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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信口胡诌趣意生

    “小单子在佛堂门口见到你的那会, 你是想来告诉孤这些事情的吗?”

    兰泱延说不是,“听闻圣上要去佛堂,臣陡然想起前些日子折了放在菩萨面前的红梅, 心中纠结, 往那跑了数回, 一直在犹豫是要将它取走,还是任它在那摆着。”

    皇子的身份丢都丢了,他是不想再将它捡回来的。都已经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在这条他自己选择的路上一直走下去了,他还要这多余的身份做什么?

    新帝都已经登基了, 他就算把名姓改回原来的,也只能做个闲散王爷去自己的封地安稳度日。

    这不是兰泱延想要过的生活。

    案上的一枝红梅, 归根结底其实是他内心忧思的缩影。

    若取走,那便是要隐藏到底;放在那, 便是选择了暴露自己为我解困。

    他选择了后者。

    但明明,从兄弟的角度上来讲, 我与他的关系并没有亲近到能让他自愿帮我的程度。

    我藏不住疑惑, 问出了口。

    兰泱延笑了笑,脱去伪装的面容在弯起嘴角时顿时生动了几分, 平添了些许温和。

    “就算关系不亲近, 流淌在骨子里的血脉依旧是相同的,”他说, “你不知道我是你的兄长,但我知道。”

    “自你登基后, 你遇到的考验已经不少了。寒灾面前, 动摇人心的事情, 做兄长的能为你解决便为你解决了。况且, 当下朝廷的重心应放在百姓的安危之上,而非专注于帝王是否是真龙一事,对此妄加猜疑。”

    我心中正压着处理灾情的愁绪,顺势与他商讨了几句。

    旁人对兰泱延的评价果真不假,他确实是个做皇帝的好料子,三言两语便帮着我定下了后续的安排。

    我发现他做他自己的时候,要比顶着“闵言”这个名字时稍微健谈一些,语气也不甚相似。

    关于这点,兰泱延为我解答了疑惑。

    “要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让以前伺候过自己的宫人、接触过自己的朝臣都认不出来,就必须在方方面面都把真实的自我藏起来,用伪装代替。”

    他改变了语音语调,改变了说话与写字的习惯,甚至连喜欢吃的东西都一并改了。

    所以小单子才会说他不记得与闵言交谈过。

    因为与他交谈的人,是兰泱延。

    “其实,说出改名换姓真相的原因还有一点,”他说,“护国寺内的长生牌我先前并不知情,也从没想过父皇会为我这个不走正途的儿子祈福。因为他在我面前一直都很严厉。”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曾多次羡慕过父皇面对你时表现出的慈爱。如今恍然知晓,原来这慈爱我也有一份,我想,我该维护好兄弟之间的亲情,让父皇安心才是。”

    他是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而我是父皇的第三子,和皇兄差了好多岁,我们二人的成长过程中,父皇对我们的态度自然是有区别的。

    这样想来,我倒有些感谢兰泱延了。

    在我继位之前,我起码有比较快乐的童年和比较自由的少年生活,没有被书堆和人情世故淹没本性。

    言归正传,我问他,“那你想让小单子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不,”他说,“我已有了万全的主意,只要能成功,便不会让人发现闵言与兰泱延之间的联系。”

    我颔首,告诉他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开口提便是了。

    “以后你是谁,是兰泱延还是闵言?”

    “闵言。”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

    看着如释重负般脚步轻快离去的闵言,我靠在软垫上支着脑袋,思索我身边到底还有多少像他和虞殊一样深藏不露的能人。

    回过神,一盏冒着氤氲热气的清茶被送到了我的面前。

    小单子不知道我和闵言讲了什么,但他看到了闵言离去时,脸上有些像是被人撕扯了一样的痕迹,衣领也不太齐整。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圣上,闵大人可是惹您不愉了?”

    “何出此言?”我有些疑惑。

    小单子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说,“闵大人出去时脸上有很明显的指印。”

    那是他扒皮时自己扯的。

    但我又不能将真实原因说给他听,因为闵言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是大皇子,尤其是小单子。

    背后拆台这种事非君子所为,我可不做。

    于是我信口胡诌,“哦,那是他说上次喝了陆听熬的药之后皮松了,孤不信,他就扯了两下证明给孤看。”

    “啊?”小单子张着嘴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小声地对我说,“圣上,闵大人那么年轻就皮松了,要不要请太医去看看呀,不然,这,这日后老了该怎么办啊?”

    瞧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我轻咳了一声,有点编不下去了。

    小单子怎么这么好骗啊,说什么他都信。他跟闵言待在一处,真的不会成日被骗得团团转吗?

    “他说不用,”我垂着眼帘故作正经,道,“老了自有老了的办法,大不了拿个布兜兜着皮便是了。”

    小单子的双眼瞪得溜圆,他想象了一下那种画面,整个人都惊呆了。他原本只是进殿给我端一杯热茶来,压根没想过会顺带听着个和闵言相关的悚人故事。

    他僵硬地向我行了个礼,便想迅速告退离开,去外头独自消化一下这个叫人震撼的事情。

    “慢着。”

    我扬声喊住了小单子,盯着他看了半晌,直看到小太监欲要瑟瑟发抖,我才移开了视线。

    虽然我瞧他那白净清瘦的模样,胆子还不大,应当藏不了什么,但也不能直接忽视他,毕竟能人自有其不显山不露水的妙计。

    看上去怯生生的小白花,万一私底下是个吃肉的呢?

    “你有没有什么背后隐藏的势力,”我说,“或者你有没有双重身份、潜藏的特技之类的?”

    “啊?”

    一桩未平一波又起,小单子的心情在短时间内历经了四季。

    他闻言,慌忙之间说不出话,便直愣愣地朝我跪下了。

    “小的对圣上忠心耿耿,表里如一,岂敢去做那些为人不齿的欺君之事,”小单子神色恳切道,“求圣上明鉴呐!”

