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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1 章   拨云

    查司和将自己的令牌给了谢淮骁,以方便他驱使衙卫一道去蒋正源的府邸找那道暗门。

    林闲被带出来时还没太回神,直到被谢淮骁推着上了马车,颠簸起来,才慢慢醒了回来,四周嘈杂的声音从车帘外徐徐灌入,不过他似乎在惊诧,对着自己的脖子便掐了下去。

    脖颈间的肉细嫩,林闲也没有对自己手下留情,下手下去便顿时龇牙咧嘴起来,嘶了一声,小声道了句“龟龟”。

    自己的猫送来的礼物,宋青梧哪有不接的道理。

    只是宋国公看着这一幕,心中总觉着不舒坦,原本被下意识藏在身后的狗尾巴草被他拿出来摔在桌上,哼道:“玩物丧志。”

    宋青梧没有答话,而是看向德正:“公公进去伺候着罢。”

    德正说:“那咱家便先走了,小安子搁这儿伺候着,几位大人有事只管吩咐他就好。”

    “用不着。”

    宋国公将手里的狗尾巴草摔在桌上,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古旧的盒子,上面雕着梅花纹,他大步上前,往宋青梧手里一塞:“宋相前些日子落下的东西,可捡好了。”

    说罢,甩袖一背,第一个离开了花厅。

    德正被突然变脸的宋国公闹得有些下不了台,宋青梧见状,便道:“公公莫忘心里去,父亲带兵几十年,脾气硬惯了。”

    “哪儿的话。”德正笑道,“国公爷是大宁的战神,咱家可不敢心生怨怼。”

    话虽这么说,但这便是已经不满了,宋青梧将肩上的猫抱进怀里,余光瞥见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的小安子,笑着朝德正问:“这小公公瞧着眼生,是德公新收的?”

    “半月前收的,原本只是后宫杂役,我见他长得端正,便叫到跟前来了。”德正说,“陛下喜欢脸好的人跟着伺候,我已经老了,总得替陛下再看个人。”

    宋青梧朝小安子道:“安公公好运道,宋某日后也得仰仗公公了。”

    小安子被这么一抬感到心慌,不知该如何回答,求助的看向德正。

    德正知道宋青梧是为了宋国公朝自己卖了一个好,左相的示好轻易求不得,便也顺杆而下:“愣着做什么?赶紧给宋相磕个头。”

    小安子连忙跪下,一边喊着左相千岁,一边磕下了这个头。

    谢淮骁又见到了和平时不一样的宋青梧,和同自己记忆中不太一样的德正,彻底觉得这个皇城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家了。

    出宫路上,徐望径自去了隐蟒卫的驻所,陈执因着要去太医院,暂时和宋青梧顺路,便一起走了。

    “林贵人要住静安殿。”陈执同宋青梧说起今日在静安殿知晓的事,不过瞒下了自己去静安殿的缘由,“谢厉人不在东都,瞧着倒是比谢斐往前走了一大截。”

    宋青梧说:“我倒觉得他是后撤,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怎么说?”陈执问,“我今日可是瞧见了,绣春带着人仔仔细细清理了静妃和你心上人的东西,御林军一车一车拉去东都守卫营,再过几天可就要烧了,哦对,绣春姑姑还叫我记得同你说,若是有想留着作纪念的,这几天便去东都守卫营拿,免得七日后真的烧了,你能纪念的就只有你家那几个照着世子寝宫和书房修的屋子了。”

    宋青梧问他:“拉到什么地方?”

    “东都守卫营啊。”陈执说,“你耳朵坏了?”

    “你脑子坏了才对。”宋青梧说,“东都守卫营是谁的地方?”

    陈执愣了愣,说:“陛下直属的兵,没有御剑,谁也指挥不得。”

    “这就对了,况且,东卫选拔士兵及其严格,轻易插不进眼,陛下将静安殿的东西送到自己的地盘上,尊口一开,说烧了便是烧了,但是不是真的烧了,便只有东卫的人知道。”宋青梧捏住谢淮骁的小爪子正想亲一下,却没想到是脏的,“嗯?怎么毛毛上都是土?”

    陈执听了宋青梧的分析,立时醍醐灌顶,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宋青梧这般亲昵他的猫,故而见状也不惊讶,但听见后面那句追问,本想找个借口溜走,可眼下还未到太医院,他只得老实交代:“早朝下了之后,你的猫便自己跑走了,最后是我带着徐望,在静安殿找到了他。”

    陈执原本都做好了被宋青梧嫌弃的准备,却没想到宋青梧突然变了脸色,说:“……他在静安殿呆了多久?”

    陈执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寻他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最长也不过这个时间。”

    “我晓得了。”宋青梧道,“谢谢你。”

    陈执受宠若惊——

    回到府中后,宋青梧让杨叔还是同前些日子一样,将饭食都放在梅园指定的地方。

    宋青梧有私心,虽然说让谢淮骁放心住在梅园里,却并没确定的说过自己是否要住回原来的院子,谢淮骁也没有想起来这件事,被抱进梅园的屋里后挣扎着想从宋青梧怀里跳下去,却被宋青梧直接扔进了浮在地泉水中央的木盆里。

    以往这时的地泉已经不再用了,但今年宋青梧却并不打算关。

    谢淮骁被困在木盆里,池水里倒映着蓝天,万里无云,澄净得像是天地间最清晰的镜面,而自己如同一叶扁舟浮在水上,只是扁舟尚有人撑桨,而他却只能等着宋青梧来掌控方向。

    他看着宋青梧解了身上的衣衫入到水里,上朝时束着的冠发已经被他拆掉了,退却了宋相的外罩,露出了只在谢淮骁面前才会有的宋谢山。

    宋青梧伸长手将木盆捞到自己面前来,晃荡漂浮的感觉让谢淮骁下意识将小爪子抵在了木盆边沿,又忍不住低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殿下撑住边,臣给殿下把爪子洗干净。”宋青梧捏住谢淮骁的一直小爪子,只是谢淮骁的手脚实在是太短了,伸直了也够不着水面。

    谢淮骁羞恼地拍了拍木盆边沿,心里想着分明就是这盆太深了。

    宋青梧却笑了出来,往后斜靠在池边,将谢淮骁从木盆里捞出来放到自己胸膛上趴着:“在人的眼里,所有的猫明明都长得一个样,但臣却能从殿下脸上看出来殿下的想法。”

    底下的胸膛宽阔结实,线条好看的锁骨就在眼前,谢淮骁装作听不见宋青梧的话,又往上趴了点儿,尾巴摇晃扫着宋青梧的下巴,被对方连同屁股一起扣在了手里。

    “殿下难过吗?”宋青梧扣着他的尾巴和屁股只是担心他踩不稳滑进水里,说话的声音只有他们一人一猫可以听见,“可在生陛下的气?”

    谢淮骁闻言,再不能装着听不懂对方的话,耷拉着脑袋,轻轻啃咬宋青梧的锁骨。

    宋青梧任由谢淮骁在自己身上啃咬,权当他是在发泄不满,又道:“林贵人住不进去的,臣可以立誓,只要殿下在臣身边一日,静安殿永远都是殿下的家。”

    谢淮骁不信。

    那位贵人是谢厉送给父皇的,谢淮骁虽不怎么过问谢厉和谢斐争夺太子的事,但并不意味着他蠢,他知道谢厉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感到寒心。

    他也想明白了,自己是世子,又是岚君,他永远不可能在皇城里住一辈子。

    只要自己一日是岚君,皇城永远都不会是他的家。

    身上啃咬的感觉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不太明显的湿意,因为泡在地泉里,宋青梧差点儿以为那是溅到身上的池水。

    “殿下?”

    宋青梧察觉到是谢淮骁在哭之后,下意识就想释放自己的信香将人变回来,但是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夜看见的少年身体,直觉告诉他,两人现在这幅样子,还是不要变回来得好。

    谢淮骁真正在他面前哭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控制得住。

    宋青梧思索了片刻,一手托着谢淮骁前爪的腋下,说:“对不住了殿下。”

    接着,另一只手飞快地找到了谢淮骁的小粉尖尖,轻轻搓揉了一会儿,谢淮骁不受控的颤抖起来,终是停下了抽泣。

    “真的对不起,殿下。”宋青梧安抚似的在谢淮骁的猫耳朵上吻了吻,“哪怕现在是猫,我也不想让殿下这样哭。”

    谢淮骁震惊地抬头看着这个人,出离愤怒了。

    “喵!”

    他做出凶态,爪子短够不着宋青梧胸膛,他便寻了自己够得着的地方,狠狠在宋青梧手上划出了三道浅浅的血痕。

    宋青梧怕他消不了气,又将另一只手递到他的面前:“还有这儿,划吧,没关系,臣是殿下的,想怎么划就怎么划。”

    陈夫人骇了一跳,下意识抓住陈启云的衣裳,说:“这、这是来作何?老爷?”

    陈启云面色阴沉,问:“公子呢?”

    “公子——”小厮咽了咽喉咙,道,“公子好像也在其中,手里被栓了铐。”

    第 112 章   锤音

    惊蛰过后,春耕便要忙着开始了,雁都城里家中田地多的权贵豪绅们都在忙碌,要盯着田地耕种的情况,也要及时补足人手,时间就这么长,千万耽误不得。

    故此,城里这段时间进出的人比往日还要多些,林海潮和左旋客带着一行人从街上匆匆而过,先后去了远宁公主府和陈府,带着两个带了铐的人回了青荷里。

    没有刻意避开闹市,不稍一会儿,陈启云和陈相如被带走的消息便在朝臣之间传开了。

    大的港口避不开,替他们做遮掩的人自然官阶不低,又是瓷蒺藜这样的决不能运往别国的武器,能做到遮掩的,自然是一方顶天的手。

    而那些小地方,自然也要用自己的人,吏部查到的卖官鬻爵,便是落在了这件事上。

    谢淮骁轻笑出声:“倒是谢谢陈启云,我正愁户部那些要钱的折子平不好呢,他便送来了一堆银子。”

    马车回到府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冷月幽荧,便是少了灯,也能看清一些路。

    下了车,谢淮骁守着衙卫将从蒋府带回的东西送到放证物的房子里,那几箱瓷蒺藜则是分开另外在一屋,林闲先去寻宋青梧复命了,再回来时,人倒是过来得齐,甚至还多了一人。

    那人身上穿着甲胄,身姿笔挺,宋青梧不等谢淮骁对自己行礼,虚虚握了一下谢淮骁将将抬起的手腕,替他介绍道:“这位是南菱州城防营的张都督张树河,日落前来的,方才林大人说你们此番又带回了瓷蒺藜,可交给他看看。”

    衙卫不敢耽误,很快便带着谢康来了。

    “爷。”谢康先见到了等在门处的谢淮骁,之后才看见屋里的宋青梧和一名面生的武将,“见过陛下,大人。”

    宋青梧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道:“之前便听关齐说你在寻尚书,何事如此着急?”

