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一行人离开六和县到丽州地界的铃县时, 天已?经晚了,几人在城外?的一座寺庙借宿。

    寺庙禅房有限,俞慎思和闻雷同住一间。用完斋饭后, 二人聊起这一路上?的见闻和丽州知州之死。简知州之死,让他们惋惜和心痛。

    简知州与俞慎言是同年进士,年纪轻轻很有才干, 本可以有一番大作为?, 如今却英年早逝。

    夜深风大, 俞慎思起身?去关被吹开的窗户, 见到月光下一个暗色身?影,似是从外?面匆匆回来, 朝高明进的房间去。

    从身?形和走路姿势判断出是高明进的随从高槐。

    此时已?亥时正刻。

    高明进的房间灯光幽暗。高槐敲门两息后便走进去。

    俞慎思静思了几瞬,将窗户关上?。

    次日天明, 俞慎思走出房间,在门前的空地上?活动下全身?筋骨,高槐正巧从旁边过来, 问了声安后,笑道:“思少爷也会拳脚功夫?”

    俞慎思倒是跟着?程宣学了几年,不?是很系统,三拳两脚防身?罢了。

    “不?会。”俞慎思干脆回道,说?自己?会一些, 是不?是遇到危险就将他一丢不?管了?

    那可不?行!他得有人保护!

    高槐笑了下, 朝高明进的房间去。

    早膳后,一行人和住持告辞离开,穿过铃县去丽州城中间要翻越一座小山。沿路过去, 时至晌午,他们下官道到山北一个村子里借口水歇脚, 也顺便探听当地百姓对新策的看?法。

    借水的村民一家十余口人,两个儿子和大孙子在隔壁乡给人做工,家里是一对老夫妻和一位儿媳,还有几个孙辈。土垒成半个人高的院子,院墙上?趴着?已?经干枯的藤蔓。房子虽然?低矮,看?着?有些破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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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听他们口音知道是过路人,热情的给他们倒水。

    俞慎思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给老妇人,让她帮忙给他们做一顿便饭,也借此熟络下,多打听些消息。

    老妇人瞧见银子两眼放光,手上?收着?银子,嘴上?却笑呵呵地说?:“就是一顿饭,出门在外?帮衬是应该的。我给你们煮疙瘩饭吧,咱们家晌午吃的就这个。”

    “劳烦阿婆了。”

    老妇人领着?媳妇去灶房烧火做饭。

    高明进便借此打开话题,问及老汉一家今年收成情况,随后又聊到附近村子和其他乡。

    很明显铃县今年的赋税缴纳是按照新策执行。

    老汉提到新策笑出满脸褶子,“老头子我活一辈子,没想到这临了了,还能看?到全家人吃饱饭。交完官府的税,手里头的余粮,能还撑到明年收成时候,哎呀……”老汉激动地拍着?腿,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这也算老来享福了,无憾了。”

    几人也都被老汉喜乐之情带着?面上?纷纷浮上?笑意。

    “我们一路走来,别的州县新策都没有推行下去,咱们铃县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老汉叹了声,“想去年闹得也凶,都打起来了,县老爷没有法子,还是上?面的大官儿来抓了不?少人,把?那些有田的老爷们给震住了,这才推行的。”

    “什么大官儿?”

    “隔壁村的马秀才说?好像是知州老爷来的。不?过前儿听马秀才说?知州老爷病逝了……真是好官不?长命啊!年纪轻轻就没了。”老汉说?着?眼中就噙满泪。

    俞慎思宽慰老汉道:“知州老爷知晓你们心中都念着?他,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老汉唉声叹气好几声,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咽下去。

    老汉瞧着?他们也都是读书人,向他们打听道:“听闻这新策是朝廷里一位姓高的大官儿提出来的,是不?是?”

    高明进微微顿了下,点头道:“是。”

    俞慎思略意外?,这种事还能够传到寻常百姓的耳中,“阿公是从哪里听到的?”

    “去年闹得最凶的时候,那些举人老爷和秀才都在骂,说?就是这位高大官人要搞的这个新策,还编了好几首打油诗呢!”

    老妇人从灶房过来,听到这话,哼了一声,恼道:“高大官人让他们纳粮,他们能不?骂吗?就说?那城里的徐老爷,家里上?千亩的良田,往年都不?用交一升粮,今年一亩地都没少交,不?骂才怪呢!

    骂得都是那些田多富得流油的,咱们这些老百姓不?能说?个个,那至少多半心里感激的,村里村外?,谁不?说?好?若不?是那位高大官人弄这个新策,咱们家男丁多,还得多交两成赋税,哪里吃得饱饭?反正我老婆子心里感激。”

    高明进面上欣慰地笑了笑。

    老汉忽然想起来聊了这么多,对方只说?自己?是带着?学生游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高明进回道:“在下姓胡,二胡的胡。”

    老汉不?识字,高明进这么一说?,他立即便知道了,“山南边有个胡家村,也都是姓这个胡。”

    俞慎思朝门外?望了眼,礼貌地问:“前面这山叫什么山,方圆多少?马车行路方便吗?”

    “叫石鹿山,不?大,东西十来里地,南北差不

    ?多二里,山里路还算平缓,牛拉车都能走。”

    “石鹿山?”俞慎思觉得这个名字耳熟,顿了一瞬,恍然?记起来,一颗心猛颤。他压下震惊,转目望向高明进。

    高明进面色如常,若无其事地和老汉聊起新策推行的具体?事情。

    俞慎思又侧头朝门边的高槐望去,高槐没有看?他,好似对屋内的谈话充耳未闻,正陪着?老汉的一个小孙子在撸着?大花猫。

    俞慎思认为?不?是自己?对高明进的事敏感而想多了。

    联想到昨夜高槐深夜从外?面回来,高明进化名胡甲,这一切都不?可能是巧合。

    也许高明进从荣县驿站乔装出行,就是为?了来此,甚至在离开京城之前他就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

    只是——

    为?什么?

    高明进这么精明的人,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秘密故意暴露给他?

    他瞬间思绪乱了,也无心听高明进和老汉的对话,满脑子都是石鹿山人,都是对高明进此用意的猜想。

    闻雷发现俞慎思神情异样,看?着?高明进的目光有些不?对,不?动神色地倒了碗热水递给他,将俞慎思的神色拉回来。

    俞慎思这才意识到自己?因惊失态,接过碗捧在手中,道了句谢,饮了两口。

    “是不?是这几日行路累了?”闻雷故意给他找了个借口。

    “有点儿。”俞慎思也顺坡下。

    这时婆媳二人将盛好的饭端过来,又捞了家里腌制的咸菜,切了两小碟端给他们,“家里没什么好菜,平日也就这么对付填饱肚子。”

    俞慎思早已?饿了,尝了一口疙瘩饭,笑着?夸赞:“阿婆手艺真好,比我娘做得还好吃。”

    老妇人被夸乐开花,“好吃你多吃点,做得多,管你们够。瞧你瘦得,跟我们村的二柱子一样。小伙子还是胖胖实实的才有力?气。”

    老汉拦着?老伴道:“人家是读书人,又不?用下地干活。何况二柱子那是小时候没吃的饿成那样,后来就长不?起来了。”

    俞慎思点点头,原主就是饥寒加上?染病去世?,他穿过来头两年也没吃什么好的。不?过他觉得自己?这么瘦倒也不?是从小饿的,是这副身?体?本来就这种体?质,加之饮食习惯,不?容易胖罢了。

    高明进闻言朝俞慎思瞥了眼,也意识到俞慎思似乎这么多年一直都比较清瘦。

    一行人在老汉家用完饭继续赶路。

    俞慎思上?了马车后一直盯着?高明进,片刻后,高明进冷声教?训:“无礼!”

    俞慎思也不?和他装傻,“那幅画的秘密不?在画中,而在作画之人。石鹿山人是不?是姓胡?”

    高明进迷茫几瞬,恍然?似想到了什么,“你是说?老夫送给你大哥新婚贺礼的那幅《八宝福禄图》?”

    “是。”

    高明进笑了笑,“名字凑巧了吧!”

    俞慎思可不?信是凑巧,他高明进送那幅值不?了几个钱的画本来就蹊跷,暗藏玄机。如今途径石鹿山,山南有胡家村,这一切与那幅画对得上?。

    而且那幅画也的确是作于江原丽州。只是之前他和俞慎言三人全都没朝作画之人上?面猜想,一直都拘泥于画作要表达的意义或者?画轴、画纸、画匣诸类能够藏匿东西的地方。

    高明进瞧他不?信,笑着?说?:“你若是对此人感兴趣,待会儿到了山南胡家村,你去打听下。”

    “高大人都将这个事情这么摊开在下官面前了,下官岂能不?去打听。”

    马车翻过石鹿山,胡家村就在旁边不?远,俞慎思叫停马车,起身?下车。

    靖卫打马上?前来问:“俞大人有何吩咐?”

    俞慎思见到靖卫,忽然?意识到自己?差点着?了道。

    高明进费了那么大的工夫将画送给他们,现在又主动将画中秘密暴露,肯定是有明确目的。如今随行的除了高明进的人,还有靖卫。

    他们俞家收那幅画婚宴上?知道的人不?少,若是这位石鹿山人和高明进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一旦后来事情败露,他们俞家可能受牵连。自己?现在去打听石鹿山人,岂不?是将自己?暴露在靖卫面前?将自己?和高明进、石鹿山人绑在一起?

    靖卫这一路本来就是保护和监察,一旦发现了端倪,必然?会密奏皇帝。

    高明进在这个时候将这个秘密暴露出来,目的何为?他尚没有弄明白?,不?能贸然?行动。

    他笑着?道了声:“小解,稍等片刻。”说?着?便朝路边走去。

    坐在高明进透过窗户缝隙朝俞慎思背影看?去。待人重新回到马车上?,辚辚行车声中,高明进笑道:“还不?算太蠢。”

    俞慎思狠狠剜他一眼,“被狗咬多了,看?到狗龇牙,我手里没打狗棒总知道要躲。”

    高明进脸色立即阴沉下去,抓起旁边夹炭的铁钳子朝俞慎思腿上?抽。

    俞慎思想躲,车厢空间有限没躲掉,不?轻不?重挨了一下,当即恼火道:“你虽然?是总督,但?我不?是你的下属,我仍是翰林院修撰,你没权力?直接对我动手!”

    “老夫是以长辈的身?份教?训你,出言不?逊,目无尊长!”

    “你有尊长的德行吗?”俞慎思冷声质问。

    高明进对上?俞慎思冷酷含怒的眸子,最后在那双与亡妻无比相似的双眸瞪视下收敛情绪,放下铁钳,长长吁了口气靠在车壁上?,凝着?眉没再说?话。

    俞慎思也不?去理他,抱起小腿揉着?。

    二人就这么无言一路,直到车马抵达了丽州城。俞慎思起身?准备下车,高明进先开口问了一声:“伤得重吗?”

    俞慎思最烦他的假仁假义,“断不?了。”钻出马车。

    高明进瞧他走路如常,稍稍松了口气。

    俞慎思抬头朝面前的客栈看?了眼,德福客栈。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故意挑选一个位置偏僻又普通的小客栈。

    俞慎思刚要进客栈,忽然?旁边蹿出来一个孩子,直直撞在他的身?上?,反弹摔在地上?。原来是个小乞丐,五六岁模样,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一双大大的眼睛含着?泪花,充满惊慌和恐惧。

    “撞疼了吧?”俞慎思瞧着?孩子可怜,弯腰去搀扶,这才注意到这孩子脸色灰白?,双唇泛白?起皮,浑身?抖得厉害。

    他伸手摸了下孩子的额头,滚烫。

    “怎么回事?”闻雷上?前问。

    “这孩子烧得严重!”

    从客栈中笑脸迎出来的伙计道:“这位少爷真是心善,不?过一个小乞丐,救了他,他也不?会念你的好。”

    俞慎思抬眼不?悦地瞥了眼伙计,“麻烦小哥去请个大夫过来。”然?后一把?将小乞丐抱起来,哄道,“别怕,有叔叔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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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乞丐挣扎着?道:“放我下去。”

    俞慎思一听这稚嫩的声音,愣了下,仔细打量怀中的孩子,“你……是女孩儿?”一时间不?知道要将这个病重的孩子放下,还是继续抱进客栈。

    小乞丐又央求一声,俞慎思只好将她放下。

    旁边的高明进已?经将小女孩言行举止都看?在眼里,走上?前慈和地笑着?哄道:“许久没吃东西了吧?先进客栈吃点东西好不?好?”

    小女孩盯着?高明进,似乎在判断是否可信。

    高明进此时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俨然?家中疼爱后辈的长辈模样,别说?小女孩了,就是俞慎思都觉得看?着?顺眼了。小女孩没有太多戒备,点了下头,“谢老先生。”稍稍朝高明进屈膝见礼。

    周围几人纷纷惊讶,也意识到,这个小乞丐不?是乞丐,是出身?很有教?养的人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142章 第 142 章

    小女孩见到温水, 端起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大喘好几?口气,又再次道谢, 声音稍稍恢复,不再干哑。

    俞慎思看着心?疼,怕她因为饿太久突然吃太多或硬的东西肚子不舒服, 让伙计端来煮烂的米粥。他们一帮男人不方?便, 便请掌柜的媳妇过来帮忙照顾, 顺便帮小女孩洗一洗身上污垢。

    待大夫离开后, 小女孩也?病得头脑昏沉半眯着眼。

    俞慎思坐在床边帮小女孩将?留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发现小女孩虽然瘦削下巴, 脸色苍白,一副病容, 却依旧眉眼如画。

    “安心?睡吧,叔叔在这儿陪着你。”

    小女孩道了声谢,便也?慢慢闭上眼, 没?几?息就沉沉睡过去?。

    俞慎思陪了一会儿后,拉着闻雷走?出房间?。

    闻雷道:“这孩子一瞧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沦落成这般?刚刚掌柜媳妇说,身上还有好几?处伤,莫不是被拍花子给拐了逃出来的?”

    俞慎思关上房门, 还是怕吵到孩子, 压着声音道:“待孩子病好点

    再问。”

    此时天色已暗,二人朝隔壁房间?去?时,俞慎思又见到高槐从外面回?来, 匆匆朝高明进的房间?去?。这不是第?一次神神秘秘,俞慎思和闻雷说一声, 借口给小女孩买跌打的膏药要出门去?。

    闻雷疑惑,“让伙计去?买就是了,你人生地不熟的还自己跑。”

    “我刚刚吃多了,就当走?走?消食,晚上容易入睡。闻兄多留意下这孩子。”

    俞慎思向伙计打听了下附近药铺便出门。

    出了门便又向附近的行?人打听城中?书肆的位置。书肆正准备打烊,俞慎思进门寻到一位伙计,将?一封信递过去?,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天彻底黑下来,高明进从房间?出来,正见到俞慎思将?一盒膏药交给掌柜媳妇,交代待小女孩醒来,帮她涂抹伤处。

    俞慎思朝房间?走?时也?见到高明进,人站在门前灯光下,目光盯着院子中?的一棵石榴树。他虽然心?中?不愿意与其搭话,但是公事上又不得不禀报,迟疑了下,走?过去?。

    他道:“刚刚我打听了下,丽州推行?新策时,反抗比较激烈的有三家,分别是史、花、岑。这三家也?是丽州的大地主,查出来隐瞒的土地就有上千顷。这三家背后的确官场上都有人,甚至朝中?有人。”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禀告。

    高明进笑了下,搓了搓被风吹凉的手,转身回?房中?,“你认为这三家和简知州之死有关?”

    “不排除这种可能。”俞慎思跟着他进屋,触动谁的利益最多,谁最心?中?最仇恨。

    “你认为谁的可能性最大?”

    俞慎思还看不出来,“大人是否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猜测不能做证据。”高明进坐下来,示意俞慎思也?坐下,同他道,“靖卫这么多天应该查到了些消息。”

    “刚刚下官还打听到一件事,简知州的夫人居氏,在简知州暴毙的两日后殉情了。”

    高明进嗯了声,显然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你怀疑居夫人也?是被谋害?”

    “是!”

