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全民沸腾、万众欢呼的一天！
盘踞三十余年的跨国贩毒集团终于土崩瓦解，从制毒到贩毒，乃至底下所有的产业链,全部都被连根拔除。
当天的新闻报道,对这件事大讲特讲，与此同时,还公布了一批在这件重大特案中，因为卧底而牺牲的缉毒警察。
“他们隐姓埋名，为大家舍小家，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坚决完成任务……”
“在过去的岁月中,他们即便牺牲也不能被公诸于世,他们的家人更是不能与之相认,他们明明是无畏的英雄，是受人敬仰的烈士,却被掩埋真相二十余年……”
“今天,是真相大白的时刻,是英雄归来的勋章,让我们用最崇高的敬意,向他们表示感谢！”
那一串名单很长，新闻播报时间甚至往后延长了三分钟。
与此同时,当天的热搜全部爆了，大爱无疆致敬人民英雄敬礼缉毒警……热搜前二十条都是有关缉毒警和烈士英雄的。
最头条的热搜是新闻播报里的一段截取视频，有关于那一长串名单的，配乐是一首《禁毒者》。
本该是一首激励人心的歌曲，但是配上视频里一张张黑白的照片，看着里面一张张年轻却早已长眠地下的面庞,歌曲前奏一响，就让人心酸难受，忍不住落泪。
底下评论已经达到一百多万，更是以每秒上千条的数量在不断持续的增加。
【我要哭死了！刚刚数了下，一共238张黑白照，有这么多缉毒警牺牲了，说好的和平年代呢！】
【楼上说的不准确，这只是缉毒警作为卧底所牺牲的人数，其他岗位上的缉毒警牺牲数量，远不止这些。】
【我的天呐，我看到其中有一个才二十岁，二十岁啊，才刚成年而已，怎么能这样……】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我们看到的也就是缉毒警这一个部分，还有其他行业呢，你知道每年消防员因为抢救而牺牲的人数吗？你知道每年其他警察因为抓捕罪犯而牺牲多少吗？】
【确实，和平年代，最危险的职业大概就是消防和警察了，前两天刚看到一个为救森林大火牺牲的消防员，才十八岁！】
【维和警察也很辛苦，听说死亡率挺高的……】
张朝阳看到热搜时，已经是下午了，他先是翻看了底下的评论，看了大概半小时，最后才点开了视频。
看着一张张黑白照片，张朝阳顿时鼻子发酸，这些牺牲的英雄们，承载着238个家庭，他们又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这么多年，担惊受怕、想念却无处诉说的生活，终于结束了。可是他们等待的亲人，却早已化为尘土。
张朝阳注意到当中一张有些熟悉的陌生面孔，他将视频暂停，视线定格在上面。在底下看到了一行字：高向阳，烈士，享年三十五岁。
高姓？
他把所有黑白照片下的名字都翻了一遍，只有这么一个高姓，而这张脸，和当年的高秋平，有几分相似。
这位，是高队的父亲吗？
张朝阳不太确定，想要打电话询问陆向一，但是按完一串电话号码后又放弃了。
问清楚又怎么样呢，人死不能复生，故去的早就离开人世，就连高秋平这个名字，都不存于世间了。
最后，张朝阳只发了条信息，问陆向一，那些前去卧底的活着的英雄们，是否都平安归来。
陆向一没立即回复，快两个小时后，才给他回了两个字：勿念。
张朝阳盯着这两个字反复看，最后只笑笑，将手机放进口袋，继续工作。
而此时的基层派出所，档案办公室内，张建国拿着手机，反复看着一段视频，尤其是当中的某一张照片，每看一次都触动一次。
再一次准备点开时，办公室门敲响了。
张建国快速关掉视频，说道：“进来。”
“张叔，所长叫你过去一趟。”
张建国应了声，收拾完桌面，走向所长办公室。
“所长，你找我？”张建国敲门后推进去。
所长一看来人，立即招手，“建国，你先进来，把门带上。”
见张建国把门关好，所长这才说道：“今天的新闻看了吧？”
张建国表情顿了下，这才点头，“看了。”
“这件事压在你心头二十年了，如今总算能够重见光明，整个贩毒集团已经连根拔除，相关人员都将论功嘉奖，上头鉴于你当年的表现，想要给你的职务升一升，咱们所还缺一个副所长，你看……”