    宋青梧说出靖南王,不仅是周先述三人愣了愣,连谢淮骁一时也没能反应过来。

    的确,荆城离丘南国最近,以山划边相接壤,只不过,荆城一带本就山川险要,真要从这里去到丘南国的都城,也只是比船慢慢晃要快上几日而已。

    谢淮骁回神过来,自然明白宋青梧应当和自己想得一样,时间紧,去信到雁都后再选人去丘南国,实在是迂回太多,谢孟宗是最好的选择。

    仿佛感受到怀里人无言的眷恋,宋青梧眉眼柔和,说:“便是没有这件事,靖南王也不该困于一地,这是对他的不公。”

    “况且。”宋青梧说着,忽然有些局促,“我也想在同王爷见面之前,能让他对我的印象好一些。”

    可却也是最不好的人选。“你们此前便有联系。”谢淮骁说,伸手捏了捏宋青梧的脸颊,让他只管宽心,“不需见面,他对你的印象已经足够好了。”

    谢淮骁倒是还记得宋青梧在乐游斋中给自己看的那些书信的。

    先帝还在的时候,朝廷同荆城并非是完全没有往来,不仅仅是谢孟宗需要定期向雁都汇报荆城军务和边关情况,朝廷也需要在节时给荆城送慰问的文书,公事公办得很。

    谢淮骁的目光蓦地变长,似留在宋青梧的脸上,又似越过他,落去了更远的地方。

    不好么。

    怎么会不好。

    正如宋青梧说的,这是他期盼了许多年的事。

    谢淮骁闻言,一时间有些愣怔。

    「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天作之合。」?

    十岁来雁都后,谢淮骁便被林海潮带着同皇子公主们一道念书,宋青梧年级最小,启蒙得也晚,进度本该是最慢的,但从学堂窗外路过时,谢淮骁听见的,便是稚嫩的声音诵着这一段诗。

    谢淮骁顺着声音望进窗户里,窗开得不多,他只能见到一个圆揪在摇头晃脑。

    照入屋里的晨光虽然亮了许多,却天阴,湿润的泥土味被风带了进来,宋青梧才察觉到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声。

    春日雨天的寒气顺着窗,丝丝缕缕地缠绕进来,宋青梧察觉到自己掌心贴着的地方有了丁点凉意,便俯身下来,凑到谢淮骁面前,轻声说:“你要,我给你便是,不过现在落雨了,窗边冷,我们去里头再要,好不好?”

    他们的次数不多,但也足够宋青梧了解谢淮骁在结束后的习惯。

    虽然是谢淮骁无意间流露的,但他喜欢宋青梧在自己身边多待一会儿,直到神思清明。

    和宋青梧成亲不是几句话的事,他也会在信里写明,来回一路山高水远,谢淮骁觉得,倒是正好给了他们接受的时间。

    宋青梧心尖微颤,说:“如此直接,哥哥不怕王爷和王妃反对?”

    “或许吧,但比起这些,他们更希望我能好。”谢淮骁说,看着宋青梧,眸光里落了霞,熠熠生辉,“以后,也会希望你好。”

    怎么会不喜欢这个人。

    宋青梧想。

    怎么会不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

    “对不起做什么,你看上去可不像是被迫。”沈妤收回手,眼里落着烛光,问,“想好了?”

    “嗯。”谢淮骁说,神情认真,“想好了。”

    “你自己愿意,对我们来说便足够了。”沈妤抱了抱他,“他待你可是真心?当真是喜欢你?”

    “真心。”谢淮骁嗯了一声,“天上地下,他最喜欢我。”

    谢淮骁的头脑还在晕胀着,只觉得被捏地重了,捉着他的手拿起来,见到上头有水渍,便凑过去,吃糖一样,卷了卷。

    宋青梧呼吸一窒,声音也在发颤:“……哥哥——”

    谢淮骁听他在喊自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才的话,唔了一声,说:“开心。”

    他拿着宋青梧的掌心,朝自己的侧脸贴来,闭上了眼睛,慢腾腾说:“……还要。”

    宋青梧闻言,眼神亮了亮,握住他的手腕拉下来,急切道:“那哥哥是答应我了?”

    他的目光太热切,谢淮骁招架不住,便瞪了他一眼,说:“答应了答应了,但先说好,若是八字不合——”

    “不会有那种事!”宋青梧抢他话道,目光灼灼,似乎要将谢淮骁融化,“我心悦哥哥那么久,这种事,怎会没有偷偷做过。”

    他和他,是天作之合。

    宋青梧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柔和,仿佛是深思熟虑后同谢淮骁的有商有量。

    “哥哥盼了那么多年的事,如此,不好么?”

    宋青梧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那般,几人坐在桌边,他偷偷从桌下伸手过去碰了碰谢淮骁。

    “荆城离丘南国最近。”宋青梧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道,“没有比靖南王更合适的人选了。”

    抿了抿唇,正欲说话时,外面忽然进来一个衙卫,道:“禀报谢尚书,外头有一人名谢康,自称是您家中人,有要事想要见您一面。”

    谢淮骁这才想起关齐说的,谢康有事要寻自己,白天便去客栈找过一次了,入夜后又久等自己不至,这才找来了府衙。

    “让他进来。”谢淮骁道,“待到这儿来便是。

    第 113 章   出水

    哪怕她晓得夫人叫宋小来要帷笠,多半是要出府,却也因为自己的心思,没有告诉杨叔。

    谢淮骁不太会给自己梳发,便索性不梳了,两缕脸颊边的额发正好挡住他眼尾的红痣,轻纱之外,仿佛又给自己上了一层锁。

    他带着宋小,从梅园绕路去了相府后门,也不知宋青梧是不是受了于秉文太多的影响,相府的规制比当年赐给于秉文的那座宅院还要大,偏偏也像于府那样,没有配置足够多的人手,寻常勋贵家里的护院更是看不见,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瞒着院里的其他人溜出去。

    “去哪里呀公子?”宋青梧跟在谢淮骁后面半步的位置,谢淮骁走得不如宋青梧快,他不用小跑跟着。

    “去药铺里。”谢淮骁扯了扯垂到胸前的帷笠上的纱,总觉得有些碍手,“不去小……楚太医那里,他同相爷熟,若是教相爷知道了,那咱们今日偷溜出来便没有意义了。”

    “可是——”

    谢淮骁从袖袋里掏了一颗糖出来,微微弯腰塞进宋小的嘴里:“这是封口费,记得公子和你说的,相爷晓得了,我便让他教先生用戒尺罚你。”

    嘴里的糖特别甜,宋小心里却没法感同身受。

    可是去楚太医的铺子可以不花钱呀,宋小想,不过夫人应当是不舒服吧,又不愿让相爷担心,否则何必这般遮遮掩掩,还要教自己保密。

    谢淮骁可不晓得宋小心里的千回百转,之前日日被宋青梧抱着去上朝,看熟了从长安里走出去的路,虽然这条路去宫门口绕了一圈,但是宫门外的宁安街是他熟悉的地方,将这里当做新的起点,谢淮骁就识得路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朱红色的高门,御林军正在轮值交接,忽然全都朝着里头行了礼,谢淮骁以为是哪位朝臣下朝出宫,里头出来的确是一辆马车。

    马车纹饰繁复,亲王规制,谢淮骁收回了目光。

    谢厉如今正在江南道,未曾听到宋青梧说他回东都的消息,若这两马车里头当真坐了人,那便是谢斐。

    谢淮骁抿紧唇,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寻常大臣倒是罢了,撞上的偏偏是自己的哥哥。

    他抬手将帷笠正了正,马车出了宫门便跑了起来,但人却也比不过,路过的风掀起了谢淮骁才压好的纱幔,马车窗帘也被荡起,谢淮骁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里头坐的是个梳着凌云髻、插着点翠孔雀簪的女子,女子围着面纱,耳边和发簪同样式的点翠雀翎耳环跟着马车的颠簸晃荡,车窗帘很快便垂了下去,那女子这时偏了偏头,车窗帘让他们的视线擦肩而过。

    “公子?”宋小见谢淮骁一直盯着那辆从宫里出来的马车,心下好奇,问,“公子识得那车里的贵人么?”

    谢淮骁摇头:“不认得。”

    “怎么了?”谢斐睁开小憩的双眼,看着同他一道出来的人,“外头看见谁了?”

    女子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交叠在腿上的手,说:“宋相的人。”

    “哦?”谢斐来了兴致,“可晓得名字?”

    “世子也认得的,宋相冬天里带回家的那个书童。”

    “那孩子啊。”谢斐说完,失去了兴趣。

    “听闻宋相将他送去温大人的私塾里念书,”女子转头看着谢斐,面纱上的双眼秋波潋滟,眉心贴着朱红色花黄,风情十足,“他有来历么?”

    “穷人家的孩子,父母在边境被遂丹人杀了,和兄长一道被人牙子卖到东都,兄长半路便没了。”谢斐伸手替女子理了理有些松的面纱,“宋谢山见他可怜,便买了回去。”

    “那小孩儿身边还跟着一人,戴着帷笠,方才过的时候吹起来了一点,妾身也瞧得不实在。”女子道,“但是个漂亮的人。”——

    “避子汤的药。”谢淮骁站在药铺的柜台前踌躇了一会儿,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多买一些。

    “公子!?”宋小不敢置信的看着谢淮骁,他虽小,但不是不知人间事的幼童,避子汤三个字谢淮骁说得顺畅,但宋小愣是红了脸,他想了一路公子是哪里不舒服,万万没想到是来买这个!

    谢淮骁并不理他,向药铺掌柜虚心求问:“昨日的房事,但我和我家山君都不是花雨,但还是想以防万一,所以敢问掌柜,我开几副才好?”

    掌柜头一回见到这般大胆且独自来买避子汤的岚君,不过惊讶归惊讶,也没有忘记回他的问题,说:“一副就够了,可煎两次,不过小公子要记着,第一次用了药后,要等满个时辰才能副用下一回的药,千万别记错了。”

    谢淮骁点头,又问:“那可能长期用?实不相瞒,我同我家山君感情甚笃,两人的日子尚且嫌少,所以暂时不想要孩子。”

    “这,小公子,是药三分毒,何况避子汤的用度本就逆了身体内的常伦,长期用了,对岚君的身体负担极大,甚至到了最后,公子再想要,也要不上了。”掌柜说,“感情甚笃也有其他的维系方式,小公子还是回去再同夫君商量一下吧。”

    说完,掌柜便连给谢淮骁包好的这副避子汤也要收回。

    “先生教训的是,不过这副我还是要的。”谢淮骁连忙按下这包药,拿给身边的宋小抱着,连对掌柜的称呼都改了。

    宋小觉得手里的东西犹如千斤重,还想开口阻拦,谢淮骁已经付了钱。

    出了药铺,谢淮骁今日的目的便算是完成了,他如今还不晓得自己这幅模样能维持多久,得趁着现在,早些回相府去。

    “公子。”宋小说,“公子喝这个,相爷晓得么?”