    “起来,怕成这样做什么,孤只是随口一问。”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小单子以后可是我的皇嫂。他老这么怯生生的,可不得被皇兄狠狠欺负了去。

    我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退下,按着方才与闵言商量的内容伏案开始拟旨。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十分忙碌,忙得我都不像是在休假。

    但好消息是,闵言的计划很顺利。他扮成从灾区风尘仆仆赶回京城的兰泱延,出面打假并解决了谣言,还顺势配合我的旨意募集了第二批金银与粮食送往各处灾区。

    康王那边粮食不足,求援的信件刚送到京城,城内的车队就已经在去往婺城的路上了。

    礼部见眼下的形势有些紧张,拿不定主意,便派人来问今年宫内元宵灯会还要不要和往年一样隆重地办。

    我自然是不同意的,让他们简单操办,只要有节日的氛围便好,别的怎么简单怎么来。

    百姓在受苦,皇帝却在宫中奢靡享乐,这若是说出去,本就受了谣言影响的民心怕是要更为动摇了。

    这怎么可以,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上元节当日,只按惯例让御膳房给每宫送去了纳福元宵,并没有铺办宴席。

    这纳福元宵我也有一碗,但我将它分赏给了御书房内伺候的宫人们,并没有吃。

    因为我有另外一碗元宵,比御膳房做的更大,更甜。

    是虞殊亲手做的。

    和我御厨做的元宵不同,他做的更糯,个个都有掌心那般大,里头包的馅儿有花生的,有豆沙的,还有芝麻的。

    都放了很多糖。

    忙完手上的事情,我坐上轿辇抵达清平殿时,他的元宵刚要煮熟,正一个个圆滚滚地飘在水面上。

    小厨房内,虞殊扎着袖子举着锅铲不停地搅动着,这是在防止元宵粘底。他的手边摆着一盘等待入锅的“雪团子”,脸上还沾了些白花花的糯米粉。

    我凑到了他的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忽而挥挥手拨开了那蒸腾的白雾,指着水面上两颗挨在一块的元宵,道,“你看,它们像不像孤和你?”

    “嗯?”虞殊望了我一眼。

    “孤与你在汤泉里时,也同它们一样挨得这般近。”

    虞殊轻笑一声,与我说,“不,比它们还近。”

    我看他要挥铲子把那两颗元宵分开,连忙阻止道,“它们这样挺好的,别分开了,就让它们呆在一处吧。”

    毕竟,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那就粘在一块了,再也分不开了。”虞殊道。

    我觉得挺好的。

    盛出锅的时候,这两只元宵也还在同一个碗里。

    汤勺一下只能舀一只出来,我看着难舍难分的这两只,又不忍心用勺子将它们之间的牵绊掐断,便扭头向虞殊求助。

    他在我身侧坐下,舀起了另一只,顺着我的动作一块递到了我唇边。

    我张口便将自己勺中的元宵咬住了,下一瞬,虞殊贴了过来,咬住了他勺中的那一只。

    我红着脸与他安静地分食了这一对元宵,在咬最后一口时贴上了他的唇。

    触感和元宵一样柔软,一样甜蜜。

    “圣上,要不要和殊一起去宫外看花灯?”他轻声说。

    上元节的花灯色彩品种繁多,颇有氛围,正适宜有情人约会,他提出了邀请,我自是无法拒绝。

    我抿了一口甜汤,“你要带孤单独溜出去吗?”

    “嗯,”他问我,“圣上愿不愿意跟殊走?”

    “这还用问?”

    【作者有话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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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   乔装打扮逛灯会

    箫鼓喧, 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我单手一撑翻上矮墙,虞殊就站在另一侧的小巷里等我。

    从宫里偷溜出来时, 为了不让人发现, 我带着虞殊故技重施翻了殿内的后窗, 还嘱咐闵言把爱操心的小单子带走了。

    如今跟在我们身边的只有隐匿了身形藏起来的绣衣,从表面上看,我们与出来游玩的普通百姓别无二致。

    喧哗的人声吵吵嚷嚷地响着,已经离得很近了,只要穿出巷口, 我们便能直接走进外头的热热闹闹的灯会里去。

    那被红绳串起挂在高处的漫天明灯将这一整片都照得亮堂堂的,五彩的光影兜头罩下, 充满喜气的乐曲远远地传了过来。行经者的影子在巷口忽隐忽现,时而留下一两句模糊的听不清内容的笑语。

    和宫内的相比, 这灯会要略显粗糙一些,但那氛围, 却比宫内要热闹上成百上千倍。

    我不由地恍了神。

    虞殊见我呆呆地蹲在墙头上不动, 便朝我伸出了手。

    出来时我们都做了些乔装打扮,将容貌化得普通了许多, 又换上了普通低调的衣衫, 没穿裘衣,只裹着棉服防寒。

    但当柔光落在他的身上时, 我依旧觉得他很好看。

    是抛开容貌之类的表象,单从气质与灵魂深处冒出来的那种好看。

    我没去握他的手, 而是纵身跃下朝他扑了过去。虞殊眉眼含笑, 稳稳当当地将我接住了, 慢慢松开让我站到了地上。

    “圣上冷吗?”他替我调整了一下颈间藏在棉服下的绒领, 问道。

    我摇了摇头,开口纠正他,“别喊圣上,喊别的。”

    万一被人听了去,那这伪装可不就白做了么。

    “宴宴?”虞殊勾起了唇角,面上满是笑意。

    “又占孤……我的便宜,”我嘟囔道,“这名字是小时候长辈会喊的,你总唤我的乳名做什么?”

    “那唤什么?”他问时,表情很诚恳。

    “砚卿不就很好吗……”我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轻轻划拉了两下。

    一本正经把自己的名字念给别人听这种事情,我总感到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好意思。

    “好,”虞殊说,“砚卿,冷吗?”

    “不冷。”

    大概是称谓突然发生了变化的缘故,听上去怪怪的,我不太习惯。

    虞殊倒是接受良好,喊得十分自然,仿佛私底下曾喊过千百次似的。

    我揉了揉发麻的脸颊,拉着他朝巷外走去。背过身时,我悄悄伸手闻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方才那一扑,我也沾到了虞殊身上的草木香气。

    很轻浅的味道,沁人心脾。

    但很快,一股浓郁的甜香就将那草木味盖了下去。

    我扭头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一瞧,原来是几步之外买元宵的小摊。

    他这位置摆得倒是好,只要一出巷子就能看见,四散的香味叫人忍不住想凑近多闻两口。

    “想吃?”虞殊看到了我不停往那瞟的眼神,问道。

    有点想吃。

    虽然出来前刚吃过,但跑了一路,我的腹中又有些空了。

    犹豫了一会儿,我摇了摇头,“那儿都已经坐满了,还是算了吧。”

    今个儿晚上卖元宵的定然不止这一处,等会碰到了人少的摊子再吃好了。

    就是不知道下一个摊的元宵有没有这么香。

    我忍住馋意抬步欲走,虞殊却拦住了我的动作,让我在原地等一等他。

    我不知他要去做什么,见他步履匆匆走得很快,便只好乖乖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等他回来。

    没一会,我看见那儿有张桌子空了出来,摊贩拿着布巾麻溜地将桌面擦了好几遍,摆了两碗元宵过去。

    虞殊走过来将我领到了桌前。

    “这么巧的吗,”我惊奇道,“你一过去,上一桌的食客就正好吃完了?”

