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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出发的这天, 是张叔开的车。

    院长妈妈姓白,叫白秀兵,老家就在首都的隔壁市,张叔也是这个市的人, 故而这趟出行方便多了。

    黎昌靠在车窗边看剧本, 没敢往任克明那边靠, 昨晚这男人实在是太恐怖了, 那架势,黎昌现在想来都吞口水。

    刚上路没一会儿, 还没出首都城呢,就听任克明接了个电话。

    一开始接电话前还是很放松的神色, 听了两秒后那双眉就微微蹙起来了, 再一分钟后, 沉声对电话对面的人说:“好,我知道了。”说完他抬腕看了眼表:“二十分钟后我会过来一趟, 你把东西守好。”

    黎昌放下手中的剧本,问:“咋啦?”

    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任克明摇了下头:“没事, 我回公司取份文件,取完后我们们继续出发。”他看向驾驶座:“张叔, 先掉头吧。”

    车子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出首都的路上掉头回到市区。

    黎昌见任克明好像并不打算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 便看回手中的剧本, 不过眉头这时却像跟着任克明一般也皱起了,咬着唇一副疑虑重重的样子。

    任克明见状,以为他是在担心还能不能顺利去见白院长了,柔了点儿声音说:“答应你去, 就会去的。”

    黎昌却说:“我知道。”

    他抬眸,对上任克明深邃的目光说:“我只是在担心你。”

    任克明眸底的光怔了一瞬, 下一瞬涌动,说:

    “没事,只是任庆回来了。”

    任……庆?

    黎昌对这个名字很熟悉,但还没待回想出来,就听任克明继续说:“我这边的弟弟。”

    ……黎昌这下立马想起来了。

    任庆,就是任老爷子的第二个儿子,任家人口中的二崽子!

    “他从国外回来了?”黎昌问:“他不是还有一年才毕业吗?”

    任家二少不学无术,在国外撒着绿钞票玩艺术,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据说还风流成性,耽误了好几个姑娘的身体。

    当然这都只是传闻,但就黎昌之前跟着任克明回任家那次他二姑说的话来看,好像这些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

    “退学了。”任克明说:“他主动退的。”

    主动退的?

    那……

    “他回来,是要和你争……?”黎昌迟疑地问。

    任克明垂了秒眼睑,摇头:“无所谓,也不缺任家这笔钱。”

    回国十年来,任克明的能力不管是任家人还是其余局内人皆是有目共睹,他即便不再掌管任氏集团,也能凭自己打出一片江山。

    甚至,可能比任氏更加壮观。

    只是说如今的任克明虽能力尚在,不离开任家这个背景,总归是好许多的。

    毕竟,他也不是孑然一身,放手一搏前,还得考虑着身边的人。

    他不想让黎昌因为自己而跌倒。

    车驶回到任氏集团大厦之下,任克明迈出长腿下车,一袭纯黑色西装,步履风火地走进大厦。

    黎昌坐在车里挪了两下屁股,挪到那边车窗,视线一转不转地追随着任克明的背影。

    这身材,这气场,啧啧,一看就是那种平时坐落地窗办公室,随便牵个合同就是上亿流水的大老板。

    哎哟,真帅……

    黎昌趴在车窗上看着任克明的最后一点衣角消失,还回味了许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想把头转回来。

    然而这时,车窗旁忽然走来一个身影,按上了车门。

    黎昌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门把自己塞进了车里,惹得黎昌急忙后退屁股,靠到另一边车窗。

    进来的是个男人。

    这男人穿得特奇怪,一身花花绿绿的,十分古怪又惹眼。

    如果说任克明是风雅骚包,那这男的就是毫不风雅的纯骚。

    太辣眼了。

    黎昌收回惊后,打量了他两眼。

    目光移到脸上的那刻,差不多确认出来这人是谁了,但还是问:“……你谁?”

    并且靠在门那边的手还悄悄摸上门把,随时准备下车。

    那男人看了眼他的手,嘁笑了声:“你不认识我啊?”

    黎昌没回答他,握着门把不放手。

    男人见状念叨了句:“……没趣,我以为你多漂亮呢,也就这样。”

    黎昌有点不想再跟这人再共处一个空间内了,握着门把的手刚想用力,却被男人一声打断:“诶,等等。”

    “你别着急走嘛,”男人说,“搞得跟我是什么坏人一样。”

    黎昌:……

    这样直接闯进别人车里,你不是坏人难道我是吗?

    这男人忽然凑近了点,盯着黎昌的眼睛说:“你到底认不认识我。”

    黎昌这下真受不住了,手一用力就打开车门,手脚特麻利地站出车外。

    那男人也紧随其后下车,盯着黎昌啧了声。

    黎昌也盯着他,似乎沉思几秒,后退两步,说:

    “这是你哥的车,你不该上。”

    那男人闻言愣了一下,笑了:“什么我哥的,都是任家的钱,我凭什么不该上?”

    “倒是你吧。”任庆停了几秒,上下打量了下黎昌:“你凭什么坐任家车里边?”

    这话一出,还真是把黎昌问住了。

    对啊……自己又以啥身份坐里边儿?

    思忖几秒后,他硬着脖子说:“你哥……你哥是我老公。”

    任庆这下是真笑开了:“老公?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就去抱自己的肚子,跟笑疼了一样,搭配上那身花花绿绿的奇怪衣服,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状态都有点过于前卫。

    黎昌于是又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哎我去,我真没怎么听过哪个男的叫另一个男的老公的……”他笑得哎哟着去扶自己的脑袋:“你们这种人真好笑,那你叫他老公,你是他什么?诶你别说话,我想想啊……”

    “诶,我知道了。”他指着黎昌:“媳妇!是不?”

    话音刚落,黎昌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就听一句沉稳男音从后方传来——

    “黎昌。”

    黎昌立马侧头去看,果然是任克明终于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封文件袋,眉头紧蹙,不怒自威。

    他立马绕过车,往任克明那边跑去。

    任克明微微侧身一步,一片宽肩将他护在身后。

    要是平常,黎昌肯定是不愿意被任克明这样护着的,他自诩不是什么矫情怂货,不需要谁这样保护。

    但是现在不一样,对面那人明显精神不太正常啊!

    ……还是就这样乖乖躲任克明后面比较好。

    他越过任克明的肩头去看车对面那个花花绿绿的身影,只见那身影脸上的笑此刻是消失了,转过身来和任克明面对面。

    一双眼里丝毫没有寻常人见到任克明时的那种不自觉的恐惧。

    反而嚣张至极。

    “大哥。”任庆双手插兜:“下午好啊。”

    任克明扫了眼他插兜的手,十分敷衍地嗯了一声。

    嗯完就轻轻开口:“上车。”——这话是对身后的黎昌说的。

    任庆却特耳灵地听见了:“别走啊。”

    他吊儿郎当的朝黎昌的脑袋顶挑了下眉说:“大哥,你也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吗?”

    “没必要。”任克明拒绝得很果断。

    黎昌却在他的身后怔了一下。

    ……什么叫做没必要?

    就是,任克明觉得自己没必要被介绍出去吗?

    黎昌瞬间就往后退了两步,却被任克明一把捞住手腕,紧紧攥着。

    任庆在前面说:“没必要?好吧,我觉得也是,一个靠车祸上位的,啧,确实没必要……”

    “任庆。”任克明忽然打断他,攥着黎昌的手更加紧了几分。

    黎昌这时候想挣,却挣不掉,正在考虑要不要上另一只手去掰这个说自己没必要的男人的手时,却听男人说:

    “我的没必要,是指你没必要被介绍给他认识。”

    任克明的声音冷得如倒春之寒下的一抹大风。

    他说:“你不配。”

    说完,他牵着黎昌就大步流星朝车旁走去,而黎昌还是一脸蒙圈的状态。

    这时只听任庆说话了:“大哥,你误会我了。”

    他的声音里少了先前的几分吊儿郎当。

    甚至倘若去看他的脸,会发现那张与任克明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孔之上,一双黑眉也是紧锁着: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八年前的那场车祸,与我无关。”

    任克明一瞬间顿下步子。

    黎昌没来得及刹车,直当当撞在他的背脊之上。

    背脊肌健硕僵硬,黎昌撞得有些发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任克明的大手摸了下额头。

    抬头去看对方,发现那冰凉的眸里带着独有的关切。

    “你先上车。”任克明说。

    黎昌愣了一下,迟钝地点点头。

    在任克明和任庆的注视之中,他朝车上走去,上车前又回头看了任克明一眼,只见他的眸色已恢复到那片一贯的凛冽之中。

    狭长的眼终于越过车,落在对面的任庆身上。

    那种眼神,仿佛是在施舍。

    任庆的神色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接受着来自自己这位大哥的眼神,感觉像是一柄利剑刺在额前,分明想要再说什么,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许久后,只听任克明说:“这件事我不想再提,总之,”

    “管好你在任家的狗。”

    声音冰冷,不带分毫犹豫与怜惜,语落便长腿一迈朝车走去。

    车上的窗户没有摇起,黎昌看着任克明挺拔的身姿再次进入车内,目光急忙投向他的脸孔。

    那熟悉的面容之上,剑眉再次紧紧蹙起,如同一尊尘封的冰山。

    黎昌想问,没事吧,但没问出口。

    他只朝任克明坐近了些,用自己的手握上他的手。

    任克明这才像忽然回神般看向自己的手,看清是黎昌后,紧蹙的眉头骤然一松。

    “没事,”他声音低低,回握住黎昌,“张叔,开车吧。”

    “继续出城。”

    车子于是重新点火,朝外驶去。

    拐弯之时,黎昌透过任克明那侧的车窗看见了还站在原地的任庆。

    任庆愣愣站着,和他对视。

    一秒即逝。

    ……

    首都到邻市用不了多少时间,到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左右。

    车窗外的天已逐渐泛上霞色,下车后黎昌戴上口罩,任克明在前面办理酒店入住手续,一直到上楼,黎昌都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跟得紧紧的。

    进电梯后,只有他们两个人,黎昌于是伸手去勾任克明的手。

    除了在英国那一个月,他和任克明似乎从来没一起出过门,上一次像这样在外面牵手,也都是那个月的事情了。

    而且那时还都是任克明先伸手。

    他一般是用大掌将黎昌的手紧紧包裹着,温暖而干燥的掌心伴随着海岸的风,倒还挺让黎昌无法拒绝。

    反正从那时的经历来看,任克明似乎很喜欢在外面牵手的这个举动。

    黎昌便想接这个来安慰一下他。

    但他脸皮薄,一直到密闭的电梯里才敢主动牵上去。

    触碰到任克明指尖的那一刻,对方手指下意识弯曲了一下,随即投过目光,眉弓微挑,似乎有些意外。

    “怎……怎么了。”黎昌见状问。

    任克明的眸在他微红的耳尖上停了一秒。

    “没事。”他说。

    含着冰碴似的神色终于露出些许柔意,但也没去回应黎昌的牵手。

    黎昌脸皮薄得,被他这一笑给笑得耳根更热了,嘟嘟囔囔:“不想牵就说……”

    “没有不想牵。”任克明说:“这在公共场合。”

    公共场合?黎昌真是听得一愣,这就俩人的电梯里还能算公共场合啊。

    ……好吧也许算,但是他俩只是牵个手而已,也没那么伤风败俗吧!

    “有病。”黎昌嘀咕吐槽:“这么有包袱,该换你去当明星。”

    按说任克明此刻的心情算不上好,听到他这声嗔骂却也没恼,倒是嘴角翘得更高了。

    “你不喜欢在外面牵手,我照做而已。”

    黎昌听这话,当时就想问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但转念一想,十八岁的自己没说过,不代表二十八岁的自己没说过。

    二十八岁的自己都坐到视帝这位置上了,确实有可能更注重这方面。

    行吧,不愧是未来的自己,还真是心细缜密。

    眼看电梯要到楼层了,黎昌于是收手说:“不牵算了。”

    任克明却一把追住他的手:“谁说不牵?”

    说完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猛然间将黎昌抵在墙板之上,大手带着他的手按在头顶上方。

    “谁说了,嗯?”

    气息交融,侧首要去咬黎昌的耳垂。

    黎昌没躲,因为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然而牙齿接触到耳垂的一瞬间,忽然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二人齐齐转头看向门外——

    一男一女拖着行李箱站在电梯口,目光惊诧地瞪着他们。

    往上看,是头顶交叠的双手。

    往下看,是穿插的双腿。

    看整体,是暧昧的姿势。

    和两双忙碌眼睛对视的黎昌终于反应过来:……

    好。

    好好好。

    这下真特么是公共场合了。

    第 32 章

    黎昌进房间的时候脸都是臭的。

    这下换任克明跟在他后面一言不发了。

    从收拾行李到订晚餐再到吃完洗漱, 最后上床睡觉,黎昌一句话都没跟任克明说。

    公共场合。

    神特么公共场合!