    “明日去?丽州衙门。”

    俞慎思有些诧异,这一路乔装打扮来到丽州,忽然就要暴露身份。看来他是知道了什么。这个人行?事总是让人摸不出套路。

    现在丽州士绅可是对新策的仇恨最深,“大人身边没?带多少?人,不怕落得和简知州一样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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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如此,岂不合你的意?”高明进冷笑道。

    俞慎思翻他一眼,“大人这是给下官加罪吗?下官可从未希望大人遭遇行?刺。”毕竟遇刺殃及到自己和其他无辜的人。

    高明进笑了下,转开话题,“那个孩子,你倒是上心?。”

    俞慎思道:“因为十数年前,有个孩子就是在饥寒和病重之下去?世的,悄无声息。下官不能和大人的铁石心?肠相比。”

    只要不说公事,俞慎思和他三句话说不到一块儿去?。

    高明进不知俞慎思这一句话中?的孩子指的是谁,他也?无心?去?问这种事,-

    次日日出时,小女孩醒来,掌柜媳妇已经给小女孩身上伤处涂抹药膏。小女孩烧退了下去?,稍稍有点气色,吃完饭后,俞慎思喂小女孩药。

    小女孩嫌苦,两条眉毛拧到一块儿去?。央求的口吻道:“叔叔,我不难受了,可不可以不喝了?”

    “不可以。”俞慎思笑着哄道,“虽然不难受,身体?却没?有痊愈,还是要巩固一下。乖,若是到了天黑前你还没?有起烧,咱们就不喝了。”

    小女孩抿了抿唇,最后乖巧地点头,自己捏着鼻子将?一碗汤药喝下去?。俞慎思端水给她,又递给他一颗方?糖,小女孩眉头这才慢慢舒展开。

    俞慎思看小女孩精神不错,便询问她叫什么,怎么会流落街头,家在哪里,要送她回?去?。

    小女孩立即摇头,“我叫蕊儿,我没?有家。”眼泪跟着大颗大颗滚落,最后哭泣出声。

    问到伤心?处了,俞慎思有些愧疚,忙帮小女孩拭泪,“不哭,和叔叔说你还有什么亲人,叔叔送你过去?。”

    小女孩却越哭越伤心,最后泣不成声,一句话也?不说。

    俞慎思有点不知所措,急忙哄道:“别哭了,叔叔不问了。病还没?大好,这么哭又会病倒的,又要喝药的。”

    这一招很管用,小女孩渐渐不哭了,眼泪汪汪地看着俞慎思抽泣着。

    “好了,你听话在这儿养病,阿婆会照顾你的,叔叔还有事,晚上回?来看望你好不好?”

    小女孩很信任他似的,点点头。

    这时闻雷过来,看到小女孩脸上泪痕,询问一声,然后对俞慎思道:“大人已经出门了,不可耽搁让大人等着。”

    俞慎思伸手要最后帮小女孩擦脸上还残留的泪珠,小女孩却忽然害怕地朝后缩,抓着身前的被子,露出和昨日一样恐惧的眼神。

    俞慎思愣了下,与闻雷相视一眼,闻雷笑着哄小女孩,“大人就是昨日的老先生,你不用害怕。”

    小女孩目光更加畏惧,抓着被子的手都在抖,好似被囚困笼中?的小兽,看着高举屠刀的猎人一般,原本?抑住的泪水因为害怕再次溢出,顺着脸颊滚落。

    俞慎思察觉这里面有情况,尽量放低声音温柔地哄问:“你的家人……是不是被当官的害了?”

    小女孩泪水哗哗流下来,抽泣起来。

    俞慎思明白了,继续哄道:“别怕,我们就是来抓坏人的,不会伤害你。可以告诉叔叔,你家在哪里,爹娘是何人吗?”

    小女孩紧紧闭着嘴,死死抓着被子,小小的手因为用力骨节突出。

    俞慎思忽然想?到昨天打听到的消息,简知州有一个女儿,他打量面前女孩,年纪正好能对得上。虽然不信世间?有如此巧合,他还是试探地问:“你爹是不是知州大人简云霆?你母亲是居夫人?”

    小女孩眼泪流得更凶,拼命摇头否定,“不是,不是。”

    她这个举动无疑欲盖弥彰,俞慎思和闻雷大惊,闻雷转身出去?通知高明进,俞慎思则继续哄着小女孩。

    小女孩此时已不太信任他了,依旧恐惧地看着他,身子蜷缩床里面一角。俞慎思大概猜到,这孩子肯定是被别人骗过,才不敢轻易相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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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明进闻讯过来,看着床上惊惧的孩子,坐到床头,慈祥和蔼地哄道:“孩子别怕,阿公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阿公是来为你爹娘报仇的。你爹娘是不是和你交代过什么?能和阿公说说吗?”

    高明进将?被子朝小女孩的身上裹紧,将?小女孩半搂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头,像哄小孙女一般哄着:“别怕,阿公在呢!你爹娘有没?有提到过一位高大人?阿公就是,阿公带你去?见你爹娘好不好?你也?想?见他们是不是?”

    孩子哪有不想?见爹娘的,扑在高明进的怀中?哭起来。

    俞慎思望着高明进露出一丝惊讶,他竟然能猜到简知州夫妇会在孩子面前提他。这是他万万不会想?到的。

    小女孩哭了一阵哭出一身汗,高明进怕她着凉,将?被子朝小女孩身上又裹了裹。动作温柔贴心?,像是做惯了这般照顾人的事。

    此时任谁看了,都不会认为面前是个杀妻杀子之人,反而认为他应该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小女孩放下所有戒备,委屈地喊道:“他们欺辱我娘,他们一起欺辱我娘,我娘撞墙了。”

    屋内都是大人,自然知道这所谓的欺辱指的是什么。能够撇下孩子,就这么撞墙去?了,可想?而知是要被欺辱到什么地步。

    俞慎思心?中?酸涩。

    高明进拍着孩子哄道:“你还记得欺辱你娘-的人什么模样吗?”

    小女孩重重点头,“记得。”

    “阿公带你去?找害你爹娘的凶手。”

    俞慎思从旁边取过衣服给小女孩穿上,高明进抱着小女孩出门。

    去?州衙的马车上,高明进半搂着小女孩,从她口中?打听消息。

    小女孩对高明进很信任,同他说了许多。从孩子的话中?不难推断出来,简云霆是知道有人要害他,同自己的妻子

    交代了,准备送妻女离开丽州避祸,但是明显被阻拦下来。

    简云霆被害之后,居夫人大概猜到她们母女二人将?来的遭遇,将?女儿托付给家中?老仆。在自己被害后老仆趁乱帮蕊儿逃出家门,小女孩这么多天就这么流浪街头讨饭活下来。

    若不是巧合遇到他们,不知道这孩子还要挨冻挨饿多久,是否病情加重,是否会随父母去?了。

    也?许上天也?可怜这一家,也?看不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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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慎思问出他的刚才的疑惑,“蕊儿,你爹为何会向你提到高大人?”

    蕊儿望了眼高明进回?道:“爹没?有向蕊儿提,是爹同娘说高大人是为民的好官。”

    俞慎思斜了眼高明进。虽然不想?对亡者不敬,心?中?还是道一句:简知州,你识人不清!不知现在泉下是否能看清他真面目-

    马车在州衙门前停下,同知、通判等本?地衙署的官员见到高明进牵着的小女孩,皆惊诧。他们大多都见过简知州妻女。

    步入州衙后,高明进询问靖卫案子查得如何。虽然案子是靖卫司负责,他如今是江原总督,还要过问一下。

    “死于毒杀。”靖卫岳巡使回?道,“下毒的是府中?下人,那下人于当夜失踪,至今没?有寻到。居夫人是遭遇人凌辱,撞墙而死。凌辱有二人,已经捉拿归案,他们招供是奉史家二爷之命。史二爷是有名的好色之徒,他招供本?来是见色起意,让人将?居夫人带去?史家,是派去?的两人起了色心?,居夫人不堪受辱自杀。他拒不承认简知州的死和他有关。”

    “那个下人应该被灭口了。”高明进道。

    “卑职也?这么猜想?,告示已经贴出去?,至今还没?有找到尸首。”

    高明进轻叹了声:“没?有其他线索?”

    岳巡使摇头,“还没?有。”

    高明进蹙了下眉头,靖卫办案越来越慢了,难怪陛下常有不悦。简知州之死已经这么长时间?,竟然只查到了这些。再这么下去?靖卫司指挥使要换人了。

    他朝旁边的衙署官员和忝州那边派过来协助查案的官员望了眼,问道:“岳巡使没?有考虑将?贺同知关起来严刑审讯?”

    岳巡使微愕,他们的确是对贺同知大人进行?了审问,但审问的结果,并未有关起来严刑审讯的必要。

    一旁陪侍的贺同知惊得面色大变。

    第143章 第 143 章

    不仅岳巡使和贺同知惊诧, 衙署的?其他官员,甚至俞慎思和闻雷也都跟着心?中?一惊。

    高明进这话说得很有把握,好似有确凿证据一般。

    贺同知惊慌地上前?一步辩解:“总督大人, 卑职冤枉。卑职知道的?全都向岳巡使言明,绝无隐瞒,此案与卑职毫无关系。”

    高明进不疾不徐面色平静地道:“贺同知在这个位子上多年了, 应该和丽州的?乡绅士族都很熟悉。听闻当初简知州推行新策抓了不少闹事的?人, 都是贺同知求得情。”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贺同知没办法?否认, “简知州手段太过凌厉,卑职担心?事情越闹越大, 越闹越僵,引起暴动, 更不利新策推行。”

    高明进微微点头,“贺同知用心?良苦。”

    贺同知干笑一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又听总督大人道:“想必贺同知新收的?两位美妾是他们中?某人的?答谢之礼。”

    贺同知心?瞬间又提回嗓子眼,脊背发?凉。这种内宅之事竟然都没逃过总督大人的?眼。他急忙解释:“不……不瞒总督大人,卑职发?妻早年亡故卑职一直未娶,如今膝下子嗣单薄,所以托人寻了两房侍妾。”

    高明进再次面容平静地点头, 无喜无愠, 好似给予认可肯定,又开口?道:“本官是听闻贺同知膝下只有一子,去年春闱登了乙榜, 去国?子监读书。上个月补盐道的?一个缺。”

    一旁的?闻雷略惊,他身在国?子监, 与贺展也认识,这件事他都不知道总督大人却知晓。盐道的?缺,即便?再不起眼的?位置,那也是个肥缺,没有人开后门是轮不到的?。许多三甲进士在京熬着待缺候补,都一直没有机会?。

    俞慎思也惊讶高明进竟然查得这么细。他看似句句无心?之言,却一句一环给贺同知上套,直接将?贺同知套住,毫无招架之力。他忽然想到自己,是否高明进也在这么一环套一环地在套着他,或者是套着他们姐弟。

    石鹿山人之事,高明进是从去年就下了套,今年开始了第二步。俞慎思猛然意识到,自己昨日可能犯了一个错。他昨日给李帧写?信,让李帧派人查石鹿山人,是否这就是高明进设计好的??他将?这个人暴露出来,就等着他们去查。

    他心?中?懊悔,如今信已经送出去,不知李帧收到信后,会?不会?考虑到这一点。无论怎么样不能冒险,他得寻个机会?再次给李帧去信提醒。

    他这里由贺同知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而贺同知此时也意识到高明进在套他,紧张得额上冒汗,不敢再轻易开口?,怕一开口?又暴露什么。

    旁边的?官员也为贺同知捏了把汗。

    总督大人悄无声息地到丽州,他们已经猜到是有备而来,却未想到连这种内宅之事都查。个个也都在担心?,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总督大人的?手中?。

    岳巡使听到这儿也都明白了,立即命属下将?贺同知押下去。

    众人心?头一颤,靖卫办案手段残酷,又全是秘审,从来就没有几个须尾俱全从靖卫手底下出来的?。贺同知闻言双腿一软跪下求情。

    高明进此时却道:“靖卫办案,本官无权插手。不过本官倒是可以给贺同知提个醒,如实招供,免得累及子孙。”

    贺同知被靖卫带走后,高明进目光扫向旁边的?衙署官员,众人噤若寒蝉,就连忝州过来协理办案的?按察司官员也不敢出声,余光相互瞄着。

    为官多年,谁能说自己干干净净?推行新策以来,更是不清白。只是有些事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不查则罢,真上纲上线较起真来,没谁经得住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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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明进此时开始询问丽州新策推行的?具体情况,下级官员不敢妄言,如实禀报。

    高明进带着俞慎思和闻雷去逐一核查,见到黄册和鱼鳞册上详细的?记载,几人心?里皆对这位简知州称赞一句:才干卓越,办事得力。

    到州衙后堂歇息时,高槐领着蕊儿过来,刚刚已经带着孩子去祭拜自己父母,也去指认了两个害她母亲的?犯人。孩子受了点刺激,这会?儿精神不太好,眼眶红红的?。

    高明进哄着蕊儿,温和地问:“过些天?,阿公让人送你去京城好不好?那儿有许多好吃好玩的?。”

    蕊儿摇了摇头,“蕊儿想爹娘。”眼泪又溢了出来。

    俞慎思没太明白高明进之意,官府已经通知了简家?人,用不了几日简知州的?弟弟便?赶来为兄嫂办理后事,孩子该跟着叔叔才对,这是孩子唯一的?亲人了。

    高明进问他:“你认为陛下想怎么做?”

    俞慎思被问愣住,转瞬明白了高明进之意。新策推行困难,也有官员不作为的?原因。新策要继续推行,还?得靠这些地方官。如今出了简云霆这样一个为朝廷办实事的?官员,朝廷自然要大加恩赏,立为表率。

    简云霆上无父母在世,妻子也随他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朝廷为表示对能臣的重视和赞赏,必将?其女留在京中?,加以封赏,让天?下人知晓朝廷厚待忠良之后,以此抚慰天?下臣民。

    从朝廷和皇帝考虑,送蕊儿进京,甚至入宫是明智之选。可孩子毕竟还小,父母早亡,无亲人在侧,心中必然苦楚。

    可转念一想,留在京中或者宫里,她必然会?被善待,将?来皇帝或者太后会?为其寻一桩好的?亲事,也无人敢欺。若是跟着其叔回了老家?,将?来如何全凭简家?人的?良心?。

    两厢一较,于公于私,送蕊儿进京都是更好的?选择。

    他轻轻拍了下蕊儿的?头道:“叔叔给你

    画你爹娘的?画好不好?”

    蕊儿虽年纪小,心?里也知晓父母永远不在了,含泪点头。

    次日俞慎思便?根据衙门中?人的?描述,画了简知州夫妇的?画像,因为未见过本人,他的?画技也非一流,凭着描述画出来只有八分?像。

    看着画中?郎才女貌的?夫妻二人,俞慎思心?底生出酸楚。

    蕊儿看到许久未见的?父母容貌哭成泪人,“叔叔……”孩子忽然跪下要叩谢,俞慎思立即将?孩子扶起,蹲下-身给她拭泪,安慰了好一会?儿-

    靖卫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这次审讯的?结果倒是快,本以为还?需要几日才能够松口?,次日贺同知就招供了。

    岑保勤,岑家?大爷,因为去年带人领头闹事反对新策被抓,在牢里关了不少天?。岑家?在丽州属于大户豪族,岑保勤觉得家?门受到奇耻大辱,对简知州怀恨在心?。新策推行后,简知州手段强硬,岑家?不仅明面上的?田地要交税,隐瞒的?田地也被清算出来,强行纳税。

    岑保勤咽不下这口?气,认为简知州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小知州,胆敢不将?岑家?放在眼里,于是动了杀心?。甚至扬言,杀了简知州,再安排个听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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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岑保勤已经动过一次手,被贺同知发?现?。谋害朝廷命官不是小罪,贺同知害怕,试图劝岑家?。岑家?不听,甚至对他威逼利诱。这次简知州被害,他并不知情,事后他害怕去问岑家?,岑家?否认是他们所为。

    贺同知在丽州为官多年,和这些乡绅豪族都熟悉,他认为最有可能的?便?是岑家?,但是自己并没有证据。

    岑家?的?确有人在朝中?为官,而且在吏部,给贺同知的?儿子安排一个盐道的?差事还?是能办到的?。

    靖卫去岑家?抓人,岑保勤抱着柱子大喊冤枉,指责是贺同知诬陷。

    靖卫一把将?人从柱子上扒下来,三两下绑了。“人证、物证俱在,还?敢喊冤!”靖卫用力一拍。岑保勤朝前?栽去,靖卫一把拎着他的?领子将?人薅住。

    岑家?的?人本想闹上一闹,靖卫直接抽出大刀,横在领头的?人脖子上,“靖卫奉旨办差,如有阻碍,可直接斩杀。”岑家?的?人立即老实,眼睁睁看着岑保勤和几位子侄被带走。

    岑保勤在富贵乡里活了几十年,哪里顶得住靖卫的?审讯,人证、物证面前?,承认的?确试图谋害简知州,但是失败了,坚决否认简知州之死非他所为。

    先是贺同知被关,现?在岑保勤被靖卫抓,丽州的?士绅们才生出一丝畏葸,原本还?想闹腾的?,也都安静下来。

    岑家?想打?听岑保勤的?情况打?听不到,到处想办法?,求助无门。最后竟然求到了俞慎思的?面前?,希望他在总督大人或者靖卫那里说几句好话。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放在俞慎思手边的?小桌上。

    不打?开就能嗅到一股铜臭味。

    话说他入仕一年多了,第一次遇到有人贿赂。岑二爷要打?开箱子,俞慎思立即抬手拦住,“别!本官不想知道里面什么,本官对此不感兴趣。”

    岑二爷笑呵呵地道:“俞大人,这就是在下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俞大人莫嫌弃。”

    俞慎思望了眼领着岑家?人过来的?钱主簿,将?人朝他面前?带,恐怕也收了岑家?不少好处,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他开门见山地道:“岑二爷,这忙本官是真的?帮不了,但凡能帮上,你就是不过来,本官也会?主动帮忙。你也知晓,这不是州衙要办的?案子,这是靖卫奉旨办的?案子,连总督大人都无权插手,本官岂能说得上话?”

