，鱼缸澄澈，没有边框，几乎有着透明的质感，和绿植交相辉映，错落美丽。
整个鱼缸内部也是造景精美，这两尾鱼叫做礼服孔雀鱼，身子是月光般的深蓝色，礼服一样的大尾摆却是纯白，艳丽非凡。有个女生又撒进了一群鲜红色的小鱼，叫做樱桃灯，鱼缸内顿时色彩靓丽，生机勃勃。
“关小姐，”一位女生说，“您不用操心，我们会每天上门来照顾这些鱼的。”
“我不喜欢强买强卖。”关烁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叶崇和笑眯眯地摆弄了一下左手腕上的表带，从善如流地说道：“嗯嗯，那下次我换其他礼物。”
“我不一定会收的。”关烁说。
叶崇和很不以为意：“万一我送到了你的心坎上呢？话不能说得太死，我很会花钱的。”
关烁下意识地就想说：钱花到哪里不好，偏花到这里，不过她当然是没说。对于叶崇和这样的人来讲，钱就是一个数字，更何况这位叶小姐宁愿在救助所又脏又累地干到满身大汗，都不愿意掏一分钱捐了，她真是无法评价这种行为。
“关烁，”叶崇和说，“我能去看看你家的狗吗，上次没仔细看，它好像是挺漂亮的一只捷克狼犬。”
“不能，”关烁不假思索，“我家狗不会后空翻。”
第060章 小韵，生日快乐
关烁来过不少次这个老小区, 每次来，停车停得她都很烦恼。倒不是她车技不好，而是这里头停车位实在稀缺, 并且很多根本没有划正式的车位，全挤在一溜墙边。
她开到楼下，又向后倒了一点, 好容易把自己的车挤进去，提着蛋糕下了车，就见又是两辆车驶过来, 为首的是一辆黑车，关烁心里想着大约是叶崇静到了，没想到后面还紧跟着一辆白色的欧陆，这下她猜都不用猜了，肯定是叶家姐妹。
关烁不想自作多情, 但她知道以叶崇和的德性，不是为了自己, 一定是不会屈尊过来的。她并不觉得受宠若惊, 反而觉得很麻烦，她实在想避免和叶崇和见面。
两辆车都停下, 果然是叶家姐妹下了车，关烁向她们打了声招呼，叶崇和笑吟吟地：“见到我是不是很惊喜？”
关烁避而不答，主动说道：“刚才我看到前面好像还有个车位，叶总你先过去吧。”
见到站着不动的叶崇和和主动开车的叶崇静, 关烁含笑不语, 听见叶崇和又说：“看来还是蛮惊喜的嘛。”
“还有惊喜呢。”关烁笑着说，叶崇静将车子停进前面那个逼仄的空隙, 叶崇和刚想问什么惊喜，自家姐姐就走了过来：“好像没有其他位置了，崇和，你去其他地方找找？”
叶崇和差点炸毛：“我找车位？我往哪找车位？”
“小区外可以停的。”关烁好心提醒，“不如你出去停好，然后再走路回来？”
“你成心的。”叶崇和语气笃定，“我才不要从小区外面走路回来！”
“刚刚我主动说前面有一个车位。”关烁故意把语气放得严肃了些，“要不然你也可以选择把车子就这样放路当中，万一被举报，或者有小孩子把你车头的立标抠下来，那可不知道谁要负责。”
叶崇和愤愤，旁边的叶崇静已经看不下去：“去停车吧，不能在这里挡路。”
“大好的日子不和你俩计较。”叶崇和孩子气地嘟囔了一句，她是真没招，只能开车缓缓调头，出去找位置了。
“不好意思。”叶崇静提着从后备箱拿出的几个精美的礼盒，对关烁说了一句，不过她今天显然心情极好，说这话的时候，唇边也带着微笑。
关烁也笑了：“那咱俩先上去吧？”
两人丝毫没打算管叶崇和，先上了楼，门铃才响了一声，关韵就兴高采烈地打开了门，围着一条粉色的美羊羊卡通围裙：“妈，叶姐姐和姐姐来啦！”
叶崇静温柔地望着她，笑道：“小韵，生日快乐。”
关烁揉了揉她乌黑柔软的头发：“宝贝生日快乐。”
关韵很不好意思，脸颊红扑扑的，不敢去看叶崇静，只看着自己的表姐关烁：“我在做鱼呢。”
她其实很会做饭，之前妈妈在外辛苦打工的时候，她就在家翻那些按斤买的旧书，其中有许多菜谱。网络发达之后，她最喜欢的做饭APP叫做“下厨房”，里面有大家分享的各种美食做法，只是她模特工作忙，很多时候，没时间再做了。