    还好黎昌就算是在电梯里也没摘口罩,不然更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一男一女的眼神了。

    任克明也知道他脸皮薄得跟纸一样,没再来招惹他, 在办公桌边处理了些工作就起身去, 关灯上。床。

    本来俩人一贯的位置是, 任克明睡床右边, 黎昌睡床左边,因为家里的门在床右边, 任克明下床的时候不想打扰到黎昌。

    但是今晚,黎昌趴右边来了, 就跟故意要霸占任克明的位置一样。

    还在两边中间塞了一个枕头, 特有意要跟这人隔开。

    任克明看着这横亘着的枕头眯了眯眼, 随即拉开被子就要把这枕头拿出来。

    黎昌这时在黑暗中转身坐起来了,扯住枕头。

    和任克明的力顿时两相反使, 就跟拔河一样。

    “松手。”任克明说。

    黎昌不跟他说话,也没松手。

    任克明冷声:“黎昌。”

    黎昌还是不理他, 小脸仰起,就那么硬生生扯着。

    任克明的眸子在漆黑中看着他, 半晌后, 忽然闪了下光。

    “好, ”他说,“不松是吧。”

    “那就等它在中间放着。”

    说完骤然松手,而黎昌还没来得及卸力,顿然身子后仰。

    这时任克明迅速单膝跪上床, 一把揽过他的腰身,按进床正中央。

    然后扯过刚刚那个枕头, 塞到他的腰下。

    拍拍露在短睡裤外洁白的大腿肉,任克明俯身他耳侧,气息喷薄,低沉的声音特有恶趣味地说:

    “就这么垫。”

    “争取今晚怀一个。”

    …

    好在顾及到第二天要去见白院长,任克明没有过于放肆,不过是逮着黎昌亲了几嘴,撸了两下就结束了。

    只是黎昌这个说话不过脑袋的,差点没把任克明给逼走火。

    就在任克明吻了吻他表示今晚结束的时候,他居然哼着一个声音说:

    “嗯……不是说怀一个吗……”

    任克明:……

    “回去慢慢怀。”

    第二天早上黎昌从床上坐起来,揉着一顶鸡窝头开始回想自己昨晚干了些啥。

    ……我去。

    什么叫“回去慢慢怀”?!

    黎昌菊花一紧。

    这时卧室门外响了声,黎昌立马抬头看去,是任克明,端着一盘早餐进来。

    黎昌对上他眼睛,那耳根顿然就红完了,佯装自然地下床,从他手中接过早餐坐到桌边。

    早餐是小米粥。

    黎昌正埋着脑袋装鹌鹑似的啜粥呢,任克明这时忽然说话:

    “回去……”

    黎昌立即条件反射抬头:“怀不上!”

    “……”任克明怔了下,轻笑一声:“是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黎昌说:“你难道试得还少吗?!”

    声音跟菊花一样特紧张。

    任克明见他这副一逗就燃的模样,再加上这话,真被勾得要命。

    他笑了笑,手指擦上黎昌的唇,在他沾着点白粥的唇珠上轻捻,眼神逐渐暗下。

    直到那唇都快被捻肿了,他才俯身含了一下。

    “没试过。”他说:

    “以前都戴。套的。”-

    俩人这个早上反正过得也不平静,黎昌腰酸背痛坐在车上,都开始怀疑之前小安给他说的那番话的真实性了。

    不是,这人真的一点都不像这方面有过障碍的好吗?

    还性冷淡呢,性。瘾才对吧!

    反正黎昌肿着个嘴巴,又不想搭理任克明了。

    前面的张叔已经得到地址,特稳当地朝白院长的家开去。

    昨天在车上的时候任克明有问过黎昌说,想不想先和白阿姨通个电话?

    黎昌捏着他的手顿了好久,说,不了吧。

    黎昌一直都这么个德行,对他来说亲密的人,越久没见面,就越不敢见。

    现在坐在去的路上,别看他眼睛骨碌碌在窗外转悠,心里其实紧张得要命呢,一直在排演待会见到白妈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对,他们以前院里的小孩都管白院长叫白妈。

    按说多年不见,第一句应该说,好久不见,白妈……?

    不,这样怪生疏的,换个自然点的。

    ……白妈,我想死您了?

    也不行,弄得跟上春晚似的,黎昌真怕自己到时候说成,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

    这时候任克明在旁边忽然说话了:“之前你那法国电影,还想拍吗?”

    黎昌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

    “想死了!”

    任克明:“……”

    黎昌立马回过神来,看见任克明脸色不对劲了。

    他忙说:“不不不,不想拍。”

    突然提这茬干嘛!自己都忘了什么法国电影英国电影的了。

    任克明一双眸斜睨着他:“是吗?”

    黎昌猛点头:“我这边这部都还没拍完呢。”

    说完后还对着他假笑了下,以表真诚。

    任克明看着他眯了眯眼,没说话了。

    估摸几十秒后吧,他终于又说:“那你现在这部片子怎么样?”

    视线回到身前的电脑屏幕上,看起来只是漫不经心一问。

    黎昌却愣了下。

    他想起来之前导演给他说的提前拍摄那事。

    “……还行。”他说:“进度挺快的。”

    “顺利吗?”任克明问。

    黎昌说:“顺利,没什么问题。”

    任克明从电脑上抬眼看了他一秒,又移回去,浅浅应了声:“嗯。”

    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黎昌则靠着窗不住地开始抠手指。

    ……导演说的那事儿,还是先别跟任克明提吧。

    照他刚刚对那法国电影的态度,肯定没戏。

    一切还是等从这边回去再说。

    车就这样不快不慢地驶着,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白妈家是在离市区较远的居民区里,是年代较早的自建房,好在张叔似乎来过这里几次,还挺熟悉的,黎昌和任克明就跟着他走。

    说起来这座城和首都很是不一样。

    分明都是冬季,还挨得挺近,但黎昌在这算不上平坦的水泥路上走着,跟任克明并肩穿过一条条树木葱郁的小径,只觉得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还真有那么点读书时候春游的意思。

    他把这话说给任克明听,任克明没说什么,只牵上他的手。

    又在公共场合牵手了,不过这次黎昌没那么害臊了。

    陌生的城市。

    暖阳,林荫,小径。

    紧扣的双手。

    就……感觉还怪浪漫的。

    嘿嘿。

    就这样跟在张叔身后,七拐八绕,步子终于在一栋贴着白色瓷砖的自建房前停下来了。

    抬眼望去,这栋房子有个四层,门前栽着一棵特大的树,树干很粗,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洒下。

    张叔看了眼门牌说:“……四十九号,对,就是这儿了。”

    他的话刚说完,一阵微风吹过。

    黎昌眯了眯眼,突然胸口一阵痒,忍不住轻声咳嗽两声。

    “冷吗?”任克明垂首问他,问完没等答复,就要去脱自己的黑色大衣。

    黎昌按住他的手:“不冷,只是嗓子不舒服。”

    说完目光看回眼前的这栋房子,黑色眼底倒映着这一切,他忽然觉得分外熟悉。

    白妈就住在这里面。

    这是白妈的家。

    忽然,不远处一楼的房门传来动静,黎昌视线瞬间下移,眸光锁紧。

    然而几十秒过去,那房门不过是响了两声,便再无动静。

    任克明握着他的手低声说:“我给阿姨打个电话。”

    黎昌点点头说:“好。”

    话音刚落,却听身后传来脚步,紧接着微风裹挟着一阵女声——

    “小昌?”

    熟悉而温柔。

    黎昌倏地浑身一滞,转身回眸。

    林荫之下,白阿姨的身影立在小道。

    看见黎昌面孔的瞬间绽开笑容,日光洒落在她的身上,一阵冬日特有的光晕影影绰绰。

    时间仿佛一瞬间倒转到黎昌童年之时。

    福利院前的小道之上,他踩着落日放学回家,白妈每一次都会站在那条路上等他,笑眼吟吟。

    其实白妈会等所有孩子,但是黎昌就是觉得,白妈是在等自己。

    就像此刻一样,只等自己。

    黎昌握着任克明的手不自觉缩紧。

    任克明这时轻轻回握他一下,松开手低声说:“去吧。”

    黎昌回神,侧头和任克明对视一眼。

    在对方温润而肯定的眼神之中,黎昌转回视线,隔着遥遥长径,对上白阿姨的眼睛:

    “……白妈。”他轻声说:“我想您了。”

    …

    久别重逢的母子俩在小道上抱了一会儿,松开的时候白妈眼角都有泪花了,她擦擦说:“走,咱们进家里说。”

    说完就牵着黎昌的手往家里走,还把他当小孩似的。

    黎昌也就跟个孩子一样被她牵着走,白皙的脸孔上能看出来眼圈也泛着红。

    任克明目光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白妈走到他身前的时候停下来。

    她松开黎昌的手,看了看任克明,又看了看黎昌,问:“这就是跟我联系的小任吧?”

    黎昌还没听谁叫过任克明小任,一般都是任总任少爷任先生的,于是愣了一下。

    刚想点头,就见任克明对上白妈的视线,微微颔首:“阿姨。”

    白妈上一秒还在掉眼泪呢,这一秒就笑开了:“诶!”

    她拍拍任克明的肩:“好孩子,走,一起进家里去。”

    第 33 章

    白妈的自建房没有出租, 五层都是自己家在住。

    女儿平时在工作,周末会回家一趟,住二楼,白妈则年龄大了腿脚不好, 住在一楼。

    每层楼都像个小家, 客厅, 厨卫什么的都齐全, 装修风格有种老式的温馨。

    “没想到你们到得这么快。”白妈把手中的袋子放在木桌上,笑吟吟说:“看, 我这不是说去买点菜回来,寻思着给你俩做顿午饭。”

    黎昌顺着她的手看去, 视线却没放在桌上那几袋菜上, 而是看向她的手指。

    记忆中原本细长的手指如今有好几根都弯曲起来, 甚至变得肿大,痛风的痕迹十分明显。

    黎昌于是担心地说:“不用了白妈, 咱们出去吃吧。”

    白妈摆摆手:“那哪能啊,咱们好不容易见一次面, 你就不想念白妈的手艺?”

    黎昌当然想,但是他更想不要看见白妈劳碌。

    刚想再劝劝, 只听白妈说:“再说, 出去吃饭, 外面哪有你最爱吃的腊肠炒饭。”

    黎昌愣了一秒。

    腊肠炒饭,他小时候在福利院最爱吃的。

    那时候福利院的菜谱每周固定。

    每周六的晚餐白妈都会炒一大锅的腊肠炒饭,黎昌平日里吃饭不安生,但只要一到周六晚上, 准被这腊肠炒饭给迷得挪不开腿。

    白妈还会单独给他的那份加上鸡蛋一起炒,吃完跟只小狗似的舔鼻子舔嘴的, 能吃整整三大碗呢!

    没想到白妈还记得。

    黎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时只听一旁的任克明开口了:“我来帮您吧。”

    说完起身朝桌那边走去,黎昌愣愣地看着他沉稳的背影。

    白妈说:“小任会做饭?”

    任克明点头:“平常在家会做。”

    他边说边从袋子里拿出菜来,向白妈问了要做哪些菜后,脱下外套,将衬衫袖子挽起。

    许是一只手不太方便的缘故吧,不怎么挽得起来。

    这时候黎昌回神了,他站起身走到任克明的身边,垂眸很自然地要替他挽袖口。

    骨节分明的指细致地挽着,任克明却似乎被惊了一下,抬头看向白妈。

    白妈的视线也落在黎昌的动作上,感受到任克明的目光后抬眼和他对视。

    一秒后,她笑了。

    “挺好的,”她说,“现在自己在家做饭的年轻人不多了。”

    …

    说是给白妈打下手吧,其实任克明根本没给白妈机会来做上手,从择菜到洗菜再到或炒或蒸或煲,任克明基本上都包揽完了。

    最后白妈只炒了一道腊肠炒饭,加鸡蛋的。

    对,就是黎昌爱吃的那个。

    把这饭端上桌的时候,白妈哭笑不得地望着厨房,对黎昌说:

    “这小任,动作也太利索了,我在旁边瞧着啊,简直是比饭馆里的还要专业!”

    黎昌全程只做了他力所能及的择菜,对这事根本没概念。

    他只知道任克明确实挺会做饭的。

    然而等后边儿菜上全的时候,黎昌瞪着满满一桌子,傻眼了。

    一二三四……七个菜!

    不是,任克明也没进厨房多久吧!怎么这么快!

    “哎哟,好好好!”白妈说,说完转过头来嗔怪地看着黎昌:“小昌,你也学着点,多大人了,以后怎么照顾自己?”