    他转向钱主簿,略带责备的?口?吻道:“钱主簿明知本官力不能及,还?让岑二爷白跑一趟,还?让本官难堪。”

    钱主簿起身称不敢。

    岑二爷又笑着恭维道:“谁人不知俞大人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和陛下都是说得上话的?,靖卫那里至少也会?给俞大人三分?薄面。”

    这话真敢说,是拍他马屁还?是揶揄他呢?靖卫司连皇亲国?戚半分?颜面都不给,他算老几,给他三分?面子?

    不过他还?真的?要和靖卫说一声。

    “这样吧,本官去试一试……”

    “多谢俞大人……”

    “先别谢!本官说是一回事,靖卫听不听本官可管不着。至于这个东西?……”他朝箱子示意,“本官是万万不会?收的?,岑二爷还?是怎么带来怎么带回去。否则,这话本官可就不说了。”

    岑二爷还?第一次见这种办事的?,有点摸不清这个年轻官员的?路数,朝旁边钱主簿看一眼。钱主簿对俞慎思不熟悉,也是没遇到过,见俞慎思神色说这话不是客套,是打?定不要的?。他以为是事情未办成先不收礼,就让岑二爷将?东西?先带回去。

    这边人刚走,那边高明进便?听到了整件事,停笔问:“他真去找靖卫了?”

    “是。”高槐疑惑地道,“思少爷怎会?如此糊涂,虽没有受贿,可一旦开口?说情,就是自己朝污水坑你跳,传到陛下耳中?,岂不是失了圣心?。”

    高明进蘸墨继续写?信,说道:“你还?不了解他,且看吧!”-

    俞慎思的?确去找了岳巡使。

    岳巡使刚练完一套刀法?,面颊热红,接过属下人递来的?茶盏,一口?饮尽,笑着对走过来的?俞慎思道:“听闻俞大人也会?功夫,可否陪岳某过几招?”

    俞慎思连忙摆手,自嘲着笑道:“是哪位仁兄这般抬举在下,言过其实了。在下那三拳两脚,也就能对付一两个街巷里的?流氓罢了,可不敢和岳巡使过招。”

    岳巡使笑着收刀,递给身边的?人,一边朝石凳走去一边问:“俞大人是有事找岳某?”

    “是。”俞慎思跟过去,双双坐下来,俞慎思提起岑保勤的?事,“此案案情复杂,因是靖卫司的?差事,总督大人不便?插手,所以在下便?替总督大人过来问问进展,看看有没有能够帮上忙的?对方。”

    靖卫审了两日,岑保勤一直未有招供,其他方向又没有进展,如今案情进展停滞。

    岳巡使叹气道:“如今关键的?证人——那个叫焦绍的?下人多半是被灭口?了,与其相关的?所有线索也被掐断。很明显凶手特意处理过此事。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无法?确定岑家?就是凶手,对岑保勤审讯,也没问出什么来,下面的?人还?在继续追查,寻找证据。”

    俞慎思微笑着道:“岑家?是否是凶手,在下倒是有个小办法?岳巡使可以一试。”

    “什么办法??”

    “让焦绍死而复生。”

    岳巡使有些没听明白,“何谓死而复生?”

    “找个人假扮焦绍,以假求实。焦绍是州衙的?下人,岑家?人不会?太熟悉,牢中?光线暗,应该能够以假乱真。”

    岳巡使在靖卫司有些年,俞慎思这么提点他心?中?有了盘算。“俞大人此法?的?确可以一试,多谢提点。”

    当晚,岳巡使便?根据简家?下人的?描述,寻到一个和焦绍身材相仿,面容轮廓相似的?靖卫假扮焦绍,并对其稍加乔装打?扮一番,有了六七分?像,头发?稍稍凌乱遮面,套上焦绍的?衣服。进入大牢后,幽暗的?灯光的?确看不太清,很容易误认。

    岑保勤在晌午的?时候听到焦绍还?活着,被靖卫逮捕审讯,

    就已经开始焦虑不安。牢门前?巡视的?靖卫已经有所察觉。听到焦绍招供是他指使,惊得大喊是焦绍诬陷。

    当岑保勤看到刑架上皮开肉绽、满身是血的?焦绍时,已吓得一身冷汗,当瞧见对方微微抬头露出的?半张脸,惊得眼珠子快瞪出来,好似见到了鬼,惊恐万分?。若不是靖卫一左一右架着,他已瘫软在地。

    焦绍有气无力故作低哑的?声音骂道:“姓岑的?,你不守信诺,事后灭口?。老天?长眼,让我活下来,来拖你下地狱!大人们,就是他指使小人毒杀知州大人,就是他。”

    “不、不可能,你怎么……你不是焦绍,你信口?雌黄!”

    “大人,小人句句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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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家?的?下人和简知州的?女儿都已经确认,他就是伺候简知州的?焦绍,岑保勤,你买凶杀人,事后杀人灭口?,你还?不招吗?”

    靖卫将?一包未用完的?毒-药递到他面前?,“人证物证俱在,你抵赖无用。要么痛快点招了,要么可就要死在这里了。谋杀朝廷命官,抄家?之罪。”命人将?岑保勤吊起来,剥光了衣服抽,“打?到招为止,生死勿论。将?他的?几个子侄都带过来,让他们睁眼看着。”-

    大牢里血腥哀嚎,俞慎思却在房中?安安静静地看李帧给他寄来的?信。

    李帧已经派人去查石鹿山人,并在信中?提到东南和西?北的?情况。

    高明进在离开户部之前?已经给出东南军费解决方略,如今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如今赵将?军正与倭贼海战。

    西?北那边两大部族内部矛盾逐步激化,大盛正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一举先夺回雍凉之地。

    俞慎思也给李帧回了信,顺便?给念念、白尧和夏寸守也分?别去了信。

    高明进那边也收几封信,他正逐一拆开细看,最后靠在椅子耷拉眼皮凝着眉头深思。

    次日,简家?的?人从老家?赶到丽州,跟随高明进一起离京的?士兵和靖卫等人抵达丽州,岳巡使那边彻夜未眠倒是审出来。岳巡使再次向俞慎思道了声谢,却并未有将?结果相告。

    俞慎思心?中?猜到几分?,岑保勤也不是真正的?凶手,背后应该还?有牵扯,而且这牵扯可能涉及某些官员,所以案子未真正明朗前?,靖卫不便?透露。

    俞慎思知晓高明进肯定能够猜到几分?。

    他过去询问,高明进装糊涂道自己并不知,一切等靖卫司最后查到的?结果。却又给他一点提示:杀简知州目的?不会?是为了阻止丽州新策推行,而是想通过此震慑其他地方官,阻止整个新策推行。

    俞慎思揶揄道:“看来高总督要小心?了,现?在千万双眼睛盯着你,千万把剑指着你。你若被暗害了,这新策能不能推行下去可不好说。”

    高明进呵呵一笑,一边收拾桌上的?书一边道:“想杀老夫的?人在忝州,过几日新的?丽州知州到任,老夫也该启程去忝州了。”

    “大人对江原的?新策推行有多少把握?”俞慎思关心?问。一个小小的?丽州就出了这么多的?事,牵扯那么多,忝州乃至整个江原可想而知,早就乱成一锅粥了。想江原十几个州府配合推行新策,难如登天?。

    高明进叹了声,意味深长地说了两个字:“舍、得。”

    俞慎思对这两个字咀嚼了一番,没品出高明进具体意思,他也没细问,关心?起蕊儿。高明进已做了安排,“案子查到这个地步,岳巡使会?押着犯人进京秘审,老夫已经给陛下上过奏折,蕊儿会?跟随岳巡使进京。”

    第144章 第 144 章

    狮头山风景奇佳, 队伍沿着山麓而行,朝远处望去几座青峰相连,矗立在白云之下, 似一个个强壮的汉子,守卫忝州。

    俞慎思透着车窗欣赏了一会?儿远山风光,随后又望向山道两侧的景观。

    一侧临河一侧临坡。河中水位下降, 河水清浅, 能够清晰地看到河底的石头, 波光映在其上粼粼摇曳。另一侧坡上树木几乎都是?光秃, 只有少数枯叶还摇摇晃晃,地上落了一层枯叶。

    高明进幽幽道:“枝头看半死?, 谁将惜落黄。”

    俞慎思回头看他,目光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枯木衰草, 神情哀伤,是?在自喻自伤怀。想到如今天下文人士子对?高明进的仇恨,笔下全是?对?他的辱骂和诋毁, 百年之后亦是?骂名滚滚。

    他不是?好人,也不是?好官,但在新策推行上,俞慎思认为他没有错,脱口而出:“一木叶无存, 万林春日长。”

    高明进听后轻笑?了下, “你能这么想,老夫也欣慰了。”

    “我?对?事不对?人。”

    高明进叹了声,“你这孩子, 这么多年,就没从你口中听到一句老夫的好话。”

    “这么多年, 我?也没从大人身上看到一件好事。”

    高明进未再出声,他们?之间永远不能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车轮辘辘,有位士兵骑马从前面过来,停在车窗前,“禀总督大人,前方五里有埋伏。”

    “多少人?”

    “二百余人。大人是?否更道而行?”

    高明进沉眸几息后问了句什么时辰后,道:“不必,先原地休息两刻钟。”

    “胆子真?够大!总督都敢刺杀,无法无天了!”俞慎思道,但在江原似乎又算正常。

    他心里有点担心,他们?一行士兵、靖卫和仆役全都加起来也不过百十来人,对?付准备充分?早已埋伏的二百余人,胜算没那么大。

    “大人就准备这么送上门?”你想死?就算了,还要?自己?和那么多的人被你连累,真?是?祸害。

    “你有更好的方法?”高明进靠在车壁上饶有兴致地问,似乎想听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俞慎思道:“可立即派人令当地都所的兵前来相助。”

    高明进冷笑?问:“就江原现在的形势,你怎么能确定都所的兵不会?和他们?是?一伙的?”

    如今江原混乱复杂,即便高明进是?江原总督,那些都所的兵的确不一定听他调令,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和当地的官员已经?勾结。俞慎思被反驳无言以对?。

    见他微微垂着目光,高明进欲言又止两次,少顷才?开口教育:“形势越复杂,越不可轻信他人,要?摸清楚所有情况,不要?想当然。凡人凡事皆要?留三分?戒心。”

    俞慎思面色不悦,心里白他一眼,却认可他的说法,拱手沉声回道:“多谢大人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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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已近午时,吃了些东西,二人皆下车透透气。

    江原省初冬不比盛都寒冷,也不似宁州、安州那般适宜,山中多几分?寒意。

    俞慎思朝前面的山路望了几眼,高明进这个不怕死?的,就这么送上门给别人砍,还要?连累自己?。

    他从腰间取出随身携带六寸长的短笛,稍稍拔了下,露出一小截刀刃,他重新合上,又摸了下短笛另一头的机关,未有触动。看来今天要?派上用场了。

    闻雷走?过来瞥见他手中的短笛,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会?管乐,吹来听听。”

    “略懂皮毛,不敢献丑,闻兄会?吗?试一试?”说着将笛子递过去。

    闻雷忙摆手:“同窗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我?对?管弦乐器一窍不通。”

    俞慎思笑?道:“我?当闻兄又隐藏呢!当年在书院时,闻兄骑射是?同窗中的佼佼者,还总是?装作学不会?,同窗的靶子都要?被你射满了。”

    闻雷爽朗笑?了几声,搂着他的肩头道:“够义气,没有揭穿我?。”

    “还需要?揭穿吗?同窗们?不都心知肚明?”

    “合着我?那么多年白装了?”

    俞慎思想了下,挑眉笑?道:“也不算,至少给我?们?这些半吊子同窗留足了面子。不至于骑射课上太难看。”

    闻雷笑?了几声,忽而感慨道:“书院几年,是?最恣意之时,倒有点怀念同窗们?了。对?了,高昉当年落水后是?不是?留下了病根?这几年都没听到他的消息,他现在如何??”

    俞慎思回头朝一旁正和武官交代事情的高明进瞥了一眼,说道:“我?还真?不清楚,闻兄可以去问问高大人。”

    闻雷也朝高明进看了眼,不轻不重捶了俞慎思胸口一拳,“你拿我?取乐呢?”

    同窗二人闲聊一阵,前方又一士兵前来禀报情况,随后众人整顿出发-

    山路尚算平整,五里路没用多会儿便到了。

    俞慎思一直打量着路边的状况,想寻找埋伏的人在何?处,也随时做好自保的准备。

    当马车绕过一道弯,进入狭窄山道时,他嗅到淡淡血腥味,探出头朝前面望去,透过车前护卫的

    士兵,隐隐见到前面不少人。

    队伍也渐渐停了下来,一位身着甲胄的军官走?到马车前,行了军礼自报身份,“标下谭励见过总督大人。埋伏的是?狮头山的贼寇,除负隅顽抗就地斩杀,其余全部活捉。标下尚未来得?及审问。”

    高明进应了声,“辛苦谭参将,士兵们?可有伤亡?”

    “有受伤者,暂无身亡。”

    “你们?剿匪有功,本官记下了,将人押回去再审。”

    谭励领命前去安排。

    俞慎思在翰林院听同僚提到过谭励此人,前几日高明进给他看整个江原省七品以上文武官员名单,里面也有此人,督标参将。督标是?总督所统辖的军队。

    难怪听闻山道上有埋伏毫不在意,原来提前有了安排。

    山贼再大的胆子不会?来刺杀总督,新策成败与他们?并无什么关系。他们?之所以会?前来刺杀,不难猜测是?受人指使?。

    高明进能够提前知道山中有埋伏,不是?料事如神,就是?忝州的官员中有他的人。

    若是?后者,这江原省官场还真?是?一出大戏-

    很快队伍动起来,俞慎思瞥见车窗外的地上成片血迹,连路边的草木和石头上也都沾染血迹,触目惊心。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么多血,浓重的血腥气让他有些不适,皱紧眉头,心中想到俞慎言。

    他亦是?文官,从小便没有见过血腥的场面,如今去了西北,难免会?跟着军队上战场。西北的战争只会?比这里更残酷血腥,不知他第一次见到那般场面会?是?什么反应。

    “在担心你大哥?”高明进看透他的心思。

    俞慎思没应他,若非是?他从中作梗,俞慎言何?至于去西北。虽然俞慎言心甘情愿,对?于家人来说,终究是?不舍得?。俞纶夫妇年岁渐长,所求的就是?儿女绕膝,如今却没有一个孩子在身边。

    高明进又道:“西北本就是?他该去的地方。身为臣子,本就该为君分?忧,为朝廷分?忧。”

    “你自己?呢?责人先责己?。”俞慎思冷冷驳道。

    身在户部这么多年,也没见为君分?忧,为朝廷尽心,倒是?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的事干了不少,还有脸说俞慎言,配吗?

    高明进吐了口气没有答他,靠在车壁上,微微耷拉着眼皮,神色几分?呆滞,不知是?在深思什么。

    半晌后才?抬眼看俞慎思,怅惘地道:“老夫也是?身不由己?。”

    俞慎思觉得?这话可笑?,“每一个有罪之人都说自己?被迫,身不由己?。难不成那些清廉正直之人都是?人生顺遂,事事顺心?他们?就没有身不由己?之时?是?你自己?立心不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放肆!”