    谢淮骁说:“他若是晓得,你觉得公子还会喝么?”

    “……喝不成了罢。”宋小思考了一下,说,“相爷不会让公子喝的。”

    也不一定,谢淮骁想,上回不就喝了么。

    这回事发突然,宋青梧不论有意无意,应该都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快便朝本能妥协,闻到梅花味儿便受不住了,那股沁人心脾的味道非但没让谢淮骁变得清晰,反而耽于其中,这会儿想起来,他都忍不住感到战栗。

    所以,这回宋青梧没有准备,谢淮骁勉强能在心里给他找到借口,但为何没叫人补过来,谢淮骁便不愿想了,宋青梧留了缺口,那他便自己去补上。

    “你会告诉他么?”谢淮骁背着手走在前头,说,“公子让你自己做主,想说便说罢。”

    宋小眼前一亮。

    “但喝还是要喝的。”谢淮骁忽然停住了步伐,宋小如今正好有他手肘高,稍微倾身便凑到了宋小的面前,说,“这件事没有商量,你同相爷说的时候也顺便替我带句话,再有下回,我便把他绑在榻上求我。”

    宋小红了脸,想起温先生藏在他书房里头的那些风流话本,过了会儿才小声说:“……是。”

    第 114 章   星火

    听了绣春的话,陈执眼中划过一道玩味。

    “叫绣春姑姑挂心了,正巧今日要去宋相家吃酒,我会同他提的。”陈执说,“也劳烦姑姑替我向贵人道个喜,就祝——”

    陈执顿了顿,思索片刻,才又道:“祝陛下和贵人福泽绵延,儿孙满堂。”

    谢淮骁耷拉着耳朵,低低喵呜了一声,可惜他口中叼着梅花,声音有小,没有被周围的人察觉。

    宋国公在君阁外的花厅坐着,德正令人给他泡的茶放在手边,一口也没有动过。

    他看了一眼君阁紧闭的门,两名轮值的隐蟒卫立在门边,里头已经谈了一个时辰了,陈执也出去一个时辰了,两头都没有动静,宋国公感觉自己正悬在刀山火海的上空,只需来一阵风,自己就掉下去了。

    宋国公觉得自己和这猫大概是天生相克,否则如何能两次都在自己手里搞丢。

    搞丢也就罢了,宋国公回想起小兔崽子两年来第一次回家竟然只是为了找猫,心里即心酸也窝火,他摸了摸怀中今日要交给宋青梧的东西,啧,若是等小兔崽子出来了,陈执还未回来,要不就暂时拿这个当个护身符,免得小兔崽子又将责任怪到自己身上。

    “国公爷,喝口茶罢。”德正立在一边陪他一起等,“小侯爷一会儿便来了。”

    宋国公叹息:“公公好意,我再坐会儿罢。”

    德正说不动他,去门口问小太监:“小侯爷那边可有消息?”

    “回干爹,还没呢。”小安子俯首,“再说了干爹,隐蟒卫传消息也传不到儿子这儿来,国公爷再着急,也只能等小侯爷回来呀。”

    “你若一直这般,出去可别说是我教的。”德正拿起拂尘在小安子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正准备提点他时,陈执同徐望一起从外面进来了。

    而陈执怀中抱着的,赫然就是宋相的猫。

    “宋叔!”陈执点头同德正打了招呼,然后朝宋国公过去,“找回来了。”

    “嗯,那就好。”宋国公差点儿没有绷住脸,本想伸手将猫抱回来,但见小猫一直把头埋在陈执怀里,瞧着没什么精神,眉头一皱,问:“在哪儿找到的,怎么蔫儿了吧唧的?”

    小安子差点儿笑出声,德正瞪了他一眼,小安子连忙垂下头,没叫人看见。

    陈执说:“不知怎的去了静安殿,那边收拾着东西,估计被吓到了。”

    宋国公静默了片刻,从桌上给小猫准备的零嘴里挑出了一条小鱼干,严肃着脸,伸到谢淮骁面前,谢淮骁闻到味回头望了他一下,看见了散发着香气的小鱼干,本能的咽了咽口水,又转头把自己的脸埋进毛毛里。

    德正看见了那双琉璃眼珠,忽然觉得宋相这猫通人性得很,他竟然觉得那眼睛里头装的全是委屈和难过。

    谢淮骁这会儿谁也不想理。

    静安殿还是静安殿,方才进去看见熟悉的摆设,谢淮骁还心存侥幸,即便父皇收下了大哥送来的岚君又怎么样呢,长得和母妃再像也始终只是一个替代品,可谁知道自己只是困倦小憩了一会儿,醒来竟能撞见绣春亲自带着人来收拾他和母妃的旧物。

    那是绣春,是刚进宫便跟在母妃身边的大宫女,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姐姐。

    谢淮骁忍不住心中酸涩,小声啜泣,听在周围人耳中便是小猫无助的喵喵声。

    花厅中的几人面面相觑,竟一时不知该拿这小东西如何是好。

    小安子还没被德正收做干儿子时曾在后宫做过杂役太监,见过宫女姐姐们帮着逗猫,便打着胆子提议道:“奴才晓得一法子可以让小祖宗心情好起来,就是得准备一些物件。”

    一时间,宋国公几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小安子。

    小安子又道:“就是、就是那些物件,得朝后宫娘娘们的管事宫女借。”

    德正摇头:“那不行,眼下就要午时了,安王殿下今日入宫陪和妃娘娘用膳,陛下答应了要一起,最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和宋相谈完了。”

    而从君阁去后宫,一盏茶的时间怎么看都不够。

    小安子面露难色:“若这样,那奴才只得用土法子了。”

    宋国公嫌弃他拖拖拉拉,大手一挥道:“行了行了,土法子就土法子罢,赶紧的,怎么也得把这猫给我逗开心了。”

    小安子应了一声,快步出门准备去了。

    谢淮骁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他被陈执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梨花木桌上,他又一阵没有剪爪子了,再加上这会儿心情十分低落,便不由自主地将爪子从粉嫩的肉垫里亮出来,两只前爪不停划拉着桌面。

    德正看得呼吸一窒,君阁的所有摆设家具都是从大宁开国起就存在的,一直沿用至今,价值连城,如今却被宋相的猫划拉出无数条细小的痕迹,毁了不说,账又不能往宋相身上算。

    他看了一眼宋国公,后者似有所感,轻咳一声,坐在太师椅上,端起早就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

    君阁内,宋青梧喝完了靖南王亲自替他斟的茶,起身便要告退。

    靖南王往后倒在椅子上,神色看上去十分疲惫:“谢厉觉得朕老了,什么人都敢往朕身边送,但朕还没死呢!”

    哗啦一声,靖南王捏碎了手里的杯盏,宋青梧递上了自己的手帕过去,被靖南王抚开了。

    “你记着,”靖南王说,“淮骁儿的事,一定要揪出是谁在同遂丹勾结,不论最后查到谁头上,都有朕保你。”

    宋青梧收了手帕,朝靖南王跪下磕了头:“臣自该万死不辞。”

    靖南王闭上眼睛,朝他挥手:“去罢。”

    从君阁出来,宋青梧还沉着脸色,门口值守的隐蟒卫将他引到了花厅,说是国公爷还在等他。

    谢淮骁还在父亲那里,想到此,宋青梧才换上平和的神色,压下了从君阁里带出来的阴沉戾气。

    他以为父亲会想早朝是那样,抱着谢淮骁僵硬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却没料到撞见了宋国公、德正、陈执和徐望四人弓腰低头,围在花厅那张桌边,头抵着头,摆弄着桌上的什么东西。

    “小祖宗,来抓这边,来抓我这个——”

    “公公那根毛都要掉光了,还是来抓我这个,哎对对对,哈哈!”

    ……

    宋青梧神色复杂,站在花厅门边轻咳一声,陛下还在君阁未出,隐蟒卫将他带到花厅外就回去了,小安子不知去了哪儿还没回来,无人通传,四人听见咳嗽声,整齐划一的将手里的东西往背后一背直起身,露出了中间团着自己、情绪明显不高的谢淮骁 。

    花厅里一时无人说话,雅雀无声。

    谢淮骁见到宋青梧来了,原本压在毛肚皮底下的四肢瞬间站了起来,垂着的粉色耳朵也立了起来,朝着宋青梧的方向,在桌上跑了几步到桌子的边沿,用力一蹬腿便要跳进宋青梧怀里。

    但是他还小,这一月来除了尾巴外再也不见其他地方长大,宋青梧站的远,光是这样一跳定是跳不到宋青梧那边的。

    宋国公下意识的伸手想拦,宋青梧却快过所有人的反应,让谢淮骁稳稳当当跳进了自己怀里。

    接着,谢淮骁的爪子稳稳勾住宋青梧的朝服,顺着衣服爬上了宋青梧的肩上,用尾巴松松圈着宋青梧的脖子,努力凑过去,将自己掀着的梅花送到了宋青梧嘴边。

    第 115 章   温度

    下了朝后,靖南王传了宋青梧去君阁议事,宋国公看了一眼宋青梧的背影,踌躇犹豫,德正见状,觉着宋国公许是有事找陛下,便自作主张,请了宋国公先去君阁外头的花厅吃茶。

    谢淮骁没有被带着一起,宋国公本想抱着他一同去喝茶,德正还特意让小太监去找些零嘴来,谁知道只是一转眼,宋国公和德正一齐出明堂的功夫,谢淮骁便从宋国公怀中挣脱出去。

    猫又窜得快,几个瞬间便消失在两人的面前。

    宋国公:“!!!”

    德正抓着手里的拂尘左右看了看,一把抓住在他们后面出明堂、正打哈欠的陈执,尖着嗓子喊:“小侯爷!宋相的猫跑啦!赶紧拾掇拾掇隐蟒卫帮着找呀!”

    陈执:“……???”