    白妈就这点,爱唠叨孩子。

    黎昌小时候不爱听,现在听着是怎么听都听不够。

    “知道了,白妈。”他跟撒娇似的说:“我会做啊,但这今天不有人做了吗,我就不多此一举了呗。”

    这话说完,在对面站着解围裙的任克明动作顿了一下,旋即轻笑一声,很低很低。

    但这声笑还是被黎昌给捕捉到了。

    他一个眼刀甩过去,任克明就那样站着对上他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闪。

    眼底那笑一点儿藏不住。

    白色衬衫因为厨房的忙碌生出几分褶皱,挽起的袖口略微有些松动,闲闲垂着。

    他看着黎昌,锋利的五官上笑得痞痞的,用无声的唇语说:

    “好——咸——啊。”

    黎昌:……

    他就知道任克明会翻那天早上那顿盐分超标的早饭的旧账。

    幼稚。

    嘁了一声,没再理对面那人。

    一顿饭吃得黎昌心满意足,任克明的手艺确实和外边儿饭店里的有得一拼。

    中餐厨艺这么好,天天却尽爱吃些恶心人的白人饭。

    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不过不管任克明那些菜做得再美味,黎昌这天中午动筷子动得最多的,还得是自己碗里这碗加蛋的腊肠炒饭。

    白妈的手艺这么多年真是没有变化,黎昌吃着吃着眼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白妈见状就去给他扯卫生纸擦眼泪:

    “哎哟,怎么回事,怎么又掉猫尿了。”

    黎昌听见这句话彻底放下碗哭开了。

    “妈……”他哽咽着叫。

    白妈停顿一下,拍拍他的小脑袋,柔声说:

    “哭吧哭吧,妈在这儿呢。”

    …

    吃过午饭后白妈和黎昌俩唠了会儿嗑,任克明坐到一旁的木桌前用笔电处理工作。

    白妈说:“我真没想到你会去做电视明星。”

    黎昌说:“我也没想到。”

    他看了看任克明,说:“有很多事我都没想到。”

    任克明这时从电脑后抬起眸和他对视一眼。

    他戴着之前那副银丝边眼镜,目光静静的,似乎是在等待黎昌继续说下去。

    黎昌却先移开视线,垂下眸勾了勾唇。

    “没想到也很好。”他说:“我喜欢意外。”

    白妈不是很懂他突然说这句话做什么,只拍拍腿,忽然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黎昌一滞,他倒还没和任克明商量过这件事。

    他当然是想待得越久越好,可任克明那边似乎正是忙碌关头。

    “还没定。”黎昌看向任克明说:“可能明天。”

    任克明取下眼镜,合了下眸,以示赞同。

    白妈却说:“这么快?在妈这儿住两天吧,玩两天再走。”

    “三楼是空出来的,平常没人住,但是设施都全,”她说,“你们住正好。”

    黎昌没料到白妈的话,一时有些懵:“这……”

    任克明却先替他答了:“好。”

    黎昌当即抬头看他,只见他依旧是那双静静的眼,朝自己微微笑了下:“那就多玩两天再走。”

    白妈于是立马就喜气洋洋起身要去收拾三楼的房间,念叨着要给他们换新的四件套。

    走一半吧,忽然又停下来转过身说:“……一张双人床,可以吧?”

    这个问意味深长。

    黎昌登时就杵在原地,任克明走上前拍了下他的腰才回神。

    黎昌回神后就听任克明缓缓对白妈说:“可以,谢谢您。”

    小脸唰一下涨红完了。

    等到白妈上楼去,他对任克明说:“应该说不可以的。”

    任克明说:“不可以也只有一张床。”

    黎昌说:“……还可以打地铺。”

    任克明侧眸看他一眼:“谁打?”

    楼道的声控灯这时熄灭了,黎昌漂亮的脸蛋藏在微弱的光里,刚哭过没多久的眼睛还在波动着水光。

    “……我打。”他咬牙说。

    哪敢让您这个大少爷打啊。

    任克明盯了他几秒,俯身啃了口他的唇。

    “还是不了,”他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俯在黎昌耳侧:“真有在地上的癖好,我们……回家再试。”

    黎昌:……

    这人脑子里每天就这点儿事了吧!

    他顶着酡红的脸颊给了任克明一手拐子,脚步声踏特大地上楼了。

    进三楼的时候,白妈正在卧室里换四件套。

    黎昌饭不会做,四件套还是会换的。

    于是他十分自信地从白妈手里接过四件套,趴床上塞了许久,然而好几分钟过去,不是这个角没塞到位,就是那个角的棉絮又跑了。

    这点事都干不成,黎昌差点要被自己恼死了。

    这时候任克明把他从床上捞了起来,说:“我来吧。”

    黎昌尴尬地扣扣大腿,一脸丢人地退到后面。

    他看着大总裁掏出自己刚才塞得一塌糊涂的被褥,重新清清楚楚地往里换着。

    那双穿着黑色西裤的长腿一只跪在床上,一只撑在地上,大腿紧紧绷起,露出肌肉的形状,褶皱的线条也清晰可见。

    黎昌看着看着就走上前了。

    回头望了眼白妈,确定对方注意力没在这边后小手一伸,就在任克明的屁股上啪一声拍了一下。

    手感特好。

    就是声音好像有点大了。

    ……不,是特别大。

    这一声啪回响在整个房间里,简直如雷贯耳。

    任克明回头看他,他也一动不动地把任克明看着。

    按理说平常这时候他都会选择逃避任克明的视线,但是今天却没有。

    因为今天他如果要逃避任克明,那就得转头。

    一转头,那对上的可就是白妈的视线了。

    ……声音那么大,白妈肯定听见了。

    然而逃避并不是办法。

    “黎昌啊。”白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叫的全名。

    常做小孩的都知道,父母突然叫你全名了,一般来说,没什么好事。

    黎昌机械地转头,对上白妈的视线,佯装淡定:“……怎么了,妈?”

    白妈一时没说话,目光在他和任克明的身上来回转动。

    半晌后语重心长:

    “你……要懂得节制。”

    第 34 章

    这话给黎昌尴尬得, 当场就想打个地洞钻进去了。

    好在白妈也就说了这么一句就没再多言,而是又坐在了三楼的沙发上,拍拍椅子叫他俩也坐下拉家常。

    事实上任克明和黎昌全程都说不到什么,光听白妈去说了。

    也许是人年纪大了吧, 平日里都是一个人住着, 陪伴说话的人少。

    于是这俩人呢也就没有丝毫不耐地听着, 不时跟白妈搭搭话。

    一开始白妈就讲讲福利院倒闭这些年里她做了什么, 又或者是问问黎昌做了些什么。

    黎昌就把十八岁时的经历一五一十说了。

    他说:“就是在一家餐馆端盘子,偶尔洗洗盘子。”

    白妈:“待了多久?”

    黎昌说:“一年左右吧。”

    白妈打趣:“一年左右还没学会做菜呢?”

    黎昌说:“这不是厨师不给偷师吗。”

    其实倒也不是厨师不给偷师, 是他本来就对做菜这事没多少兴趣。

    在餐馆的那一年,他还挺努力的呢。

    说来好像从十八岁穿过来的那天, 他本来应该去餐馆领“最佳员工”的奖状的。

    整个餐馆八个员工, 一年只评一位, 黎昌当时可倍儿有面了,得知消息后都笑得合不拢嘴了好久, 谁知道奖状没领成,人倒是穿越了。

    白妈拍着他的手叹了声气说:“辛苦哟。”

    她这话是由心而发的。

    当初从福利院出来的孩子, 说实话,都挺辛苦。

    倒闭得突然, 虽然除黎昌以外基本上都有了归宿, 但至今只有几个和她还有联系, 剩余的大部分都了无踪迹了。

    像黎昌这样如今还过得很好的,也是在少数。

    白妈也看得出来,黎昌如今的日子,获得任克明的帮助肯定不少。

    不过黎昌的剧她之前也一集不落地在追。

    她虽然不懂演戏这方面的具体事情, 却还是能看出来,这孩子的演技真的很好。

    不是科班出身, 没念过大学,但却有这样的能力,白妈知道,他一定在外人无法看见的地方付出了很多血泪。

    确实是这样,但那是二十八岁的黎昌。

    如今的黎昌还没有经历过这些。

    他只以为白妈是在说自己打的那份餐馆工很辛苦,于是说:“还好,没办法,不多辛苦点就得饿肚子了。”

    白妈噗嗤一笑:“现在是饿不着你的肚子了。”

    黎昌撇了下嘴:“现在在剧组才是天天饿肚子。”

    以前打工至少还能三餐沾点油水,现在进到剧组里,三餐都吃菜叶。

    还不如回餐馆上班呢。

    说完俩人就笑开了,任克明在旁边剥着橘子,也垂眸笑了下。

    如果一直都聊这些的话,黎昌倒还是觉得挺不想结束对话的,可白妈当然不可能只聊这些。

    家长最喜欢聊孩子的什么?

    必然是童年糗事啊!

    任克明给白妈和黎昌分了橘子,白妈接过时忽然说:“小任啊,你刚刚看见我们黎昌哭鼻子了吧。”

    任克明收回的手一顿,笑着点头:“看见了。”

    黎昌还没反应过来白妈要说什么,就听她继续。

    “你可别笑话他,其实他不爱哭鼻子的。”

    她说:“那时候我们福利院为了让孩子们别天天哭,每个周都有个小比赛,叫流猫尿大赛,那周哭得最少的孩子就得冠军,嗨哟,我记得每次都是黎昌拿第一。”

    黎昌本来想让白妈别说了,可听见说的是这事,阻止到一半就停下了。

    对,他从小就是不怎么哭,不像任克明,奔三的人了,每天眼睛里那点儿水还管不住。

    还大总裁呢,小屁孩都比不过。

    好好见识见识吧!

    黎昌特耀武扬威地把任克明看着,任克明倒也不说话,他看他,那他也就那么看回去。

    就像一点儿不知道黎昌在得意什么一样。

    “不过呢,”白妈这时话锋一转,“有一周他倒是没能拿第一了。”

    黎昌面色忽滞,似乎在尝试回忆白妈说的那一周是哪一周。

    白妈却等不了他想,兀自说开:“那一次,他是和有一个小孩起了矛盾,也不能说是矛盾吧……他从小爱吃鸡蛋,你知道吧?”

    任克明颔首:“知道。”

    只是不知道从小就爱吃。

    毕竟照黎昌之前的话来看,他像是长大后不够吃才爱上的。

    黎昌听完这句话后才像突然想起什么,忙说:“妈,您……”

    白妈可不给他这个阻止自己的机会,直接说:“其实现在的小孩都不怎么爱吃鸡蛋,当时有一个孩子吧,早餐老是留一颗蛋。前几次还好,黎昌帮他吃了,后几次黎昌也吃不下了,就急哭了。”

    “急哭了?”任克明问。

    “是啊,他怕浪费嘛!你说他哭了就哭了吧,关键是小孩都是成片哭的,他一哭,不爱吃鸡蛋的那孩子也哭了,你说这事!最后就变成了黎昌和那孩子抱着头哭。

    “明明自个儿这边还哭得稀里哗啦的,他居然还去亲那小孩的脸,边哭边亲着安慰别人……”

    黎昌听到这儿,心里突然一惊,想,完了。

    他往任克明那边看去,只见对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双眼睛黑黝黝的,仿佛突然变得深不见底。

    “……边哭边亲?”他问。

    白妈:“是啊,好玩儿吧?”

    黎昌看看白妈,又看看任克明:……

    完了完了完了。

    任克明这疯子,又得吃味儿。

    果然,从这段话结束后,任克明就开始一言不发。

    白妈倒是没察觉出来什么,这时窗外已经天黑,进入傍晚了,她于是起身下楼。

    黎昌胆战心惊地站起来,把她送出三楼的门,本来还想扶着她下楼的,但被拒绝了。

    “不用,我这楼都走了多少年了,摔不着。”白妈说。

    黎昌表面说好嘞,实则心底暗自崩溃:

    您摔不着,我可太摔着了。

    他目送白妈的背影消失,然后楼道恢复一片漆黑,站在黑暗中磨磨蹭蹭许久,才挪动步子往房间里走去。

    刚进门,就被任克明砰一下抵墙上了。

    黎昌:……我就知道。

    任克明将他两手手腕交叉一握,按到头顶上方,就像昨天在电梯里那样。

    只不过这次没有咬他耳垂,毕竟他没有戴口罩了,直接咬的唇。

    那唇珠的红肿本就还未消去,被任克明又这样一番含咬,顿时又肿了几分。

    从唇上离开后,他问:

    “你吻的谁?”

    声音没有放轻,就像平时说话一样的音量,一样的语调。

    这让黎昌顿然想起他之前在车上和秘书打电话时的语气,冰冰冷冷的,但吐息却又这般温热。

    他挣扎了一下:“你有病吧……我那时候才几岁。”

    然而这种姿势之下,他的手根本无法用上稍微大点的劲,一番挣脱反倒像是故意的挑逗。

    “管你几岁。”任克明的手摸上他,声音终于放低了,沉丝丝的:“吻的谁,嗯?”

    黎昌被摸得抖了一下,不由地嗯了一声。

    不由地嗯了一声。

    任克明似乎被这声轻吟给踩到点了,锢着他手腕的手当时就松了些,弯身一瞬间将黎昌拦腰抱起。

    长腿迈得大步流星,黎昌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从半空扔到床上。

    这床不比东郊宅子的软和,是木的,床垫也没多大弹性,黎昌一被扔下去,就跟黏在上边儿了一样。

    倒也不疼,就是,就是……

    就是真有一种在打地铺那什么的感觉。

    任克明这时欺身而上,在黎昌身上一个一个落吻。

    “吻的谁?”

