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不安。
即便并未感受到危险, 但乘袅依旧无法放心。卫九幽与她元祖可是死敌,她又抢了他的宝物,仇上加仇, 乘袅当然不信卫九幽会好心送她礼物。
方才落入她与蔺霜羿身体里的银光, 定然不是好东西!
“别以为耍点小聪明便能万事大吉, 修行之路从无捷径。今日我便替你祖宗教教你, 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听到这话,乘袅心中登时咯噔一声。卫九幽指的明显是她方才吞下的那团仙力。
难道有什么不对?
但她完全是按照书中记载所做。书里,季烆和文喜顺顺利利的分享了这份仙力, 未曾有不对。
可现今与书中情况不同, 她不是季烆和文喜,卫九幽对她心怀敌意。
只是不等乘袅询问,虚影已经朝他们挥袖一甩,冷声道:“东西既然拿到了, 那便滚吧,莫再这里碍眼。”
话音未落,一阵轰鸣声起,地下传来剧烈震颤,传承之地突然开始剧烈摇晃。其中灵气暴动,温和的灵气竟化为无形的利器, 与被灵气刺激的妖兽们,如狂风暴雨一般朝他们疯狂攻击。
这分明是要置他们于死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只在瞬息之间。
“走!”
天旋地转间, 乘袅只觉腰间一紧。原是蔺霜羿一手握住她的腰, 用力一提, 一手持剑劈下,如一阵疾风在漫天的攻势下迅速朝出口飞去。
乘袅也迅速反应了过来, 甩出白灵鞭开路。
当然,事实上也不需要她助力,以蔺霜羿的能力,这点危机轻而易举便能解决。见用不上自己,乘袅干脆利落的收了鞭,靠近了身旁的男人,柔软的手自然抱住了他的胳膊。
被她抱住的那只手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
乘袅察觉到了。
但她没有放开,只因这灰尘也太大了一些,有人挡着自然最好。她有些嫌弃,装作未曾发现蔺霜羿的不自在,不着痕迹的移到了男人的身后。
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热意和柔软,蔺霜羿微顿,随即冲出去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不过眨眼,竟带着乘袅顺利冲了出去。
而随着他们出来,身后,传承之地也在瞬间崩塌,一声巨响,一切化为了齑粉。
方一站定,乘袅便觉手心一空,是蔺霜羿抽出了自己的手,也收回了扶在她腰间的手。
他朝后退了两步,面色疏离淡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她这是被嫌弃了?
“可曾伤到?”
便连声音似乎也比之前疏冷了两分。
“方才虽凶险,但得剑君相助,我毫发无伤。”少女露出一抹劫后余生的笑容,望着他,明亮的眼睛里装满了崇拜和感激,“多谢剑君,今日若是没有您的帮助,我怕是走不出那传承之地了。”
毫发无伤四个字,微微加重了语气。
“久闻剑君威名,今日一见,才知果真名不虚传。剑君法力强大,剑术出神入化,竟能与卫仙尊打成平手,足以见得,剑君之能已在仙人之上!”
说着,不等蔺霜羿反应,她又笑着道:“而今,我不仅成功出来,还拿到了这仙人秘境最重要的宝物,一切多亏了剑君。”
少女笑容清甜,目光真诚,声音带着女儿家独有的甜软,看向他的眼睛像是在发光。
她长舒了一口气,又情不自禁地再次补了一句:“幸而有您!”