    俞慎思别过视线,话不投机他也不再多言。

    高明进教训道:“你既然这么多道理,到了忝州,这些山贼便交给你审,用你的道理说服他们?去!老夫给你一天时间,审不出来,拿你问罪。”

    俞慎思冷冷地斜他一眼,“是?。”-

    高明进的车驾到忝州时,当地的大小官员迎出城来,个个喜笑?颜开,一通恭维寒暄。

    其中一位干瘦的官员,笑?出一脸褶子,“下官早年在京时,在郭阁老的府上与高大人手谈过,高大人棋艺高卓,不消片刻就将下官杀得?无还手之力。这么多年下官可一直在苦学棋艺,就盼着能和高大人再手谈一局。下官这也算诚心动佛,给高大人给盼来了。高大人若得?空下官一定要?再讨教一局。”

    高明进呵呵笑?道:“韦大人过谦了,韦大人棋风灵动迅猛,很有前朝范国手之风,本官由来欣赏。韦大人这么一说,本官还真?有些手痒,改日定要?与韦大人手谈一局。”

    俞慎思一边和诸位地方官员见礼,一边凭着高明进给他看过的官员表,对?号入座。

    这位韦大人,韦九思,如今的江原省按察使?。他在勤德殿中当差,因为江原新策推行之事没少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此人也算是?郭阁老的门生,只是?不如秦耀先那般亲厚,早年就外放,这些年一直在地方上调动、升迁。

    据他所知,此人和郭坚关系不错,郭坚与高明进现在有杀子之仇,此人与高明进关系是?敌是?友就难说了。

    不过,刚刚二人的谈话,俞慎思隐隐觉得?他们?似乎不是?在说下棋,而是?在以棋喻事。

    无论?暗中如何?,现在上上下下的官员却是?谈笑?风生,在旁人瞧来,一派和乐融洽。

    诸位官员一路将高明进迎进江原总督府,有两位相对?年轻的官员一路上陪着俞慎思。说是?年轻却也而立之年。

    二人先是?关心俞慎思途中辛苦,随后便提到高明进、丽州、新策诸事。言辞中俞慎思听出来,他们?是?想从他口中套话。

    大概认为他太年轻,刚入仕途,没那么多心思,好哄好骗易套路。

    俞慎思也知晓官场上处处是?陷阱,江原省更是?如此,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悬崖。真?玩心机城府,他有自知之明,还玩不过这一群狐狸,所以你玩你的城府套路,我?玩我?的真?诚。

    “二位大人说的这个新策具体推行方略,我?还真?听说了。高大人说江原省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推行方法肯定和南安省不同,具体的方略我?还不知。

    高大人认为我?年少办事不牢,还需要?多磨炼,这种事就没与我?说,命我?听差办事就成。待高大人有了具体差事吩咐下来,我?再同二位大人说,届时二位大人可要?帮我?出出主?意。我?初来乍到,从没有办过差,可不能出了错。否则丢了高大人的脸面,高大人还不把我?狠打一顿板子。

    不过二位大人提到这个丽州简知州的案子我?还真?知道,岑家招供了,人都被靖卫押送进京了。还有……”

    俞慎思一脸“真?诚”地发言,二位官员却蒙了,相视一眼,心底犯嘀咕。

    这个状元郎果然年少,都入仕为官了,还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估计问不出什么了。

    俞慎思察觉二人态度有变,便说起狮头山的风景,询问起忝州美食、美景,全是?吃喝玩乐,半句不主?动提公务之事。

    第145章 第 145 章

    宴席已?经在总督府中设下, 高明进入座后,诸位官员依次就座。主桌上是布政使曹恕炀、按察使韦九思、学政徐迁等中上层官员。俞慎思品阶不够,几位年轻官员陪他坐在下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屁股还没?挨到凳子, 就被曹恕炀和韦九思给拉了过去。

    他连忙推辞:“这不合规矩。”

    韦九思笑?容可掬地?道:“你是翰林官员,陛下亲派,算得上半个钦差, 怎么就不合规矩了?”直接将俞慎思按在凳子上。

    俞慎思想起身, 却发现这个看起来干瘦的人, 按在自己肩头上的双手?力道不小, 让他起不了身。

    他局促为?难地?扫了眼?众人,又望向上座的高明进, 想看他的态度。毕竟从?江原官僚角度来说,他算高明进的人。

    高明进笑?呵呵道:“既是诸位大人盛情, 你承诸位大人好意便是。”

    俞慎思这会儿思绪有点乱,没?搞清状况,不知?道这一群老狐狸将他拉过来具体要干什么, 但总归不会是好事。

    如今只能“真诚”破万法了。

    他忙冲在座的诸位官员拱手?做礼,“多谢诸位大人抬爱,下官受宠若惊,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大人看在下官年少不懂事的份上, 多多包涵。”

    此时韦九思已?经松开他的肩头, 他便就此起身,伸手?提起旁边的酒壶,笑?着道:“下官来伺候诸位大人酒水。”说着便走到主座依次给诸位大人斟酒。

    诸位官员皆客气?地?说:“怎敢劳动俞大人亲自斟酒。”却个个都享受着。

    高明进面上一直带着笑?, 目光随着俞慎思斟酒也将满桌的官员全都细细打?量了一遍。

    在座没?有不知?道俞慎思是翰林修撰,是陛下跟前的人, 是陛下指派,又是他的内侄。这些官员对俞慎思的态度便是对他的态度,也对新策推行

    的态度。

    众位官员举杯相敬,说了一番场面话。酒过三巡,曹恕炀便主动提起公务之?事。他只是依照惯例,将江原省民政财税都整理出来,以备总督核查,却没?提新策之?事。

    高明进摆摆手?对诸位官员温声道:“曹大人这是不给本官一口喘息机会啊。本官一路车马劳顿,刚到任饭还没?吃完呢,就催着本官处理公务了。本官可是知?晓曹大人是最勤勉公务的,看来以后本官想偷闲都没?什么机会了。”

    曹恕炀惭愧地?笑?了笑?,“是下官心急了。眼?看着就要年底了,下官这也是想公务之?事年前都办妥了,年也过得顺心。”

    “说的是,年底了各衙署也都忙起来了。马上各州府的官员也要来忝州述职考绩。”高明进长叹一声,“后面日子是难得闲,所?以今日不谈公务之?事,就谈这忝州的美酒风土。”

    其他官员也都附声应是,却都知?晓这事躲不过去。新策是高总督所?提,他不可能自己不去推行。他既然来了江原,那就是要和他们江原的官员们打?一场硬仗。

    上下官员心中都明镜一般,觥筹交错间已?然刀光剑影。

    俞慎思在给诸位官员斟了一圈酒后,除了个别官员,其他官员也没?有再劳他斟酒。倒是有官员会找着这样或者那样的借口劝他的酒。他也从?这些官员的言辞中嗅到了硝烟味。

    上席在座的全都是品阶高的官员,有的能够糊弄过去,有的根本推拒不了,不得不给他们面子饮几杯。

    宴席上的是烈酒,几杯下肚后,没?一会儿俞慎思就觉得状态不对,头晕得厉害,好在脑袋却是清醒的。

    若是再饮,可能要出事。

    坐在身边的忝州知?府马凌瞧俞慎思面颊绯红,眼?神迷离,知?晓他不胜酒力,故意拍着他的肩头一边夸他才学一边有意劝酒。

    俞慎思不能不卖他面子,醉言醉语道:“承蒙马大人瞧得起,下官的确该敬马大人几杯,今后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要马大人多提点才是。”颤颤巍巍站起身,提着酒壶的手?没?个准头,好几次酒水倒在酒杯外。

    旁边的官员瞧出俞慎思已?经大醉,却没?有开口劝止。高明进自是也瞧出来,亦由着他。

    俞慎思颤抖着手?端起酒杯,“马大人,下官敬你。”话没?说完,醉酒后脚下不稳,身子一慌,一杯酒有半杯泼在马知?府的官袍上。

    “马大人见谅,下官是……”俞慎思惊慌要去给马知?府擦拭身上的酒水,却身子一栽扑在马知?府的身上。马知?府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幸而旁边的徐学政扶住。

    俞慎思手胡乱抓着要站起来,却徒劳,抓了几下不抓了。

    马知府拍着俞慎思唤了几声,见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毫无反应,和身边官员将人扶起,俞慎思已?经醉晕过去。

    众人暗暗打?量高明进,等着他的反应。高明进只是平淡地?叫来下人,将人扶下去休息-

    俞慎思回房躺在床上,心里?骂骂咧咧,醉了真难受,他用力揉着脑袋。墨池端来醒酒汤,他一口气?全喝下去,大喘两口气?,仰面躺回去,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嘀咕骂道:“一群老匹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墨池给他盖上被子,劝道:“三少爷以后可不能喝这么多,让老爷和夫人知?道得多心疼。”

    俞慎思半醉半醒含糊应了声,“去寻几个鸳鸯酒壶来。”然后自己沉沉睡去-

    酒水的后劲很大,俞慎思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日上三竿,头还有些不舒服。

    他刚踏出房间,高明进身边的师爷梁俭过来,抬头朝太阳看了眼?,笑?容满面地?道:“大人让梁某来问俞大人,今日日落前是否能审问出真相来。”

    俞慎思揉着脑袋,听到这话才记起来高明进让他审问山贼,只给了他一天的时间。

    现在小半天过去了,冬天日落早,也没?几个时辰,高明进倒是挺会压榨他。

    “什么日落?子时分两夜。”俞慎思驳道,脚下已?经开始朝关押几位山贼头目的大牢去。

    梁师爷笑?着回道:“衙署办公也是申末酉初就散班了。”

    “是高大人言而无信?还是酉时后子时前不属今日了?”俞慎思质问,斜了眼?梁师爷道,“你去回高大人,今夜子时前我去回话。”

    说完加快步子,不管停在身后的梁师爷。见到闻雷过来,一把拉着闻雷和他一起去大牢-

    贼首是个三旬多的中年人,中等个头,身材结实,一脸横肉,一双牛眼?,怒目瞪着尤为?骇人。

    士兵上前来打?开牢门,俞慎思走进去,贼首手?脚戴着镣铐,盘腿坐在地?上,背靠墙壁昂首傲然瞪着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个山贼还这么硬气?。

    俞慎思笑?着朝贼首竖起大拇指,“好汉!”

    贼首不屑地?鼻哼一声,“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何必挖苦!”

    俞慎思笑?了两声,“本官可不是挖苦好汉。敢带着二百弟兄半路埋伏刺杀总督大人,普天之?下也没?多少人有你这份胆量。本官岂不是得赞你一声好汉?好汉,你是父母本就是贼匪,自己子承父业,还是半路入伙?以后准备子孙也干这一行?”

    贼首怒瞪他未有回答。

    “男子汉大丈夫,这都不敢答?何况你不说,本官也能从?你那帮兄弟口中问出来。”

    “半路入伙。”为?首声音如钟,中气?十足。

    俞慎思咋舌,再次竖起大拇指,“本官说你是好汉还真没?说错。半路入伙,这么快就混成了老大,厉害!有本事!”

    贼首鼻孔怒张,粗声怒喝:“有屁快放!别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的,老子没?心情听你挖苦!”

    俞慎思不急不慌,朝旁边走了两步,继续挖苦,“这点话就听不下去了?难道比别人骂你有爹生没?娘养的山贼难听?还是比别人骂你父母祖宗养出个贼匪难听?抑或比别人骂你儿孙是贼人子孙、犯人子孙,下等贱民难听?”

    贼首脸色涨红,额上青筋暴出,双手?紧紧攥着铁链,看得出被这话激怒,再强忍着。

    俞慎思就是要看对方?是否真的作恶到连父母妻儿都不顾。若是至亲之?人都不顾,那和死士无别,想从?他口中问出什么很难。显然面前的贼首还有正常之?人的情感。

    人有软肋,就容易拿捏。这也是他从?高明进那里?学到最深的东西。

    他继续道:“我知?晓你们刺杀总督大人是受人指使,是威逼还是利诱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被官府连窝端。你是不是一直疑惑,为?什么总督大人的兵会提前赶到?”

    贼首闻言眼?中神色变了几变,视线微微垂下,也没?了刚刚盛怒之?气?。

    很显然,他怀疑其中有人通风报信。

    被抓后他一直在想此事。是自己的兄弟,还是指使他的人那边走漏风声,他不能确定?。

    俞慎思也不能确定?,如果真是有人透露消息,高明进十之?八九知?道指使之?人,让他来审就纯纯是拿他开涮,故意为?找他茬寻个借口。

    若不是有人透露消息,高明进可谓料事如神了。

    俞慎思又继续危言耸听,“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你一个举动不仅连累父母妻儿,还连累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可有为?他们想过?”

    贼首沉默半晌没?有出声,最后昂首再次望着他,目光依旧圆睁,却少了最初的愤怒。“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从?我口中问出是何人指使。”

    俞慎思挑眉,“当然。你大可放心,本官不会对你严刑逼供,全凭你自己说不说。如果你不招,结果本官刚刚已?经说过。如果愿意主动招供,本官可以看在你坦白的份上,禀报总督大人从?宽处理。或许能够恢复你们良民的身份,你们的子孙也可以科举入仕。”

    一旁闻雷闻言诧异地?看向俞慎思。

    贼首也吃惊盯着俞慎思,眼?中有光闪过。

    俞慎思知?道这个诱惑够大,从?良民变成贱民容易,从?贱民恢复良民身份却是难上加难。没?谁天生想做贼,没?谁想靠打?家劫舍过活,更没?谁希望

    子孙也过这种刀口谋生的日子。

    俞慎思透过牢房上方?的小窗口朝外看了眼?日光,“本官给你两个时辰,考虑清楚。”

    随后俞慎思如法炮制,对另外两名贼首说了同?样的话-

    出了大牢,闻雷问他刚刚的话是故意诈山贼,还是真有此意。一群山贼,还是刺杀总督大人的山贼,不问罪处死就已?经是宽赦,还想让他们恢复良民身份,简直是痴心妄想。

    俞慎思却道:“我的确有此意。我去请示高大人。”

    “高大人不会同?意。”

    “试一试。”俞慎思道,说完便去找高明进。

    高明进没?有到前面衙门处理公务,倒是坐在后院的阳光下一个人琢磨棋局,桌边小暖炉烧着,手?边热茶续着,好不悠闲。

    刚刚过来听到小吏说对外称病,要养几日,暂时不见客。直接将江原的官员都拒之?门外。

    这哪里?是来江原推行新策,倒像是来江原养老的。

    俞慎思走上前见礼,“见过高大人。听闻高大人病了,不知?面色红润、精力充沛是何病的病症?”

    高明进瞥他一眼?,没?有搭理,继续研究面前棋局。

    俞慎思自顾走上前,笑?着揶揄:“高大人是昨日酒喝多伤了喉咙?那得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可不能这么拖着,若是病情严重失了声可不得了。江原的新策都指望高大人呢!”

    高明进落下一子后,稍稍坐直身,问:“审出什么来了?”

    “下官是来请大人示下。”俞慎思将给山贼的承诺说给高明进听。

    高明进没?有说话,而是在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将黑子吃掉一片。

    俞慎思瞧着高明进的举止和棋局形势,刚刚的一步棋看着是吃掉一片,却也暴露了自己的薄弱。他取过一枚黑子落下,突破了白子现有的围势。

    高明进看了眼?俞慎思的这步棋,这才开口道:“你所?请于理于法皆不符。他们不仅仅是刺杀老夫,他们更是作乱一方?的山贼,这些年劫掠往来行人,做下的恶事多如牛毛。你让老夫不仅放了他们,还让老夫恢复他们良民的身份。就你这个想法,老夫就该狠狠斥责你一顿才是。”

    俞慎思不为?所?慑,冷笑?道:“大人没?有斥责,不也是猜到下官另有用意。”

    又和他绕弯子,“直说。”

    “大人如此精明,岂会猜不到下官所?想。别人可以利用这枚棋子来杀大人,企图阻止新策推行。大人何不同?样利用这枚棋子反刺对方?来推行新策?”