    吻中他的声音模糊。

    黎昌大脑发昏地想,这人今晚跟这问题没完了。

    “你又……你又不认识……”他断断续续地说。

    任克明这时回到他的唇上,动作快了起来,像是惩罚一样:“不认识?你说说看。”

    黎昌一瞬间感觉跟坐船似的。

    多小的事情了,他哪还记得是谁啊。

    任克明看起来却不像有丝毫想放弃的想法,俯到他耳侧。

    “是谁?”

    黎昌真是受不了了,一巴掌软趴趴地扇他脸上:

    “滚……”

    任克明的动作忽然就停下了,陷在那儿没动。

    这一停,黎昌脑袋就清明了些,微微睁开眼睛。

    ……他真要滚了?

    当然不可能。

    抬眸朝任克明望去,只见那双眼睛似乎闪动着和以往都不大相同的光。

    熠熠的,在夜里如同一匹觅食的狼。

    黎昌直觉有哪不对劲了。

    果然下一秒,只听任克明压着声音在自己耳边说:

    “……你再扇一下。”

    黎昌:……我草。

    一不小心给他扇爽了?!

    第二日艳阳高照。

    黎昌被任克明从床上硬捞起来,眯着睡眼洗漱完就去吃早饭。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了,这房间里又全是些木床木板凳的,黎昌坐在餐桌边就觉得哪哪都疼。

    这时任克明从卧室里抱出刚换下的四件套。

    没错,就是昨天晚上才刚换上去的那个,现在又被换下来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黎昌已经不想再回忆,他现在看到任克明就怕。

    怕他又拉着自己的手去抽他。

    就像昨晚那样,他不抽,就被他硬拉着去抽,越抽眼神就越不对味,抽到最后黎昌都想逃了,却又被人一把给抓回来。

    什么癖好啊这人!

    ……等等,硬拉着自己去抽他。

    这情节,怎么这么似曾相识?

    黎昌的惺忪睡眼愣了一刻后,彻底睁开了。

    这不是上次他和任克明吵完架后他干的事儿吗。

    ……合着当时是奖励上他了啊!

    第 35 章

    三楼的洗衣机是那种老式的双缸, 任克明把床单放进去后打量了几眼,黎昌转头看见了,以为他不会用。

    “我来吧,”他说, “你肯定没用过这种。”

    现在科技发展, 经济水平上来了, 家家基本上都是用的洗烘一体全自动洗衣机, 黎昌穿过来后都还没再见过以前这种老式的。

    任克明这种钱多到能当纸花的人肯定就更没见过了。

    谁料任克明却说:“没事,我用过。”

    黎昌都走到阳台推拉门这儿了, 听他这话,只当他是在逞强, 抱着手乐开:

    “是吗?少爷您搁哪儿用过啊?”

    别说是搁英国用的吧。

    任克明没搭理他那调笑的语气, 修长的手指开始调机器。

    黎昌看着看着, 发现这人好像还真会用。

    ……好吧,用个洗衣机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 任克明会也很正常。

    说不定就是刚学会的呢,毕竟那上面也有中文。

    任克明这时调好程序了, 转过来对着他,一双眸很平静地说:

    “小时候用过, 刚回国那年, 也用过。”

    黎昌闻言当即怔了一下:

    “刚回国……你十六岁的时候?”

    任克明点头:“那时候任家不认我, 我自己在首都生活了一段时间。”

    黎昌听到这话,靠在门栏上的身子站直了。

    他不知道任克明还有这么一段经历。

    “你一个人?”他问:“待了多久?”

    语气里覆上几分急切。

    黎昌是常年一个人在首都城住着的,从十五岁到十八岁,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代表着怎么一段日子。

    毕竟据他所知, 任克明还没回到任家的时候,可以说是和自己一样穷。

    不, 他还得照顾文,估计比自己还要穷。

    任克明见他这副急切的样子,走到面前揉了把他的头发说:“两个多月吧,不久。”

    句调听起来轻松极了,好像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一样。

    但其实那段日子不止两个多月,得有小半年。

    只不过任克明向来是那种不愿重提旧事的人,过去了的事就是过去了,再说与黎昌听也只是徒增对方的担忧。

    那一年,任克明十六岁,文八岁。

    为了文逐渐加重的病情,他不得不回国尝试投奔任家。

    当时初回国,也是初到首都城。

    住宿、交通,一切生活上的事情都从头做起,他摸着包里仅有的一千多块钱,去住那种几十块钱一夜的宾馆。

    好不容易摸清任家的公司在哪儿了,走到楼下却连门都进不去。

    他不甘心,就那样在楼下面蹲着,对比着网上自己父亲任临的照片以及母亲留下的一张合照,一个一个看大厦前从或黑或白的豪车里下车的人。

    然而等了小半个月吧,都没等到任临。

    不过他发现,这半个月里虽然没有见到任临,有一个女人的面孔倒是时常出现。

    晚上回宾馆后对着任氏集团的人物表一个一个比较,终于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任秀琴,任临的妹妹,也就是任克明的二姑。

    对,就是之前任家家宴上被任克明和黎昌气到倒地直呼的那位。

    任克明于是改变策略,尝试和这位二姑对上亲缘关系。

    然而二姑在上车前只是侧眸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带着与生自来的轻视,然后轻飘飘地说:

    “我大哥的儿子海了去了,不过是一颗精子的玩意儿,任家凭什么认你。”

    是啊。

    任家凭什么认他。

    不过是一个没妈的私生子,连自己父亲的面都还没见过,这就急着回来认祖归宗了。

    任临那样风流成性的人,难道还缺一个儿子吗?

    然而缺不缺的都不影响任克明。

    因为这事本身就不在任家缺任克明,而在于任克明缺任家。

    准确来说,在于缺任家的钱。

    文的病需要大量钱来做日常的护理,完全没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单凭任克明平日里的那点收入,最多只能再坚持个两个月。

    他必须要认到这个父亲,哪怕他确实如任秀琴所说,只是任临一颗精子的产物。

    后来任克明在宾馆里又住了两个多月,依旧是施行的那套老办法,身上的钱却不够他再支撑日常的开销,于是只能尝试找找工作。

    先是找了几个饭店,后来工地上也去过,都被拒绝了。

    别人说:“不招童工。”

    是,不管任克明经历再多,心智再成熟,从法律上讲,他不过是一个还不到十七岁的未成年人。

    一个无父无母的未成年,拿什么在首都城生活?

    好在某一次,终于有一家饭店勉强同意他留下来做学徒,一个月有那么一千出头。这不能算是工资,用老板的话来说,是生活费,不算非法雇佣。

    任克明如今的好厨艺,就是在那时学的。

    不久后,远在英国的某一位继父不知从何得知了他的情况,为他汇了一笔钱来。

    这位继父曾和他的母亲在一起过两年,后来的时候也常来看望他和文。

    继父汇的仅仅是一小笔。

    虽然没法改变任克明的困境,但至少能支撑他再在首都生活几个月。

    说来可笑,眼下共居一城的亲生父亲,倒比不过一个远隔千里、毫无血缘的继父。

    任克明想,再等一个月,一个月后若还是没有办法,就回到英国再说。

    然而就在这时,任家那边突然有人找上门来。

    不是任临,而是任克明的二姑,任秀琴。

    拥挤的宾馆内,她一袭高定,连褶皱都有着完美角度,手上拎着鳄鱼皮,坐上房间内唯一柔软的床,拉长脖子睥睨四周。

    和穿着不过几十块地摊白t的任克明相比,她仿佛是来体察民情。

    她理了理头发悠悠说:“不是想认回任家吗,给你一个机会去见大哥。

    “十分钟内,能让他承认你是任家人,我就认了你这个侄子。”

    任克明缄默地看着她,一双黑玻璃似的眼珠沉静如潭,许久没有答复。

    任秀琴于是挑眉:“不愿意?”

    任克明终于说话了:“先告诉我,你的条件。”

    任秀琴顿了片刻,笑了。

    她说:“这才是任家的种。”

    她这话说得意味不明,眸里的情绪不能说是赞许,总之是对任克明不再那么轻视了。

    “任庆,你知道么?”她说:“他是你的……对了,你几几年出生的?”

    任克明说:“九八。”

    任秀琴忽然眼睛一眯,上下打量他两眼。

    “你爸那时候在英国留学,听你的口音……你是混血?”

    “我母亲是华裔。”

    “那就好,血统纯就好。”任秀琴收起目光,说回正题:“任庆,你的弟弟,比你小两岁,去年刚被接回任家。”

    “我愿意把你带回去,就是不想你那弟弟一家独大,懂?”

    任家血脉复杂,产业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初,如今是任临这一支独占鳌头。

    只要不出意外,待任临百年之后,任家的家产必然会落在他的直系后代手中。

    任秀琴见过那个任庆,这小孩虽然年纪尚小,但是背后已有各方势力在做操控。

    不像任克明。

    身无立锥,才最好掌握。

    后来任克明确实遂任秀琴的愿去见了任临,并且仅仅用了五分钟,就让任临承认了他这个儿子的存在。

    这孩子不一般,任秀琴想,任临这种人可没那么好说服。

    任克明倒不在意自己是否是不一般,他只知道,自己终于回到任家了。

    终于,终于。

    终于可以拿到任家的钱了。

    其实任家的钱哪那么容易就能拿,任克明后来面对的,远比初到首都那几个月里的困境艰难。

    但任家二姑看人从不走眼。

    任克明不一般,在他面前,没有破不了的局。

    永远没有。

    十七岁过半,任克明在任临的首肯下开始参与任氏集团的运作,底层做起,拾级而上,十九岁正式进入公司任职,在风起云涌之中步步为营,直至如今。

    也许对于其他人来说,二十六岁不过是一个事业刚刚开端的年纪,人生还有漫长天梯。

    但对任克明而言,他的人生早已在八岁那年起便开始呈倍速放映。

    那年英国,他的生母去世,孤苦仃俜。

    十年后的首都,他遇见黎昌,自此孤僻的心终于相逢另一颗心。

    那颗心同样孤僻。

    那颗心在一片潮涌之中,共他紧紧相依。

    此刻,那颗心就站在这间阳台前。

    午前的日光透过蓝花色玻璃窗漫在他的脸孔之上,白皙的皮肤浸染上淡淡浅蓝,犹如海水的波纹。

    任克明垂眸看着,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和他曾在海边一同漫步的日子。

    那时候海风丝丝吹过,微凉。

    小时候,他常带着文在那座沿海的城里漫无目的地行走——那是他们当时唯一的娱乐方式。

    偶然抬头,会看见路边莹绿的树亦或是更远的天空中白净的云。

    他总想,这样的地方还能再待多久?这样的日子还能拥有多久?

    很长一段时间任克明都觉得,除了身边的弟弟外,自己再没有其他能够用陪伴二字相处的人。

    没有人能陪伴自己淋雨。

    可是今天没有雨,窗外不再淅淅沥沥,任克明看着眼前的人,却不禁又回想起过去在那座城的日子。

    那些日子,不是小时候,也不是过去许多年。

    只是几个月前,刚从飞机上下来的前几天,和黎昌一起的前几天,在那座临海的城里。

    他陪他在海边淋的雨,一丝一丝地漫在心底。

    第 36 章

    黎昌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二十八岁的他是否知道暂且不提, 至少十八岁的他还不知道。

    但他知道任克明的性格。

    再难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来也是轻飘飘的。

    就算外面风嚣再大,他也只会抱着黎昌,靠在他肩膀上轻轻说一句:

    “黎昌, 我好累。”

    虽然是哭着说的, 但他的眼泪并不能代表什么。

    至多只能代表, 他信黎昌, 他愿意在他面前袒露脆弱。

    所以即使任克明将那段时光轻描淡写带过,但黎昌仍能够凭直觉从他的眼底找出那时的痕迹。

    那时的任克明过得不好, 很不好。

    黎昌仰着头望了他两秒,忽然问:“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

    任克明揉在他头发上的手沿着耳侧滑下, 摩挲着他的耳垂。

    “你说。”

    “任庆说的那场车祸……是八年前那次吗?”

    任克明的动作倏地一滞。

    黎昌的问题却没有停止。

    “是我们两个认识的那一次吗?”他看着任克明的眼睛, 一字一句问:“那一次,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任克明垂眸和他对视,雾黑色的瞳孔逐渐蕴上黎昌不大能够看真切的情绪。

    半晌后,

    “……你忘记了?”他问。

    黎昌怔了一下,点头:“我忘记了。”

    任克明的眸动了动, 重新捏上他的耳垂,轻声说:“你失忆了。”

    “嗯, ”黎昌于是也说, “我失忆了。”

    任克明忽然放下手, 搭上他的肩。

    “失忆了就不必再想起了。”说完移开对视的眼眸,抬步走出阳台。

    黎昌转头追他的背影,目光触及上的那一瞬,只听他的背影沉沉说:

    “好好待在我的身边, 不要离开,就够了。”

    黎昌站在原地, 盯着那背影看了许久。

    在任克明身上,总是有那么多想问却问不到的事情,他本该习惯的。

    但他真的很想知道这场车祸的细节。

    头一回如此之想。

    车祸这话题后,仿佛雷区过境,二人一言不发。

    一个人戴上眼镜坐在书桌前特板正地处理着公务,另一个则窝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剧本,眼睛时不时往书桌那边瞥。

    就这样一个上午过去。

    临近晌午,任克明下楼去帮着白妈做午饭,黎昌就跟着他一起下楼了。

    其实说是做,不如说把昨天的菜拿出来重新加工,毕竟昨天那七个菜,再来俩人也吃不完。

    看着任克明的身影在狭小的厨房里特有规律地忙碌,黎昌靠在门口又挠头发又摸鼻子的。

    怎么感觉就自己成天这么闲得慌呢……

    嘁,不说就不说吧,回去问小安还不是一回事儿。

    说不定小安说得还要比任克明更细节一些。

    想通这点,黎昌便走进厨房去取碗筷,碗筷在任克明身旁的架子上放着。

    他本身伸伸手就能够着了,却非要犯犟,站在后面等着任克明给自己让个位置。

    那人任克明背后边儿又没长眼睛,哪能知道他在后面啊!