“那只是卫九幽的一道残念,若是本体,现在的我不是他的对手。”蔺霜羿微微偏头,避开了那双闪闪发光的漂亮眼睛,实事求是道。
“现在不是,以后肯定是!”少女毫不犹豫地道,“剑君天赋卓绝,区区百岁便已是天下第一,超过仙人,不过是早晚之事。”
语气认真,对他满是推崇,充满了信心。
身处如今的地位,蔺霜羿自然听过无数的赞誉。有些是真心夸赞,有些是殷勤讨好,总之,外面那些人几乎把他夸出了花,与之相比,少女的话甚至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那些溜须拍马,他从不放在心上。
蔺霜羿:“不用说这些话,事实如何,本君心里很明白。”声音如落在青石上的冷雨。
说着,不待少女出声,他又疏淡道:“那两道银光,你不必挂怀,我会查清楚。”
“是。”少女似乎并未被男人的冷淡影响,仍然维持着甜美可人的笑,“我相信以剑君定会很快查清楚。”
仙力已入她腹,除非她愿意,无人能把这东西抢走,算是尘埃落定。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没了危险,乘袅心情很不错,所以并不在意蔺霜羿的冷言冷语。
一来无暇剑君冷心冷面,是世人皆知之事;二来,她能得到仙力,的确也有蔺霜羿的帮助;三来,她本就想要与其搞好关系。
而且不知为甚,许是蔺霜羿帮了她的原因,她觉得他比之前更顺眼了几分。
蔺霜羿常年待在无暇峰,便连季烆这个唯一的弟子都不常见,何况他人?能见到他,并与其独处,可是极难得。
若是能做剑君弟子,区区一张冷脸,几句冷语,连斥责都算不上,何惧之?
虽说蔺霜羿曾说过不再收徒,但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方才之所以想人快走,不过是不想分享宝贝。而今宝贝到手,乘袅当然要抓住这个好机会,趁此拉近关系。
“无论如何,今日多谢剑君。此番大恩,乘袅定会相报。”说到这,少女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不知之前送去的红莓糕,剑君可喜欢?”
蔺霜羿立刻想到了那日日准时送达的红莓糕。
每日都是红莓糕,但每日又有不同。有时是味道有改变,有时是形状,总之,每次瞧见都会让人眼前一亮,似乎也能感受到做糕点之人的心意。
不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
那些糕点他也一块没动,全都装在了储物袋里。数日过去,已积了不少。
“本君已辟谷多年,以后你不必再送了。”
“原是如此,是我考虑不周。”少女一脸懊悔,“那我以后不做了。”
闻言,蔺霜羿嗯了一声,想了想,补了一句:“修行不易,有这份精力和时间,不如花在修炼上。”
“方才卫九幽所说之话,你也要放在心上。”蔺霜羿道,“他与你族先祖有仇,他的东西,谨慎使用。”
至于乘袅到底拿到了什么,蔺霜羿没有问。于如今的他而言,已不需要借助那些外物。
“多谢剑君教诲,我定会谨慎使用,好生修炼。不过,”少女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若遇到问题,不知能否向剑君请教?”
似是怕他拒绝,少女又慌忙补了一句:“我知此事唐突,若剑君不喜,便当……”
“可以。”
不过是请教而已,不是大事。当然若是外人,便罢了。但乘袅是季烆的未婚妻子,往后也要称他一声师尊。
思及此,蔺霜羿不耐烦再听下去,干脆应了。
少女眼睛登时更亮了,忙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剑君!”声音里满满都是藏不住的开心。
蔺霜羿的视线扫过少女的笑靥,在左颊上那个浅浅的梨涡停了一瞬,才道:“今日在此见到我之事,不要告知他人。”
片刻,又补了一句:“包括季烆。”
“剑君放心,我定会好生保守这个秘密。”少女立刻肃了脸色。
他来此一趟的确不欲让人知道,但只是怕麻烦罢了,倘若传了出去,其实也影响不到他什么。
倒称不上‘秘密’这般严重。
想到少女崇拜的眼神和那些直白的赞美,许是她太崇拜他,所以才如此重视他的话。
蔺霜羿淡漠嗯了一声,说了一句‘走了’,话音未落,身影便消失了。
他进仙人秘境本就是为了万年血芝,而今,万年血芝没了,自然没了留下来的必要。
出了秘境,蔺霜羿径直回了无暇峰。以他现今的修为,自可日行万里。
“咦,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看到他,正在打盹儿的红衣男子立刻睁开了眼睛迎上来问,“拿到万年血芝了?”
不等蔺霜羿回答,他嗅了嗅摇头:“不对啊,我怎么没闻到万年血芝的味道?”
说着,他想要凑近一点闻,还未靠近,蔺霜羿已经到了数丈之外,冷冷道:“姬赤野,离我远点,臭。”
红衣男人也就是姬赤野:“……我才洗了澡,有必要这么嫌弃吗?”