    “自然不是。”

    虞殊笑了笑,告诉我,他给了那一桌每人一些碎银子,他们便把位置让出来了。

    还能用钱办事,我压根没想到。

    因为在宫内不管遇到什么事,总会有人在前头为我安排好的。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快吃吧。”

    他在我的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地用勺子舀起元宵,吹凉。

    我正想等他尝一口告诉我好不好吃,他就将勺子递到了我的唇边,示意我张口。

    齿间轻顿,元宵糯糯的外皮破开了一个小口,细腻的芝麻馅儿从里头一股脑地涌了出来,香甜的味道瞬间盈满唇舌。

    我眼睛都亮了。

    “你快尝尝,这个好甜,你肯定喜欢。”我说。

    虞殊尝了一颗,颔首道,“确实很甜。”

    一碗有只六个元宵,个头都不大,我与他很快就吃完了。

    起身时听到前面有惊呼声,我闻声看去,瞧见那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堆人,像是在看什么表演。心中好奇,便回头问了卖元宵的摊贩一句,想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摊贩说,“应该是武舞,公子若有兴趣,可以去瞧瞧。”

    他还好心提醒了一句,让我二人别站太前,当心被火燎着。

    可不走到前头压根看不见,都被人群挡住了。

    我不想挤在人堆里,便只在外圈凑了凑热闹,听了一会身边人的讨论,知道里头有人在喷火耍刀剑后,就拉着虞殊离开了。

    “当心。”

    有几个小孩举着兔子灯朝我们这跑了过来,我还在东张西望看花灯,虞殊见状,握住了我的手,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前去。

    “这个灯好看。”我盯着那随着孩子们的跑动一块晃晃悠悠的兔子灯,心生欢喜。

    年纪小一些的时候,过上元节我与五弟都会有兔子灯,是母妃亲手给做的,上面还会画不一样的图案,很漂亮。

    我想着想着就入了神,连虞殊什么时候离开了一趟都不知道,直到手中被塞了一根小棍,我才从往昔之中脱离了出来。

    什么东西?

    我顺着木棍往下看,看到了一只雪白的、红眼睛的小兔子。它的身上画着五彩的花,下面还坠着长长的流苏。

    烛光柔柔地从白纸后透了出来,和我记忆里的那一抹光亮很相似。

    “兔子灯!”我有些惊喜地摸了摸它,眼笑眉舒,“它真好看,我喜欢它。”

    “砚卿只喜欢它吗?”虞殊一瞬不错地盯着我,问。

    我偷偷勾了勾他的手指,笑意止都止不住,“当然不是,比起兔子灯,我更喜欢买兔子灯的人。”

    他的眸光在那一瞬间变得更深邃了,我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他没有机会做。

    权当什么也没看见,我直接将他拽走了,“那儿有好多花灯,去那儿看看。”

    元宵花灯的种类繁多,除了我手上拿着的兔儿灯这种提灯外,还有挂灯、珠灯、滚灯等。

    他们的形状多种多样,有圆的,方的,多角的……材质也各不相同,有用琉璃做的,有纸糊的,有用布做的、还有夹纱、笼纱、堆纱之类的区分。

    花灯上的纹样多是鸟兽鱼虫、山水花果等。摆的挂的排了一长串,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最多见的还是以竹木做框架,拿纸糊的那一种。

    “咦,这个好看,这是什么做的?”我指着一个六角雕花的莹白色的灯盏问道。

    虞殊看了一眼,告诉我那是云母灯。

    云母灯,顾名思义,就是用云母为原料做成的灯。

    我细细看了两眼,这雕工很是了得,心中深觉高手在民间。

    一转身,过路的女子发髻上的装饰又将我的目光引了过去。她们竟将琉璃灯球固定在了头上,烛火摇曳,煞是好看。

    虞殊见我盯着别人,带着醋意在我耳畔道,“砚卿若觉得那样好看,殊也去买一个戴上。”

    我立马把视线挪回了他身上,“什么好看能比得上你,别多想。”

    他目带幽怨地望着我。

    我轻咳一声,与他一同走到了蟠螭灯前,转移话题道,“你看这灯里头还有会动的小人呢,好有意思。”

    虞殊不说话。

    我又带他看关刀灯,那是形如关公手中的大刀刀身的一种花灯,“这样式做摆件很不错。”

    虞殊还是不说话。

    我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与他道,“回去任你折腾,我不反抗,行了吧?”

    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前几日一直忙着,担心天雷勾地火会耽误事,便好几次都拒绝了他要与我共浴的提议。

    想来他已经委屈了好几天了,只是今天正好给了他机会。

    我还想说点什么,旁边一人便上前来与我二人搭话了。

    “二位公子可要试试猜灯谜?”他说,“猜对十个便可以随意挑一盏花灯带回去。”

    我心中念着那盏云母灯,真的很喜欢,闻言便应下了,跃跃欲试地跟着那人走到了贴着灯谜的花灯前。

    第一道,武,打一字。

    我笑了一声,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这不就是‘斐’字吗。武,非文。”

    第二道也很简单,值钱不值钱,全在这两点,打一个字。

    答案是金。

    我走到第三盏前,这上面写着“格外大方,打一字”。

    稍加思索,我伸着指尖比划了一下,说,“是‘回’字。”

    接下来是第四盏,第五盏……

    我几乎一直在走,没有停过,非常顺畅地猜对了十盏,得到了选花灯的资格。

    但我没有直奔着云母灯去,而是先问了虞殊,“你有没有喜欢的花灯?”

    “砚卿喜欢的,便是殊喜欢的。”他说。

    我想着那云母灯和他的气质也挺相配,心中有了主意,决定就把云母灯选了带回去送给他,日后直接摆在清平殿内。

    正当我跟着人去取灯时,远处传来了几声尖利的叫喊。

    一开始我以为是武舞那边传来的,便没当回事。但谁知人群中突然起了动乱,喊声不绝于耳,越发凄厉。

    我察觉到了不对,虞殊还在猜灯谜那儿等我,于是我拎着灯赶紧朝来处跑了过去。

    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突然重心不稳我就要朝前摔去,但人潮已经朝这儿涌过来了,只要倒地就肯定会有危险。

    我张口欲唤绣衣,却落入了草木香里。

    虞殊抱住了我,闪身将我带上了高处。

    【作者有话说】

    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宋·周邦彦《解语花·上元》

    今天满课,码完又很晚了,明天会早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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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   动乱忽起引烦闷

    “寒地飞雪埋骨, 京城内却灯火辉映一片欢腾,奢靡繁华如旧,真是叫人心凉!”