“金汤柠檬鱼吗？”关烁说，“可得多做一点，特别好吃，我也来帮忙吧？”
关韵赶忙摇头：“不要鸭，你和叶姐姐看电视嘛！我的生日不能让你做饭鸭！”
“哪有这种道理，”关烁说，“你的生日，当然你最大，得别人帮忙做的呀。”她揽住关韵的腰，顺手把蛋糕放在茶几上，硬是把关韵又带进了厨房，关惠茵刚刚应该是在备菜，这时候才匆匆地出来：“叶总，您坐您坐。”
叶崇静将手里的几个礼盒放到玄关上：“这是我和崇和给您带的一些补品，一点心意。”
“你看这怎么好意思。”关惠茵也不知道如何和叶崇静推拒，只好迅速地把人迎到沙发上坐下，“先看会儿电视，吃点水果。”她把遥控器放到叶崇静面前，又进了厨房，小小的厨房挤了三个人，然而一直听得见笑语，令她竟然有一种，在家都从未体味过的心安。
她刚想随意看看电视上播的节目，手机先在桌上震动起来，甫一接通，叶崇和就在那头很没好气地抓狂道：“到底是哪一家啊！”
叶崇静将详细地址报给了她，对面很快挂断电话，不到一分钟，门铃就响了。叶崇静打开门，自己的妹妹毫不犹豫地将她也给迁怒了：“你也是故意的！”
“进来坐吧。”叶崇静心情很好，不和她计较。
果盘里满满地盛着冬枣，清脆甘甜，叶崇和一口气吃了好几个，这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姐，你给小韵准备的礼物呢？”
“等一会儿再送过来。”叶崇静说，“比较大，得让工作人员安装一下。”
叶崇和不追问，打算让姐姐保持一定的神秘感，她刚又拿起一个冬枣，厨房门一响，关韵从里面出来了。
她是出来拿杯子泡茶的，叶崇和看到她，马上很活泼地喊了她一声：“小韵，生日快乐。”
“叶总，你也来啦。”关韵很惊喜，她顾不得去电视柜里取新玻璃杯，先走到了沙发边，很腼腆地说，“谢谢你，叶总。”
“别让我涨地位啦。”叶崇和说，“叫我姐姐姐，叫我就是叶总，往后也叫我姐姐，就叫崇和姐姐，怎么样？”
“不对，”她想到了什么，“小韵，我好像还比你小一点呢，不如叫我崇和。”
“就叫崇和吧。”叶崇静说，她微笑着望向关韵，家里显然是让她很放松的一个场合，她没有把头发扎起来，就这样自然散着，一边被掖到了耳后，袒露着整张洁净柔软的脸孔。
有了叶崇静这句话，关韵别别扭扭地叫了一声崇和，这才想起要办的正事。她从电视底下的电视柜里取出一套新的玻璃杯，又从茶几底下拿出一个大红色的茶罐，很认真地在每个杯子里捏了一小撮，然后加滚沸的水。
“这个茶叶香香的。”关韵说，她止不住偷眼瞧着叶崇静，大衣在进屋的时候已经脱了，姐姐今天穿了一件半高领的藏蓝色羊毛衫，脖颈上是一条纤细的银色项链，坠着一颗小小的珍珠。
她早就发现，姐姐喜欢黑白，喜欢灰色，也喜欢藏蓝和米色、卡其。
叶崇和一眼就看出这是那种廉价的茉莉花茶，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只有气味是香的，喝起来一点滋味都没有。
叶崇静却很郑重地端起玻璃杯嗅了一嗅：“是茉莉花吧，真好闻。”
关韵笑盈盈地抿出两只小酒窝：“饭马上就好啦，再稍等一会儿噢。”她又跑回到了厨房里，这次她本想妈妈备菜，自己做菜，不过关烁来了，又很专业地帮她添了两道，是满满登登的有荤有素，有菜有汤了。
餐桌太小，菜都摆到了茶几上，再添两个凳子，就能做大点的餐桌用。
关韵将最后一道菜端了过去，凳子被妈妈和关烁抢先坐了，叶崇静向旁边让了一让，可沙发毕竟不大，她坐下来，和姐姐大腿贴着大腿，不可避免地挨挤着。
她垂着头，为了掩饰脸红，赶紧想要脱下美羊羊围裙，不知道叶崇静实际上也是心跳不已。围裙腰后的结是妈妈帮忙打的，系得很紧，越是努力，就越解不开。关韵挣扎了两下，余光瞥见叶崇静伸手过来，纤细白皙，左手腕上戴着一只手表。