    高明进略思忖,再次瞥了眼?棋局上俞慎思落下的黑子,笑?道:“学得挺快。”

    第146章 第 146 章

    盛都的勤德殿中?, 皇帝面色阴沉地翻看一份又一份奏本,看一本扔一本。有的还看了几行,有的直接打开扫一眼就扔出去。

    殿内伺候的内侍们?无声地上前?一本本捡起来, 重?新折好,递到?总管阎公公的手中?。

    皇帝看到?最后一本,已面露怒色, 直接摔在了地上。内侍捡起来, 退到?一旁大气不敢出。

    阎公公将?整理好的奏折重?新放回御案上, 小心着劝道:“陛下?息怒, 龙体要紧。”

    一旁当值的官员亦不敢发一言。这不是?第一次了,昨日陛下?瞧了各处送来弹劾的奏折便已经不悦, 今日送过来的奏折更甚,陛下?的火气也烧了起来。谁敢这会儿去触霉头。

    恰时殿外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内侍进来通禀:“翰林院白?尧学士求见。”

    众人都以为?皇帝会怒骂内侍, 不见。却未想皇帝火气稍稍消了些,让内侍传。

    白?尧进殿后看到?皇帝的脸色,感受到?大殿内窒息的气氛, 猜到?是?什么事。

    自去年新策推行,参高?明进的折子就没有断过,从吃喝嫖赌到?贪污受贿,事无大小几乎包揽所有罪状。有些子虚乌有,有些空口无凭, 没有一条是?能实锤的。

    自昨日开始弹劾的奏折又多起来, 主要是?弹劾高?明进到?了江原省滥用职权,作风奢靡,勾结山匪, 欺压百姓,诸如此类。还有的在弹劾的奏折里带上了俞慎思。

    皇帝问白?尧对?此事如何看。

    白?尧知晓皇帝的怒火不是?对?高?明进和俞慎思发, 因为?皇帝根本不信这些弹劾之词。皇帝的怒火是?对?这些上奏折的官员。皇帝派靖卫随行,高?明进的举动靖卫自会密信上奏。

    同乡同朝十年,高?明进是?什么人,他还算了解,不会糊涂到?明目张胆地做出这等事。俞慎思那孩子就更别说了,打小就疾恶如仇,岂会同流合污。

    他知晓,皇帝心里也是?清楚的。

    这些弹劾的目的无非是?对?新策不满,对?高?明进这个提出新策的人怨恨,想着法子要将?高?明进给?拉下?来。

    白?尧便顺着皇帝的意思道:“回禀陛下?,既然?是?官员弹劾,臣认为?总要给?高?总督一个申辩的机会。”

    给?高?明进申辩的机会,其实是?变相驳这些官员,堵他们?的嘴。

    真相如何,眼下?并不重?要。只要江原的新策能够推行,皇帝可以暂时蒙起双眼用人。

    皇帝默了几瞬,命白?尧执笔-

    高?明进看到?申斥的信后,明白?皇帝的意思,当即便写了份申辩的奏本递上去。

    俞慎思也从白?尧、李帧和夏寸守三人的来信中?知晓了如今朝中?人对?此事的态度。

    前?些天高?明进派人安置山贼的家人,江原的官员们?听到?这个消息,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即就过来了。明面上看着是?苦口婆心劝阻高?明进,实际上也就动动嘴皮子,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若是?能把阻止新策推行的劲使?出来,别提山贼了,狮头山都能夷为?平地。

    说白?了,就是?默认高?明进的做法,好抓高?明进的小辫子弹劾,最好将?他下?狱解恨。

    高?明进到?江原这些天一直“养病”,没有任何行动,唯一干的就是?这件事,自然?是?要抓着不放。

    果然?,这事就捅到?了皇帝的面前?,给?高?明进又添了两条罪状:滥用职权,勾结山匪。

    这罪名可不小。

    除了此事,李帧在信中?还提到?南洋那边传来消息,船队抵达满加苏,依着来信的时间推断,船队如今已穿过满加苏海峡向西而行。

    俞慎思倒是?有点想高?晖了,耿总兵给?朝廷的奏本上说一切顺利,那是?对?整个船队而言,放到?个人身上,不见得就是?顺利的。

    如今东南战事又起,船队回程满载而归,届时碰上海上倭寇海贼,也是?够让人担忧的。不知道东南战事是?否能尽快平定。

    不过这倒是?明后年的事。

    上次给?李帧的信,提醒他高?明进暴露出石鹿山人很可能是?一个圈套。李帧则认为?即便是?圈套对?方都丢在面前?,自己也要去查一查。他安排的人并未有查出来这个石鹿山人。

    李帧认为?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石鹿山人是?隐居石鹿山附近的村民,一种是?石鹿山人早年就离开此地,只是?挂这个名号。

    俞慎思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一个隐居之人能够为高明进做的事情太有限,若是?离开石鹿山以另一个身份出现,方便行事。

    暂时他还看不出来高?明进要做什么,只能多提防,眼下?江原省新策推行才是?紧要之事。

    高

    ?明进已经装病多日,什么都不管不问,真的像致仕回乡养老的官员。江原的官员个个心里都在琢磨高明进葫芦里卖什么药。从高?明进那里探不出来,就想从俞慎思口中?打听。

    这几日俞慎思没少被一些官员寻着各种借口“拜访”“巧遇”,就连出门?闲逛,寻个茶馆听说书?,都能够与某些官吏不期而遇。搞得他每天脑子都飞速运转,怕一不小心着了哪个狐狸的道。

    他出门?去找高?明进提新策之事,问问他到?底是?什么计划,自己不能像个傻子陪着他在忝州吃喝闲坐晒太阳。

    刚走到?书?房前?的院门?处,高?明进双手背后踱步走过来。

    瞧见俞慎思,高?明进道:“来得正好,老?夫正准备命人去唤你,随老?夫去查查忝州的册子。”

    俞慎思瞧着他这状态,一点不像要去办公事的样,慢腾腾、懒洋洋,给?了枕头就能睡着。

    他揶揄道:“大人的‘病’痊愈了?下?官瞧着精神不振,大病初愈是?不是?要再休养两日?”

    “再休养两日,你是?不是?也要上奏本参老?夫?”

    俞慎思立马笑道:“下?官岂敢。下?官现在和高?大人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有一致对?外的份,哪有掀自己船的道理。”

    高?明进斜他一眼,这孩子这些天和江原一帮官员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现在说话?都那么大的火气了。

    “那便好。”他笑了声-

    高?明进装病多日,一份公文没看。前?些天各处送来的册子一直堆积。

    他走进房中?,便命衙内的官吏核查,关于民政财权亲自过目,其中?赋税民田的部分交给?俞慎思。

    江原新策推行情况复杂,这部分也最难核查。

    俞慎思跟着高?明进来江原,就是?为?了推行新策,再复杂难搞也得搞清楚。

    入座后,文吏就将?相应的册子都抱到?他的案头。他先通览所有册子类别,然?后重?新调整顺序,便开始翻看。小吏还给?他准备了一个算盘。

    这么多年他一直用不惯这个东西,心算往往比他手拨算盘还快一些。但这么多册子是?一场持久战,他还是?将?算盘用上。

    整整一天,直到?日头落山前?,他才将?一摞册子都核查完。抬头发现房中?其他共事的官吏不知何时都已经散去,只有高?明进还坐在主桌上,看着各位官吏呈上的文书?。

    “你那里可有疏漏?”高?明进问。

    俞慎思看了眼自己写的总结文书?,回道:“并无问题。”

    高?明进顿了下?,疑惑地望向他。

    俞慎思自己也觉得不太可信。自去年新策在江原试行算起,曹恕炀已经是?江原第三位布政使?,短时间换了三个,加之这一年多新策推行,赋税民田杂乱,竟然?一点问题没有。

    核查时,就是?怕出错,复杂之处他还核对?了两三遍,的确毫无问题。

    这和如今江原的情况有些相悖。

    他将?总结的文书?递过去。

    高?明进接过细看,俞慎思写得很有条理,一目了然?。

    见高?明进看完放下?,俞慎思开口道:“下?官对?比了下?新策推行成功的个别州县,赋税的确比往年增加不少。丽州几乎翻倍。若是?江原在各州府推行成功,整个省赋税应该能增加六到?七成。”

    高?明进应了声,略略沉思,不知想着什么。

    俞慎思便问起重?要之事:“大人来江原数日,新策准备怎么推行?江原有些地方腊月初就要落雪,届时白?雪覆盖,田地连片,不便清丈。”

    高?明进命文吏将?册子都装箱,笑着起身道:“汤逢春来江原一年多都没有推行成功,你认为?老?夫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将?新策推行下?去?”

    “大人一直没有任何行动,不是?暗中?在筹备吗?”

    这是?高?明进行事作风,表面越平静,背地里的动作就越多。就像他为?官这么多年,衣食住行全都符合他一个户部侍郎的身份,并不见半点奢华,但是?背地里却贪了不知多少。在所有朝臣眼中?兢兢业业,却利用职权为?郭家敛财。

    高?明进微微摇头,“老?夫就是?还没有想到?好的法子。”绕过桌案,吩咐几句文吏,便出门?去。

    俞慎思跟上去说道:“下?个月州府的官员要来忝州述职拜见,大人是?不是?想利用这个机会?”

    高?明进笑了声,打量了眼俞慎思,一脸稚嫩,一双眼睛秀气透亮,看上去还是?青涩的年轻人,但明显和去年那个少年不同。

    他没有回答,反问:“你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俞慎思猜自己说中?了,高?明进的确想利用各州府官员前?来忝州之机推行新策,而且已经有了计划。他不知对?方具体想做什么,但是?他自己的想法是?,若高?明进再如汤逢春那般手段不强硬,新策只会一拖再拖,地方的官员惫怠,敷衍不执行。甚至出现六和县阳奉阴违的情况。

    他说道:“下?官是?有个主意,但不知大人敢不敢这么干。”

    高?明进倒是?有了兴趣,来的路上这孩子和他说过,江原情况和南安不同,不能借鉴南安成功的例子,更不能指望通过什么忠君爱民、为?官之道的大道理说服这些州府官员,特殊情况就要用非常手段。

    “说来听听。”高?明进从回廊转角走出,恰巧此时落日熔金的金色光铺在二人身上,从头到?脚好似都镀上了一层金。二人都是?白?皙的肤色,这会儿被映成古铜色。连官袍都失了本色。

    俞慎思便天际看了眼。让跟随的随从伫足,随高?明进朝前?走了一段,这才开口:“下?官今日看了一天各州赋税民田的情况,发现这一年多除了丽州是?完全推行,其他的州府也不是?毫无行动。无论他们?是?因为?阻力大推行不下?去,还是?敷衍拖延,至少有了行动,唯独脚下?的忝州毫无动静。

    忝州是?省城州府,也是?士绅豪族最多的地方,最难推行的地方。一个省十三个州府都盯着忝州,若忝州推行成功,其他州府便相对?容易些。忝州又在大人的眼皮下?,不若就从忝州入手,拿忝州知府开刀。”

    忝州知府马凌上次酒宴上不断劝酒,面前?人最后装醉晕逃避。这主意若说完全没有出气的成分高?明进不信。

    不过,这个主意不错。

    他笑着点头:“老?夫也正有此意。”然?后张了下?口想说什么,瞧着面前?人神色冷淡,便咽了回去-

    冬月初,各州府的官员陆陆续续抵达忝州城。依着往年的惯例,各地的官员述职结束便可回任职地,但今年不同。

    各位官员抵达忝州述职,总督却道不急,让他们?先住下?,并命人好生招待。诸位官员虽不知总督大人具体要做什么,但无非就是?新策推行之事。

    私下?里各州府的官员相互议论新策,诉苦自己任职地的新策如何难推行,又提到?丽州知州因为?推行新策被害之事。言下?之意不是?他们?不推行,而是?阻力太大,无能为?力。

    这些官员的这些话?全都落在高?明进的耳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看着这些官员抱成一团,有些担心他们?联合起来对?抗高?明进,届时高?明进要成为?第二个汤逢春。

    仅仅在次日,他就发现形势不对?,有两位知府闹不和,紧接着又发现几位官员因为?某些事情红了脸。

    几日间,原本和气的地方官们?就冷脸对?冷脸。

    俞慎思这才摸清楚一点缘由,这些官员中?有的和东宫沾亲带故,有的和内阁阁臣相熟,有的和六部九卿有些关系,有的和某大吏是?同乡,真正没背景的没几个。这也是?汤逢春在江原新策难推行的原因之一。

    他们?关系复杂,复杂的关系就会有盘根错节的恩怨和利益,利益永远是?最好的导火索-

    冬月初九,高?明进和曹恕炀、韦九思,还有各衙署官员、地方官齐聚一堂。

    主座上的高?明进面色和悦地同诸位官员说一通冠冕堂皇的官话?后,便提到?了新策之事。

    他说道:“本官奉命前?来江原所为?何,诸位大人心中?全都清楚,本官也无须多言。今日别的公事先搁置,只论朝廷推行的清田纳税之策。新策试行一年多,如今诸位大人都在,不如都说一说各自县州府的推行情况。”

    新策有什么可说的?满堂沉默,谁都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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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明进见此,笑着点了一个府道:“崔州府是?江原良田最多的州府,闵知府,不如先说说你治下?州府新策推行情况。”

    闵知府是?一位身材微胖的圆脸官员,和太子妃母族有些亲故。

    他眉头立即一皱,起身回话?,说得都是?那些陈词滥

    调。什么秀才举人闹事,什么士绅豪族不配合等等。

    高?明进平静地点头,未有追问下?去,转而又问另一位州府的地方官。回话?大差不差。

    高?明进不急不怒,就这么一一问下?去,将?江原省十四个州府都问了一遍,除了丽州新上任的知州外,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一个模板出来。

    显然?,这都在高?明进预料之中?,“既然?诸位大人推行新策所遇到?的问题都一样,那本官就说说不一样的。”

    他站起身走出上座,先走到?堂中?崔州闵知府的身前?,道:“崔州推行新策,故意将?新策的内容模棱两可告诉百姓,引起百姓误会,致使?百姓对?新策不满,反对?新策。闵知府,失职之罪。”

    闵知府正欲开口争辩,高?明进抬手制止。又朝前?走到?费州知府的面前?,“费州推行新策,未对?下?辖各县所有田地清丈,对?百姓重?复征收赋税,百姓怨声载道。失察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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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朝前?走了一步,“骞州明面上推行新策,暗地里鼓动乡绅士族联合反对?新策,横行霸道,甚至殴打差役和百姓,致使?新策无推行之人。渎职之罪。”

    高?明进走一步,说一个州府的情况,句句属实。诸位官员开始还想辩解两句,到?后面也就失去了辩解欲望,这是?早就派人将?他们?治理的州府情况全都摸个清楚,手里应该还握着证据,没有辩解必要。

    最后走到?忝州知府马凌的面前?,高?明进原本平静的脸色冷峻下?来,“马知府勾结狮头山贼匪,纵使?其闹事,打着清剿贼匪的名义,拖延不推行。这是?何罪?”

    马凌怔了下?,明知道贼匪在对?方的手中?,还是?急忙回道:“高?大人无凭无据要给?下?官扣个罪名吗?”

    高?明进冷声道:“那就趁诸位大人都在,一起来审一审这桩案子。”命人将?贼匪进人带来,走回上座。

    贼首见到?满堂身着官服的官员,心里已经发怵,自是?半个谎字不敢说。当着江原所有官员的面,一五一十讲述将?马凌如何多次收买他,不仅纵使?他们?闹事,还雇他们?杀人。

    在座官员们?,听完后不由心惊。既觉得马知府胆大包天,又觉得他干得好。他们?对?高?明进也早就怀恨在心。

    “一派胡言!”马凌猛然?站起身怒斥贼首,又声讨高?明进,“高?大人是?用了什么阴暗手段,令这些贼匪诬陷下?官。”

    高?明进又让人将?马凌身边的师爷带上来,此人数次与贼首联络,已经认识。师爷被官兵押进来时已经吓得浑身哆嗦。他没有朝马凌望去,而是?先望向坐在右侧首位的韦九思。韦九思面容冷淡,只是?扫了眼师爷。

    师爷这才望向高?明进和马凌,将?实情全部招供,是?奉马知府之命。

    官兵此时抬着一个箱子进来,里面是?一些物证,大部分是?金银之物。

    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在,马凌百口莫辩。

    “勾结山贼作乱,为?祸一方,收买山贼杀人,罪大恶极!韦大人是?按察使?,韦大人认为?当如何?”高?明进问向旁边镇定的韦九思。

    他此时的镇定和周围官员的震惊、疑惑或者怒怨等情绪有些格格不入。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韦九思身上,马凌也直直盯着他。

    韦九思抓着椅子摩挲了下?扶手,有些怅然?,道:“人证物证俱在,自是?按国法来办,先关押待朝廷旨意。”

    高?明进命人将?马凌收押。

    马凌瞪着高?明进,怒斥:“自古士绅不纳税,新策是?违背祖宗制度,你可有想过后果?”