    喊话的应当是个青年男子, 许是扯着嗓子的缘故, 听上去都有些破音了。

    瞧不见那人身在何处。

    这灯会熙熙攘攘的, 着实太过拥挤了。

    我站稳后没在原地停留,迅速和虞殊一块借力跃上了街边茶肆的屋顶,与绣衣蹲在一块。

    底下一片嘈杂。

    所有人都在下意识地伸手推搡着,本性中对危险的预知让他们迫切地朝前走,着急着想从人潮困境中逃脱出去。

    如果没人来管, 恐怕要出事。

    我蹙着眉朝动乱发生之处望去,人流散开后, 那儿便空出了一块地来。

    有十来个人正站在那儿,似乎起了争执。他们的说话的声音时高时低, 又被层层吵闹糊住了,我听不太清楚。

    但我能看清, 那里头有一张我很眼熟的面孔。

    是京城治安的主事官, 正四品都尉楚民函。

    也是楚美人的父亲。

    他应当是出来玩的,没有穿官服, 也没有挂腰牌, 只着了一身简单的常服。

    根据他的嘴型变化,我大致能猜测出他在说什么。

    他在斥责身边那些青年人, 有怨念不去官府诉说,反而跑来灯会上闹事, 影响了京城百姓们的正常生活。

    我的视线挪到了青年男子们的身上, 他们看起来是从别的地方辗转过来的, 官话说得并不好。

    这些人身上的衣服都是用杂七杂八的厚布拼起来的, 身上还背着布包袱,他们眼下青黑的眼袋和干裂的嘴唇,昭示着他们应该已经有几日没能好好休息了。吃喝估计也有点短缺。

    楚民函不应该用这样的口吻和他们说话的。

    精神绷紧的人就像一颗待燃的火药弹,只需要一点火星子就能让他们失去理智,将人面之下压抑着的疯狂全然暴露出来。

    他的斥责很有可能会激怒他们。

    我微微摇头,对他的做法不太认同。转头正想将那儿发生的事情告诉给虞殊听时,余光中却陡然出现了一抹不详的血色。

    “砰——”

    在那撞击声出现的同一时间内,我对着身侧的绣衣厉声道,“快救人。”

    绣衣无言领命,一闪身便朝那掠了过去。

    “怎么了?”虞殊看不清,只敏锐地听到了一声响动,对旁的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将争执的人和我看到的过程精简地与他说了,目光注视着楚民函倒下去的地方没移开,转述道,“有个高瘦青年捡了挂灯笼的木棍,那上面带着铁钉,楚都尉被粗木棍敲中了后脑,现在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血一直在往外淌。”

    说话间,维护灯会秩序的候卫军终于赶到。

    那领头的看到地上躺着的人是都尉后,神色瞬间变得慌张了起来。他急匆匆地派下属去找郎中过来救人,并迅速带人将那几个青年控制住了。

    恶意伤人在本朝本就是重罪,更何况受伤者还是朝廷命官。领头的一挥手,下属直接把人往大牢的方向押着去了。

    绣衣回到了屋顶上,禀报道,“圣上,楚都尉面色发青,呼吸微弱欲绝,已有将死之象。”

    好好的元宵灯会,却弄成了这副叫人不愉的样子,还闹出了人命。

    我面色沉沉,在心底叹了口气。正月见血,并非吉兆啊。

    百姓们都已经被候卫军疏散了,现在底下的长街上很空荡。精美的花灯依旧明亮,却无人再有闲情逸致去赏。

    节日的欢愉气氛倏地散去,它们沉默地吊在空中,在呼啸的寒风里微微打着晃。里头的火光影影绰绰,与地面晕开的血色相映,场景中无端蕴着几丝荒凉与诡异。

    叫人背上生寒。

    “谁在那儿,下来!”候卫军的人抬头,注意到了我手中发着亮光的云母灯,知道这儿藏了人,便大声喝道。

    我不想露面。

    虽然做了伪装,但这伪装其实很粗糙,只要有人识得我和虞殊原本的面貌,就会被看破。那我偷偷跑出宫的事情就会漏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和虞殊对视一眼,他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揽着我起身就溜。

    寒风自颊边划过,候卫军的喊声被我们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和来时一样,他带着我腾空而起,我为他寻找借力的落脚点,把控方向。

    不过,一个时辰前的路上,我的心情还颇为雀跃,如今却只余下了烦闷。

    回到宫内,我翻窗进屋后,推开了外殿的门。

    在门口候着的宫人之中没有小单子的身影。闵言不知道将他带到何处去了,他二人还没回来。

    我又将门合上了。

    虞殊在我身后跟着,看我在书案前坐下开始铺纸,便问我,“圣上要写什么?”

    “写能安抚百姓的东西。”我说。

    在一定程度上,也能顺便安抚一下我自己。

    不知为何,从方才亲眼目睹楚都尉受伤后,我的心中就一直平静不下来。

    似乎是冥冥间有一种预感在告诉我,这一年不会很太平。我可能会碰见很多自己不想看到的事情,会遇到很多分离。

    ……

    年假结束,我又开始了日日早起上朝的生活。

    雪还是一直下着,檐下的冰柱一点也没有缩短的预兆。明明过了惊蛰,过了春分,那万物复苏的预兆却依旧迟迟未至,连半声雷鸣都听不着。

    天地间还是一片雪白,甚至一天更比一天寒冷了。

    老太医来为我请脉时,颇有些忧心忡忡。

    他说,“春当暖而反大寒,易生温病。今年恐怕要有疫灾。”

    但我要担心的事情远不止瘟疫这一件。

    雪不化,天寒地冻便无法开始春耕。而当令种不了粮食,下一个冬日百姓就会过得更为艰难。

    更重要的是,三月初十是我的生辰,也就是说,万寿宴很快就要办了。

    每一年的万寿宴,各属国都会派人来京城进贡送贺礼。蛮人也会来装样子,维持一下表面上的和谐友善。

    他们的人过来,路上要花不少时间,为了不耽搁参宴,一般都会提前十日到半月抵达京城,在驿站住下。

    这将是他们捣乱的好时机。

    而且,算算日子,也就是近期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发烧,吃了药睡睡醒醒,眼花看不清字,明天尽量多写点。

    主角人设的线稿放wb了~

    大家勤戴口罩,注意保暖。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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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   声东击西谈和气

    在我的授意下, 京城的巡防逐渐加严,两处城门均设下了关卡,由候卫军派遣专兵去核验出入百姓的身份。

    新的都尉是相爷推荐的人, 做事挺懂灵活变通。他上任后, 城内的治安比先前楚民函在任时还要好上几分。

    有此人盯着即将到达京城的诸国使臣, 我倒也能放心些。

    然而,就在朝廷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寒灾和万寿宴这两件事上,忙得不可开交时,虞殊却突然告诉了我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裕城出现了活死人。