关韵飞快地想起那个奶油色繁复的表盘，游艇台球室里她握杆的姿态，一帧一帧飞快地从她脑海里放映，几秒之后，叶崇静轻易地解开了这个结，帮她把围裙脱了下来。
蛋糕定做得非常精美，像一个可爱的小城堡一样，大家一人切了一块，每个人面前还放了一罐可乐，大家一起有模有样地举杯，祝关韵生日快乐。
关韵感觉自己幸福的简直在随着可乐一起冒泡泡，她蜜棕色的瞳仁闪闪发光，看向每一个人：“大家、大家也都要快乐鸭！”
关惠茵率先抱出一个特别可爱，毛茸茸的猫头鹰玩偶，猫头鹰怀中抱着一只带着一枚雪蓝色串饰的潘多拉手镯。
这种手镯在她们眼里好像玩具一样，可叶崇静知道，因为串饰的设计，这只手镯可能会变得很有意义。
关韵高高兴兴地搂过猫头鹰，脆声说：“谢谢妈妈！”
关惠茵也开心坏了：“以后每年生日，都给你买个珠子挂上好不好？”
关韵使劲点了点头，一面抱着猫头鹰，一面把手镯戴到右手腕上展示给妈妈看。她没戴到左手上，是因为那上面还戴着圣诞节时叶崇静送给她的手链。这点叶崇静也发现了，她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心中一片柔软。
关烁的礼物是一只墨绿色的托特包，皮质细腻，兼顾实用美观，没有选择容量较少的手包，也是特地考虑到关韵实在很少背，不如这种万能百搭。
关韵小心翼翼地把猫头鹰放到一边，立即站起身来背起包转着圈地让关烁看，她个子高，托特包不压身高，墨绿色衬得肤色更白，实在是十分合适。
叶崇和也拿出了自己的礼物，盒子里面是一对奢侈品的耳坠，玫瑰金色，耳钉处是一朵四瓣花，中间和花瓣边缘密密镶了钻石，四瓣花坠下的饰物，竟然是稠密的，锁链一般的金属流苏。
这一对耳坠乍一看色彩靓丽，和关韵纯净的气质很不相符，可等叶崇静轻轻地帮她戴上，大家却又都发现，正是这样的不相符，映衬的她妩媚之中，居然更加清澈，很是调和。
关烁心想：叶崇和果然十分会花钱。
“之前我投资了朋友的一个服装牌子，叫活氧，主要做瑜伽服装的。”关烁确实也知道这个牌子，这几年营销推广力度很大，不仅做瑜伽、轻户外的衣服，支线做内衣也很有名。
叶崇和接着说道：“上一个代言人快要到期了，她之前就和我说过想和你联系一下，今天借着小韵生日，我这里有几件她牌子的衣服，关烁，如果觉得质量不错的话，可以考虑之后合作的。”
她很诚挚地看着关烁，将手旁的纸袋递了过去。关烁往里面瞄了一眼，果然是各种包装精致的瑜伽服和内衣。
要换成其他说法，关烁当场就能不露声色地推拒了，可这是打着将来合作的旗号，她真没必要把话说绝了。她虽然不喜欢这样被拿捏，可还是笑着说了一句：“叶总，那谢谢了。”
“我的礼物得稍等一会才能给小韵。”叶崇静说，她含着笑，“是要组装的东西。”
关韵的眼睛亮晶晶的，很期冀地望着她，快快乐乐地说：“那吃饭的时间，我要想办法把它猜出来！”
礼物送完，大家就都开始动筷，在这个餐桌上，大家想聊什么就聊什么，哪怕是谈到工作，也不会是沉闷地仿佛考验一样的氛围，始终是有人在笑着的，叶崇静一阵恍惚，关韵的腿紧紧地贴着她的，明明隔着西裤和牛仔裤两层布料，叶崇静却疑心觉到了关韵发烫的体温。
她收束心神，吃了一口关韵亲手做的金汤柠檬鱼，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关韵忐忑地垂下了眼睛。叶崇静今天没有穿浅口鞋，而是一双简单的低跟正装皮鞋，黑色的西裤仍然因为坐姿向上提起了一点，纵使没有露出皮肤，关韵看到那被正装袜包裹起来，浮凸的脚踝，仍然感到了一种深刻的，确凿无疑的心跳加速。
吃过饭后，关惠茵坚持要自己收拾残局，让她们这些年轻人好好休息，率先进了厨房，并且把厨房门给关上了。
关烁去阳台上看关惠茵母女平日打理的花花草草，叶崇和也紧跟着过去，趁这个空当，叶崇静让工作人员上楼，那是两个穿着制服的女性，推着小推车，推车上放了好几个大箱子。