    高?明进冷硬地声音问:“你刺杀本官,不止为?了新策吧?背后何人?”目光朝韦九思瞥一眼,马凌瞬时无声,由着官兵将?他拖走-

    堂内气氛凝滞了须臾,高?明进打破安静,道:“马知府渎职行凶,忝州暂时便有杨同知代管,继续推行新策。”

    杨同知这会儿才稍稍缓过神,起身施礼领命。

    高?明进又扫了眼在座的大小官员,“既然?诸位大人推行新策无方,那就暂留忝州,看看忝州的新策是?怎么推行的。”

    杨同知刚从马凌被关押中?回过的神,再一次被高?明进的话?惊了下?。这意思高?明进是?亲自插手忝州新策推行。

    其他官员听这话?,明白?高?明进是?利用这个借口,将?他们?扣在忝州。他们?也想看看忝州反对?声最高?的地方,高?明进有什么本事将?新策推行下?去。

    第147章 第 147 章

    堂中诸位官员在对高明进的怨怼中陆续散去?, 高明进唤住杨同知。

    待人都散去?,高明进恢复了平日的和悦,微微笑着道?:“本官听闻杨同知的父亲原是隔壁省海棠县知县, 在任六七年,前两年到?了岁数致仕回?乡颐养天年。

    都道?杨同知与兄弟乃至孝之?人,给老太爷置了几处宅子, 又置了不少地。得知老太爷礼佛, 还特?意?打造了一尊金佛。”

    杨同知心越来越紧, 此时方明白, 为?何?忝州府三位同知,论才干政绩自己不及另外两位反而被选来代掌忝州。

    他干笑两声?, “下官老父岁数大了,身为?人子, 哄哄老人家开心,也算尽孝了。”

    高明进点头,呵呵笑着赞道?:“老太爷是有福之?人, 有杨大人这样的孝子。男儿立世所求不过忠孝两全,还望杨大人尽孝之?时莫忘了尽忠。”

    杨同知忙应声?:“是,承蒙大人赏识,下官这就回?去?与同僚们商议新策之?事。”-

    望着杨同知走远,俞慎思目光落回?高明进身上, 他现在觉得这个人不仅阴险, 还有一点可怕。

    南原省十四个州府新策推行情况,他竟然全都查个清清楚楚,应该没?离京之?前就派人查了, 甚至是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派人行动。

    什么带病离京,半途休养, 什么暗中体察民情,这一切都是故弄玄虚。他的目的是联络石鹿山人和利用狮头山贼匪先除掉马凌。

    现在又抓着杨同知的把柄威胁。

    他脑海迅速回?忆,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对方的手?中,将来被他要挟。

    高明进回?头看到?俞慎思略忡的神色,问:“担忧什么?”

    俞慎思展眉,掩去?情绪,道?:“高大人知道?马凌身后的人?”

    高明进未答他,转身朝后堂去?。

    他跟上一步,问:“你明知道?对方想要马凌做替罪羊,为?何?默认?你得罪不起?”

    高明进默不作声?,走到?二?堂上,他才怅然叹了声?,意?味深长地道?:“不是所有仇恨都要有个了结,爱恨有时候不需要那么分明。”

    俞慎思对这个言论嗤之?以鼻,这是为?自己开罪,还是想要给他洗脑?冤家宜解不宜结,那也要分情况。

    “难道?蓄意?杀人者无罪,善恶可以不分?大盛的律法用来做什么?”

    高明进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面色平常,眼中却含愠怒。这孩子幼时呆头呆脑,三岁多了话还说得不是很利索,怎么现在这么个脾气?,对他就没?说过一句好话。

    他指了下俞慎思责道?:“算命先生说得没?错,你就是来克老夫的。”

    “后悔没?在幼时就杀了我?”

    “混账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

    城

    俞慎思不想和他说私怨,寻个借口准备退下,刚转身高明进唤住他,吩咐道?:“明日带人到?忝州府治下各县查看新策具体推行情况,每日上报。”

    到?县乡也比面对他那张老脸强,“是。”-

    杨同知同忝州府的属僚们重?新商议新策的具体推行方法,并将其拿给高明进过目。

    高明进看完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让杨同知自己看着办。

    杨同知更摸不清楚高明进的意?思,昨日的意?思是要亲自插手?新策推行方略过程,今日又不管了。现在满省的官员都在看着呢!

    他同属僚们又将推行方法斟酌修改几遍,这才与新策一起下发各县,令各位知县务必遵令而行。

    忝州下辖的五个县知县们拿到?上头的文书,个个脸皱成包子,又是催新策推行。

    这一年多,因为?新策,下面闹,上面压,头都快愁白了。现在的高总督刚来就把马知府给定罪关押,其他的州府官员也是个个被当众揪着错。说是留在忝州学习新策推行,那不就是变相将人都扣在忝州吗?

    现在全省的官员都盯着忝州,若是再毫无进展,随时乌纱帽不保。只能硬着头皮推行-

    俞慎思到?天河县时正?见到?一群乡绅和读书人齐聚县衙门前抗议。知县已经被这些人闹怕了,早就不知躲哪里去?。县衙门前官兵在拦着,这些人才没?有冲进县衙闹事。

    出了县城,马车从乡间?路过,倒是见到?了差役们正?同里正?和族老们在田间?清丈土地。俞慎思下马车去?观察了下他们清丈登记的方法。

    先是丈量土地,长宽分别多少,在登记册上画下来,并标明边界和位置,东西南北是临河临路还是临着其他家的土地,全都登记清清楚楚。一份留着官府备案,一份盖着官府印章交到?百姓的手?中,作为?凭证。

    的确是按照官府的要求登记。

    俞慎思借口途经此地和这些差役、百姓聊了会儿。差役倒是负责,百姓也没?有任何怨言。知晓这次土地清丈后,他们就按照土地多寡纳税,家中人多地少的百姓,别提多高兴,称赞朝廷新策好。

    回?城的途中,在城郊处,马车停下来,墨池回?头道:“路边沟里有个人。”

    俞慎思掀开车帘朝外瞧,果然见到?灌田的沟里趴着一个人,这个季节沟里干枯,此人身上盖着枯草,只露出半截腿。

    “去看看是否还活着。”

    墨池和一个随从跳进沟里,喊了声?“还有气?”将人从沟里拖上来。是个年轻人,一身破旧衣衫,打了好几处补丁,冬日里穿着单薄。面上好几处淤青,口鼻有血,十根手?指血淋淋,看着让人心惊。

    将人搀扶上马车,俞慎思脱下身上的斗篷给年轻人裹上,闻雷倒了杯热水,两个人一起给年轻人灌下。

    二?人发现此年轻人不仅脸和手?有伤,头上和身上全都有淤青。

    进天河县,俞慎思便寻了个医馆。经过大夫的检查才发现,此人不仅有皮肉伤,肋骨还断了两根,幸而送来及时,骨头并没?有刺破脏腑。但从身上的伤不难看出来是棍棒所伤。

    大夫一边医治一边咋舌,不知何?人下手?这么重?,这是要往死里打。

    “真是命大!”

    俞慎思留个人在这边看着情况,他便去?天河县县衙。

    此时天色已暗,县衙门前闹事的人都已散去?。天河县刘知县像做贼一样从外面回?来,在门前遇到?俞慎思,听差役介绍得知是忝州府下来的官员,将俞慎思上下扫了一眼。

    最多不过弱冠年纪,看着陌生,只当又是来催促新策的,唉声?叹气?道?:“本官都要被你们给逼疯了!”甩袖边抱怨边朝大门走。

    “今天催,明天催,天天催,那新策是本官想推行就能推行的?江原省那么多个县,现在有几个推行的?推行最好的丽州,上一任知州还惨死了。本官容易吗?那不容易!这衙门不知道?被围堵多少回?了,你就说今天吧……”

    刘知县像个怨妇一样,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地,一会儿拍着胸脯,一会儿拍着手?,喋喋不休地和俞慎思抱怨。

    一直走到?了大堂上,刘知县还没?说完,坐下来继续说:“本官若不是躲出去?,就被那些乡绅给拉出去?殴打了。你看,这天都黑了才敢回?来……”

    说到?这儿发现这个忝州派过来的年轻人神色淡淡地坐在一旁很认真地听他说,好像都没?有开口阻止他,和以往过来的差役不同。他忍不住将对方又打量一番。

    眉目清秀,身材清瘦,一身普通文人装扮。旁边的年轻人看着略长几岁,相仿装束。这神态举止不像府城下来的差役。

    “你们……此来是有别的什么差事?”

    “没?有。”俞慎思笑道?,“就是来催刘大人推行新策的,顺便询问新策推行中遇到?什么问题,刚刚刘大人全都说了,本官也都知晓了。”

    听俞慎思在他面前自称,刘知县神色稍变,一时没?认出来是哪位官员,抱拳道?:“不知阁下是?”

    俞慎思亦抱拳回?道?:“总督衙门俞慎思。”

    刘知县一怔,瞠目盯着对方。总督衙门的官员他虽然不认识,但是俞慎思的名字他却是听过,但凡读书人没?谁未听过这个名字,去?岁金科状元,大盛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大三-元。

    “俞大人。”刘知县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刚刚在下也是被一帮不配合的乡绅地主给气?糊涂了,这才啰唆几句,俞大人见谅。”

    “无妨,刘大人也不是第一个。”俞慎思笑道?,“今日我过来的时候都瞧见了,也到?附近的两个乡去?看了,百姓们几乎都是支持的,只是那些乡绅地主反对不配合。”

    “正?是啊!”刘知县又好似找到?知音一般,又打开话匣子,喋喋不休地数落那些不配合的乡绅地主的不是。“俞大人,你说,在下也不能将他们给抓了不是?”

    “为?什么不能?”

    刘知县:“……”诧异地望着俞慎思。

    俞慎思道?:“新策是朝廷下令推行的国策,是利国之?策,这些人不配合,阻拦国策推行,是要与官府作对,与朝廷作对,和谋反有何?区别?”

    刘知县干笑两声?:“……言重?了。”

    “刘大人可知骞州六和知县、费州长元知县、明州陶县知县全都被罢黜?可知忝州知府、丽州同知如今关在牢中?总督大人现在要拿忝州打样,绝不会姑息。刘大人是想被罢免,还是想好好推行新策,攒一份功劳,过两年升迁?

    天下事莫不起于州县,州县治,则天下莫不治。如今新策是陛下和朝廷最看重?的国策,无论是吏部还是总督大人,对州县官员的考绩,最看重?的都是新策的推行。一功掩三过。”

    刘知县被说呆住,眼前人不仅是总督大人身边的人,也是陛下跟前的人,这话自不是乱说。

    俞慎思也不指望三言两语能够劝动这些地方官。他朝外面看了眼,笑着道?:“已经天黑了,刘大人从外面回?来,想必辛苦了。”

    “不辛苦。”刘知县客气?地笑着回?道?,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道?,“俞大人今日才真的辛苦,晚膳还未用吧?”立即命人去?准备晚膳-

    次日,俞慎思去?户房查天河县的黄册和鱼鳞册。高明进给他看的册子和总督府看到?的册子与天河县的略有不同,这几日新策推行,每日的户籍和田地登记全都交过来,户房的文吏也都忙着。

    从户房出来,一名随从过来回?禀昨日在沟里救的人醒过来,“此人是城郊涂举人家的佃农,因为?告发涂举人家隐瞒田地,被涂家人打的。”

    刘知县闻言立即吹胡子瞪眼,“还有这等事?快将人带来。”

    半个时辰后,衙役抬着一个干瘦的年轻人过来,此人双手?和头上绑着绷带,胸口也被板子固定,模样有些惊人。

    年轻人头脑尚清醒,说话还有些条理,将事情说来。

    朝廷新策推行,差役去?清丈土地,涂举人家在城郊三湾河南有二?百余亩田地,但是涂举人收买了清丈田地的差役,在册子上登记时只登记了五十亩。他便到?衙门来告发,却不想县衙的差役们相互串通,他们将事情又告诉涂举人,他才惨遭涂举人的人殴打。

    “大人,听说你是从总督衙门过来的大人,是来督促朝廷新策的,你可要替小民做主。小民说的句句属实。”

    俞慎思点了点头,几分疑惑地问:“你是涂举人家的佃农,为?何?还要告发他?不怕他将来不租地给你?”

    年轻人悲愤道?:“小民本不是他家佃农,家里原有二?十亩地,都被涂举人给骗了去?。”他倾诉前几年遇到?水灾时,老父亲又病重?,涂举人如何?利用借债将他家的田地骗去?,说着眼眶湿润。

    俞慎思听完后,安

    慰一番年轻人,然后和刘知县折回?户房,命人寻到?涂举人家三湾河南的田地登记情况。果然只有五十亩。

    “刘大人觉得这该如何?处理?”俞慎思问。

    刘知县没?想到?上面派的人刚到?天河县就出了这事,这可不是新策推行难不难的事,这是差役贪财和乡绅勾结,殴打百姓的事。这是他治下不严的事。可不是抱怨几句能糊弄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幸而这个涂举人不算什么大户豪族。

    他当即扬眉瞪眼道?:“必须严查严惩。依着朝廷的政令办。”

    “那就辛苦刘大人带上人,咱们一起去?清一清这隐瞒田地之?弊,也好给天河县其他的乡绅提个醒。”

    “当如此。”刘知县命衙役带上人,朝城郊三湾河去?。

    第148章 第 148 章

    三?湾河, 顾名思义,此河在天河县几经弯曲,河两岸土地肥沃, 皆是?良田,以城郊为佳。

    三?湾河南侧的?乡因?河得名,叫南湾乡, 涂举人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 一张脸白白胖胖像个馒头, 留着八字胡山羊须。

    听说知县带着人去三?湾河南丈量他家田地, 他也带着家丁们赶过?来。

    “县尊大人怎么?还亲自过?来了?”涂举人笑呵呵地拱手。

    刘知县道:“朝廷推行新策,所有州县, 每一寸田地都要登记造册,本官怕下面的?人手脚不老实, 登记有误,过?来瞧瞧。”

    “有县尊大人这么?勤谨廉正的?好官在上面坐镇,下面的?人哪个敢不尽心。”涂举人恭维道。

    “本官这不是?怕灯下黑嘛!”从小吏手中接过?册子, 道,“涂老爷这一块田登记的?是?南北二百步,东西六十步,没登记错吧?”

    “前些天差役刚来量的?。”涂举人没应答是?对是?错,拿差役搪塞, 说着就将刘知县拉向一旁说话。

    俞慎思瞧出涂举人的?小动作, 故作未见。举目望向面前连成片的?良田,粗略估计的?确有二百余亩。被打的?陈阿六所言,这一片好几家的?田, 都是?被涂举人给?坑蒙拐骗、敲诈勒索弄到手,迫使他们成为佃农。

    他对旁边的?差役吩咐现?在重?新丈量, 一步不能错。

    四名差役,两两一组,东西南北分?散开始重?新步量。两位大人跟前,差役们是?一点?不敢作假。

    涂举人那边给?刘知县塞好处没行得通,闻声回头朝俞慎思望去。

    刚刚没太注意这个年轻人,一身文人装扮,只当是?跟着县尊大人过?来的?文吏。现?在县尊大人还没开口,他竟然指挥起差役,而且还很好使。好奇地问刘知县:“这位小爷是??”

    “总督衙门过?来的?俞大人。”

    听到总督衙门,涂举人脸色变了。身为读书人,他消息比百姓灵通,知晓江原省如今新来了一位总督,正是?提出新策的?那位户部侍郎。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不管这位俞大人什么?身份,从总督衙门过?来,身份肯定不一样。心中猜测刘知县之所以不收自己好处,肯定也是?因?为这位俞大人。他转而走?向俞慎思,笑着说好话。

    俞慎思亦笑着说话:“涂老爷没有老眼?昏花吧?”

    涂老爷愣了下,不知此话何意。

    俞慎思指着面前的?田地严肃地道:“你自己看看,北至三?湾河,南至乡道,东到排水渠,西到南北小陌与?王家田地毗邻,这里只有五十亩?”

    “这……是?差役量的?,当时?是?家里管事?跟过?来,应该是?弄错了吧。”

    “哪个管事??哪位差役?哪里弄错了?”俞慎思斥问,走?过?去从小吏手中夺过?册子,册子上登记的?页面上竟然没有办差的?差役姓名。

    涂老爷依旧笑呵呵地想糊弄,“待老朽今日回家去问问。”

    “现?在将人叫来!”