    那原是个在街边乞讨的伤残男子,生活很有规律, 往常每日天一亮,就会端着个破碗到处晃荡, 天黑了就回到堆着废木头的死胡同里休息。

    他过得凄苦,但逢人便笑得真诚, 嘴边挂着的都是好听话,手脚也干净, 日子久了, 城中人便都习惯了他的存在,偶尔还会给他点吃食, 丢两个铜板。

    只是, 这一季冬春天凝地闭,风厉霜飞。

    连躲在屋里都得多裹上几层棉衣的严寒天气, 那乞讨者蹲在四处漏风的废木堆里,又只穿着单薄的衣衫, 就算体魄再强健, 也定是熬不过大风大雪的磋磨的。

    所以, 在他好几天没露面后, 所有人都觉得,他大概率是已经冻死了吧。

    可当又一场暴雪落下的时候,有妇人在茫茫的一片白里看到了他。

    他和往常一样,手中拿着个破碗晃啊晃,从街头走到巷尾,消失在了小胡同巷。

    诡异的是,他的脸是青紫色的,皮肤上亮着透色的光,像是被冰壳子罩住了似的,和冻死在山野里被冰封的人的模样很是类似。

    而且他行走的样子也很奇怪,每一步跨出去的距离都相差无几,表现也和平日有不小的区别,无论做什么动作都透着一股子停滞感,有种关节都僵化了的感觉。

    妇人吓了一跳,当场就大喊出声,要叫人过来看。但他的行动速度很快,等她再扭过头时,乞讨者就已经消失了。

    等雪停之后,有好事者偷偷跑去废木堆探查情况,发现那家伙神情麻木地坐在简易床榻上,呆愣愣的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尊冰塑的雕像。

    凑近细看,乞讨者的瞳神早就已经散了。

    他分明是死了的。

    可他如今却还睁着眼,还能像正常的时候一样活动,甚至能按照往常的行走轨迹原封不动地游荡,天黑了照常回来坐着休息。

    这太超出常理范畴了,简直闻所未闻。

    死人如何能动?

    但这死人确实就是动了。

    好事者回去后,带着些夸张的色彩将这件事讲给了旁人听,旁人再往外传,很快,城内就都知道了活死人的存在。

    裕城内的书斋觉得这现象从前见过,很有意思,便把这一讯息报给了虞殊。

    “莫不是还没死透?”我猜测道,“也有可能是被人控制了吧,就像话本里写的赶尸那样。”

    活死人这种东西,我曾在奇闻异志里有看到过。

    据说它静时如常,只是成天浑浑噩噩的,不会说话也没有自己的思维,但并没有攻击性。

    不过,一旦让它看见了什么会刺激到它的东西,它就会陡然暴起,发狂咬人。

    甚至可以将被它咬过的人也变成活死人。

    而且活死人很难消灭,它不怕刀剑,不怕攻击,就算将它丢到火堆里,它满身都被火烧灼着,也能继续活动。

    因为它根本感知不到疼痛。

    若是这东西真的出现在了现实里,那这一座城的人都会有性命之忧。

    着实可怖。

    “简讯上只说,此人气息断绝,已无生脉,具体如何并不知情,因为书斋的人去看时,官府已经将那人带走单独关押起来了。”虞殊道。

    既然隐患已经被控制了,那想来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反正无人伤亡,那就先让它在牢里呆着吧,叫裕城的仵作好好研究研究。”

    倒不是我不想重视,而是眼前的事情实在太多,我没空在这种亦真亦假的传闻耗着细细琢磨。

    我将视线挪回到手中的密信上,并往虞殊那儿递了递,让他与我一块看。

    这是绣衣那边传来的消息,兆王的身影在我朝与苍狼国土接壤的地方出现过,军中派人前去跟踪,但只瞧见兆王和一个蛮人接了头,再要继续追的时候,他二人就突然原地消失了。

    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我觉得这应该和他们的国师,也就是蛮人口中的大巫有关系。

    因为他们的大巫就喜欢琢磨这种弄喧捣鬼的东西,连在战场上都要摆弄他的花架子。

    实际上虚得很,也就是骗骗眼睛的。

    “受了挫的败犬贼心不死,妄图投奔豺狼,借力东山再起……”虞殊眼中露出了讥讽的神色,“但是,和凶残的异族混在一处能落着什么好下场。”

    他说的也是我的想法。

    苍狼国的人自称他们是“沙原绿洲上的最勇猛的狼”,兆王虽然表面上加入了他们的“狼群”,和他们是一伙的,但实际上并不会真正被他们当成同类来对待。

    蛮人又不傻。

    他们知道兆王如今已经没多少与他们上桌谈合作的筹码了,也知道中原话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只要兆王的价值用尽,他们就会将这个“合作者”毫不留情地杀灭。

    狼不会伤害同伴,但会在有需要的时候将储备粮分而食之。

    兆王的结局,要么是被蛮人榨干之后踩在脚下折磨,要么就是被丢掷一旁自生自灭。

    总之他想翻身的话,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了。除非,他在蛮人的计划里占据着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一环。

    比如说,一个用来安抚人心的,心甘情愿被架空的傀儡皇帝。

    如果情况当真如我所料,那我只能说,他兆王为了自己的执念,想坐这把龙椅想得可真是失心疯了。

    我摇了摇头,将密信收了起来,从手边堆叠的折子上拿了一本,继续批阅。

    ……

    数日后,使臣入京。

    虽然天还是阴沉沉的,雪也一直在飘,但全城主要街巷的路面都已经被清扫干净了,并有士兵来回巡逻。

    驿站周边光是表面上负责巡防的候卫军便有五队,藏在暗处的还有不少人。

    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保护使臣们的安全,以防他们在我朝境内出事,引发两国矛盾,也是为了守护在京城内居住着的臣民们的安危。

    毕竟驿站就坐落在在最繁华的朱雀街东侧,往来行人颇多。人多的地方最容易生祸端,不得不多防备着些。

    此番前来参宴的有三邻国六属国,使臣共二十六人,侍卫侍从若干人。均安排住在驿站二三层的天、地字房内,以表示我朝对诸国来使的尊重。

    远客到来,以礼相待,宾主俱欢,是为美事。

    但就是有那粗鄙不承情的人,非要占了安排给别家的位置,觉得自己的地方不够好,蛮横地表示要更换位置。

    不错,我骂的就是那些蛮人。

    这些家伙一到京城,下了马车就直奔京城内颇负盛名的大酒楼——盛香阁,在里头大肆吃喝玩乐。还抛金撒银地要风月楼早些开门,操着带蛮族口音的官话在楼前大声叫喊,让姑娘们起来给他们唱曲陪乐子。