    于是当白妈疑惑这孩子怎么取个碗筷花这么长时间的时候,往厨房里一看,就看到这副场景——

    任克明在前边儿忙活,黎昌就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双眼睛直当当落在对方的身上。

    一会儿看肩,一会儿看腰,时不时还看看屁股的。

    活脱脱一个没有正经的小流氓。

    白妈:……

    碗筷在白妈外力作用的加持下顺利拿出来后,她拉着黎昌走到一边,咋舌摇头:“妈昨天怎么给你说的?”

    黎昌:“啊?”

    “啊什么?”白妈语重心长:“要节制啊!”

    恰逢任克明这时端着菜走出厨房,听到这句话后勾唇轻笑一声。

    感到嘲讽的黎昌:……

    妈,不节制的根本不是我好吧!

    吃饭的时候,黎昌默不作声刨着饭碗,任克明这时倒像示好似的给他夹了个鸡腿。

    黎昌盯了这鸡腿两眼,丢回任克明碗里。

    现在示好,晚了!

    任克明挑眉看了他一下,然后神色自若地又把这鸡腿重新夹给他。

    夹完后还夹了块煎蛋。

    黎昌本来还想给他丢回去,这时白妈说话了:

    “小昌,好好吃饭。”

    黎昌使筷子的手指顿住,乖乖应了声哦,再抬眼,只见任克明这厮眼眉含笑,明显是一副得意神色。

    ……卑鄙!

    吃过饭后白妈为了给黎昌去去懒,大手一挥指使他去洗碗。

    七个盘子三只碗,外加六根筷子,其实并不多,可黎昌这人为啥不爱做饭,就是因为懒得洗碗啊!

    但又不敢违抗白妈,故而只能愁眉苦脸地端着脏盘子们进厨房了。

    搓盘子搓一半吧,身后忽然传来脚步,黎昌不消回头都知道是谁。

    ……肯定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走开。”他瓮声瓮气。

    话刚落下,一只修长的手却从自己手中接过盘子。

    黎昌诧然抬头,撞进任克明那双好整以暇的眼。

    “要我走,”对方问,“那你自己洗?”

    问完就放下盘子要转身。

    黎昌:……

    “别走。”他说:“帮我……”

    任克明重新站定,一双眸从上落下,落在黎昌的眼睫之上。

    “求我帮忙,你该说什么?”

    语气平静却支配。

    黎昌的手攥着盘子,避开他的视线:“……请你,帮我。”

    任克明不依不饶:“嗯,请谁?”

    “请任克明。”

    “任克明是你的谁?”

    “……”黎昌沉默两秒,忽然放下盘子取下手套,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然后攥上任克明的袖角,抬眸,一双漂亮的眼睛水灵灵地把眼前人望着,轻声说:

    “老公,求你帮我。”

    任克明的眸霎时就沉下了。

    “知道了。”他紧着嗓子说-

    黎昌喜滋滋地从厨房出来。

    小样,叫声老公就压不住了。

    嘿嘿,反正不用洗碗啦!

    白妈搁沙发那边见他这副样子,猜也能猜到又是任克明帮他洗了,只无奈地招招手要他坐过来。

    黎昌来了,在她身边坐下。

    白妈还没开口说话呢,黎昌就先说了:

    “妈,您以后别跟任克明他讲昨天那种事儿了。”

    白妈愣了下,问为什么。

    黎昌说:“他是个没同情心的神经病,听不懂这些,还会觉得我奇怪……觉得我做得不对。”

    可不是吗。

    知道后非在床上追着问黎昌亲的是谁,为什么要亲别人,黎昌想说那这事儿重点是亲吗?

    自己难道不是在安慰人吗?!

    白妈却不知道这俩人在床上讨论的是什么话题,还真把黎昌这话给当真了。

    适逢任克明洗完碗从厨房出来,正听见黎昌这句神经病,面上倒也没什么变化。

    有变化才奇怪了,毕竟黎昌不知道在床上叫过他多少次神经病了都。

    白妈见状却心间一紧,把任克明叫过来说:“小昌这孩子,说话没轻没重的。”

    任克明垂眸一笑:“没事,阿姨。”

    黎昌也想说没事,白妈这时却说:“不过小任啊,你也别真觉得我们黎昌奇怪。这一切还是得怪我。”

    任克明的眸中浮现不解,黎昌也滞了一秒:“妈?”

    白妈只拍拍他的手,说:“你上楼去晾晾衣服,应该洗好了。”

    明显是要把黎昌支开。

    黎昌看了看白妈,又看了看任克明,迟疑地点头:“……哦。”

    说完就挪着迟疑的步子出门往三楼去。

    白妈估摸着他走得差不多了,转首对任克明说:

    “小昌脸皮薄,我就不当着他的面给你说了,但这事,我想你还是该知道的。”

    任克明的眸底浮起正色,颔首道:“您说。”

    白妈说:“这事还得追溯到当时我们院里的一个员工,培训不到位,对很多孩子都说过不好的话。

    “小昌到院里来的时候,是两岁左右了,我带回来的。刚进来的那天,他手上一直抱着个鸡蛋,但不吃,就光哭,哭得可厉害了。

    “我当时还想,这孩子一直哭下去怎么成呐?结果第二天他就不哭了,而且抱着的那个鸡蛋,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给吃了。从那天起就特别乖,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当时那个员工对他说过,就是因为他哭,他不吃鸡蛋,所以他妈妈才不要他的。

    “那人还说,如果他再哭,再不吃鸡蛋,那我和院里也会不要他了。

    “所以后来小昌才这么乐意吃鸡蛋,遇到什么事都很少哭。

    “他当时去安慰那个孩子,也是怕我们不要那孩子了。”

    白妈说到这儿,话锋转回眼前之人,字字恳切:

    “小任,你和我们黎昌相处这么久,应该也知道他是一个心很软的孩子,就只是有时候有些轴,轴过头了,不愿意拖累任何人,所以不论在哪儿,都容易没有归属感。

    “他和你在一起,真的挺好,我能看出来,他很信任你。

    “他把你当家人了,就像把我当家人一样。”

    白妈这话不是为了表面情谊才说出口的,她说这话,是真心实意为黎昌着想。

    她也不瞎,黎昌和任克明之间是个什么关系,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说实在的,她虽然不太能理解这类爱情,但从为黎昌考虑的角度出发,她也愿意尝试着去接受。

    甭管是男是女,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能过得完满就成。

    但黎昌毕竟是她从小带到大的,这孩子在感情之上有诸多误区,她都看在眼里。

    如今她能给任克明点出来些,那就点出来些吧,只求二人能够感情平稳,别的都不求了。

    任克明静静听完白妈的话,鸦睫垂下,眸底的情绪说不清楚。

    也不知他是想透了,还是从中读出了别的什么。

    总之这天夜里,他拉上灯上床,黎昌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很大。

    “妈和你说什么了?”他问。

    任克明没回答,只吻了下他的耳侧,说:“抱歉,昨晚我不该那样问。”

    黎昌说:“……我知道她说什么了。”

    “抱歉。”任克明又说了一次,声音轻轻的,磁在黎昌耳侧。

    黎昌没再说话,只翻了个身,钻进他怀里。

    额头在对方锁骨处蹭了蹭,蹭得柔顺的发丝起了些许静电,任克明帮他顺下去,却忽然感觉胸口处湿润了一片。

    探手去摸黎昌的脸,发现是他哭了。

    “你不用说抱歉,我都习惯了。”他闷着声说:“我们都是神经病,两个说话不过脑袋的神经病。”

    任克明愣了一下,用手去抚黎昌的脸,就像黎昌在他哭时抚他一样。

    “你说得对。”他说。

    黎昌终于把头仰起来了,往上躺了躺。

    任克明垂眸看着他,看了两秒就轻轻去吻他眼角的泪,依旧是像黎昌在他哭时吻他一样。

    黎昌这时却用唇截住了他的吻。

    于是两个神经病就这样吻上了,吻得难舍难分。

    神经病又怎样,神经病最会爱人,神经病的爱也最为波折。

    所以神经病最配神经病。

    就得两个神经病撞一块,那样的爱情,才真叫做至死不渝。

    第 37 章

    第二天一早, 黎昌用手机在附近找了个花店,准备订一束花在临别前送给白妈。

    黎昌是不懂莳弄花草的,他只知道东郊宅子下边儿种的花是淡黄色的,有些像更亮一些的皮肤的颜色, 后来任克明给他说过那是黄蔷薇, 花语是永恒的微笑。

    既然任克明这么懂, 黎昌就把订花的大任交给他了, 任克明也没拒绝,挑眉在手机上滑动了两下。

    黎昌这时说:“诶, 你就订一束啊,别给我订。”

    任克明滑动屏幕的手顿下, 抬眸说:“谁说我要给你订了。”

    黎昌也懒得跟他争。

    你这种骚包难道还会不给我订吗?

    任克明也确实给他订了, 一束粉色蔷薇。

    拿到花的黎昌:……

    真·骚包。

    他是和张叔一起来花店的, 任克明彼时正在家中做午饭。

    店主递给他一束粉蔷薇和一束送给白妈的郁金香后,叫住了他:“诶, 黎先生,您先别走。”

    戴着口罩的黎昌一愣。

    这店主认出自己了?

    不应该啊, 自己裹这么严实。

    然而店主虽然知道他是谁,却没有流露出看见明星的激动, 反而像是已经和他见过很多次了一般, 屈身从屋内抱出另一束花。

    “这是您之前预订的, 紫罗兰。”

    黎昌两手抱着花,一脸茫然地看着这束紫罗兰,淡紫色的花瓣上还缀着点点水珠。

    “……我之前订的?”他迟疑地问:“……多久之前?”

    店主说:“差不多三四个月前吧,您上次来我们店的时候。”

    三四个月前, 自己还没穿过来……那就是,二十八岁的自己?

    ……他来这里做什么?还订了花。

    黎昌困惑地走回车旁, 在张叔的帮助下把花放到车的后座。

    到白妈家楼下后,张叔想把花都抱下来,黎昌却说:“张叔,紫色这束放车上吧。”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束淡紫色的紫罗兰,是二十八岁的自己想送给任克明的。

    一定是。

    收回神,黎昌进楼把花送给白妈。

    白妈看见花的时候,脸上的神情虽是惊喜,但也滞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

    黎昌问她,她却说,没事,先吃饭吧。

    吃过饭后任克明去把花插进花瓶,先开的是粉色那束蔷薇。

    黎昌说:“诶,那不是你送我的吗?”

    任克明挑眉问:“你不是不要吗?”

    黎昌:……

    好吧确实,给自己还不如就放白妈这插起来呢。

    任克明在阳台那边忙插花,白妈这边就牵着黎昌的手坐下了。

    她刚才收到花时没说的话这时终于说了。

    “这郁金香,我收到过。”

    黎昌神色一顿:“收到过?”

    “对,”白妈点头,眉间微蹙,“好几年了,每年都会收到一束,今年也收到过,就在几个月前……连包装都一样。”

    包装都一样,很大可能是同一家店。

    黎昌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那家花店店主看见自己时的表现,那种像是与自己已经见过许多面的表现。

    “……您知道是谁送的么?”他问。

    “不知道。”白妈说:“从来只能看见一束花,就放在我门口的那张桌子上,没有卡片,也见不着送花的人。”

    黎昌垂了垂眼睑:“好,我知道了。”

    也许是曾经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吧,不是自己。

    毕竟如果是自己,怎么会只送一束花,而不早点进来看看白妈?

    ……可那花店老板又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自己又怎么会订下那束紫罗兰。

    黎昌觉得混乱极了,一直到上楼去收拾行李脑袋里都乱腾腾的。

    任克明显然是看出了他状态不好,问:“怎么了?”