    谢淮骁一路挑着草丛花坛钻,绕了一截路才又回到了静安殿。

    静妃已逝,静安殿无主多年,但却不显破败,屋檐廊柱不曾蒙灰,园中花草苗木均是精心修剪,景观布局未曾改变,只是园中忙着的小太监和宫女都看着眼生,不是他离开前伺候在静安殿中的那一批。

    没人发现他窜了进来,谢淮骁爬到了母妃寝殿的琉璃瓦上,选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卧下。

    头顶是万里无云的蓝天,朱红色的宫墙里盛放着迟来的桃花,在庄严和肃穆中掺进了朵朵温柔,谢淮骁伸出自己小馒头一样的爪子放到眼前,白色的毛毛沾了泥土,他又把爪子翻过来,粉嫩的肉垫也已经灰扑扑的了。

    静安殿和靖南王下朝后处理政务的君阁遥遥相对,中间连接着御花园,谢淮骁盯了一会儿,眼睛有些发酸,定是那些蚂蚁大小忙碌的宫人太密太小,看久了费眼,他低低的喵了几声,又顺着自己的来路,窜进了自己住的偏殿。

    这里的陈设也是自己离开时的模样,他钻进自己的榻上,棉被都是晒过的,闻得到太阳的味道,他扒拉出被自己枕边的那个檀木盒,上面被他换成了七巧锁,谢淮骁费力地用猫爪解开,里头白色的干梅花已经有些泛黄了,不过还能闻得见梅香。

    当真是上乘,谢淮骁钻进檀木盒里深深嗅了一口气,打了一个小喷嚏,然后用尾巴勉强圈住自己的身体卧下去,冷梅的香气让他觉得很安心,盒子的大小也正正好,呆在这里,让谢淮骁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

    他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大概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谢淮骁又梦见了宋青梧——

    谢淮骁同宋青梧一起坐在小书房的檐廊下,尽管被教了快一年,但只要下了课,谢淮骁还是习惯和小时候一样偎在宋青梧身边,两只腿垂下去不停晃,手里接过宋青梧给他剥好递来的蟒眼放进嘴里,甜得眯上了眼。

    在小书房上课时,谢淮骁总喜欢摒退跟着伺候的小太监和宫女们,这都是小时候被当时的右相于秉文教出的习惯。

    于秉文也是宋青梧的授业恩师,最不喜小孩娇养,谢厉和谢斐也曾在他门下待过,但都被他伤了世子尊严,被于相扔给了别人,只是这事儿被两人默契的瞒着,谢淮骁也是长大之后才晓得。

    谢淮骁去于府入学时,宋青梧已经在那里学了五年,彼时谢淮骁年仅十岁,静妃知道于相的脾气,早就做好了儿子去了一天便被于相赶出相府的觉悟,谁晓得于相非但没有撵他走,反而足足在那里学了整一年,一年后于相告老还乡,谢淮骁这才重回了宫中开设的学堂。

    谢淮骁的手被蟒眼的汁水弄得黏糊糊的,他觉得不舒服,伸到宋青梧面前,想要他帮自己擦。

    宋青梧那会儿正走神,宋国公从北原寄来了一封信,说已经托了媒人替他说亲。

    谢淮骁见宋青梧一直不理自己,瘪了瘪嘴巴,又不好拿自己黏糊糊的手去拽宋青梧的衣裳,只好拿头蹭进宋青梧怀里,然后顺势一蹭,整个人仰躺在了宋青梧的腿上。

    宋青梧这才低头。

    谢淮骁举着自己的手,长长的衣袖滑到胸口,露出来的手臂白的晃眼。

    “哥哥。”谢淮骁说,“帮我擦擦嘛。”

    宋青梧在心里叹息一声,拿他没有办法。

    擦手的湿帕是早就准备在一旁的,宋青梧拿过来,轻轻拢上谢淮骁的手,仔细清理着他的每一根手指。

    直到擦干净之后,谢淮骁也还赖在宋青梧腿上躺着,说什么也不愿起来。

    “殿下莫要胡闹。”宋青梧说,“臣这段时间教给殿下的东西,别是又还给臣了。”

    谢淮骁充耳不闻:“哥哥今天留下来用晚膳么?”

    宋青梧说:“……起来。”

    谢淮骁说:“唔,叫绣春姐姐去你家把宋悠也接来吧,母妃最近也念她的很。”

    宋青梧冷下了脸:“谢淮骁。”

    谢淮骁顿了顿,这才不情不愿的坐起来,甚至和宋青梧隔了约一拳的距离,眼眶泛红,看得宋青梧心中连连叹气。

    谢淮骁已经十四,再有一年便要迎来他人生里的第一次花雨,而当中这一年,岚君们总是会下意识的亲近自己最喜爱的人,这也是上月宋青梧亲自教给谢淮骁的东西。

    “大哥下月又要抬一位岚君做侧妃。”谢淮骁说,“他家的小皇嫂上月才被太医院摸到喜脉。”

    宋青梧没有说话。

    谢淮骁又说:“《岚君风雨》里总是教我要听夫君的,夫君是岚君的一切,哪怕我是世子,也总会有一个人把我捏在手里,我会被关在他的府里,给他生孩子。”

    “殿下——”

    “大哥前几天还特意来跟我说要给我相个夫君。”谢淮骁吸了吸鼻子,“我把他揍了一顿。”

    宋青梧听到前半句时浑身冰凉,待到后半句才放下心来:“……陛下护着你,燕王不能替你做主。”

    谢淮骁点头:“所以我同父皇说了,太医院会替我做特制的抑息丸,下月起便要月月服用。”

    宋青梧心中的那一点期许被掐灭了。

    谢淮骁偏过头去看他,他以为宋青梧会骂自己,因为宋青梧也是山君,十七岁了,谢厉在宋青梧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两个侧妃了。

    不过谢淮骁想到这里,心里有一点点难过,但是很快,宋青梧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谢淮骁就没有这么难过了。

    “休息时间也过了。”宋青梧说,“继续上课吧,今日静妃娘娘还要考教你的功课,殿下到时可别一问三不知,最后娘娘怪罪到臣头上,臣可就没办法继续来给殿下上课了。”

    谢淮骁:“!!!”

    这句话的威力远远大过别的,谢淮骁霎时站起来一路跑回书房里,端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眉间竖起褶皱,急躁的在桌面拍了拍,催促说:“那哥哥快些!”

    宋青梧无奈摇头笑了笑,谢淮骁可从来没有这么乖过——

    隐蟒卫是天子亲卫,作为指挥使的陈执是明堂里唯一被许可在御前带刀的人,若是以往,他下朝后本该去太医院吃楚泽渝给他准备的点心,要是时间充裕,还能在太医院给院首准备的厢房里温存一会儿。

    他不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太医院中多是岚君任职,每次见他去了,只会提醒楚泽渝莫要耽搁太多时间。

    谁知道今日不仅吃不着媳妇儿,连媳妇儿准备的点心也吃不着,追究起来,又是因为宋青梧的那只猫。

    “小侯爷,再找可就要去各位娘娘的宫里了。”副指挥使徐望面带难色,说,“要不还是先去君阁通知陛下和宋相,否则娘娘们追究起来——”

    “怕什么,我顶着呢。”陈执手搭在腰间的斩夜刀上,说,“找只猫而已,没有必要特意去打扰君阁。”

    “杀鸡焉用牛刀。”徐望有些不甘心:“我们是天子亲卫,宫中御林军才是守卫皇宫的,他们人又多,怎的找猫不让他们去。”

    陈执狠睨了他一眼,眼刀中带着森然刀气,说:“小心说话,左右都是在皇城里当差,都是陛下手中的刀,若真比人家锋利,三年前也不会让世子坠崖了。”

    世子在宫中是半个禁词,陈执最近又从宋青梧那里晓得了里面还有遂丹人的手笔,心中的戾气便止不住翻腾。

    徐望想起三年前被一群黑衣蒙面之人硬生生拦在丛云岭山腰,救援迟缓让世子不幸坠崖的事,脸色瞬间煞白。

    徐望说:“小侯爷教训的是。”

    “你跟我去静安殿,”陈执让徐望跟着自己,然后对身后其他隐蟒卫道,“你们两人一队自去各宫,态度好点儿,虽然老子给你们顶着,但也莫让我为难。”

    “是!”

    陈执说完,望向西边,正好也去静安殿替宋青梧瞧瞧那位新入住的主子。

    静安殿中,大宫女绣春领着四五个宫女进了偏殿,静妃娘娘原来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完了,换上了新主子的用具,那边吩咐了,殿下以前住的屋子也要收拾出来,晾上一两月,然后再请护国寺的高僧过来做法事,驱驱整个静安殿的晦气。

    绣春跟在静妃身边多年,也算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亲自来收拾旧主的遗物并不出自她的本心。静妃去后,她原本被调到了织绣坊做管事女官,但忽然又被陛下重新调回静安殿,全因这儿的新主子说用宫中旧人更方便。

    只是,再多的不满都在绣春看见新主子的面容时,化去了五分。

    实在是太像了。

    “绣春姐。”今桃说,“这些用具都要撤了么?”

    今桃瞧着满屋金银玉器和珍贵木料做的家具,觉得十分肉疼。

    “娘娘让烧了便烧了。”绣春在心里叹了口气,“殿下和静妃娘娘都不在了,烧了这些,他们母子在泉下也能过得舒服些。”

    说完,绣春便吩咐带来的人开始一一收拾,金银器烧不掉便得交还给陛下,剩下木质的东西,在加上衣衫被褥那些,让人统统先堆到院中,晚点会有御林军过来拖走。

    谢淮骁被弄醒了,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呆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

    今桃正过来准备撤了殿下床上的东西,和睁开眼的谢淮骁撞了个正着。

    “呀!”今桃下了一跳,“绣春姐!”

    谢淮骁也吓了一跳,忘了自己还在檀木盒子中,迈开腿就要往外跑,结果被盒子绊倒在床上摔了个跟头,盒子里的干梅花也被带出来撒成一片。

    他眼疾嘴快嘬起一片,飞快跳出床就要往外跑。

    今桃没有看清,还以为是白色的老鼠,便喊:“生老鼠了!”

    宠妃宫中有了老鼠是大忌讳,绣春心里一凌,便见到今桃手里拿着一个檀木盒子便追了出来。绣春认出来了那个盒子,殿下生前宝贝的紧。

    她本想拦住今桃让她把盒子放下,结果今桃跟一阵风一样变追着谢淮骁出去了。

    “快捉住那个小畜生!”

    “这儿是贵人要住的!要是让贵人知道生了老鼠,可没我们好受的!”

    ……

    陈执和徐望走到静安殿外,迎面一个白色的东西就窜了过来。

    “哎!”陈执一指,“就是这只猫!”