两人很有礼貌地带上自己的鞋套，轻手轻脚地按着叶崇静指的方位，将箱子搬进了关韵的房间。
“有没有猜到是什么？”叶崇静打趣道，关韵在吃饭的时候，冥思苦想也没得到结果，这会儿很乐观地说：“看看就知道了嘛！”一边很惊喜地跟着人家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叶崇静知道关韵房间的布置，靠窗的那面墙放了床，床尾的柜子分割作衣柜和书柜，床对着门那面旁边，是小小的书桌。房间虽小，床对面对着墙的空间，实际上还没有充分利用。
她特地让工作人员，这次再组装一个升降桌，用来摆放她这次送给关韵的生日礼物。
两位工作人员一起，升降桌安装得极快，一个工作人员就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好像鱼缸一样透明漂亮的东西，关韵一看，就醒过神来：“是电脑主机吗？”
叶崇静也不再卖关子，笑道：“对，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因为数位屏要连接电脑，等到都安装好，就能够在屏幕上画画了。”
关韵虽然心中想着自己不会，可这个礼物，很明显是叶崇静极其细心地为她考虑才选定的，她心中甜丝丝的，好奇地左看右看，哪里都想问问。
主机点亮的时候，发出很美丽的白蓝色荧光，关韵发现键盘是闪白色，上面的键帽也是一种漂亮的白蓝渐变，叶崇静说：“这个叫做雪怪，”她指了指键盘下面一列，确实有许多上面画着可爱雪怪头像的个性键帽，左上角的Esc键上，还有一个雪怪的树脂个性，关韵不由得拿指腹轻轻地摸了摸。
叶崇静特地做了功课，她本来只是想为关韵买一个画画用的数位屏，但搜索之后，发现要连接电脑，索性将全部的都购置了。干净，澄澈，她只是稍加思索，就定了白蓝的颜色。
关韵果然十分喜欢，可是她几乎没怎么用过电脑，等数位屏连接上的时候，更是惊奇，数位屏有着一个极为坚固的支架，可以调各种角度位置，工作人员让她拿上笔坐到桌前，她一画，发现笔落在屏幕上，竟然和落在纸张上几乎没有分别！
她忍不住小小地“袜”了一声，向工作人员问东问西，问各种设置问题，趁工作人员一一解答的功夫，叶崇静出门，打算到客厅里拿杯茶让关韵喝，一走到客厅，她就觉得有些异样，厨房门紧关着，等她靠近，就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抽泣的声音。
叶崇静心念电转，一边敲了敲门，一边实在有些担忧，往常这种事情，她自然是不会去打扰，可今天这房子里的人，叶崇和自不用提，因着关韵的缘故，她难免对关烁和关惠茵也多了一丝在意，就轻轻地，颇有余地地将门拉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她不打算在外面出声，知道会引来他人。
厨房水槽里堆着洗到一半的碗碟，关惠茵听到声音，手忙脚乱地用浸湿的手背擦泪，叶崇静心念一动，她无声地迈步进去，将厨房门重又紧紧地拉上了。
“阿姨，”叶崇静说，“我帮你洗吧。”
关惠茵赶忙摆手，她知道叶崇静是一片好心，但她心里绝不愿意让这样养尊处优的叶总替她洗碗，又是慌慌张张地想要推拒，耐不住内心实在苦闷，眼泪还在止不住地向下流。
叶崇静低声道：“阿姨，那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关惠茵本来还存着叶崇静可能对自己女儿有那种心思的担忧，这会儿忽然被一种更猛烈的绝望给盖过了，她当然不可能和这位另一个世界的叶总推心置腹，但这个狭小的厨房，就像她困囿的黑洞，她的痛苦，又能对谁说？
“小韵今天三十岁了。”关惠茵不停流泪，“小韵都三十岁了。”