    黎昌说:“没事……”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

    总之说完就拿起桌上的剧本要收回包里。

    剧本是王导那部戏的后半部分,黎昌这些天一有空就拿出来看。

    任克明闻言也没再多问,只是看了眼他手中的剧本。

    深杳的瞳孔映射不出来什么情绪。

    把行李搬下楼后和白妈告了会儿别,正要走时黎昌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正是王导打来的。

    黎昌走到门前的树下去接他的电话,任克明则站在楼前远远看着他的身影,对身旁的张叔说:

    “张叔,你先休息,我们自己开回去。”

    张叔迟疑地说:“任先生,这回去的路有点远。”

    任克明说:“没事。”

    声音莫名冷得跟冰锥似的。

    张叔也听出来不对了,于是按照任克明的话先离开。既然老板发话休假,他刚好可以回老家多待上几天。

    离开时路过黎昌站着的那棵树下,一不小心听到了点儿他的通话内容。

    也不知道那边的人是谁,说了些什么,反正他就听见黎昌说:

    “您放心,去我肯定是会去的……”

    去哪?让谁放心?

    跟张叔无关。

    但他就鬼使神差地回头往任克明的方向看了眼,发现对方方才还算不上多恐怖的神色这时候莫名变得阴森森的。

    ……还是快走吧,一秒也不敢多待了。

    黎昌打完电话后往回走,发现任克明这时已经上车了,还坐在驾驶位上。

    他于是拉开车门,拉门的时候还哼了两声小曲,心情与那会儿送花时相比明显得到了好转。

    本来拉的是后座门的,却被任克明忽然叫住:“黎昌。”

    黎昌转头:“嗯?”

    他停顿了一下,放下拉门的手朝前拉开副驾驶门,坐进。

    “张叔呢?怎么是你开车?”他问。

    任克明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漆黑的眼睫,看向他的眼睛,问: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黎昌一滞:“什么事?”

    他似乎思考了一秒,眼神转动,旋即像是明了:“哦,确实有一件事。”

    任克明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

    “……什么?”他艰涩出声。

    黎昌转了下身子,面对他,还没开口,却被任克明忽然出声打断——

    “你刚和谁打电话去了。”

    黎昌:“……啊?”

    “我问你,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他的语气不带问号,冷得像把剑,冰在黎昌的额上。

    黎昌看着他,迟疑地说:“和王导,我刚拍完那部戏的导演。”

    任克明闻言却猛然松开方向盘,一声轻笑:

    “拍完?恐怕没拍完吧。”

    他靠在座位上,扭头看向黎昌,眼神中仿佛藏着霜。

    “不是还有后半部吗,不是要去外省拍吗?”

    黎昌怔了下,不知道他提这事做什么,只能下意识说:“是有,但……”

    任克明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提前了是吧,你很想去是吧?”

    一双漆黑的眼紧紧把他看着:“你答应他了?你答应他了。”

    黎昌已经来不及思考任克明怎么会知道这安排了,只觉得特不对劲,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没,你等等……”

    任克明一把甩开他:“没?黎昌,我能不知道你吗?”

    “你就是巴不得快点离开我吧。

    “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后你就能名正言顺和我离婚,这时候再挑两个月去外地拍戏,你真是会打算啊。

    “最后一个月你还会回来吗,到时候就直接订张机票飞法国去拍你那破电影是吧?和你的戏比,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菲薄的嘴唇不住颤抖,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变得猩红:

    “……好,你去,你有本事就去,离开我,看你下半辈子还能有戏拍吗?!”

    他的话像连珠炮。

    又如同一道雷殛,直生生响彻车内。

    黎昌的目光本还在气息不稳的他眉眼间转动,然而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一直紧紧蹙着的眉却忽然懈开了。

    他的眼神逐渐木然,微微摇着头松下攥着任克明袖口的手。

    “……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平静,平静到近乎诡异。

    “你把你最后那句话,再说一遍。”

    任克明皱眉睨着他,与他锋利外表毫不相符的泪水从眼角毫无控制地朝外奔涌,但面部神情却冰得像尊雕塑。

    除却泪水与红色眼眶,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正在流泪。

    他平缓颤抖的声线,朝上覆上几分刻意而为的冰冷,看着黎昌一字一句:

    “……我说,离开我,你下半辈子别想拍戏了。”

    黎昌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很久,忽然垂下眼睑,平直的唇勾了勾。

    那是一声轻笑,一声令任克明混乱不堪的大脑陡然一清明的轻笑。

    “好,不拍就不拍。”他抬眸,对上任克明的眼睛:“任克明,十年前我没拍戏,没遇见你,照样活得好好的。”

    他的话依旧平静,就像在阐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双眸间泛出的疼痛却又那般真实。

    离开你,我就别想拍戏。

    我是因为想拍戏才不离开你的吗?

    任克明,你这话真他妈混蛋啊。

    黎昌说完这话就转身去开车门,任克明猛然回神拽住他的小臂。

    那手劲儿,隔着一层厚厚大衣都给黎昌锢得皮肉生疼。

    “放手。”他说。

    任克明的手劲丝毫没有减弱,硬生生说:“……不放,你不准走。”

    黎昌这下火了:“我他妈叫你放手!”

    他转过身来,声线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一双特漂亮的眼睛把任克明看着,眸底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

    “任克明,你他妈以为你谁啊。有两个臭钱就觉得能买到一切是吗?

    “你以为我坐在这儿就为了你那钱呐?

    “我黎昌出生的时候没钱,长到十八岁没钱,还不是他妈活下去了。

    “我不缺你的钱,你呢?

    “究竟是我离不开你,还是你离不开我?”

    黎昌说头两句的时候拔高了些音量,越说却越觉得毫无必要了。

    除了声线有些轻微颤抖,他的声音又恢复到了平静。

    就像在跟任克明聊天,聊昨晚上吃了什么,聊今晚又要吃什么。

    总之都是抛给任克明一个问题,一个他已想清,而任克明似乎没有想清的问题。

    可任克明真的没有想清吗?

    任克明和他纠结这个话题,难道不正是因为他想得太清了吗?

    他早就知道,在他与黎昌的这段关系里,他看似明火执仗,实则处于下风。

    从来没有他玩腻黎昌屁股这一说,有的只是黎昌某一天不再需要他了,转眼就能将他弃之如敝履。

    所以要他怎么不担心?

    任何人成为一只随时可捐弃的敝履,都会担心的。

    他锢着黎昌小臂的手渐渐收力了,手指一点一点,轻轻地松开。

    他看起来好像要放弃锢住黎昌了。

    毕竟倘若一个人要走,你用何种办法都无法将他挽留。

    可任克明是那样轻易放弃的人吗?

    说过了,在他面前,没有破不了的局。

    任家长子,任氏集团接班人,想要锢住一个戏子还不简单?

    他收回手,眉眼间的锋芒取代泪水,语气平淡而命令:

    “你不能走。”

    黎昌回头看他,觉得有些好笑。

    这种时候还能命令自己,什么霸总心态啊。

    把自己当什么?当秘书呐?

    任克明却对上他的视线,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威胁的话:

    “你如果离开这辆车,我立刻撤回对你所有档期作品的投资,包括今天这部电影。

    “到时候不仅你拍不成,那个什么王导李导的,也都别想拍了。”

    “黎昌,你大可试试看。”

    他说完这话便收回视线,双手重新覆上方向盘,不再看黎昌。

    他靠外的那只手的指尖在颤抖,他并不自信。

    他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条件能否留住黎昌,他在赌。

    赌黎昌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自己死无所谓,但不能拖累别人一起死的人。

    赌黎昌不会轻易离开自己,至少,还能分给自己一点惧意。

    是的,他都不求黎昌爱他了。

    如果能让黎昌别走,哪怕他怕他也没事了。

    可黎昌现在真的不会再怕他。

    他甚至看着他的侧颜,竟然依旧觉得好笑。

    不愧是你任克明,最懂怎么威胁我。

    最懂怎么刺我了。

    就像我也懂怎么刺你一样。

    “你放心,我不走。”黎昌说。

    任克明闻言心上一落,攥着方向盘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就见黎昌忽然开门下车。

    他当即神色骤变,想要伸手去拉他,却捞了个空。

    立马转身要开门下车,转眼间却看见黎昌并没有跑远,而是仅仅走到后排处拉开车门,从后座之上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捧花。

    一捧淡紫色的花。

    任克明隔着车窗愣住了,他甚至无暇去辨认那束花的种类。

    他只能看见黎昌捧着这束花拉开副驾驶车门,重新坐了回来。

    这时他终于看清这束花了。

    一捧淡紫色的紫罗兰,花瓣在并不浓烈的日光下泛出莹莹光芒。

    黎昌也垂眸把这束花看着。

    不漂亮了,他想。

    在车里闷久了吧,总感觉焉下去了,整束花都悴悴的。

    就像此刻看见这束花时的任克明一样。

    “送你的。”

    黎昌把花轻轻一扔,扔进他的怀里。

    “外省我不会去,刚刚的电话就是在拒绝王导。

    “我说,因我而产生的任何进度损失,我都愿意赔偿。”

    他说完,转头看向任克明,只见对方猩红的眼终于转回向自己,一移不移地看着,似乎已经掉不出来泪水了。

    黎昌这一瞬间竟然不想替他去擦脸上的泪,反而是仍旧有些想笑。

    这次不知道是笑任克明,还是笑自己。

    又或者,是笑这束已经焉了吧唧的紫罗兰。

    “既然你说我走你就撤资,那我留下来了,你就替我把赔偿给了呗。”

    “你知道吗,其实我本身就不想接,我甚至都没想告诉你,就怕你又发疯。”

    “对了,你那会儿不是问我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抬起白皙修长的指,指尖点上任克明怀里的花瓣,一字一顿说:“这就是我要说的。”

    “我要说的,是我有一束花要送你。”

    只是我有一束花要送你。

    所以,你打断我干什么啊。

    干什么啊。

    第 38 章

    回首都的路上, 任克明就那样攥着方向盘,一言不发。

    黎昌也紧紧看着前方的路,路似乎长得无法望见终点。

    应该去学学开车了,他想。

    总让任克明一个人开车也不行, 假如自己以后想一个人去什么地方呢?

    假如自己真的和任克明……

    算了, 不想这么多。

    车终于开进首都了。

    窗外晚霞染上薄薄的紫, 就像后排安放着的那束紫色的花, 黎昌看着,摇下了点车窗, 刺面的风猎猎吹进。

    “关上吧。”任克明终于说了这一路以来的第一句话:“会着凉。”

    黎昌没有回复他,甚至没有转头看他, 但手上却照他的话按上了车窗。

    他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

    任克明也闭上唇, 几分钟后, 那条平直而严密的唇缝再次滚出话语:“是我的错。”

    一种妥协的语气。

    “是我太激动。”他说:“是我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他就像负荆请罪,一样一样罗列着自己的罪状, 期望对方能落下一鞭,以弥补自己的过错。

    但这话听在黎昌的耳朵里, 总觉得不痛不痒的。

    他怎么就能道歉道得那么干脆?

    黎昌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懂任克明,有些时候却又觉得从来都未看透他。

    分明是一个骄傲到云端的人, 分明是任何事情都能操纵在股掌之间的人, 落泪时却像小孩, 固执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切逻辑都不过是浮云。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是披着羊皮的野狼,还是穿着大人衣裳的小孩。

    黎昌真是看不透了。

    他也懒得和任克明玩什么冷战来冷战去的把戏了,只把目光从窗外拧回来,问:“一直在道歉, 你改过吗?”

    这话说出口来,黎昌自己都有些震惊。

    怎么跟家长训斥小孩似的。

    任克明却没有恼, 仿佛这样的话他听过无数次了。

    “对不起。”他说:“我会改的。”

    一种从善如流的架势。

    黎昌当时就秀眉微皱,转头看了眼他。

    他强烈怀疑曾经的自己和任克明之间经常有如上的对话。

    “……你是不是每次都说的这句话?”他问。

    任克明的眼眉间一滞,旋即松懈。

    他说:“不是。”

    语气轻松些了,好似破冰。

    黎昌:……

    谁跟你破冰了。

    “你觉不觉得你很敷衍?”他问:“任克明,谁经得起你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

    关键闹完回家还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和你躺一堆,甚至有些时候还得自己搁床上软趴趴地叫老公来哄人,怪不得别人说婚姻是坟墓呢!

    “一句话,你究竟要不要认真改吧。”黎昌说。

    任克明垂了下眸,一时没说话。

    几分钟后,他找了个地方停下车。

    黎昌转头看着他,眸中满是不解:“做什么?”

    任克明依旧没说话,只是从储物匣里取出一个夹子,夹住他那在黎昌眼中长得有些骚包了的额发。

    精致的前额露出,他用一双黑得看不到底的眼睛看向黎昌,说:

    “做不敷衍的道歉。”

    说完他就用右手捂住黎昌的嘴,左手去解他的裤绳。

    黎昌:……?  !!……

    好吧。

    要不说性是人类最深刻的欲望呢。

    黎昌软在副驾驶上,脑袋里白茫茫一片。

    这下别说生气了,他现在是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了。

    回到东郊宅子后,任克明特有自觉地把他从车里搀出来。

    黎昌这时候终于有力气了,咬着牙说:“滚。”

    这个滚字黏糊糊的,任谁都能听出来不是滚的意思。

    任克明当然没滚了,反倒是屈身将他拦腰一抱,直接给抱进宅子,抱上二楼卧室了。

    其实刚刚在车上黎昌只是爽了一下,又没经历什么,按理来说不至于路都走不了的,但他就是莫名其妙觉得特累,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任克明也看得出来,便帮他简单擦了擦身子就抱上床了,没再带他去洗澡。

    睡衣也是他帮着黎昌换的,换的时候黎昌迷迷糊糊的,感觉任克明从自己裤兜里摸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还是发亮的。

    “……你在干什么?”他问。

    任克明把那东西塞回到换下来的裤兜里,抬头说:“没事,躺下吧。”

    黎昌困得快一头栽下去了,也就没再问,应着任克明的话扑腾一声躺下。

    任克明见状似乎轻笑一声,接着就上手来替他盖被子。

    盖上被子前,他给黎昌说:“睡吧,睡醒再说。”说完手还在黎昌的腰上摸了摸。

    怪留恋的。

    于是黎昌闭眼前冒出了最后一个想法——

    困成这死样,自己不会是被任克明给榨干了吧……

    第二天起床是上午,黎昌扭头发现任克明没有在旁边。

    他看了眼时间,叫来吴妈。

    “我睡了多久?”