    谢淮骁也看见了陈执,听到陈执的话猜到他是来找自己的,便不等陈执过来,主动往他身上扑去,口中紧紧嘬着从自己原来屋子里带出来的干梅花,回头看着追出来的今桃和绣春。

    “啊!”今桃认出了陈执和徐望,赶紧停下朝二人行了礼,“见过小侯爷和徐大人。”

    绣春跟出来,也一起向他们行了礼。

    陈执也好一阵没有见过绣春了,说:“绣春姑姑不是去了织绣坊,今天怎么回静安殿了?”

    谢淮骁盯着绣春,耳朵不由自主地动着。

    “回大人的话,林贵人要入主静安殿,陛下念着奴家是静安殿的老人,便指了我回来伺候。”绣春说完,又看向陈执怀里的猫,反应过来是她们刚才闹了笑话,“敢问大人,这猫是您的?”

    陈执笑道:“这是宋相的猫,今日走丢了,着了我等来寻,幸亏姑姑在这儿帮我们找到了,不然要去了其他宫叨扰了别的娘娘,就算是我,怕也是得被陛下刮层皮。”

    绣春说:“大人严重了,即是宋相的猫,那大人便带回去吧,绣春还有事,就不送了。”

    陈执嗯了一声,又问:“林贵人可是已经住进来了?”

    “这倒没有。”绣春笑道,“贵人不喜旧物,陛下允了贵人将东西都换出来,绣春只是先过来替贵人拾掇拾掇。”

    “原来如此。”陈执说,“那旧物可是要归国库?”

    “金银玉器自然是要的,旁的就不会了。”绣春知道陈执同宋相关系好,也知道宋相对殿下的心思,便道:“托小侯爷带句话,若宋相还记着殿下,这两天可去东都守卫营的校场,殿下和娘娘的东西都会先送到那边,可去寻些值得留下的存着,七日后便都要烧了。”

    第 116 章   振翅

    花雨期结束后,谢淮骁万万没有想到,宋青梧在这种事情上当真说到做到,恢复上朝的第一天起,便将自己从被窝中挖起来,他自己什么也没吃,倒是记得塞了一条小鱼干给谢淮骁,接着便踩着晨曦踏入朱红色的宫墙。

    宋国公早就算好了这天,比往日上朝早了半个时辰候在宫门。

    入了月便是季夏,天亮得早,宋青梧在天蒙蒙亮时出的门,步行到宫门处时已是旭日东升,他视力极好,自然瞧见了立在宫门那儿、挺拔如松的宋国公。

    谢淮骁也看见了,他同宋国公只在年关宫中的宴会上见过几次,身上带着战场上下来的肃杀之气,静妃那时以为谢淮骁会被吓到,却没想到谢淮骁对宋国公十分钦佩。

    那是大宁的战神,舍身一辈子为大宁守着边关,让遂丹人只能乖乖呆在草原上,不敢谢过北原关。

    宋国公年纪大了,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一眼便瞧见宋青梧手中抱着的那团白猫。

    “哼,混账东西!”宋国公不免想起宋青梧为了一只猫提前下花雨,甚至不知从哪儿拐了一个岚君回去摘元,气便不打一处来,“面见天子,你带只猫来成何体统!”

    宋国公声如洪钟,宫门处有空旷,愣是又将声音活活拔高了几度,谢淮骁没见过宋国公这番生气的模样,吓得忍不住打了个颤,往宋青梧身上蹭了蹭,看在外人眼中,便是一只又软又小的猫被吓破了胆,在讨主人的安抚。

    宋青梧敢带着谢淮骁来,便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并不在乎自己名声如何,只是还未等他说话,便被后来的人打断了一手。

    谢斐的骄辇在一旁停了下来,他同谢淮骁不一样,谢淮骁即便封了王,也因母妃受宠而能一直住在宫中,王府也一直在选址,没有定下。谢斐和谢厉则是早早就出了宫安顿下来,两人除了默契的都没有立正妃之外,都已经先后娶了几位侧妃在府上,只是谢斐不像谢厉那样急于开枝散叶,这些年来,他的府上依旧没有传来什么动静。

    但不论是谁,在宫外骑马乘骄无伤大雅,到了宫门要进去,那便只能乖乖下来步行,身上佩戴的刀剑也要一同卸下,交给守在宫门处的隐蟒卫。

    谢斐从骄子里走出来,手中折扇是靖南王前两日当着朝中官员的面亲赐的,玛瑙扇坠雕成了银杏叶的形状,连纹路都逼真得紧。

    银杏叶是靖南王最喜爱的图案,此番谢斐拿出来,未尝没有在宋青梧面前暗示的意味。

    只是他站在宋青梧身边,扇坠随着他的动作晃荡起来,没引起宋青梧的注意,反而让谢淮骁看上了眼。

    谢斐穿着玄色的亲王朝服,上绣四爪蟒,他跟谢厉都长得像靖南王,只是谢厉棱角凌厉,谢斐五官则柔和一些,面上带着温润和气,看起来十分宽厚亲人,他朝宋国公道:“老国公言重了,朝中带上小宠并不是没有先例,前朝元康盛世时,名将刘印甚至带着自己养的狼崽上朝面圣,元康帝并未责罚他,甚至颁了旨允许了这事,国公若非要责怪宋相,到让人觉得父皇不——。”

    话还未说完,谢斐便感觉手中扇往下一沉,低头便看见宋青梧抱来的那只猫不知何时已经将自己的扇坠勾到了,正准备往猫嘴里送。

    宋青梧冷漠道:“小爪,松手。”

    谢淮骁头一回听到他这种语气,愣了愣,谢斐便顺势将自己的扇子从猫嘴下救了回来。

    “陛下贤明圣德,前朝刘印手握军政两权,又一心忠君,元康帝给他这恩他也承受得起。”说完,宋国公睨了一眼宋青梧,宋青梧正低头逗猫,没搭理他。

    宋国公不甚愉快:“咱们左相还不配。”

    宋青梧看了一眼宋国公。

    谢斐有些尴尬,纵使晓得宋国公惯来便是一块硬骨头,但也没料到会这番不给自己和宋谢山面子,不过看这父子二人之间的氛围,宋谢山花雨前这种时刻还因为一只猫跑去国公府闹得不欢而散的事,应当是真的了。

    “二位聊着,宋某先行一步。”宋青梧不想过多在这儿停留,现在虽还早,但谢斐这人聊开了只会拉着你谢呆谢久,他不想花心思应付,理由也不愿扯,留下这么一句便想脱身。

    谢淮骁却不想这么快走,许久没见五哥,免不了想起当年丛云岭上的事。

    他不知道奇邪这三年有没有其他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遂丹人深入东都盯梢大宁一举一动,看见谢斐和昔日一般,谢淮骁就感觉自己没有里开过他们。

    全然不记得方才被扇坠吸引走的猫是谁。

    “宋相这猫看来喜欢本王得很。”谢斐本想用扇子在谢淮骁脸上戳一戳,忽然想起片刻前被这只猫揪住扇坠的事,不动声色地换上自己的手,学着宋青梧的样子挠了挠他的下巴,满意地看着谢淮骁发出舒服的咕噜声,“宋相深情,本王替弟弟感到欣慰。”

    宋国公见状,哼了一声,竟是不愿在看下去,也没向两人道别,自己背着手朝明堂过去。

    宋青梧晓得谢斐是指自己给猫取小爪做名字的事,只是道:“世子可小心些,这猫瞧着乖,爪子却厉得很。”

    谢淮骁正被自家哥哥挠得舒服,眯起的眼睛给了宋青梧一记眼刀,示意他休要乱说。

    谢斐倒是好奇,手中动作却不停:“母妃也曾养过猫,都乖得紧,本王怎么搓揉都不会生气,宋相莫不是不愿本王碰你的猫,故意说来诓我的吧?”

    谢淮骁在心里点头认同,宋青梧就是在诓你,只要顺得舒服,他怎么可能去挠人。

    “宫中的小宠皆是名贵品种,且性格天生温顺,这只却是臣在野地里捡来的。”宋青梧说着,想起自己第一回给谢淮骁剪爪的事,脸上的冷漠散了一瞬,道:“野性难驯,臣将他捡回来洗干净,亲自伺候他用饭,这小家伙却不领情,当即就给臣来了一爪子。”

    “哈哈,毕竟是野猫,经历的都是苦难,未曾享受过温暖,当然难驯。”说罢,谢斐终于撤了自己的手,抖开扇子在胸前摇着,“养熟就好了,宋相这不也带着来上朝了么。”

    宋青梧不语,低头看猫,和谢淮骁大眼瞪小眼。

    谢斐自觉点到了他,收起扇别回腰间,说:“走罢,时候不早了。”

    明堂上,靖南王比往日迟了些才上到蟒椅来,只一月不见,宋青梧觉得陛下不如一月前那般精神矍铄。

    陈执方才正同他说着话,见状便道:“半月前,大世子私下给送了一女子入宫,同静妃有八分相似。”

    怀中谢淮骁听见这话,动了动耳朵,心中有些许不满,但他也不晓得是恼父皇多一些,还是恼大哥多一些。

    只是母妃已经仙逝,谢淮骁也晓得不能用寻常人家的想法去约束父皇,宫中第一要紧的事便是开枝散叶,父皇膝下又只得大哥一位山君,早些年的时候他便知道一直有言官谏言父皇,宠爱静妃并无不可,但静妃自从诞下世子后便坏了身体,不易受孕,为了大宁着想,也该多去去别的宫。

    “许久不见宋爱卿,身体可还好?”说罢,靖南王这才瞧见宋青梧怀中一团雪白,竟是也想起了和谢斐一样的事,“爱卿今日上朝,莫不是要提点朕同元康帝那般做个贤君?”