    不开门就不走,老鸨好言好语地劝他们也不听,硬是将楼内所有人都吵醒了起来陪客才算数。

    属实是放荡无礼到了极点。

    可他们让人头大的所作所为还不仅于此。

    蛮人从风月楼出来回驿站时,牟邗的使臣刚刚到。牟邗是属国中离得最远的一个,他们的车又在半道上坏了,故而来得晚了些。

    驿站内的侍从将他们迎上楼,带使臣们去到了提前安排好的房间门口。一推门,却发现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如今正站着几个苍狼国的使臣,带着一身酒气指着窗外咕咕叨叨地说着他们的语言,不知道在干什么。

    见牟邗人进来,蛮人就立马换了副嘴脸。一屁股在茶桌边上坐下,拍着桌子说他们觉得这间房的配置更好。

    先到先得,这儿他们占了。

    驿站内的侍从都是见过世面的,又有候卫军在侧护着,并不怕他们。

    他不卑不亢地告诉苍狼使臣,这些房间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没有优劣之分,如果要换房间,就请他们把另一件天字房里的东西撤走,腾地方给牟邗使臣。

    蛮人阴阳怪气地表示,天/朝竟如此小气,驿站地方那么大,连给他们多占一间房都不肯。还说,难不成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属国,伤了和苍狼之间多年来的和气。

    笑话,这和气二字,也亏他们有脸说得出来。我朝上下,便是黄发小儿也知蛮人阴狠凶残,贪婪无度,日日想侵占不属于他们的疆土。

    自我十来岁初上沙场开始,我便一直在提枪与这群蛮人厮杀,两方之间的仇怨可非是一朝一夕便能说清的。

    和气?

    呵。若提和气,先别说我这儿认不认,边疆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定然头一个不认。

    无论那些蛮人如何胡搅,侍从都没什么反应,只提醒他们把该让出来的房间让出来。

    驿站中虽有别的屋子可共牟邗使臣居住,但这并不仅仅只是有没有地方的问题。占房间事虽小,却能在一定程度上映射出中原对苍狼的态度。

    若任由牟邗使臣被欺负,毫无维护的举动,那苍狼便会觉得中原软弱,不过如此。

    他们才不懂礼让和谦逊那一套,苍狼人的本性里带着属于野兽的、未退化的蛮横,在他们的传统文化里只刻着两个字,“掠夺”。

    只要是对他们心生惧意的,都会被他们归入潜意识里可掠夺的那一栏。

    其实牟邗的使臣也是倒霉,刚好被他们随机逮到了,成了拿来试探底线的工具。

    见占不到便宜,蛮人将东西搬了过来,给牟邗使臣让出了原本属于苍狼的房间。

    安排好牟邗人后,侍从离开三楼,在后厨跟守在那的候卫军说了情况。

    消息传入宫中,侍卫报给了我。

    我对蛮人本就降至谷底的好感更往下落了些,穿破地表,几欲直接让他们入土。

    待情绪平稳下来后,我细想此事,慢慢蹙起了眉。

    不知为何,他们这一连串的行为让我凭空生出了些怪异的感觉。故意的高调,在大庭广众之下耍无赖撒泼,吸引他人的目光……莫不是想玩声东击西那一套?

    还有挑刺抢夺房间这件事。驿站房间的安排是给我过了目的,我记得牟邗共有三间房,三楼未安排人住的房间也还有两间。为何蛮人偏偏就挑了那一间?

    侍从说,开门时他们在看着窗外交流,交流什么,窗外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这么在意?

    我捏了捏眉心,扬声唤小单子,让他去给闵言传话,去查驿站那间屋子的窗对着何处。

    这一点虽细枝末节到看上去无关紧要,但我相信我在某些时候的直觉。

    闵言查得很快,不出一柱香的时间,他就出现在了御书房内。

    “圣上,皇宫东侧的角楼被动了手脚,设置了火药触燃装置,以玄铁弩的射程做依照可以初步判断,蛮人准备在驿站放暗器炸毁角楼。”

    “派人去拆了吗?”我问。

    “已经派了,”闵言道,“巡守东侧角楼的士兵也换了一队,原先那队现在正在接受审问,排查嫌疑。”

    我颔首,“叫人沿皇城护城河全部搜查一遍,仔细着点,别让他们再有机会动手脚。”

    闵言应声退下。

    我放松身子往后一靠,将自己陷进榻上的软枕里头,长舒一口闷气。

    蛮人实属可恶,虽然京城内的侍卫驻军人数不少,若他们要闹事,打也是打得过的,但留他们在这儿,我总有种引狼入室的不安。

    万寿宴结束后,便尽早将他们赶走吧。

    让蛮人滚回他们自己的底盘去,滚得远远的,反正我是一点都不想看见他们了。

    我心中期待着麻烦事结束后的清净日子,却不料被我拆破了捣乱计划的蛮人,在万寿宴上又给我送了个更叫人头大的“惊喜”。

    一个蛮族舞女。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这几天应该就可以搞定了!从年前熬到年后,俺终于又有榜单了,泪目www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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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   愿世清平寿无疆

    三月初十, 圣寿节。

    帝王年岁逢十之生辰,禁断杀伐,大赫天下, 清免欠税, 普天同庆。

    京城内, 户户门前系红布,处处贴挂贺寿词。飞雪飘染,妆点朱红,为这叫人犯愁的寒春添上了一抹鲜艳吉利的颜色。

    宫中,朝廷重臣、各城太守与诸国来使按次落座。大殿内丝竹乐动, 朝服铺地,众人伏身齐言称贺。

    “愿世清平, 圣寿无疆。”

    我坐殿中上首,受过他们的礼, 便举盏道,“平身。”

    翰林院的官员上前一步, 将写满了祝寿诗词的小贡进献给我, 由小单子呈到我面前。我翻了几页,颔首微笑, 作出一副龙心大悦的样子, 命人赐赏。

    倒也不是写得有多好,让我看着多高兴。就是按惯例走个流程罢了。

    行盏之后, 流水般的贺礼一件一件地被抬了进来。

    八彩团花纹盒、福寿康宁吉祥纹如意、珐琅缠枝石榴纹香盒……奢华繁复,极尽精美。

    然而, 其中最得我心意的却是太傅叫容喻带来的几本文集。它们皆出自前朝大家之手, 其中有一位的文风我和虞殊都很喜欢。

    这几日的睡前读物可以换新的了。

    各国使臣也一并献上了他们带来的贺礼。属国给的大多是各色珍奇特产与金银, 但他们毕竟是附属小国, 花样翻不出多少,没有邻国带来的赠礼叫人觉着新奇。

    殿中的烛火太亮,看久了,我的眼睛有些花。借着饮酒的动作,我低下头,悄悄地伸手揉了揉。

    再一抬头,视线还未凝定,就先听到了一连串“叮铃哐铛”的声音。

    “嗯?”