“所长。”张建国直接打断，拒绝了，“不用这么麻烦，我在档案室工作挺好的，这些年都已经习惯了。”
见对方还要劝说，张建国苦笑一声，“我早就过了拼搏的年纪，没那个野心，也没那个精力，都快退休了，副所长还是留给有本事的年轻人吧。”
所长看着眼前的男人，岁月似乎已经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和顺，甚至可以说是安于现状。
谁又能想到，当初的他，曾经立下过一等功，不惜以身体为代价，将绝密情报成功传递回来。
却因为贩毒集团的嚣张和恶劣的报复手段，这些功绩都不能摆到明面上，甚至他那张脸都不能过于暴露，只能蜗居于一个小小派出所内，几十年没有上升一步。
“建国，你这样，我没法和上面交代啊。”
张建国对这些升职加薪完全没野望，想到什么，只问了句，“所长，当年被收走的那张照片，能还给我吗？这是我唯一一点念想了。我不求什么奖赏，只要那张照片就够了。”
所长沉默良久，和上面进行沟通，最后只能以退休后提高退休金的方式来补偿，至于当年收走的那张照片，几经辗转，终于再次回到张建国手中。
这是一张很老的旧照片，沾有几滴血迹，照片上是两个勾肩搭背的年轻人，笑的露出一口白牙，灿烂鲜明。
张建国翻过去看背面，上面有一行笔锋有力的小字：致我的兄弟。
“所长，他的家庭安排的怎么样？”张建国将照片小心翼翼放进口袋，抬头问道。
所长点头，“上面都有相应的安排，高向阳同志立下的功勋不止这一件，如今这些嘉奖都会惠及家人，由他的妻子女儿继承。”
“不对所长！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吗？”张建国表情疑惑。
所长面色沉重，沉默半响才开口：“高向阳父子均已牺牲了，高家一门两烈士。”
“怎么会！”
“他儿子你应该见过，当初为了调查其中一条贩毒产业链，曾经到我们安县任职，就是那年从云市调过来的刑侦大队队长，高秋平……”
张建国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门反锁着，再次拿出照片，粗粝的大拇指细细摩挲着上面的那张面孔，心情却是悲痛。
明明说好等一切结束，两家约定时间聚一聚，以后能够多多往来。没想到，这句话却成了最后的遗言。
而他，甚至都不知道当年那个来他家做客的年轻人，竟然就是——
“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我们同一届毕业，说好一辈子当兄弟，如今却天人永隔。明明我儿子和你儿子能够处的不错，最后也是这么个结局。缘深缘浅，老天捉弄人。”
当晚，向来自律的张建国同志在家里喝得酩酊大醉。
张朝阳回家时，甚至还能看到餐桌旁的狼藉，他妈正在慢慢收拾着。
“妈，怎么回事？”张朝阳眉头皱起。
李茹摇头，“谁知道呢，一回来就喝酒，饭也没吃几口，还不让人说，一说就瞪眼睛。喝完了就把自己关书房里了。”
“单位上的事儿？”
“可能吧，最近年末职位调动，我听说你爸所里空出来一个副所长位置，你爸估计又没选上，心里不得劲儿呢。”
李茹一边打扫一边碎碎念，“你说他犯得着么，都这么多年了，没升上去也不止这一回。我都没嫌弃他，他自己跟自己犟个什么劲儿，都快退休的人了，还在乎那点东西？”
张朝阳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事情他当儿子的可不适合掺和，只能劳烦他母亲大人多多关心了。
“也就这一回吧，再过两年我爸就退休了。”
李茹哼气一声，“你是没见着他今天的喝酒量，好家伙，差点就把自己往死里灌。上一回这么折腾，还是二十多年前呢……”
“啊？”
“就你爸外调回来那年，算了不和你说了，你那时候才几岁，能有什么记性。”
张朝阳帮着清理完，又去楼下倒垃圾，回来才和李茹说道：“妈，我明天周末，去一趟云市。”
“去云市？去那儿干嘛？”
“去看一个朋友，对方受伤住院了。”