    宋青梧当即跪下,谢淮骁眼疾手快地攀着他的衣衫爬到了肩上,四只小爪子紧紧挨在一起抓着衣裳,生怕自己滑下去。

    宋国公见状就要跟着跪下,靖南王伸手点了几点,说:“哎哎,你们父子这是做什么?朕可没说要降罪。”

    靖南王心中是有不满,但却不是冲着这件事。

    他朝立在自己身边的德正吩咐道:“去,给国公赐座。”

    说罢,德正很快便让人抬了一张太师椅上来放在宋国公面前。

    “这——”

    朝中赐座乃是隆重圣恩,宋国公虽不觉得自己已经到了需要赐座才能上完朝的年纪,却也不能推据靖南王的好意,他又看了眼跪着的宋青梧,那小猫还十分无辜的抬眼四处张望,宋国公又在心里骂了句兔崽子,只好坐下:“谢陛下圣恩。”

    “宋卿也起来。”靖南王道,“元康未曾叫刘印跪过,你这样倒是叫朕难做了。”

    宋青梧目的达到,便起身谢了恩。

    只是靖南王允了他上朝带猫,他却不能同刘印那样顺杆而上,靖南王给宋国公赐座也未尝没有提点他的意思,宋青梧将谢淮骁放到宋国公怀中,脸上做出蹙眉不愿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想通宋国公有接触。

    宋国公接到猫了才回过味来,只是他拿惯了冷冰冰的刀枪棍棒,骤然被塞了一只又软又暖、他稍微用力便有可能一命呜呼的小东西,愣是有些不知所措。

    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谢淮骁,他伸出爪子扒拉宋青梧的衣服不愿离开,宋青梧朝他笑,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后,干脆利落地站回了原位。

    谢淮骁埋怨地看了一眼蟒椅上的父皇,坐在僵硬的宋国公怀里,同样僵硬的一动不动,旁听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早朝。

    第 117 章   姻缘

    宋青梧感到懊恼,分明承诺过不会用山君天性去压谢淮骁,但还是潜意中遵循了本能。

    再过一两天,他的花雨期就要过了。

    花雨下到最后的时候,宋青梧已经可以自行控制信香的释放,想到岚君敏感,宋青梧便干脆直接敛起了信香,让冷梅香彻彻底底消失在谢淮骁的感知里。

    他发誓,这样做只是为了让谢淮骁好受一些,并无其他打算。

    但是——

    随着冷梅香的彻底消失,谢淮骁突然感到脚下一空、魂灵一震,被自己用红编绳拴着挂在脖子上的舍利大了好几倍出现在自己眼前,然后就摔在了地上。

    换到宋青梧眼中,愣是一出活人变猫的戏法。

    摔懵的谢淮骁被自己的衣服盖在了里头,钻了半天也没钻出来,宋青梧一慌,将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棋盘掀开,收纳好的两色玉石棋子洒了出去,把谢淮骁从衣服堆里救了出来。

    谢淮骁看着宋青梧眼中倒映着的那只熟悉的小猫,粉嫩的小耳朵登时耷拉下去。

    “这……臣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宋青梧以为谢淮骁已经重新变回人了,从未想过还有重新变回猫的一天。

    谢淮骁看了他一眼,琉璃似的眼珠里溢满了震惊和委屈。

    舍利掉在了地上,谢淮骁十分焦急地左右挣扎,因为不能说话,宋青梧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只好放他下去。重新回到地面的谢淮骁走到舍利边上来回转圈,伸出雪白毛绒像个球的爪子不停拍打,仰起头冲宋青梧娇里娇气地喵喵叫。

    宋青梧懂了他的意思,便将舍利重新拿起来套在小猫的脖子上,给人红编绳对小猫来说大了很多,戴上去之前,宋青梧还特意多绕了几圈,直到适合小猫戴后,才稳稳挂上去。

    谢淮骁期盼地看着舍利重新挂回脖子上,屏息等了一会儿,眼神逐渐失望。

    他没有变回去。

    宋青梧心中倒是有别的猜测,只是,看到蔫儿吧唧的小猫,再联想起谢淮骁委屈的样子,他便只想将小爪好好哄起来。

    于是,宋青梧将绕在谢淮骁脖子上的舍利取下来,暂时拴在自己手腕上,又将猫抱到怀中,无比熟练的顺着猫挠着下巴,说:“殿下其实不必担心,能变回来一次,定有法子变回来许多次。”

    谢淮骁被挠得很舒服,不由自主的打着小呼噜,听到宋青梧的话后色厉内荏地抬起头瞪了那人一眼,只是如今他这幅样子,不论做出什么表情,在宋青梧眼中都分外可爱。

    “殿下想想。”宋青梧替他仔细分析,“是人的时候,殿下只能关在这梅园里等臣带回消息,而作为臣的猫,能日日跟着臣出去,还能进宫去见陛下,这样想,殿下还觉得郁闷么?”

    小爪没给自己回应,宋青梧也不在意,继续道:“那日陈执到我这儿来,殿下的反应臣还记得,当日没有多想,殿下那时定是仔细听着的吧。”

    谢淮骁僵住。

    他原以为当时瞒过了宋青梧,却没想到宋青梧心思如此之重,竟是连一只猫都要疑心。

    宋青梧自然不可能疑心到一只猫身上,若硬要说自己起疑,那也是在小爪身上闻到信香那会儿才开始的,陈执那日来谈事,小爪身上可还没有信香。

    只是这些都不能告诉谢淮骁,宋青梧眸中神色泛起波澜,变成猫乖乖呆在自己身边,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宋青梧无比渴求的样子。

    “喵……”

    谢淮骁在宋青梧腿上翻了个身,生无可恋,面朝着宋青梧,天气热起来,宋青梧已经换上了薄纱,又是在自家屋内,总是喜欢穿开襟到腰腹的衣裳,谢淮骁爬了进去,找了个舒适的角落把自己团起来,重新变成猫后,他更控制不住的想要和宋青梧更亲昵一些,心里愤愤不平,又奈何不了宋青梧,钻进去贴着肌肉紧实的侧腰,谢淮骁张开小嘴巴本来想对着咬下去,但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宫中偶然听见的老嬷嬷闲聊时的话,收起了自己的小牙齿,换成了自己的小舌头。

    宋青梧嘶了一声,伸手隔着衣服拍了拍小爪的屁股:“莫要闹。”

    谢淮骁便更带劲儿了。

    过了一会儿,谢淮骁似乎是累了,又或许猫儿本来就觉多,衣服里头的动静停了下来。

    又等了一阵,宋青梧才小心翼翼地将小爪从自己的衣衫里掏出来,抱着回到屋内,将小爪放到床榻上,接着,他点燃了两根抑息香,栀子香很快便在室内散开。

    床上的小猫睡得十分香甜,小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宋青梧坐在床边,释放了自己的信香,铺天盖地的冷梅香被很好的控制在床榻间,只包裹着床上那只睡得浑然不知的小猫。

    小爪呜咽一声,并没有醒过来。

    手腕上的舍利同那天晚上一样闪烁起来,宋青梧死死盯着床榻上,片刻后,床上没有了猫,只有酣睡的谢淮骁。

    包裹着他的冷梅香带着安抚地意味,没有那晚的侵略性,谢淮骁舒服了许多,不由自主地往信香源头这边挪了挪,十分依恋地伸出手,圈住了宋青梧的腰。

    睡着了的他似乎并没有忘记自己又重新变回了猫,无意识地想要将自己整个圈起来,盘在宋青梧身上。

    宋青梧抿紧唇,收了信香,猫又出现了,快得让刚才出现的少年像是一道错觉。

    第 118 章   还要

    一晃数日,宋青梧靠着地泉和汤药压制着自己的本能,愣是同谢淮骁好好相处了几天光景。

    他又是一个惯会忍耐的人,谢淮骁只感觉到冷梅香不再是那种要把自己拆吃入腹的浓郁,以为宋青梧快要结束花雨期了。

    这几天里两人均闲着无事,外头的人不敢在这时候来打扰宋青梧,两人又不能外出,整日窝在梅园里下棋聊天,饭食都是杨叔送来的,但每回都只送到宋青梧指定的地方,因此整个相府直到如今也没有瞧见过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夫人。

    说不好奇,那是骗人的。

    “你说你,怎的一日比一日没用!”周娘揪着杨叔的耳朵,简直恨铁不成钢,“这都十多天了!怎么连个男女都瞧不见!”

    “相爷看得紧,吃穿洗浴都亲自伺候,又不许我往梅园里头去,我又没长一双通天眼,哪里能瞧得见!”杨叔被揪得难受,顾不得平时在众人面前的儒雅态度,和周娘呛道:“你放开我!”

    周娘当真放开了他,却又揪住杨叔的袖口拉着他不让走,连连问道:“此话当真?”

    杨叔说:“自然当真。”

    “那我可得快些准备起来。”周娘终于放过了杨叔,脸上挂着笑,自言自语道:“让我算算日子,若是相爷手脚快,咱们相府明年春天就能有小公子了!我得抓紧安排下去,小衣裳现在就要开始做起来了——一直看着我作甚?”

    杨叔赔笑:“……无甚,还是你想得周全。”

    本想告诉周娘相爷并无让夫人怀孕的打算,但看着周娘这幅样子,还是把避子汤的事瞒了下去。

    又收拾了一阵,杨叔出门去接宋小下学了。

    梅园里,谢淮骁和宋青梧盘着腿,面对面的坐在廊下,中间隔着一个玉制的棋盘。风荡起廊檐上挂着的轻纱薄幔,谢淮骁今天没有束发,两额横切的刘海长长了些,他低头看着棋盘,眉头紧锁,神情专注,全然未觉对面的宋青梧盯着他眼睛后面的小红痣出神。

    小红痣总是被那两道横切的刘海藏起来,自天晚上后,宋青梧才又得到看见它们的机会。

    他留在周围的痕迹都已经消失了。

    谢淮骁思索无果,心绪烦闷,扔了手里的棋子一扫棋面,黑白子当当啷啷落在木质的走廊上,说什么也不要和宋青梧再开一局了。

    “不下了不下了。”谢淮骁说,“无趣得紧。”

    宋青梧任劳任怨地收拾着谢淮骁一挥手弄得四处都是的棋子,心里觉得这些时候倒是跟猫小爪一样可爱得紧,口中却说道:“臣可不记得教过殿下这般没礼貌,不下就不下了,闹脾气就不对了。”

    谢淮骁听宋青梧这么说就觉得头疼,这几天宋青梧虽然信守承诺,一直和自己保持着距离,梅园只一个屋子,夜里都不会进来睡,岚君的本能在心疼宋青梧,偏偏还要被这人当小孩儿一样时不时就说教一顿,下棋还总输,几番不同的心境交织起来,让谢淮骁不满得很。

    谢淮骁说:“别总这样管我,到了月我便二十了。”

    “差了三年,臣总觉得殿下还是当时的年纪。”宋青梧抱歉了一声,“但臣同殿下关系匪浅,管一管还是可以的。”

    谢淮骁以为他要拿山君来压自己,别过视线看着院中景色,紧紧咬住了唇。

    宋青梧被他这幅样子搅得心神乱了片刻,调整呼吸后才道:“别咬自己。”

    ——那是他咬的地方。

    谢淮骁似乎听出来了宋青梧话中藏着的东西,心里漫过一片酥麻感,被迫乖乖地松了嘴。

    啧,看看,谢淮骁心想,岚君简直就是山君捏在手里的小蚂蚁,叫往东便不敢向西。

    第 119 章   熠熠

    “横看成岭侧成峰。”

    谢淮骁收起手中折扇,轻轻抵在自己下颌。

    目光落处的丛云岭被云雾围着腰,漫山红叶如火,岭下燕江涛涛,鹰鸣划过了晴空烈阳。

    “若这丛云岭横在北原关,我大宁也不会牺牲如此多的儿郎。”