    涂老爷犹豫着,俞慎思冷声质问:“怎么??人死?了,来不了?”

    涂老爷没想到这个年轻大人眉眼?清俊,像个斯斯文文读书人,一开口说话竟这么?难听。他脸色难看,转头命家丁回去叫人。

    说着话,四名差役已经回来,各自报着丈量。

    两名丈量南北的?差役报道:“回禀大人,南北二百步。”

    两名丈量东西的?差役报道:“回禀大人,东西二百七十步。”

    “可有误?”

    四人皆肯定得回道:“小的?们来回丈量两遍,绝无误。”

    俞慎思指着册子上的?东西六十步,冷笑道:“东西二百七十步,登记六十步。涂老爷,那二百一十步是?谁家田地?你将谁家的?田地霸为己有?”

    涂老爷看出来面前这个不起眼?的?官员是?个不好对付的?,陪着笑脸,声称不敢。

    俞慎思看着册子,对差役道:“东西丈量出六十步,埋下地界。”将册子递还小吏,“重?新登记,三?湾河南涂举人家东西六十步,向东至排水渠的?二百一十步,收归天河县官府良田。”

    涂举人惊了下,忙解释:“是?弄错了,弄错了。”

    刘知县也被俞慎思这一句收归官府良田给?惊着。虽然朝廷政令明文规定,凡隐瞒田地,一经查出,所隐瞒的?田地收归官府所有。但是?上有政令,下面极少会真的?奉令而行,毕竟谁也不想得罪当地乡绅。不负责的?收点?好处睁只眼?闭只眼?,负责的?也只是?将隐瞒的?登记在册。

    他想开口让这位年轻的?大人不必如此严苛,一想到对方就是?来督察此事?。自己一开口,岂不是?给?自己招惹麻烦,也便罢了。

    俞慎思指着册子道:“没弄错!六十步,白纸黑字记着呢!”

    “东至排水渠……”

    “东至排水渠是二百七十步,二百二十五亩,两厢矛盾,本官只能取其一。”

    涂举人不知面前年轻人具体身份,但瞧得出刘知县也得给?他几分?面子,自己不敢贸然得罪,笑着解释:“四临地界没错,是?步数错了。”

    “那这个事?情还挺复杂,就请涂老爷跟着本官和刘知县去一趟县衙弄清楚。”说着便命官兵带上涂举人到县衙-

    天河县县衙门前又聚集一批人,依旧是?不满新策来抗议。大概是今日风冷,人比昨日少了许多。

    瞧见刘知县回来,这些人都涌过?去,官兵怕他们生事?伤人,立即将他们给?挡开。

    刘知县急匆匆进了县衙,便开堂审涂举人隐瞒田地之事?。

    当日去南湾乡清丈田地的?几名差役也都被传过?来。几人得知事?情败露,承认是?登记的?时?候疏忽记错了。

    涂家所谓的?管事?,其实是?涂举人的?长子。得了家丁传话,知晓是?总督衙门来的?人,隐瞒田地的?事?情行不通,到了堂上的?回话也是?说自己一时?大意,没仔细瞧。

    “小民只听差爷说了那块田地东西南北四面临地没错,就没有看衙门给?的?凭证,不知道上面记的?是?东西六十步。”

    刘知县又让人将陈阿六抬到堂上来。

    陈阿六伤得重?,只能勉强坐起身,见到涂家父子满眼?愤怒,指着他们便控诉。勾结差役,隐瞒田地,霸占他家良田,害他父亲被活活气死?,又命人殴打他至此。

    “简直诬蔑!”涂大少爷冲陈阿六怒喝,“田地是?你自愿卖与?我家,你父亲是?病死?,怎么?也扯上我们涂家?你简直居心叵测,谁让你诬陷我们涂家?给?了你什么?好处?”

    陈阿六听这话更加气愤,奈何腿脚有伤,肋骨还断了,想动动不了,生气起来,浑身的?伤都叫嚣,声音也没了刚刚的?气势,但恨意却丝毫不减。“我说是?三?年还不上债拿田抵债,可才一年你就带人霸占我家田地!”

    “白纸黑字写得就是?一年,你也按了手印,我可从没和你说过?是?三?年!”

    “你……你说的?是?三?年,若不是?三?年,我绝不会拿田借债。你知我不识字,诓骗我……”

    “你简直是?狡辩!当日在场是?有识字的?,你也请人看过?的?。”

    两个人争辩起来。

    俞慎思也瞧

    出来,陈阿六是?说不过?这个涂大少爷。涂家当初也是?设计好了圈套。

    他对刘知县道:“看来涂举人家的?事?情还不少,不如一件一件审。还是?先审清楚隐瞒田地之事?吧!”将事?情重?新拉回到新策上来。

    这才是?今日要处理的?重?要之事?,陈年的?案子可以容后再断。

    涂大少爷和几名差役都说是?一时?糊涂记错了。

    “这么?大的?错谁来承担?”刘知县问。

    几人全都愣住,面面相觑。

    涂大少爷此时?嬉皮笑脸地道:“数记错了,改过?来就是?,给?大人添麻烦了。”

    刘知县冷斥一声,“官府登记造册的?,你们想改就改?你拿官府册子当什么??拿本官当糊涂昏官吗?”

    涂大少爷被训斥没了话。

    刘知县又斥问几名差役,令他们将此事?如实招来。几人依旧咬定是?一时?疏忽大意,并非帮忙隐瞒。

    疏忽大意和故意隐瞒,这两个错处孰轻孰重?,他们还分?得清楚。

    “几人都疏忽大意,本官看你们是?有心串通!”刘知县怒喝,“新策推行之际,犯下如此大错,如何还能当差。每人杖责五十,剥了这身官差的?皮。”

    几名差役闻言急了,忙求饶。他们都是?上有父母要赡养,下有妻儿要吃饭,全家人都指望他们那点?钱糊口。五十杖挨下来,皮开肉绽,再没了县衙这个差事?,家里人就断了粮。

    几人苦苦哀求。毕竟是?自己手底下的?人,现?在推行新策也的?确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刘知县松口道:“若你们如实招来,本官可以留下你们。”

    几名差役相互看了眼?,相对得罪涂举人,还是?自己这身官差的?皮更重?要,几人这才纷纷将当日的?情况说来。

    他们自称本来也是?不敢收的?,是?涂大少爷硬塞给?他们,让他们办。事?后陈阿六要来告发此事?,被他们瞧见,就通知涂家。

    刘知县斥问涂家父子还有何要说。

    事?已至此,涂举人见已经没有回旋余地,话锋一转道是?儿子年轻,一时?糊涂。

    涂大少爷也是?识时?务之人,见情况不妙,当即认错,顺着自己父亲的?话说,并道以后定不敢,必定配合官府,大力?支持新策。

    刘知县清楚,现?在衙门外还有人闹,这件事?若是?不严厉惩处,对后面其他的?人没有震慑作用,此后还会有人效仿涂家。新策届时?仍旧不能彻底推行。若是?再被省城过?来的?人查出了纰漏,自己的?乌纱帽就真的?不保了。

    他朝一直旁观他审案的?俞慎思看了眼?,咬了咬牙,道:“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人证物证俱在,涂家收买差役,在登记的?册子上动手脚。依照朝廷政令,隐瞒田地,田地收归官府!”

    “县尊大人……”涂举人想要再辩解。

    刘知县冷冷斩断他的?话,“本官是?依着朝廷法令办事?!你有何不满?”

    “刘县尊未免太苛责了,不过?是?犬子一时?糊涂,如今已知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来糊涂!勾结差役企图隐瞒田地数目,还企图杀人也是?糊涂吗?”刘知县怒声斥问,便审起陈阿六遭涂家人暴打的?事?。

    最?后将陈阿六当年被涂家霸占田地的?案子也审了,并牵扯出涂家这些年欺压霸占田地的?事?。

    最?后涂大少爷因?隐瞒田地、霸占百姓田地和蓄意伤人等罪依法杖责徒五年。

    涂举人为儿子和刘知县极力?争辩,俞慎思此时?开口道:“涂老爷教子无方,纵子欺压百姓,故意伤人至残,如今还欲包庇,你这举人的?功名还想不想要了?”

    涂举人又被他的?话惊住,他本就胖,被气得有些喘,一双豆眼?盯着俞慎思,气势也弱了下来,“大人还想剥了涂某功名?”

    俞慎思冷笑道:“涂老爷,刘大人已经给?足了你面子,法外容情。涂大郎犯的?罪,亦有你纵容指使,你岂能置身事?外?你是?举人,熟读大盛典章律法,应该知晓,若是?此事?上报学?政,完全可以革除你功名。涂老爷得了便宜就该见好就收,别再想着得寸进尺。”

    涂举人也没了气焰,他清楚面前人说的?是?真的?,真深究起来,他这个举人功名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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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堂后,天色已经暗了,晚风从领口袖口钻进身体,令人忍不住打个哆嗦,缩了缩脖子将衣袄裹得更紧。

    县衙门前的?人没有散去,反而围得更多,全都是?来瞧刘知县审理涂举人隐瞒田地的?案子。其实他们大多就是?来看如今推行新策,官府对这件事?情处理态度,今后心里也能有个参照比对。

    俞慎思借此机会走?到县衙门前,众人这半天也知晓了他的?来历,是?总督衙门来督促新策推行,便开始和他闹。

    俞慎思站在门前台阶上冷眼?扫过?下面众人,高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种着朝廷的?田,就该纳朝廷的?税!妄想隐瞒田地不纳税,还在这里闹事?,堵着县衙大门,你们想干什么??和陛下对着干?和朝廷对着干?是?想造反吗?”

    “俞大人别给?我们扣这么?大罪名!自古以来就没有士绅纳粮,我等读书考功名……”

    “是?为了升官发财、荣华富贵、贪图享受?”俞慎思先抢过?话诘问,“圣贤书没有教你忠君事?主、爱国恤民?”

    出声的?书生被怼一时?哑口。

    俞慎思对众人严厉地道:“东南倭寇入侵,西北外族作乱,陛下日理万机忧国忧民,寝食不安、形销骨立,你们可有半点?忠君之心?

    各地灾荒,黎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易子而食,你们可有半点?悲悯之心?你们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能为生民立命,朝廷还要免你们的?税养着你们?

    自古以来士绅不纳税,但从今朝今上起,士绅纳税!士农工商皆纳税!谁想和朝廷对着干,那便是?心中无君无国无天下百姓,朝廷绝不纵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149章 第 149 章

    一番厉声斥责后?, 门外围堵的人私下小声抱怨,没?有?谁再高声抗议。

    俞慎思知道?他们中大多数人不?是几句道?理能讲通的,就?算是道?理能讲通, 也?不?过是一时心血上涌,事后?该如何?还是未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古至今,官绅特权思想根深蒂固, 现在将他们的特权免除, 他们岂能心甘。

    俞慎思还不?想现在就?闹得要动刀动枪的地步, 真的激化矛盾, 地方不?宁,更不?利新策推行。能够文?道?解决, 最好还是不?动武。

    心中这样想,话却不?能全往软了说?。

    他依旧冷声道?:“尔等都是读书人, 通晓情理,怎学粗鄙无知的乡野莽夫!本官所?言你们能明白,当知晓新策势在必行。本官劝诸位, 若是无事回去多读几本书,将来为官做宰再来论此策是非利弊,而不?是吃饱了饭就?在此叫嚣。若是觉得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就?尽管过来。今日涂家,明日也?可能是你们中的谁家!”

    说?完, 见众人没?有?再大喊大叫, 俞慎思命官兵将人全都哄走,自己转身回去-

    涂家毕竟只是普通乡绅,算不?得天河县数一数二的大户, 对下面的小乡绅是有?震慑,豪族乡绅却是不?买官府的账。但是到衙门前闹事的却又少了许多。

    刘知县和县丞, 又寻支持新策的某位有?些头脸的人,亲自登门去劝几位大乡绅。虽然效果不?如预期,倒也?尽心尽力,有?些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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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慎思在天河县待了几日,刘知县此后?在原有?推行新策的一些规章制度上又新添了几条,并令主簿当众读给衙门里的所?有?差役和各班各房的小吏文?书听。其中一条是对下乡清丈田地和户房的小吏规定。所?有?的登记必须署名,按上手印,以?备后?查,追究到人。

    没?有?署名和手印的登记不?得入册,否则追究户房文?吏的责任。

    这也?是针对涂家出现登记造册的未有?署名现象。

    后?续陈阿六等几位被涂家强行霸占田地的百姓,也?都拿回原本自家的田地。这是破天荒的大事,在天河县百姓中传开?,百姓们交口称赞,几家还凑钱,敲锣打鼓给刘知县送了块牌匾。

    刘知县看?着匾额上“公正廉明”四个大字,面上的笑容就?没?收起?过。来天河县当了几年父母官,还是第一次收到百姓送的匾额。

    看?到一侧打量匾额的俞慎思,刘知县笑着走过去两步,拱手道?:“说?起?来这都是俞大人的功劳,百姓们是不?知俞大人在,把功劳算在在下的头上了

    ,是在下抢了俞大人功劳。”

    “哪里的话。”俞慎思笑道?,“刘大人处理涂家的事英明果决,为百姓做主,百姓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刘大人是为民?谋福的青天父母官。”

    “若非俞大人提点、帮衬,在下哪里能这么快解决,说?起?来惭愧。”

    俞慎思与他客套几句,这几日他也?瞧出来,这位刘知县并非糊涂官,也?不?是在任几年没?建树,还是有?才干,只是做事总想着尽善尽美,谁都不?得罪,以?致做事瞻前顾后?。

    新策本就?是触动士绅利益,想和和气气推行根本是妄想。

    谈话最后?,他笑着对刘知县道?:“如今无论是陛下,还是总督大人,都常念叨州县治则天下治。朝廷近年来也?看?重州县官员的才干能力,这两年也?因此提拔了不?少州县官员。刘大人胸有?才学,此次新策若能在天河县推行开?,升迁指日可待。届时可莫忘了我才是。”

    经他这么说?,刘知县倒是想起?了丽州简知州,当年外放不?过是一个七品知县,短短几年便升迁为从五品知州,若非被害,前途不?可限量。

    虽因公殉职去了,朝廷厚待其家人,女儿被太子?收为义女,这是何?等殊荣。

    对于自己来说?,朝廷太远,总督大人却是掌管自己政绩考核,面前人又是总督身边的人。刘知县也?更加客气几分。

    “俞大人说?笑了,在下为官一任,只想着治理好一方,其他也?不?求了。”

    俞慎思也?跟着客套道?:“刘大人不?求,是刘大人高风亮节,我却不?能不?在高总督面前为刘大人说?上几句。”又感慨道?,“若为官者都如刘大人这般,新策何?愁不?能推行下去?总督大人也?不?用那么愁了。”

    刘知县闻言,笑容更深-

    次日,俞慎思便离开?天河县前往乌县,刚出天河县城门就?收到高明进?的信,让他回忝州城。

    他出来半个月还没?到,下辖的五个县他才走三个,信中也未说什么事。询问送信的高楠,一问三不?知。

    眼?睛刚干净几天,又要回去看?他那张老脸,俞慎思瞬间好心情都没了。

    左右不会是大事,大事也?轮不?到他。

    他未有?原路返回,而是故意从乌县绕了个弯。乌县的情况比天河县还糟糕。乌县知县是个年轻人,倒是支持新策,但是其人满腔热血,一股子?冲劲,做事不?服就?干,也?不?讲究方法策略,和当地的乡绅闹得很僵。

    乡绅们不?服他,都想着拿捏这个年轻的官员,坚决不?配合官府。乌县知县现在无计可施。

    高楠催促,俞慎思未有?在乌县逗留,回到忝州城,还是耽搁一日。

    刚进?城便见到不?少官兵,经过府衙附近街道?,听到那边吵闹,便让墨池将马车赶过去。见到府衙门前围堵不?少府学生,举着木板或扯着幡幅抗议,正和官兵发生冲突。

    倒是听说?江原县州府的官学学生罢课闹事,现在竟然真碰上了。

    俞慎思下车走过去。

    官兵已经抓住不?少府学生,其他的府学生也?被官兵控制。

    杨同知从府衙内走出来,站在大门前对着官兵命令:“将带头闹事的都关起?来。”

    前面一片混乱,官兵对府学生动起?手,俞慎思避免被误伤,不?敢轻易近前。直到闹事的府学生都被官兵制服,他才走上前。

    杨同知对一帮府学生呵斥:“道?理都和你们说?了,你们还执迷不?悟,要和官府闹。你们身为读书人,将来的天子?门生,却不?拥护朝廷国策,还处处和官府作对,和朝廷作对,企图破坏朝廷政令,居心何?在?读书何?用?