    现在还未献礼的就只有苍狼国了,我心中微诧,按这动静,难不成他们要给我整一串沙地里锁车马用的铁链?

    结果朝声音的来处看去,我发现这些吵闹的金属碰响是从一个女子身上发出来的。

    她身上穿着蛮族独特的舞衣,皮质长裙上绘着色彩形状各异的奇怪纹案,边角缀满闪着光的铜片。数十条狼尾拼接起来的毛段作配饰,从头顶一直垂到地面上。

    看着就沉。

    “中原的圣上,生辰这样大好的日子,全场的贺礼却都是死物,多没意思。我们苍狼的大缇鲁特地为您准备了与旁人都不一样的礼物,”苍狼使臣指着舞女面露自豪,夸耀道,“这位,我们大缇鲁心中最美的女人,苍狼皇城内最受欢迎的舞姬,今日献给您。”

    我觉得,倒也不必这么别出心裁,死物挺好的。

    虞殊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吃过醋了,很不容易。最近他折腾起来也温柔了很多,这是健康的、可持续发展的,我觉得保持这样很好。

    但,蛮人要这么搞的话,我的腰眼看着就又要废了。

    “……”

    我和善地朝他笑了笑,目光在殿内众臣身上晃了一圈,准备说点套话将这烫手山芋送出去,给哪个年龄合适的赐个婚。

    但下一刻,蛮人使臣就把我的话堵了。

    “中原的圣上怎么看都不看璞珞一眼,难道是不喜欢苍狼健美的舞女?”他说,“璞珞被大缇挑中后,一路上都很期待见到中原圣上,想要给您献上苍狼最美的千萨舞。您若是不愿意接受大缇鲁和璞珞的心意,那璞珞就没有价值了。”

    蛮人斜眼瞧了舞女璞珞一眼,璞珞会意,握着铜片就将那锋利的边缘横在了自己的颈间,咬着唇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眼泪说掉就掉。

    寿宴不可见血。蛮人很明显是知道这件事的,他们在借此来威胁我。

    我在心中嗤笑一声,对他们拙劣的手段表示嘲讽。

    要阻拦一个企图自尽的舞女甚至都用不着绣衣出手,普通暗卫便可做到。只要我一声令下……

    但我想看看苍狼大缇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敢往我的后宫塞他们的人。

    我还正担心宫内是否残留了蛮族探子没有被清扫掉,这女人进来后,我正好可以派人盯着,玩一把引蛇出洞。

    “苍狼的使臣倒是有意思,”我搁下酒杯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孤还什么话都没有说呢,你便替孤将事情都安排好了。奇怪,在你们的大缇鲁面前,你也是这副模样的吗?”

    不等那蛮人开口辩驳,我又道,“哦,孤倒是忘了,你们苍狼人素来以干脆直爽、不拘小节为美德,想来以下犯上干涉决定这种事情,苍狼的大缇鲁早就习惯了吧。”

    “才不是。”

    一听自己的王受到了暗讽,苍狼使臣连忙大声否认,想维护他们大缇鲁的威严。

    我才不会给他机会。

    “举着铜片不累吗,”我移开视线看向璞珞,眸中暗藏算计,“不是说要为孤表演千萨舞吗,怎么不跳?”

    璞珞和蛮人使臣对视了一眼,恭敬地朝我行了个他们那边的礼,往后退了两步,走到了大殿的中间。

    另一位苍狼使臣从腰间抽出了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角做的器物,那东西的尖端被磨平开了个口,对着那儿吹气便可以发出浑厚绵长的调子。

    奇异的乐声在殿内回响,舞女应声而动,姿态像极了一只化形后在月下撒欢的狼妖。

    我抿了一口美酒,觉得他们一整个国度的审美都挺野的。

    不太能欣赏。

    一舞毕,璞珞气息不稳地举着颗莹白圆润的明珠朝我靠近,看起来跳得很累。

    也是,这么沉的衣服,这么夸张的动作,能不累就怪了。

    她被侍卫挡在了玉阶下,检查过那就是一颗普通明珠后,小单子将它放在铺了红布的木盘中端给我看。

    “这是露乌湖里捞上来的蚌内开出的明珠,百年内都未见过这样大的,”苍狼使臣道,“明珠与美人均献给中原的圣上,愿我苍狼与中原的情谊长久相存。”

    我心说,就这?

    虽然它的尺寸确实是难得一见,但江南养蚌的地方也不是没产出过比它更好的。

    拿一颗珠子和一个强塞过来的女子当贺礼,礼单上的牛羊只数还比父皇在时直接少了一半。说什么情谊长存,啧,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苍狼的大缇鲁脸皮倒是有够厚的。

    “我们大缇鲁送璞珞来,其实是想劝告中原的圣上一件事。”

    “哦?”我挑眉问道,“何事?”

    苍狼使臣咧开嘴笑了,“听闻中原皇宫里如今最受宠的妃子是个男人,将皇帝陛下迷得神魂颠倒,几乎专宠一人……”

    把“几乎”二字去掉,我心说,就是专宠。

    不,应该是独宠。

    “怎么,苍狼的大缇鲁连孤的私事都要过问吗?”我面上在笑,但实际上已经对他很不满了,只是那些真实情绪全部掩藏在了虚假的笑意后头,“从苍狼皇都到我朝京城,大缇鲁的手,伸得未免有些太长了。”

    殿中的臣子一声都不敢吭,相处半年余,他们已经能感知到我的情绪变化了,生怕一不小心在火上浇了油,平白给自己惹了灾祸,吃不了兜着走。

    但蛮人不懂,那使臣还在继续往下说。

    “大缇鲁是在关心皇帝陛下。我苍狼国内的勇士们都清楚地知道繁衍子嗣的重要性,中原的圣上如今膝下又无子,怎么好沉迷男色,不思衍后啊。”

    “国无继承者,如何能安邦?”

    我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液,笑道,“看来苍狼对中原未来的发展很是忧心呢……不过,孤今日才刚满二十,未来日子还长呢。你们的大缇鲁却已经近五十了。

    若孤没记错的话,他的膝下,如今应该只有一个尚且活着的儿子,还是个残废。要说思衍后,你们不如回去劝劝他?”