    楚泽渝站在谢淮骁身边,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凤眼微眯,瞧了一眼丛云岭,便收回了目光。

    “听说北原已经落了快两月的雪。”楚泽渝说,“遂丹人的新单于将将继位,急于树威,边关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

    “蛮夷而已,宋国公亲自镇守边关,大可——”说到这,谢淮骁的脑中闪过一人身影,口中话语拐了一个弯儿,轻哼一声,道:“也是,宋国公家中出了只老鼠,自家油米银钱也敢扣下,边关将士的日子到真有可能如你所说,难过得紧。”

    “……”楚泽渝不甚自然的拽了拽自己的荷包。

    谢淮骁口中的老鼠说的是哪位,楚泽渝比谁都要清楚。

    宋青梧,宋国公独子,今年桃花天里及的冠,面貌英俊如凌冽刀锋,时刻都散着生人勿进的气场,却依旧是东都城每个小岚君的梦中郎。

    十岁那年的秋猎被皇帝一眼相中调入宫中任职,一开始却去了没什么实权的礼部,同样是侍郎的名头,却不像其他人门下的侍郎那样做着实事,宋国公世子的身份特殊,礼部尚书摸不清皇帝扔他来礼部的用意,但多和皇家的人接触总不会错,便让宋青梧整天都得围着后宫里年纪尚小的世子皇女,一边教着他们礼仪,一边顺带伺候这些小主子。

    谢淮骁便是其中之一,作为靖南王的幼子,又是娇贵的岚君,宋青梧自然更加上心。

    然——

    谢淮骁看着一旁被群官簇拥的宋青梧。

    如今的朝堂上,左右两相的位置空置已久,几个尚书便是能做主之人。在礼部呆了两年,宋青梧便被靖南王直接安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作为户部的头子,宋青梧管着国库,哪怕只是芝麻米粒大小的事儿,也得他点头后户部才拨得了钱,巴结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前两月,五哥谢斐曾在他面前当趣事提过,地方上来述职的官员为了和宋青梧攀上关系,带着自家就要下花雨的小岚君去见了宋青梧,那官员在东都呆了几天,小岚君就在宋府住了几天,据说夜里路过宋府大门,都能隐约闻见后院房中传来的信香。

    “可惜,那宋谢山不是好拿捏的,区区一个下花雨的岚君,被摘了元又怎样,最后什么也捞不着,只能跟着他爹离开东都。”

    谢斐很少说这样的话,那天不知是不是饮了酒,又是当着混吃等死的谢淮骁的面,说话便随意放肆了些,尽管后面几天谢斐亲自送了礼来道歉,可谢淮骁始终无法彻底介怀那天的话。

    他也是岚君,被山君摘了元便意味着这辈子都赔进去了,之后再碰上下花雨,没有自己的山君安慰,也活不过两三年。谢淮骁觉得自己若无父皇护着,怕也是和谢斐口中的那位岚君一样了。

    “弟!”

    嗒嗒的马蹄声惊醒了沉浸在思绪中的谢淮骁,回过神来恰好听见谢厉蹙眉道:“怎么还穿着这身?”

    谢厉一路过来的动静不小,又是营地中唯一一个穿着轻甲骑在马上的人,转头便能看见,周围人纷纷作揖行礼,垂着头,谢淮骁仰头唤了一声大皇兄,太阳在他脸上抹了层金色,整个人显得又软又暖。

    “哎,高高兴兴出来秋猎,众位大人随意些,别在意礼数。”谢厉手在空中随便挥了两下,示意众人免礼,接着低头对谢淮骁道:“快些去把衣服换上,再有两刻便要‘祭天’拔营,你今儿跟我,大哥可不许你掉队。”

    说完,谢厉似乎才想起谢淮骁身边还跟着太医院院首捧在手心的徒弟,只记得这人姓楚,便对楚泽渝道:“楚公子可要一起?”

    话落后才发现,这位楚公子长得挺诱|人。

    楚泽渝在心里叫苦不迭,他和谢淮骁不一样,作为娇滴滴的岚君,他一点也不想做这些骑马射猎这些累人的事儿。

    “对不住了皇兄,放过他吧。”谢淮骁打开扇子扇了扇,眯眼笑着替楚泽渝拒绝:“母妃近几日精神不佳,还要劳烦小鱼儿还要替我守着呢。”

    谢厉又上下将人打量了一阵,半晌道:“行吧,你先去帐中换上轻甲,再去马厩,白夜已经喂饱了。”

    白夜是谢淮骁的马,体型优雅健壮,周身乌黑,只四只马蹄是白色。

    “知道了。”谢淮骁说。

    谢厉点点头,用力一夹马肚子,缰绳拉拽了马的方向,往祭天那边过去了。

    两刻后,太阳爬上了顶,祭天篝火熊熊燃烧,身着轻甲的御林军手持长|枪圈着营地,隐蟒卫握着手中刀,分两列立在篝火边。

    靖南王懒懒地斜靠在銮椅上,身后的宫人替他撑着伞遮阳,静妃依偎在他左手边,仔细选了一块桂花糕捏在指尖,用手托着喂给了靖南王。

    谢淮骁换下了刚才那身白色宫衣,披散的发也束了起来——岚君及冠也不得束发戴冠,谢淮骁这是因为身份而破了例,且又有旧例可寻,那群言官才没找他麻烦——少了几分娇养的贵气,五官虽然随了静妃的精致漂亮,但如今穿着玄色轻甲,骑着白夜列在谢厉身边,倒是更显少年朝气勃发。

    谢厉和谢斐各自带着两队人马,公侯世子、武将尉官皆有,虽说秋猎只是供皇帝消遣游玩的一个场游乐,但并不妨碍这两人的争锋相对。

    储君未立,照大宁礼法,靖南王膝下仅有谢厉和谢斐有做太子的资格。

    岚君万万肖想不得。

    靖南王两边以文武作别,左手边这列均是文官,宋青梧连同其他尚书都坐在前排,面前的矮桌上摆着瓜果茶水,双手摆弄着杯盖,目光盯着场中队列,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白夜身上的那个人。

    楚泽渝坐在自己老师身后,恰好也是宋青梧身后的位置。

    看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朝自己轻轻招了招,楚泽渝在心里啧了一声,俯身过去。

    宋青梧问:“东西给了?”

    “给了给了。”楚泽渝说,“尚书大人放心,小——世子没有起疑。”

    宋青梧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楚泽渝知趣,不用宋青梧发话,老老实实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知为何,宋青梧近几日总是失眠,在家里碎了几只他岚爹当宝贝的前朝花瓶,昨天下朝顺路给妹妹取的钗子也弄丢了,整日的心神不宁。

    即使楚泽渝将平安符给了谢淮骁,他依旧觉得不踏实。

    那平安符是他在护国寺吃了八十一天斋,又捐了百两黄金香火钱才换出来的高僧舍利,亲自绣了红底梅花纹的福袋,但宋青梧明白自己如今风评不太行,卫子河那个老弯酸指不定在谢淮骁耳边灌汤一样倒了不少自己的坏话,不然凭自己前几年在谢淮骁身边留的印象,也不至于让他现在连正眼都不给自己。

    思及此,宋青梧垂下眼眸,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幸而有楚泽渝这个幌子,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借口让谢淮骁揣着,但宋青梧觉得那些都不重要,只要揣着就好了。

    “就信这一回。”宋青梧望着谢淮骁,低声喃喃,“可要平安回来,小爪。”

    提前备好的数十只的鹰被放飞,谢厉和谢斐双双拉开弓弦指向天空,箭宇飞出,鹰群中被绑了红色缎带的两只坠落,立在御前的礼官挥开手中宁朝旗帜:“拔——营——!”

    御林军吹响号角,霎时间,谢厉和谢斐同时调转马头用力挥鞭,马蹄声阵起如战场擂鼓,营地中溅起烟尘,眨眼时间里,刚才还列在场中的两队轻骑已经消失在了燕江边,深入丛云。

    宋青梧望着近乎与天相接的丛云岭,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这些都被楚泽渝看在了眼里,他在后头叹了口气,若论痴情,这世上怕是没人能比得过宋谢山。

    只可以流水有意,却等不到落花。

    “大哥!慢些!等等我!”

    谢淮骁第一次在这种狭窄山路上纵马,比不得谢厉熟练,骑了一阵后便落在了后头。

    谢厉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些许不耐,岚君实在是娇气,早知如此便该把谢淮骁扔给谢斐。

    不过最后谢厉还是拽了缰绳,慢下来等谢淮骁跟上。

    “一会儿你同我走,让下面的人自去打猎,莫要让老五抢了先。”谢厉拿下了背上背着的弓,试了试力道,又问谢淮骁:“你这个弓可好使?”

    谢淮骁也取下自己的弓,骑射功夫里射箭是他的弱项,他更擅长用剑。

    他学着谢厉的样子拉了几下,勉强拉得动,不过准头可就差得多了。

    谢厉瞧出他的花架子,心中有一次后悔没把人推到谢斐那边,哼道:“罢了,终归是我要你跟着我的。”

    谢淮骁朝他拱手一笑:“谢谢哥哥。”

    话毕,两人便往丛云岭更深处去。

    御林军和隐蟒卫守着整个山岭,因此和随行的侍卫分开,他们也并不担心出事。

    谢厉擅骑射,是靖南王三个儿子中尤擅武艺的一个,又是山君,骨血中的优势给他带来了不少的便利,不多会儿便猎了许多猎物,两人猎一只便往下一只去,后面自有跟来计数的人替他们收拾。

    谢淮骁一路没什么收获,又不愿意浪费弓矢,便等谢厉的射空之后,将自己的递给他换用

    走了许久,谢淮骁渐渐感到不对起来。

    谢厉又射空了一壶箭,但是本该跟上来给他们替换的随侍却没有来。

    “哥。”谢淮骁上前道,“咱们一路一个人也没碰到,是不是过于怪异了?”

    谢厉望着身后密林,红叶遮掩了他们来时的马蹄,层层林叶下传来了刀剑声。

    谢淮骁骇然:“哥!”

    “别怕。”谢厉心中有底,隐蟒卫的指挥使是他的人,一直在暗中跟随,要不了一会儿便会过来,“跟我走。”

    谢淮骁虽然不知山下的人冲着他们谁来,但知道现在他们俩落不得单,便用力夹了白夜的肚子,拽了缰绳跟上谢厉,往上而去。

    但追兵显然比他们想象中厉害许多,御林军竟是没有挡住,愣是从中破了一条路出来,摸着痕迹追上了谢淮骁二人。

    箭矢破空划过,在谢淮骁脸上蹭上一道血痕。

    “别回头!”谢厉喊着,手里的缰绳谢挥谢快,“绕去后山寻路下去,那边也有御林军阵着!”