蔺霜羿没理他,去了秘境一次,身上脏的很。他蹙眉,抬步朝卧室走。
“所以你这是没拿到万年血芝?”姬赤野追上来,扬眉,“蔺无暇你不行了啊,堂堂剑君,竟然被那些小娃娃抢了先?”
蔺霜羿还是没搭理他,进了屋就要关门。
姬赤野抵住门,看着他,忽然啊了一声。
声音挺大,有些刺耳。
“蔺无暇,你耳朵尖怎么有点红?”姬赤野幸灾乐祸的笑,“不会是被人打的吧?”
回应他的是一声响亮的关门声。
……
被化神妖兽刺穿了胸膛,虽未死,但文喜的状态并不好。连续赶路,让她身心都疲累到了极致,但她不愿拖累其他人,所以一直咬牙硬撑着。
“殿下!”
“袅袅!”
意识有些恍惚时,几声惊呼惊醒了她。
其中夹杂着季烆的声音。
但似乎没有欣喜,反而……
文喜猝然睁开眼睛。
当看清面前的画面时,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只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躺在地上,是殿下。然此刻,不久前还鲜活灵动的少女紧闭着眼睛,漂亮的面容上死灰一片,那分明是……死人的脸色。
季烆已经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他的脸色不比地上躺着的人好多少,灰白可怕到了极点。那双平常握剑极稳的手,此刻却颤抖得不成样。
“袅袅,我来了。”他把少女抱进了怀里,轻柔的唤她的名字,“别睡了,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没人应他。
“是我来的太晚了,所以你生我气了是么?”
“我道歉。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袅袅,对不起,不要生气了,看看我,好吗?”
怀里的人冰凉僵硬,早已没了气息,又怎么可能回应?无论他唤了她多少次,说了多少对不起,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再未曾睁开。
“……死了,殿下死了。”
三个乘家人脸色惨白,瘫软在地,看着少女的尸体,泪流满面。
其他人也面露悲痛和惋惜。
见此,文喜顾不上身上的伤,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白着脸叫了一声:“殿下。”
少女被男人紧紧抱在怀里,没有任何回应。
当然不会有回应。
她死了。
殿下……死了。
可怎么会呢?
十年前,殿下伤得那么重都还活着,而今,怎会这般轻易的死了?
但那是充满了魔气的黑渊,能瞬间绞杀出窍妖兽的黑渊,一个金丹,又怎么可能活下来?
死亡,似乎才是最合理的。
那瞬间,文喜觉得这像是一场噩梦。从看到殿下尸体的那一刻起,一场漫长的噩梦便开始了。
“乘袅,睁开眼睛看我。”
“睁开眼!”
“我不许你死,我不许你死,你听见了吗?”
从天亮到天黑,季烆一直抱着少女的尸身一动不动,一声又一声的唤着,直到声音沙哑也没有停下。
可得到的只有少女越发僵硬的身体,以及……腐烂的味道。
那是尸臭味。
“……季师兄,殿下已经走了。”文喜红着眼,闻着那味道,终于忍不住道,“你让她入土为安吧。殿下喜洁,定不愿意以这番姿容见人。”
不仅是她劝,其他人也在劝,便是乘氏三人也慢慢接受了乘袅的死亡。
唯有季烆无法接受。
他已经没有心思再探索这仙人秘境,一心只有怀里的人,灵力源源不断的传进少女身体里,维持着她的尸身不腐。
一天又一天,直到出了仙人秘境,他也没有再放开怀中的未婚妻。
但乘袅不仅是他的未婚妻,还是乘氏女,是九胥帝女,身份尊贵,又是为了救人而死,合该厚葬。
不管季烆愿不愿意,都必须把少女的尸身交还给皇室。
皇室为少女举办了盛大的葬礼。
四大世家五大宗门,无数人来参加了这场葬礼。期间,季烆很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未婚妻死去的事实。
但文喜心里总有不安。
而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并不多余。季烆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接受,他没有殉情,但自那以后,却再不顾惜自己。
每一次历练都拼尽全力,每一次秘境都不顾生死,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再这样下去,他根本撑不了多久。
他在毁了自己!