    如今总督大人已下严令,凡是带头闹事的府学生,即日起?抓捕入狱,革除功名,永不?得参加科考!若是再有?带头闹事者,以?惑乱民?心、犯上作乱罪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被抓的府学生闻言,大声怒吼:“高总督祸国殃民?,不?想给我们读书人一条活路。”

    “放屁!”俞慎思闻言冲到被押着的府学生面前怒斥。带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文?士长袍,和官兵冲突时被伤,嘴角肿起?,溢出血来。

    带头人瞪着俞慎思,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什么人,但见和自己一般读书人打扮,年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也?像哪个官学学生。

    俞慎思怒道?:“让你们种田纳税就?不?给你们活路,自古至今千千万万缴税纳粮的百姓,你给他们活路了吗?本官看?,是你们不?想给普天之下的百姓一条活路!不?想给朝廷一条活路!”

    听到面前人自称,带头之人着实吃惊。

    俞慎思继续斥责道?:“你竟然能够说?出这种话,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革除你的功名都是仁慈,你这种人将来真的入仕为官,也?必定为祸一方。那才是真正祸国殃民?的贼子?!

    读了几年书,考了功名,本以?为是懂得忠孝节义,却不?想满脑子?都是自私自利,眼?里没?了朝廷没?了百姓,连自己的良心也?读没?了!”

    他缓了口气,“天下百姓种田纳粮,养着朝廷,养着边关的将士。官府修桥铺路,挖沟开?渠,哪一样的粮钱用的不?是他们纳的赋税,哪一项徭役不?是他们去服?你们为朝廷为大盛做了什么?

    现在让你们纳粮,你们在这闹什么?难道?你们种着朝廷的田,不?该纳朝廷的税?你们不?是大盛的子?民??不?该出自己一份力?

    天天读着圣贤书,喊着先天下之忧而忧,你忧在哪里?念着匹夫之贱、与有?责焉,你的责任在哪?念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做到了哪一样?

    你有?什么脸在这里叫骂,有?什么脸指责新策?但凡你们将圣贤书读进?肚子?里半本,都说?不?出来今日这等荒唐话!都不?会到这里闹事!”

    俞慎思骂了一阵,自己也?气的够呛!新策是高明进?所?提,却也?是他心中所?想。岂容别人诟病!

    他直接将一帮平日内巧舌如簧的府学生骂得哑口无言,就?连旁边的杨同知等几位府衙的官员也?都愣住了,感觉自己也?好似被骂了一通。

    之前只觉得这个年轻的官员少不?更事,言行举止稚气未脱,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三寸不?烂之舌说?起?道?理、骂起?人来竟然这么厉害。

    状元郎就?是不?一样!书没?白读。

    杨同知咽了咽喉咙,觉得自己都跟着口干舌燥。

    俞慎思骂完后?,走上府衙前石阶,朝杨同知和旁边几位大人施礼,惭愧道?:“下官失礼了,刚刚听到府学生诋毁新策,一时

    气愤心直口快,在大人们面前失了分寸,请大人们见谅。”

    “哪里,哪里,俞大人说?得句句在理。“杨同知笑着道?,反正自己是说?不?出这些道?理,骂不?出来这些话的。

    他朝前一步,对此时没?有?任何?嚣张气焰的府学生说?了两句软话:“道?理,相信你们都听得懂,回去好好想清楚。这税你们是不?是该纳!”然后?命人将其他人都放了,将几名带头闹事的先关入大牢等候发落。

    其他府学生此时虽然不?闹了,却依旧心中不?满没?有?散去。

    杨同知命官兵将人驱赶走,有?一部?分倒是走了,有?一部?分还留在府门前-

    俞慎思回到总督衙门,此时的高明进?已经听说?了府衙前的事,见到他回来,笑了声道?:“老夫本准备让你回来帮杨同知,你先过去了。”

    恐怕借口吧?

    “下官在下面县乡不?也?是帮杨同知,忝州府这边大人都安排明白,何?须下官。听说?大人抓了不?少人,总督衙门的大牢都快关不?下了。大人准备都处置了?”

    高明进?未答他,只问这半个月在下面县乡的见闻经历。

    “全都写在信里每日上报,大人皆知何?须再问。”俞慎思道?。

    高明进?眉头皱了下,骂府学生那么利索,是平日内拿话气他练出来的吧?

    他教训道?:“上官问话,公务之事你也?敢懈怠!”

    俞慎思不?悦地拱手施礼规矩答话,将这十几日的见闻如实回禀。

    高明进?见他态度认真,便问他这十几天有?何?心得。

    俞慎思没?太多心得,他只是感到新策推行之难,现在还只是清丈田地,反对声就?这么大,整出那么多的幺蛾子?。待到明年真的让他们将收成的粮食交到官府去,必然闹得更凶,那才是真正的硬仗。

    他想到刚刚杨同知和他说?的事,曹恕炀和韦九思这两个人现在全都听高明进?的令。这才半个月,将忝州这边的事情摆平大半。连各州府的官员现在反对声也?没?最初那么大了。

    韦九思本来对高明进?心怀不?满,能够不?故意在背地里使绊子?阻拦就?已经不?错,如今竟然听他的令,着实反常。汤逢春来到江原一年多都没?能够将这二司的官员收服。布政使换了三个,没?有?一个听汤逢春的。

    这半个月将他支开?,就?是为了做这些,是怕他知晓他什么秘密?

    他笑着上前一步问:“大人是不?是手中握了二司大人的把柄?”

    这是高明进?一贯的手段。从对付沈老板到对付杨同知,用的是同一种手段。

    高明进?冷声教训:“不?该问的别问。”

    俞慎思斜他一眼?,“把柄握得太多,也?不?怕最后?遭反噬。”

    高明进?微微沉眸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他这句话一般。

    片刻,高明进?问:“你大姐一个人在安州办机房,年前是否回京?”

    俞慎思的心不?由跟着紧了紧,不?知高明进?忽然提起?俞慎微又要做什么。

    “你的手还要伸到安州去?我大姐只是一个女子?。”

    “老夫随口问问。”高明进?若无其事地笑了下,起?身朝外走。

    第150章 第 150 章

    府学生?在忝州府衙门前闹一场, 被抓的抓,被打的打。几名带头闹事的府学生?说被剥夺功名,学政司那边真的将几名府学生?革除功名。随后倒也?有学生?闹事, 又抓了两个,暂时没?有处置。

    这一强势的举动,倒是震慑住那些闹事的府学生?。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头铁, 自?己寒窗苦读十载考来的功名, 就这么毁了, 这一毁可就是一辈子仕途无望。

    府学生?心中对高明进恨得咬牙切齿, 却不敢再?大闹。

    俞慎思?从自?己留在总督衙门的人口中得知,高明进这半个月先是命各级官吏去和当地的士绅们谈。这些地方官和当地士绅们关系密切, 士绅们会给几分面子,有的则同意。对于说不通的企图闹事的, 直接抓了关进总督衙门大牢,等着他们主动来和官府谈。

    这是汤逢春和高明进不同之?处,汤逢春任江原巡抚, 当地的官员根本不配合,他自?己又前怕狼后怕虎,施展不开手脚。高明进是表面上下和气,实际拿着把柄让这些人做事。而且该武力镇压的武力镇压,决不姑息。

    虽然有效, 却也?很危险。

    只是这危险在高明进身上, 俞慎思?也?喜闻乐见。

    忝州闹了一个月,又关又打又罚,上到忝州知府, 下到地方县令,罢官免职不在少?数, 甚至获罪入狱。马凌也?被押送进京。总督衙门的人陆陆续续放了大半,当地的士绅也?不如之?前那么闹腾。

    忝州府的豪族士绅都服软了,其他的士绅们和各县乡的小地主们也?就不敢生?事。

    腊月初,高明进在总督衙门摆下宴席,宴请身在忝州的所有官员,话说得好听?,是诸位官员齐心协力,一起推行新策。并希望各位州府的官员回去后将新策推行下去。明年的赋税能?够如数上交。

    众人心里都打鼓。

    清丈田地只是第一步,让他们纳税才是主要目的,这才是重中之?重。这些士绅就算现在配合官府清丈田地了,届时不纳粮也?是无用。

    高明进对于此?笑着道:“他们不纳粮,那就自?有让他们纳粮的方法。”具体也?不多?说。

    各地官员陆陆续续离开忝州后,天降小雪,清早醒来屋舍地面覆上一层。

    俞慎思?从府衙那边回来,马车中和闻雷说着如今各地清丈土地的情况。忝州这边已经完成七八成,如今下雪可能?要延后,到开春后差不多?就能?够完成。

    “若是年前能?结束,我就可以过年去善州见我爹娘,我还?挺想他们的。”闻雷道。

    自?前年他们游历至今,他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去。家中虽有其他兄弟陪在父母身侧,自?己不能?在身边,心中挂念不安。

    俞慎思?笑道:“如今年底,这边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开春后再?过来便?可。如今朝南走未有霜冻冰雪,路还?是好走的,待到年前能?够到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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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父闻庆松如今在善州府为通判,善州距离忝州水路不便?,走官道十来日的行程,快马加鞭数日便?能?到。

    闻雷打趣自?己道:“我想我爹娘,他们不见得想我呢!他们从小就烦我,我爹这人……嗐,子不言父的不是,以后有机会让你见见他,你就知道了。”

    “我还?真的想寻个机会拜见令尊大人。”

    虽然闻雷每次提到自?己父亲都欲言又止,但是从他的态度能?够看出?来,父子的关系不差,甚至很融洽。

    能?够教出?闻雷这种性情的儿子,闻庆松的性子应该也?是风趣随和。

    马车在总督府门前停下来,二人刚下车,见到门前停着另一驾陌生?的马车。

    自?从来了忝州,每天都有人过来拜见高明进,门前车马不断,不知今天有是何人,是否又是新策之?事。

    刚进门,见到一个熟悉的小厮,是高家的人,但并不是高明进这次带过来的。高明进前些天提到俞慎微是否入京,不知是不是和此?人有关系。

    他便?故作随意问小厮:“跟着谁过来的?”

    小厮认得俞慎思?,恭敬回话:“小的是跟着二少?爷的。”

    俞慎思?微微愣了下才回过神小厮口中的二少?爷是哪位。

    高昀去年院试考中后,便?去排云书院读书,未想到如今跑到忝州来。

    “只有你们二少?爷一人?没?有其他人陪同?”

    小厮还?没?答话,俞慎思?便?瞧见顺着游廊走来的高旷,正对跟在身侧的两个手下在吩咐什?么,面色严肃,看得出?事态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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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相州之?事后,已经大半年没?有高旷的消息,现在忽然在忝州出?现,必然是高明进有要紧的事情吩咐。

    高旷转头瞧见俞慎思?,立即笑脸走过来,抱拳客气道:“思少爷。”

    “高老板,幸会。”俞慎思?微微欠身,“年底过来给高大人送年货?”他将年货二字稍稍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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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旷不是糊涂人,听?得明白俞慎思?言外之?意,却仍旧笑着回道:“二叔家书中说吃不习惯忝州口味,想尝尝临水县的腊驴肉,我便?送了些过来。想必你也想家乡的味道了,我还?带了些其他的家乡特产,思少爷也尝尝。马上要过年了,权当慰藉思?乡情。

    听?闻你比较喜欢梅子酒,我给你带了两坛家乡的梅子酒,已经让人送到你的院子里去了。”

    将他的喜好都摸得清楚。

    俞慎思?假意客气,“多?谢高老板,费心了。高老板大忙

    人,竟然亲自?跑这一趟。高大人身边有高老板在,也?能?够安心了。高老板年前可还?回去?”

    “年底的确忙了些,家中的事情都要我去照应,这就回去了。待下次得了机会,再?来拜会。”

    “不耽搁高老板。”

    看着高旷匆匆离去,俞慎思?的心却不能?平静。李帧一直派人盯着高旷,俞慎微和施长生?又都在安州,高旷和高昀来忝州,他们应该都知晓。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消息。

    若非要紧的事,高明进不会让高旷去做,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

    他愣了几瞬,便?朝自?己的院子去,高明进身边的人过来传话让他过去-

    高明进此?时正在堂中坐着,沉着一张脸,比门外的冰雪还?冷几分,让屋子里的暖炉都跟着没?了温度。此?时正眼神如寒霜望着一旁的高昀。

    高昀规规矩矩跪在一侧,耷拉着脑袋,好似做错事一般,苦着一张脸。

    这一年多?高昀五官张开些,不像半大的孩子,有少?年人模样?。

    俞慎思?刚进门,便?听?到高明进训斥儿子:“既然来忝州了,这段时间就跟着你三哥好好读书。”又对俞慎思?吩咐,“年底衙门里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你处理,就在府中教昀儿读书写文章。”好似使唤自?家孩子。

    俞慎思?听?到这个称呼,心里反感。任何人都可以唤他三哥,唯独高明进和郭夫人的几个孩子不能?。

    高明进让几个孩子和他们姐弟套近乎为了什?么,如今他也?算清楚。

    想到高明进提到俞慎微和今日高旷前来之?事,原本想断然拒绝的话,收回了肚子里。

    从高明进的口中打听?不到什?么消息,或许能?够从高昀的口中探听?一二。高昀这少?年可没?高明进和高旷那么深的心计。即便?打听?不到,也?总能?打听?到其他的事。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高明进将他的喜好性情都摸得清清楚楚,他却对高明进一知半解。

    心中决定答应,嘴巴上却不能?答应那么爽快,否则也?不符合他一贯的性子。

    他冷然回道:“下官没?领这份差事吧?”

    “老夫现在给你这个差事。”高明进不悦地命令。

    俞慎思?故意驳道:“下官虽在大人手底下听?差,却听?的是公差,不是私差。大人教子这种家宅之?事,不该交给下官,下官也?不能?领这差。”

    “身为兄长教弟弟读书也?分公私?”

    “下官和高公子连表兄弟都算勉强。”

    “别?和老夫耍嘴皮子,这事交给你了。”说完起身阔步朝外走-

    看着高明进含着怒气出?门,俞慎思?朝一旁还?跪着的高昀望去,上一次见还?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这会儿不知是性子变了,还?是被高明进给骂的,沉闷地垂着头。

    “表兄。”高昀低沉地唤了声。

    见高昀情绪低落消沉,俞慎思?迟疑了两息,才低低应了声。“高大人走了,起来说话吧!”

    高昀回头朝门外看了眼,不见高明进的身影,才犹豫着站起来。

    不仅五官张开些,个头也?长高不少?。

    俞慎思?暗暗吐了口气,问:“不在排云书院读书,跑来忝州做什?么?不知道现在忝州很乱吗?”

    “知晓。”高昀点头,“我在书院便?听?闻了这边的消息,知道江原推行新策出?了不少?事。”

    “担心高大人?”

    “是。”高昀小小年纪叹息了一声,满面忧愁地道,“自?来都是众怒难犯,父亲这么做几乎把整个江原省的官员和读书人都得罪了,我担心父亲安危。”

    “你想高大人学之?前的汤巡抚?”俞慎思?试探地问,想知晓身为高明进之?子,这个少?年如何看待新策。

    高昀僵了须臾,微微摇头,“我知晓父亲是真的想把新策推行下去,想朝廷国库丰盈,也?想穷苦百姓能?够日子好过。我明白父亲的用心,也?知晓父亲所求。可我身为人子,不能?不替父亲考虑,不能?不替高家考虑。只是……我什?么办法都没?有,来到忝州还?给父亲添乱,惹父亲不高兴。”

    高昀又垂下脑袋,小小年纪眉头拧了一把,眼中闪着泪光。

    俞慎思?倒是未有想到高昀会如此?看待高明进推行新策,也?许在他的认知里,高明进的确是个好父亲,是个好官。

    高明进不让高昀过来,也?是希望把他和新策彻底斩断关系。但眼下是不可能?,高昀功名在身,岂会对新策当做什?么都不知不懂?

    “那就别?插手过问,高大人让你读书,你读书便?是。他左右是为了你好,不会害你。”

    “父亲这般境况,排云书院学子每日都在讨论新策,我如何读得进去书?”

    见高昀情绪低落,俞慎思?道:“读不进去那便?不读,我带你去赏雪散心聊天。”

    人在情绪低落之?时,总想找个人倾诉,也?最容易吐露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