    吴妈说:“差不多十三十四个小时吧。”

    黎昌傻眼了。

    自己最近怎么这么能睡。

    他坐在床上揉揉自己的头发,缓回神后下床洗漱。

    洗漱回来又坐回床边,捋了捋昨天和任克明吵架的经过。

    ……娘的,什么也没吵成。

    任克明一上嘴,自己就输得一塌糊涂。

    之前还觉得任克明那玩意是个钩呢,现在看来自己这才是个钩,被任克明这只大得离谱的鱼含上了,握不住竿,只能跟着跑。

    跑着跑着就再生不了气了。

    毕竟钓鱼佬嘛,鱼都钓着了,这时候该想着怎么把鱼收起来才是,还生什么气啊!

    ……说起生气,黎昌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床上站起来,转身下楼就去找小安。

    小安依旧站在那排展览柜前,不知道在擦什么,听见他的话后死水一般的神色头一次起了波澜:

    “您问我车祸的事?”

    黎昌点头:“你知道么?”

    “……我仅仅知道一小部分,”他说:“具体的,您可以去问任先生。”

    提到任克明,黎昌就抿了下唇:“他不说。”

    小安擦拭物品的动作一顿。

    “你可以先给我说说你知道的部分。”黎昌说。

    这下小安却改口了:“抱歉黎少爷,我什么都不知道。”

    黎昌滞了:“你不是说你知道一小部分吗?”

    小安垂垂眼睑,理所应当地说:“在任先生允许的情况下,我知道一小部分。”

    换句话说,任先生不允许的情况下,他就装死。

    此刻他知道了任先生不允许,所以他就装死了。

    黎昌:……

    早知道就不提任克明了。

    他靠在展览柜上,摸摸鼻子,又挠挠脑袋,忽然灵机一动。

    “可是你都给我说过了。”他对小安说:“你上次给我说他有……有那个病,难道上次他允许你说了?”

    硬不起来这种事,任克明能允许小安说才怪了呢!

    小安闻言,放下手中擦拭的物品,静了会儿,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他重新拿起物品,淡定自若地说:“没有允许。”

    黎昌刚想说那就对了,谁料小安话锋一转:

    “但任先生也没有不允许。”

    黎昌:……

    多清奇的逻辑啊,不愧是任克明的管家。

    “算了。”他说:“忙你的吧。”

    任克明不说,小安不敢说,吴妈不知道,车祸这件事上黎昌的线索可以说是全断了。

    他扶着把手走上楼,实在百无聊赖,走到卧房门口也不想进去,就倚在门框上往里眺。

    说实在的,这间卧室真是大,光是一张床就得有黎昌十八岁时住的那张的三倍宽了。

    啧,奢侈。

    他倚着倚着就开始犯多动症,抵着脚尖转动脚腕。

    刚一转,脚腕上就传来揪心的疼。

    哦,差点给忘了,自己这脚上还有伤来着,八年前那场车祸留的……

    等等,好像漏掉了一个线索。

    黎昌猛然站直了身子。

    自己一开始是怎么知道这脚踝上有伤的?

    经纪人说的啊!

    对啊,这事经纪人不是也知道嘛!

    黎昌立马去床头柜摸手机要打给经纪人。

    谁料手机竟然不在床头柜,他找了好久,才从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兜里摸出来。

    他毕竟是从十年前穿越过来的,说实在的,现在的这些个软件啥的他都摸不透,故而对手机也就没多大的瘾。

    想十年前那时候哪有现在的什么短视频软件啊,他用手机玩得最多的也就是青蛙祖玛这种小游戏了,而且玩两局就不敢玩了,流量耗不起。

    找到手机后,黎昌径直就点开通讯录打给了经纪人。

    经纪人那边接起,先他一步说:“祖宗,你可算接我电话了!”

    黎昌一愣:“你给我打电话了?”

    经纪人:“打的微信……你那边没显示?”

    黎昌闻言放下手机点开微信,找了几转却都没找到和经纪人的聊天框。

    “怎么回事,聊天框都找不到……”

    经纪人那边听到他这话,却像是立即明了了。

    “你是不是又把我拉黑了?”她说:“我就知道,嫌姐烦了是吧,你换个经纪人去!”

    黎昌:??

    冤枉哪!

    “不是,我怎么可能拉黑你哪姐,”他迅速点开通讯录找到经纪人的名片,点进去,“我都才刚睡醒……”

    话说一半停住了。

    ……好家伙,还真拉黑了。

    谁干的,有鬼了这!

    黎昌抱着发光的手机冥思苦想,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昨天傍晚,任克明拿着自己换下来的裤子,从兜里摸出一块发光的物体。

    现在看来,那块发光的物体和黎昌此刻手中的发光物体似乎一模一样。

    “……”

    黎昌把手机抵回耳侧,特咬牙切齿地和经纪人说:

    “任克明拉黑的你,找他去吧!”

    第 39 章

    “任克明拉黑的你, 找他去吧!”

    经纪人闻言顿住了。

    “……任总拉的?”她默了一下,语气大变:“嗐,你不早说,那拉得好, 拉得对, 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们了?我真是罪该万死啊……”

    黎昌:??

    “你这么狗腿干什么, 他又不是你老板。”他鄙夷地问。

    “谁说不是了?”经纪人忙说:“咱们公司不就是任氏集团旗下的吗, 你不是老板娘吗,这你都忘了?”

    黎昌:“哈?”

    ……那真是怪不得。

    怪不得自己工作那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 合着不仅人被他睡了,就连演戏啥的也都是在为他打工呗。

    这资源利用得, 万恶的资本家!

    “不说这事了。”经纪人说:“反正我看你现在这脑子也是什么都记不住。”

    她切入正题:“明天晚上有个宴会, 主办方点名要邀请你去, 能去吧?”

    黎昌听见宴会这俩字就抖了下,他上一次听这俩字的时候还得是和任克明第一次见面那天。

    就是把任老爷子认成任克明的那天。

    “……哪个主办方啊?”他问。

    经纪人也是个人精, 一听就知道他在问啥:“放心吧,反正不是任氏。就是个近两年新起来的, 虽然规模没你老公家大,但在文艺领域涉猎很深, 你来, 就是遍地捡资源。”

    黎昌被经纪人这句“你老公”给肉麻了一下, 捏着手机嘟嘟囔囔:

    “我就算不去,不也是遍地捡资源吗……”

    他就算躺着,那任克明也能把资源给他塞嘴里,甚至根本不消弯腰去捡。

    经纪人一噎, 连声槽道:“是是是,谁能比得过你啊, 资源咖。”

    黎昌嘁了声,面上却泛起了笑。

    “好吧,明天你来接我吧。”他说。

    经纪人说:“好嘞,老板娘!”

    说完就挂了电话,留下黎昌一个人耳边回荡着这句老板娘,耳根逐渐发烫。

    ……什么破称呼,还不如资源咖呢。

    打完电话后的这天晚上,黎昌在宅子里逛了两转,本意是等任克明回家的。

    昨天他也算是和任克明吵了一架了。

    虽说对方用了那种卑劣的手段结束战争,但是黎昌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轻易算了。

    至少他决定最近两天都不主动联系任克明。

    不主动联系任克明,就不知道任克明今晚究竟会不会回家,所以他在宅子里转着转着,就转得有些远了。

    转进了以前从未进过的书房。

    这打开书房的灯,黎昌一瞬间就惊了。

    比卧室还要大点儿的房间里,左右两面都排着高高的木质书柜,快顶到天花板上,靠窗那侧的墙上也排着一个书柜,只留出窗户和书桌的位置。

    一时间数不清书柜有多少层,也没法说清这屋子里有多少本书。

    反正,比黎昌这辈子见过的书都要多。

    那黎昌本来就没见过啥书,长到十八岁,脑袋里唯一还能留下印象的文章还得是小学时候的那几篇课文。

    主要是小学的课本不用给钱,他可以翻来覆去读,要是让他看给钱的书,他就不乐意了。

    也不是说不乐意吧,其实是他也没钱去买书。

    看着眼前的这几排书柜,黎昌关上身后的门,缓慢走进。

    走到靠右手边的书柜前,他开始挨个挨个地看书脊上的书名。

    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名和书名出现在眼前,他鬼使神差地就抽出了一本来。

    那本书说是书,倒不如说是自己打印的,封皮上写着《剧作合集》,黎昌在书桌边坐下就开始翻阅。

    起初一大段字闯进他眼帘里,他还会有些发晕,不怎么看得进去。

    好在最近两三个月看剧本看得多,这本书分段就是剧本的格式,隔好几页就是一个新剧本,看着看着,他倒也还真陷进去了。

    一直翻到不知过去多久,外边儿忽然传来几声响动。

    他猛然回神抬头看去,就见任克明站在书房门前。

    这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任克明还是一袭西装,显然是刚刚结束工作回家,锋利眉眼上还有着紧皱的痕迹。

    不过这种痕迹在见到黎昌的一瞬间就消逝了许多。

    黎昌看了他两眼,忽然想起自己本来就是在等他回来,于是合上手里的书起身。

    也没跟他说话,就是走到门前就要略过他然后走出去的样子。

    这时候任克明伸手拉住他,问:“去哪?”

    黎昌没回头,用没好气的鼻音说:“洗澡,睡觉。”

    任克明于是就把他松开了,但是没松完全,反而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进了卧室。

    不仅如此,还亦步亦趋跟他进了浴室。

    惹得黎昌转过头来问他:“你干嘛?”一对秀眉微微蹙起。

    任克明没答,只是说:“你干什么?”

    黎昌说:“不是说了吗,我洗澡啊!”

    任克明笑了说:“嗯,那我也洗澡。”

    说完就反手关上浴室门,黎昌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他三下五除二开始脱衣服。

    那身明显就是高级定制的西装被他脱下,委顿于地,精壮的上半身逐渐裸。露。

    宽肩窄腰,腰腹间薄厚得当的肌肉在浴室灯光照耀下分外清晰,黎昌吞着口水数了下,不多不少,正好八块。

    直到脱到全身上下只剩一块布料,他朝眼睛都快黏在自己身上的黎昌挑挑眉:“你不脱?”

    黎昌回神,对上他的眼的瞬间红了耳尖。

    “……各洗各的,”他说:“你出去。”

    声线都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了。

    任克明闻言勾了下唇,说:“我都脱了衣服了。”

    黎昌的视线顺着他的话又往下落了眼,滑过腹肌,又滑向腹肌之下。

    那里已经隐隐有一种要和黎昌见面的架势。

    “……那你先洗。”他转开视线要往外走:“我出去。”

    小脸红得跟烧旺了的炭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任克明得是头两回呢。

    实际上这都多少回了。

    任克明左移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一起洗,不可以吗?”他低声问。

    那声音落在黎昌耳朵里,就像是什么蛊惑人犯罪的恶魔低语。

    任克明的肩此刻也出现他的眼前,不到一指距离。

    光光滑滑的,紧实肌肉上不着一物。

    黎昌只能顿住脚步。

    ……丫的,不让走是吧。

    他愤怒回头,盯着任克明看了两秒,忽然咬牙说:

    “你迟早得精绝人亡!”

    接着抬手踮脚,抓住任克明的脸就往人唇上啃去。

    那架势快得,任克明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的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揩了好几转油。

    动作娴熟得不行。

    主要是摸的腰腹上硬。邦。邦的那八块腹肌。

    然后就是那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玩意。

    任克明彻底被摸起了火,揽住黎昌的腰往自己身上一贴,掌握回主动权。

    接着转身将他抵在浴室冰冷的墙上,然后垂手去开花洒。

    温。热的水丝流淌,滑过瓷砖与肌肤,黎昌闭着眼睛都快睁不开,白色睡衣逐渐变得透明,最后褪去。

    一片混沌水。波之中,他听见任克明在自己耳边含着喘。息声说:

    “在你身上,精绝人亡也值。”

    ……

    第二日没出意外,黎昌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回头一看,任克明又早已不在身边。

    他扶着床坐起来,那后腰上疼得哟,嘶。

    回想了下昨晚的经过后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怎么意志就那么不坚定呢!

    八辈子没见过腹肌还是咋地!