无论文喜怎么劝,季烆都一如既往。她看着他的头发一点点变白,看着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终于忍不住道:“季师兄,我在宗门典籍里寻到了一法,许是能复活殿下。”
“你说什么?!”
那一刻,季烆黯沉的眼睛重新亮了。
“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救了我两次,我与你一起去把她找回来。”
文喜笑了,心里却又添了几分苦涩。
人死不能复生,哪里有什么复活之法,不过是她不忍见季烆自暴自弃,所以才骗了他。
可季烆当了真,上天入地的寻找那‘复活之术’上需要的灵药奇珍。他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但谎言便是谎言,永远成不了真。
而说谎的人,会遭报应。
在一次寻药时,他们遭遇了生死危机。
文喜为季烆挡下了致命一击。
她也要死了。
“季师兄,对不起,我骗了你。”临死之前,她终于戳破了自己的谎言,“其实那复活之法是假的。”
季烆的脸色很白,但没有文喜以为的愤怒。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早在文喜之前,他便已经翻遍了宗门典籍,又怎会不知道是假的?
只是人绝望时需要一个希望。
他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文喜瞬间明白过来。
“对不起……我只是不忍心看你折磨自己。”她一边说,一边吐着血,脸上的死灰之色越来越浓,明显已是回光返照,“我骗了你,所以这是我的报应。季师兄,我要死了,所以别……”
“你不会死。”
不等她说完,季烆便打断了她。
他拿出了那对曾想要与未婚妻一同种下的同命蛊。
文喜睁大了眼睛。
“她走了,这东西也没用了。”
“我不会寻死。”
那一天,季烆把同命蛊用在了她身上。但季烆愿意与她一同种下同命蛊,不是因为喜欢她,只是为了救她。只要度过生死危机,便要解开。
“我会想法子解开。”她向他承诺。
但没等她寻到解开同命蛊的法子,她与季烆同种下一对同命蛊的事便被师尊和季家知道了。
他们说同命蛊无解,要她和季师兄成婚。
季师兄同意了。
曾经殿下在时,她不敢也不能暴露自己对季师兄的感情。
她不能抢救命恩人的未婚夫。
那是恩将仇报。
何况殿下与季师兄是两情相悦。
可是现在,殿下已经死了。
对,殿下已经去世了。
没人知道,与季烆举办结侣大典的那一日,文喜有多么的高兴。她穿着精心制作的华丽喜服,戴着精美的头冠,满心欢喜的走向自己心爱的人。
他也在朝她走来。
一步又一步,他们的手即将碰到一起。
“殿下?”
“袅袅!”
然就在那一刻,数道惊呼声响起,一道异常熟悉的纤丽身影出现在了殿门,轻轻唤了一声:“阿烆。”
“袅袅,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身着喜服的季烆欣喜若狂。
只一声,即将与她完婚的男人便毫不犹豫的扔了她,奔了过去。
不,不对!
殿下已经死了,早就死了。她亲眼看见了她的尸体。所以这不是殿下,这是来迷惑季师兄的妖孽!
对,这绝对不是殿下!
欢喜剑发出剧烈的嗡鸣声,霍然出鞘,如闪电急速朝着站在殿门口的少女的心脏刺去。
铮——
尖锐的声音刺痛了文喜的耳膜。
欢喜剑被一只如玉藕般纤嫩的手捏住。
那只手漂亮极了。
熟悉的轻柔声音骤然响起,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文姑娘,你这是作甚?”
眼前的一切,宾客、喜殿、红灯皆如风散去,文喜猛然回神,没有什么结侣大典,也不是在昆仑的正殿之上。近在咫尺的是一张清丽纯美至极的熟悉面庞。
“文姑娘,你方才……是想要杀我么?”欢喜剑刺破了柔嫩的手指,鲜血顺着银剑滴下,少女看着她,有些犹疑,“不,你应是被幻阵迷惑,认错了?”
“文姑娘,你把我认成了什么?”
高木,绿草,黑地。
周围是熟悉的同门和乘进三人。
文喜骤然明白,她还在仙人秘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