    后山那边镇着的除了御林军外,还有谢厉提前布置在那边的亲兵,虽然不多,但也足以替他们挡下当前的追兵。

    只是——

    他斜睨了一眼后面的谢淮骁,大宁律法严禁养私兵,连暗卫也要在隐蟒卫挂名才可,谢厉并不放心谢淮骁,但若是带不回他,父皇那边却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只能届时在想办法蒙混过去,谢厉想,幸好谢淮骁是个岚君,被静妃养的心灵纯净,找个借口搪塞并无太大问题。

    想通后,便带着谢淮骁一路往后山去,只是——

    “大哥!”

    白夜中了箭,变得开始不受控起来,竟是对着谢厉冲撞过去。

    “畜生!”

    谢厉大喝一声,掏出弓箭准备废了白夜,再冒险将谢淮骁接到自己马上,然而他向后伸的手掏了个空,他的箭全都喂了那些猎物。

    眼看着后面的追兵谢来谢近,谢淮骁心一横,死死拽住白夜的缰绳,用力一扯,愣是将马换了个方向,朝着追兵的方向奔腾而去。

    “淮骁儿!”谢厉目眦欲裂,“别去那边!”

    “走啊哥!”

    谢淮骁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尽了全力控住了白夜,他自知逃不掉了,不如留下替谢厉挡上一阵,父皇可以失去一个儿子,对天下百姓而已,那是的谢淮骁觉得,可以失去的那个人是自己。

    谢厉心中郁结,血气翻滚,几次想要冲出去将谢淮骁带走,但咬牙片刻,他还是选择了继续往前。

    他不能留在这里。

    追兵显然未料到谢淮骁会留下,他们的目标是谢厉,然而在路上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若不现在追上,便完不成预定的任务了。

    追兵停了下来。

    “靖王好魄力。”为首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湖水蓝色的眼睛。

    他举起手中的攻,对准了谢淮骁的白夜。

    谢淮骁顿感不妙。

    “愿你在草原重生,我定娶你做我的可敦,共享神山的庇佑。”

    话音落下,手中箭矢急射而出,穿过了白夜修长的脖颈。

    ——————————————————————————————————

    “后来的事,你便都知道了。”谢淮骁说完,喝了一口宋青梧递来的茶,“我变成了猫,被你捡了回去。”

    宋青梧冷着脸说:“总比重生在草原,当了遂丹人的可敦好太多。”

    谢淮骁:“……我讲了半晌,喝了整三杯茶,你就只听进了这一句?”

    “殿下多虑了。”宋青梧说,“臣只是对奇邪当年能神鬼不觉的深入丛云岭一事感到怪异罢了。”

    “我也觉得奇怪。”谢淮骁道,“三年前他才登上可汗位,竟然放着部族不管深入东都边界,只是为了刺杀大皇兄,但父皇分明就没有立储,他此番前来实在太冒进了。”

    “殿下何以见得,奇邪是冲着大世子去的?”宋青梧问,“参与秋猎的可不止大世子。”

    谢淮骁被宋青梧这样提点,神色凝重起来:“……他是想一网打尽?”

    宋青梧没有接他的话,端起茶喝了一口,眼神被热茶的雾气遮挡,看不见其中神色。

    他还记得当时听闻谢淮骁坠崖时那种绝望。

    “燕江边上,臣给殿下立了一个衣冠冢。”

    “嗯?”谢淮骁听到衣冠冢三字,觉得十分不自在,“我的……呃,陵寝,不也是衣冠冢么?为何还——”

    谢淮骁没有说完后头的话,因为他觉得自己仿佛知道答案了。

    “皇陵平常不能去,可那三年里,我时时刻刻都念着殿下。”宋青梧看着谢淮骁,“若是过几天,殿下身体好些了,可愿意随臣去燕江亲手推了那墓?”

    谢淮骁挣扎片刻,本是想拒绝的,可这会儿岚君对山君的服从依赖忽然就裹住了他,对着宋青梧说不出拒绝的话。

    “……行吧。”谢淮骁道,又忍不住问:“但我并未有东西在你那,那里面你放了什么进去?”

    这回轮到宋青梧沉默了。

    “戒尺。”

    谢淮骁懵了。

    宋青梧又重复了一遍:“臣放了戒尺进去。”

    第 120 章   天上地下

    大地回春,这几日比前阵子暖了许多,院中梅花抽了新绿,宋青梧叫杨叔停了府中的地蟒,又让他往梅园院中的屋里添了新的被子。

    宋青梧站在廊下,看着杨叔叫人往屋里添置着各式各样的衣物用具,神色不虞。

    他的岚君还在里头等着自己,虽然床幔挡得十分严实,但他依旧在花雨期里,尽管本能因为摘了谢淮骁的元而稍稍得到满足,可这于他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耐着性子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屋里终于收拾妥当,杨叔正准备跟着一起离开,突然想起一件事,朝宋青梧问道:“相爷和……夫、夫人办事,要不让老奴替你们照顾几日小爪,不过相爷放心,这回老奴就养在自己屋里,等、等相爷和夫、夫人方便后再给送回来。”

    不是他故意这样,着实是这突然冒出来的夫人让杨叔措手不及,相爷又宝贝得紧,吃穿洗这些的伺候统统都是他亲自来,饶是知道山君花雨期护食,杨叔也还是觉得,相爷这架势比起国公爷当年还要胜出一筹。

    就是夫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是男是女,他们做奴的,统统都不知道。

    “他喜爱小爪得紧,不妨事。”宋青梧道,“就这样吧,日后若是无事,叫底下的人别往梅园过来,周娘也不行,她藏不住话,我有了岚君一事,如今还不是公开的时候。”

    杨叔点头,知道里面的一些利害,又问:“那陈爷那边可要通知一声?”

    宋青梧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暂时压着,只是我今后也多在梅园这边处理公务,他若是来了,便请到外面书房里,我自去寻他。”

    叮嘱完了日后的事,宋青梧转身关门进了屋里。

    事后的味道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空气中只残留着山岚二君能闻到的信香味,宋青梧走过去撩开床幔,谢淮骁一跃而起扼住宋青梧的脖子,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下时宋青梧护着谢淮骁的后脑,自己垫在他生下,任由他擒着自己。

    谢淮骁被宋青梧不分昼夜足足折腾了五天五夜,他从醒过来开始便一直是怒气烧心,因为被宋青梧趁人之危摘了元,更因为自己这辈子都被绑给这个人了,但是看着宋青梧现在任自己拿捏的样子,他心里聚集起来的阴云忽然就没了。

    “如果消不了气,怎么打骂我都行。”宋青梧抬起头亲了一下谢淮骁的下巴,“但是也别选今天,你——”

    “闭嘴!”谢淮骁面红耳赤,松开手就要站起来时,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自己浑身酸疼,竟是有些站不住。

    宋青梧当然知道他站不住,说老实话,谢淮骁刚才能那样跳起来擒住自己,也是他一开始没有想到的。

    “屋里的地蟒虽然停了,但是地泉还烧着,我带你过去泡一会儿,正好解解乏。”宋青梧道,“晚点杨叔会送避子汤来,你……你不用担心。”

    谢淮骁其实并没有想到这一茬,从《岚君风雨》上学到的东西让他有着根深蒂固的认知——岚君被摘元后便只能乖乖等着怀孕,给山君繁衍子息。

    这也是山君本能中无法避开的一环。

    他没有想到宋青梧会给自己煎避子汤。

    似乎是猜到了谢淮骁在想什么,宋青梧朝他笑了笑,比面对还是猫的谢淮骁时还要温和。

    “被我摘元非你所愿,我也有私心,不能全归咎在本能上,可是木已成舟,我和殿下已是分不开了,”宋青梧停顿了一下,见谢淮骁乖乖听着自己说话,才又道:“殿下应当晓得了臣的心意,后面的事,便由殿下做主,殿下不愿同臣一起,那臣便再不会对殿下做这般事。”

    谢淮骁十分无语:“你若是不跟着我一起泡地泉,我还能信你三分。”

    “那不行。”说着,宋青梧十分不要脸地捉过谢淮骁的手朝水下探去,“虽不是殿下所愿,但臣如今是殿下的山君,又在花雨期,刚开胃,若不来地泉泡会儿,殿下此时已经在臣的榻上——”

    “闭嘴!”谢淮骁用力抽回手,又顺着池壁远离宋青梧,觉得足够安全后才停下,“你要不要脸皮子!”

    宋青梧顺杆而上:“臣出生将门,从小便混迹校场,这种地方混出来的人,哪里有什么脸皮子。”

    谢淮骁被堵得哑口无言,万万没有料到,当年在自己面前温润如玉的宋青梧居然能有这样一幅无赖模样。

    宋青梧不忍他为难,岔开话题道:“这些年为了让我一个人过完花雨,陈执同楚泽渝替我养了这药泉,方才的话并不假,这药泉多少能抑制臣的本能,也能抑制殿下的本能,所以殿下放心泡便是,臣说了不会让殿下难做就真的不会。”

    被宋青梧这样一说,谢淮骁才发现自己的本能不知何时便回了笼,岚君的本能发作起来不比山君好,甚至还要厉害些。

    “一会儿杨叔送来的汤药殿下先用,不过殿下放心,没有我的允许,不会有人再踏入梅园一步。”

    谢淮骁沉默了一会儿,久到宋青梧以为他不想同自己说话时,才听见那人不甚自在的朝自己道了谢。

    两人又一起泡了一阵地泉,谁也没开口说话,宋青梧先从泉里出来穿戴整齐,去接了杨叔送来的饭食和汤药,去房中收拾好后才拿着给谢淮骁准备的新衣裳过来,不过宋青梧也只是将衣服放在一边,没有等在一旁守着谢淮骁更衣。

    似乎已经开始践行自己方才对谢淮骁作的承诺。

    宋青梧给谢淮骁准备的衣服均是白色,用料也是千金算的云锦,谢淮骁摸着柔软的衣服肉疼了一会儿,还是穿上了。

    准备的很合身,宋青梧等谢淮骁系上最后的宫绦走出来后,便让谢淮骁坐在桌前,他手里握着木梳,仔细地帮谢淮骁绑好了头发。

    “殿下。”宋青梧放下木梳,将自己的手指伸进柔然的发丝间,“想要报仇吗?”

    谢淮骁捏紧了双手。

    “……想。”谢淮骁说,“你要帮我?”

    “我一直都在帮殿下。”宋青梧手指缠绕了一缕头发,举起来低头一吻,“如今有了些眉目,但中间牵扯过多,当年事又被大世子死死压着,所以,臣想让殿下将坠崖那天的事全数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