“那是得去，买点水果营养品带去。”
“好，我知道了。”
第二天，张朝阳带着退役警犬飞天，买了一束鲜花，去云市近郊的一处墓地。
他今天陪飞天过来，看望它曾经的训导员。
张朝阳因为前两天的事情，心情有些低落，如今再站在眼前这位陌生人的墓碑跟前，情绪更是低沉。
而此时更感伤的是退役警犬，它站在墓碑前，凝望着曾经最熟悉的面孔，心里的酸涩疼痛，无人知晓。
这种感觉，它不止经历过一次……
“张医生。”
退役警犬忽然开口，说道：“你知道么，我曾经两次感受最亲的人离开我的悲痛。一次是我的训导员，还有一次是高队。”
张朝阳心头怔愣，自从飞天离开警犬基地那天起，它就再也没有提起有关于之前的事情，他以为它已经和过去做了告别了。
“飞天，你说什么？”
“还记得那一次缉毒行动么，我返回去救我的训导员，后来高队也来了……我们一起合作，努力干掉一个又一个贩毒分子，可是对方的武器太多了，最后还是让一个人跑了。”
退役警犬想起那一天夜晚，雨下的很大，山林里到处都是雾气，它不肯去追那个逃跑的贩毒分子，想要留下和高秋平一起作战，因为此时此刻，他们面前还有一个难缠的家伙。
“可是高队不肯答应，他坚决让我去追那个逃跑的贩毒分子，他说那人身上有重要线索，绝不能让他离开。明明他这边已经应付的很吃力，却硬是要把我推开，给我下行动指令。”
“后来我追捕到了那个逃跑的贩毒分子，我不惜用自己的命将他留下，我还活着，可是高队却牺牲了。我当时在医院里醒来，甚至之后的三个月里，心里很茫然，我在想，如果我那时候不去追捕，而是选择留下来和高队一起作战，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飞天！”
退役警犬摇摇头，看向眼前的墓碑，“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是缉毒犬，我的使命和责任一定会鞭策我这么做，即便没有高队的话，我还是会追出去的。我只是接受不了高队的牺牲而已。”
张朝阳蹲下来，将退役警犬搂在自己怀里，此时的它已经很老了，曾经不能说的秘密，如今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告诉它。
“飞天，高队还活着。”张朝阳贴在退役警犬耳边轻声说道。
“我知道。”
“你知道？”这回轮到张朝阳惊讶了。
退役警犬点头，笑着说：“大花告诉我的，早在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了。”
张朝阳：“……”
哈狗子这张嘴，保密功夫简直负一流！
一人一犬没在墓碑前待太久，该说的话说完了，直接转身往山下走去。
快到岔路口的时候，迎面走上来一个戴帽子的男人，走路有些跛，张朝阳牵着退役警犬往旁边站，主动让路。
两人交错之际，张朝阳视线一撇，和那个男人眼神对上。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只是那双眼睛，却好像似曾相识。
他冲着人点点头，等人走后，继续牵着退役警犬往山下去，临了快走出墓地时，张朝阳忽然脚步停住。
“怎么了？”
“那双眼睛！”
张朝阳牵着退役警犬急匆匆赶回去，站在墓地半山腰的位置，放眼四周到处看，却不见任何身影。
“张医生，你看那边。”
退役警犬看向一个方向，望着自己曾经的训导员的墓碑旁，那里整整齐齐摆着两束鲜花。
张朝阳也扭头看过去，两束花的颜色完全不一样，其中一束是他带来的，另一束——
是刚才那个陌生人！
那双眼睛，他曾经见过，是那年旅游爬山偶遇两次的驴友，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凶手。
而现在！张朝阳看着墓碑前的这束鲜花，心里不确定了。
这个驴友，或许……也是曾经的无名英雄之一。
张朝阳捡起鲜花上的卡片，上面只有四个字：寒冬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