    ……主要还是该怪任克明,阴险、狡诈,卖弄肉。体。

    他要是不卖弄,自己也就不会意志不坚定了。

    黎昌摇着脑袋叹了声气,忽然想到什么,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照了下脖子。

    上面很理所应当地有许多痕迹,但倒没有太放肆,估摸着应该能完全遮住。

    照着照着镜子吧,黎昌的目光就不受控制地下移了,移到自己肚皮那处去。

    宽大的睡衣下看不出身材的曲线,他摸了摸平瘪的小腹,忽然垂眸把上衣一脱,顷刻间,整个上半身就完全呈现在镜子面前。

    白皙的皮。肉上留着些许青紫痕迹,有的还泛着红,一直从脖颈绵延到胸口再到腰身。

    纤细的腰肢没有丝毫软肉,紧实平坦,但同时也没有任何的锻炼痕迹。

    虽然漂亮,却是硬饿出来的。

    ……不,不漂亮。

    黎昌拍拍自己的肚皮,联想到任克明的那薄薄的腹肌,昨晚浴室里的一切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面颊上不禁再浮起一片红晕。

    红得像阳光透过的白色窗帘。

    ……要任克明那样的才漂亮。

    自己这个,一点都不漂亮。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特不自信地走到衣柜面前,看了看左边一堆黑、白、暗蓝色的西装和衬衫,又看了看右边这堆属于自己的衣服,沉思几秒,抬手朝左边伸去——

    他取下了一件任克明的衣服。

    一件黑色的,面料剪裁一看就贵得离谱的衬衫。

    葱白的指尖一颗颗解开纽扣,就像在解任克明的纽扣一样,然后走到落地镜前,穿上。

    不出所料,这件衬衫穿在他身上,大得出奇。

    袖子虽没长出多少,肩缝却宽出近三分之一,下摆闲闲垂下,最下方刚好挡在他白净的大腿前。

    松松垮垮,就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纽扣他扣到了最上方,这时候有些失望地开始解开。

    刚解了两颗,目光随意地朝镜子划过,顿然愣住——

    领口因纽扣的解开此时变成了V字形状,脖颈到颈窝处的皮肤延展在镜前。

    和黑色衬衣相比,好似漫长深夜中忽然流淌出一条纯白的牛奶河,牛奶河之上,有着或青或红的点缀。

    像随着河流飘荡的花朵,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这时候,镜中不再有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贪恋爱人气息的少年。

    他有着十八岁的灵魂,和二十八岁的躯壳。

    二者并不相悖,事实上,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共生。

    尤其是在此刻,雪白躯壳在贪恋黑色衬衣,十八岁的灵魂则在贪恋那随着河流飘荡的花朵。

    那是黑色衬衣主人留下的,点缀躯壳与灵魂的花朵。

    第 40 章

    黎昌最终把衬衫脱下了, 规整地挂回衣柜最里处,最后还拿手在褶皱处贪恋地抚了抚。

    好在褶皱不过几秒便消失,否则他还得找吴妈要熨斗。

    最后他换上的,是一套属于自己的纯白西装, 穿上身后腰线什么的都很合体, 站在镜子前终于有几分穿正装的样子了。

    但他总觉得比不上任克明, 为什么任克明穿西装就能穿得那么好看呢?

    不管是黑色还是白色, 抑或是其他的颜色,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感。

    老有范儿了。

    唉, 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

    走下楼,经纪人的车刚好停在门前, 黎昌于是一走出门就上车了。

    上车刚见着经纪人的脸, 他就忽然想起了昨天自己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

    车祸。

    对, 他昨天给经纪人打电话,本来是要问车祸那事的啊。

    怎么莫名其妙就被她给带偏了呢!

    然而他眼下环顾四周, 发现同车的工作人员少说也得有个四五个。

    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没法讨论隐私问题。

    ……算了, 还是等宴会回来再问吧。

    经纪人这时说话了:“你换身衣服吧,今天这个活动不适合穿太正式了。”她指了指身后:“喏, 给你准备好了。”

    黎昌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只见后排没人的一个座位上摊着一件白色长衫, 偏向纱质的,乍一看有些像女式长裙。

    黎昌大为震撼:“穿裙子?!”

    “下边儿还要配裤子的,”经纪人白了他两眼,“你要真想穿裙子我也没意见。”

    黎昌闻言下巴收起来点儿了, 不过依旧觉得震撼。

    裙子配裤子,这什么穿法啊……

    经纪人却忽然啧了一声, 上下打量他两眼:“诶你还真别说,穿裙子倒也还行,现在时尚讲究的就是一种雌雄莫辨,说不定你就被哪个高奢看上了……”

    黎昌:“绝对不行!”

    男的,怎么,可以,穿裙子!

    “只是说说嘛。”经纪人说:“你不愿意就算了,得,后边儿换衣服去吧。”

    黎昌听话起身,刚钻到后排,就听经纪人的声音悠悠从前面传来:

    “反应这么大,又不是没穿过……”

    黎昌:?!

    “我穿过裙子?”

    经纪人循声转头:“就知道你忘了,你拿视帝那部剧里穿过,还是短裙呢,皮的!”

    黎昌在原地石化了。

    自己穿过短裙,还是皮的。

    还是在电视剧里。

    好几十秒后,他呆滞地问:“……我自愿的?”

    “当然,难不成还能我强迫你啊?”经纪人说:“你不仅自愿,还把那套衣服拿回家了。”

    “拿回家干嘛?”

    经纪人忽然哎哟一声,把头扭了回去。

    “鬼知道你拿回家干嘛。”她嗔怪地说。

    反正最后黎昌是红着耳朵穿着裤子下的车。

    白色薄纱长衫里搭了件打底,下车的时候随风飘起,肌肤裸。露得恰到好处,裤子则是浅蓝色的牛仔,微喇。

    最值得一提的还得是造型师给他最后搭的一条细腰带。

    复古棕色,就那么一掐,特细的腰身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黎昌下车后对着路边的玻璃照了下自己,沉默了。

    这还不如直接穿裙子。

    一旁的经纪人则满意极了。

    “嗐,不穿裙子居然也能有这种效果,果然时尚的完成度靠脸啊!”她把黎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感觉面前站的是某个马上就要走上T台的模特。

    这小腰,这长腿,这高个……

    啧,真漂亮!

    漂亮得雌雄莫辨!

    感慨完毕,她撞了下黎昌的肩膀:“今天这套还拿回家吗?”

    语气调侃。

    黎昌:……

    “不拿!”-

    黎昌是跟着经纪人一起进宴会厅的。

    这次宴会似乎不比上次任氏那次的规模,具体表现在经纪人都能有邀请函了。

    经纪人忽然停下,回头对黎昌说:“那边儿,红毯,看着没?”

    黎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愣了一下:“我要去走?”

    也没提前说啊。

    “不,”经纪人收回手指对他摇了摇,嘚瑟道,“以你现在的咖位,这个红毯不配你走。”

    黎昌:?

    “……那我来干嘛的?”

    “来玩的。”经纪人回答得很快。

    “啊?”

    “主办方喜欢你来玩。”经纪人说:“听说这家老板是你剧粉,特别喜欢你在上部剧里面的扮相。”

    她一提到上部剧,黎昌就沉默了。

    上部剧,就是他拿视帝那部,也是他扮女装那部。

    “……喜欢我哪个扮相?”他问。

    “女装。”经纪人脱口而出。

    果然。

    黎昌木着张脸,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不是女装胜似女装的白色薄衫。

    “姐,”他转头,语气特正经地问:“任克明知道我来吗?”

    “知道啊,”经纪人说,“你行程不都报给公司了吗,任总肯定知道。”

    黎昌闻言颔首:“那么问题来了。”

    “他知道这家老板喜欢看我穿女装吗?”

    经纪人:“……”

    “我觉得,”她一本正经,“我不说,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说完她也垂眸又看了眼黎昌这身穿搭,缄默一阵,开口:

    “要不,你还是别把今天这套带回家了。”

    “……”黎昌:“我从来没想带回家。”

    经纪人当然不信他的话,瘪瘪嘴就把头转开了,视线刚移动,她就忽然眼睛一亮。

    “我去,那边一堆大导演!”她说:“你快去,跟人聊两句!”

    黎昌顺着她的话眺过去,确实在不远处看见三五个中年男人。

    个个手上捏着一支酒杯,长相还是那老几样,不是啤酒肚就是秃头。

    “不去。”他说:“我不想喝酒。”

    “啧,”经纪人特埋怨地看他:“你不去认识,人导演有戏了怎么会想到你呐?”

    这话说得在理,人情社会嘛,认识总比不认识的要好。

    黎昌却想说爱想到就想到吧,想不到就算了。

    他穿过来前就最讨厌干这种事儿。

    以前上班的餐厅是家连锁的,每每上边儿有领导下来视察的时候,店长姐姐就会把黎昌往前边儿推。

    边推边悄悄说:“混个脸熟,我走了你就是店长了。”

    黎昌知道店长是为自己好,可是他真做不来这事。

    看见领导他就浑身难受是一方面吧,另一方面则是他一点儿都没法认同店长的话。

    为啥脸熟就能做店长了。

    为啥不是最认真工作的人做店长。

    太奇怪了。

    经纪人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似乎习惯了,摆手道:“嗐,不去算了,你确实也不需要去。

    “到时候想去哪部片子,直接让任总投哪部就行,反正你现在也愿意这样干了……”

    黎昌听她的话,眉间蹙了下。

    “什么意思,”他顿了下,“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吗?”

    难道不一直都是任克明投哪部自己就演哪部吗,什么叫现在愿意这样干了?

    经纪人奇怪地看他两眼:“当然不是。”

    “咱们以前的哪个角色不是一次次试镜跑下来的,”她语气认真了,“你这视帝可是货真价实凭实力拿的,里面没有任氏的一点水分。”

    黎昌一愣:“……可你不是说,我的每一部片子任克明他都投资了吗?”

    “是投资了,”经纪人说,“那也得是你确认参演之后的事儿啊!进组前你是一点不准他干涉的。”

    黎昌跟被她这话击住了似的,站在原地张了张唇,却没说话。

    视帝……是自己凭实力拿的?

    自己,真的有这个实力?

    到这时黎昌才猛然想起,好像从穿过来到现在,他还一次都没看过自己曾经演的戏。

    包括视帝那部。

    经纪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这样愣在那儿,只当他是在努力回忆过去呢。

    “想不起来也没事。”她说:“我看你也是在逐渐恢复,你看,前两天在剧组里不也演得挺好的吗?别着急,慢慢来……”

    黎昌抬起一双茫然的眸看她。

    他不知道她口中的“演得挺好”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他只知道自己还远远没有达到导演王导的期望。

    ……所以,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水平?

    是可以满足王导期许的水平吗?

    怎么会呢。

    黎昌知道,自己不是大家口中的科班出生,甚至连大学都没念过。

    剧本都不太能读懂的程度,怎么会演戏呢。

    他忽然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这个圈子的。

    是怎么开启演艺事业的。

    又是怎么会对演戏认真到,让任克明问出:“和你的戏比,我算什么?”这样的话的。

    经纪人推了把他:“哎哟,真别想了,待会又该头疼了。”

    她指了指那边导演的位置:“既然你不去,我就先去了哈,公司最近往我手底下塞了几个新人,我去给他们铺铺路……”

    黎昌回神,朝她点头。

    经纪人的背影随即走远,走入那堆导演之中。

    觥筹交错,看起来游刃有余。

    黎昌看着她的身影,不由又开始想了。

    不想自己是怎么进入演艺圈的这事吧,就想自己是怎么和经纪人认识的。

    按经纪人之前的话来说,自己认识她,似乎比认识任克明还要早。

    也就是说,至少八年前自己就已经和她认识,并且开始演戏了。

    ……二十岁之前。

    可是,像她这样厉害的人,自己平时根本没可能接触得到。

    所以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黎昌的太阳穴忽然一阵刺痛,不禁扶了下额头。

    又头疼了。

    他叹了声气,把目光从经纪人身上移开。

    算了,不想了。

    此时此刻,黎昌才开始真正环顾四周。

    这个宴会厅和黎昌曾经见过的所有都不一样,具体表现在,大部分嘉宾都聚集在墙边。

    在墙边做什么?

    欣赏挂墙上的画。

    没错,这宴会厅布置得像一个艺术展览,四面墙上都挂得有黎昌在电视剧里见过的那种玄里玄乎的画作。

    还有些嘉宾没聚在墙边,而是选择站在宴会中央,目光聚焦在中央的几个摆设之上。

    这些摆设显然也是艺术品,因为它们周围被红线拉起。

    但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黎昌看不懂。

    他看不懂的,都是艺术品。

    忽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抬步走到一处角落前,然后盯着地板皱眉沉思。

    ……这地上的五个刚刚被扔下的香蕉皮,也是艺术品吗?

    “啊,艺术的气息——”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声。

    黎昌诧异地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面孔朝他挑挑眉:“好久不见,小戏子。”

    ……如果说黎昌第一眼没敢确定她是谁,现在听见这声小戏子则可以万分确定以及肯定了。

    这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正是任家老爷子的二妹,也就是任克明的那个二姑,任秀琴。

    催他生个孩子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