“正是最好的时候。”叶崇静将声音放得很轻，她知道这时候安慰徒劳，可缺少的，也正是这样的安慰。
“我不知道她将来、叶总，她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关惠茵断断续续地说，这一刻她和叶崇静之间的距离不重要了，她只需要一个能够听她倾诉的人。“她其实能上学的，她其实能继续上学的啊！她只是轻度，医生说放在正常学校环境下，哪怕是笨，哪怕是学不会知识，也能学点为人处事的！”
“是我东想西想，家里没钱，衣服鞋子都那么旧，小韵又乖，长得又可爱，小学的时候哪怕跌倒膝盖受伤都忍着不告诉我，我怕她被同学欺负啊！我就不让她上了，是我不让她上的，她很想去，特殊学校更没有钱，也没有门路去，我把小韵给养毁了——”
“不是这样的。”叶崇静说，“小韵天真，善良，是最好的女孩子，都是因为你把她养得很好很好，阿姨，你尽了最大努力，千万不要再苛责自己。”
“我现在还记得一件事。”关惠茵泪眼蒙眬，“有一次模特活动，摄影师摸小韵的胳膊和大腿，让她摆姿势，小韵一直躲，反而把他给惹怒了，把小韵大骂一顿，我不仅没有为小韵出头，还让她道歉，说自己那里有问题，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让她道歉，结束之后，摄影师很轻蔑、很看不起地给了小韵两千块钱……”
她忍不住痛哭出声，叶崇静心中翻江倒海，同样是绞痛得难以言喻，她牙关紧咬，轻轻地拍了拍关惠茵的后背：“都过去了，阿姨，小韵绝对，绝对不会再受这样的委屈了。”
她说得柔和，语气中却有一种郑重的笃定，关惠茵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望了眼前这个标致，深沉，位高权重的女人一眼，她再次胡乱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叶总，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我没事了，还得洗碗呢！”
叶崇静听懂了她话中逐客的含义，就点了点头，从厨房退了出去。她心潮起伏，拿过玻璃杯倒了热茶，端到了房间里。
关韵叽叽喳喳问了工作人员许多，正是口渴，叶崇静把杯子递过去，她还记得彼此不说谢谢那件事，甜丝丝地冲叶崇静一笑，一口气喝了半杯，这才兴致勃勃地说：“姐姐，我居然能在上面画啦！”
叶崇静俯下身去看，见她一涂，正像在纸上涂油画棒一样，涂出了一片美丽的色彩。
“刚才工作人员姐姐教我的。”关韵认认真真地和叶崇静分享，“姐姐，你知道吗，原来这个有好多好多的笔刷的，好神奇鸭，还有这种，”她展示给叶崇静看，“这样一笔就可以画出雪花的！”
两位工作人员完成任务，带着纸箱和推车退了出去，关韵满心欢喜，不停地试笔刷和换颜色，在极大的数位屏上画来画去，叶崇静耐心地看着，发现她三笔两笔，很简单地勾勒出名叫冬青的巧克力女孩，冬青满怀抱着一块好大的白巧克力，上面写上了两个字：谢谢。
关韵垂着头，显然是不好意思看她，叶崇静按捺不住，轻轻地用掌心拂过了她柔软的发顶，嫣然笑了。
又过了一会儿，叶崇静和叶崇和两人先行离开，明天就是除夕，爸爸和汪冬琼，还有叶崇仁一家，叶崇佳都已经先行飞往了法国的高雪维尔过年，公务机和机组人员都就位了，她们两人也得尽快出发。
等出了门，两人走在狭窄的老小区步梯上，叶崇和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叶崇静看了她一眼，她很感慨地说：“这种吃饭气氛真是从来没体验过。”不过这女人很嘴硬，不忘补充一句，“就是菜做得很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