    我能对他们皇室的这些事情这么清楚,是因为那个残废就是被我打伤的。苍狼其他的皇子,要么夭折了,要么出来历练上沙场,被李仑韬设计杀了。

    在敌方面前提传宗接代,这使臣的脑子怎么长的。他们的大缇鲁也很难理解,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受刺激太大,导致精神不正常了?

    蛮人吃了瘪,又不敢在我朝的地盘上发作,只好闷着头坐了回去,把舞女独自丢了在边上。

    把万寿宴该走的流程走完,我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迅速起身要回颂安殿。

    宴席都是摆给别人看的,回去后和虞殊呆在一块才是真正的过生辰。

    他说会为我煮长寿面的,故而我宴上并没有吃太多,只是捡了点小菜垫了垫。

    我一直在盼着,想快点回去吃面。

    但总有那碍事的人要坏我的兴致。

    小单子已经吩咐人给璞珞安排了住处,我也给了她一个位份,但她硬是不愿意跟着侍卫走,非要跟着我。

    我去哪,她也要去哪。

    还说什么若是入宫当日不与我呆在一处,大缇鲁肯定会责罚她在苍狼国内的家人之类的。

    我不予理会,径直上了轿辇。

    用同情心来试图做要挟,简直是最劣质的操作。尤其是在对自己毫无想法的人面前玩着这种把戏,完全是在自讨苦吃。

    不太爽利的心情在望见颂安殿内亮着的柔光时,顿时舒服了许多。

    宫人告诉我璃少御不在殿内,他去了御膳房,估计快回来了。

    我不想呆在殿内干等,便也去了御膳房。

    进门时一股白雾扑面而来,里头混杂着面食的香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鲜味,很好闻。

    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灶前忙碌的虞殊,他正在捞面。

    虞殊今日束了袖,浑身透着干练,三指宽的腰带将那身高腿长的完美比例勾勒得恰到好处,一举一动皆带着叫人心醉的诱惑。

    我蹑手蹑脚地上前去,缓缓摸了一把他的腰。

    “圣上来得刚巧,”他低头瞧见是我,轻声笑道,“如意肉圆才熟,面也刚出锅,等殊盛完就可以吃了。”

    【作者有话说】

    宴宴二十岁啦!

    虞殊吃醋倒计时00:01

    晚安~

    66   圆满有福祝长安

    原来那飘着的鲜味是如意肉圆发出来的呀。

    我蹭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 盯着他握竹筷的修长十指,口中生津。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馋那碗面,还是馋这个煮面的人。

    虞殊小小地摆了个盘, 让这碗长寿面看上去更诱人了些。

    他将碗搁在了御膳房内平时用来暂放菜肴的桌上, 递给我一双筷子, “圣上请用。”

    “好香。”我在桌边坐下,不禁感叹了一声。

    简简单单的一碗面,却比方才宴上那些珍馐佳肴更叫人胃口大开,让我心悦。

    纤细而柔韧的雪白面条静静地躺在精致的瓷碗中,丝丝缕缕, 密密匝匝,仿佛命运的悬线在这一刻化作了具象, 被他归拢,被我纳藏。

    玉箸轻搅, 涟漪起伏,绵长的未来在我的眼前漂浮四散, 又被碗边圆滚滚的肉丸子挡了回来。

    我将它挑起, 细细品尝,放纵鲜美之味在我的唇齿间荡漾。

    “这汤……”

    长寿面不能断, 我将它全部吃尽了才迟疑地开口道, “怎么又像鸡汤,又比鸡汤更醇厚呢?”

    虞殊笑了笑, “汤是用鸡、肉鸽、猪骨与一些贝类共同熬出来的,加了些滋补、祛寒的药材, 不是纯鸡汤。”

    “你费心了。”我眨了眨眼, 许是这屋里的雾太浓, 竟叫我的眼睛有些酸涩。

    他花了不少时间, 从擀面开始,向御厨学着一点一点做出了这碗满载温馨的长寿面,将圆满有福的美好祝愿捧到了我的面前,饱含期待地看着我将他的心意尽数揽收。

    我猜想,其实,他的心中也是很重视生辰之日的,对吗?

    圣寿节天下来贺,处处盈满喜气,献给我的祝词、礼物数不胜数,可六月十八这个日子却被杀戮与鲜血蒙上了不详的色彩,让他连提都不想提起。

    “……”

    这碗面里,是否也有他对欢欢喜喜过生辰的期盼呢?

    “圣上,味道好吗?”虞殊问我。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特别好。”

    他面上的笑意渐深,拿了帕子为我拭去了唇边残存的一点油花,端了清茶来供我漱口。

    “你用过晚膳了吗?”

    他只顾着看我吃,都没见他给自己盛点什么。

    虽然我赴宴时是吩咐了人给他也送去菜肴的,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清平殿去用膳。

    虞殊说他早些时候就用过了,让我放心。

    如此便好。

    我搁下了茶盏,起身与他肩并着肩慢步离开了御膳房。

    寒风从宫道中穿行而过,吹起鬓边发丝缕缕。他将我的手紧紧握在掌心,绵绵热意在肌肤之间传递。

    一片寂然中,我仰头冲着半空中轻轻呵了口气。被宫灯映得微亮的路上飘起了渺渺的一抹白,但很快就又被吹散了,宛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何日可逢春……”我低声呢喃着。

    这寒天雪地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不知道,虞殊也不知道。气候是天定的,我们只是普通的人,天定的事情,人无法预知,也无法改变。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到颂安殿门口时,已经是一柱香后的事情了。我心中装满了对尚不确定的未来的忧虑,垂眸盯着地面的砖缝,一直在思索。

    陡然,牵着我往前走的虞殊停住了。

    我疑惑地抬起头,看到了熟悉的颂安殿的门,问他,“怎么不走了?”

    虞殊的声音沉沉地从我头顶上传来,听起来里面还夹带着些委屈的意味,“圣上,那人是谁?”

    他质问我,“您今夜还召幸了其他人吗?”

    “啊?”我往前望去,定睛一看,在看到那闪得使人晃眼的满身铜片后,心中闪过些许不妙的感觉。

    我心道,坏了。

    这人怎么真的跟到颂安殿来了?

    最主要的是,我吃个他亲手做的长寿面,太开心了,忘记和虞殊说璞珞的事情了。

    “不是,孤没召幸人,”我慌忙道,“你听孤解释……”

    虞殊低下了头,眸光晦暗,静静地注视着我,等着我的解释。

    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舞女便眼尖地看到了在不远处的停伫不前的我二人,她的眼神落在了虞殊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语带轻蔑之意。

    “原来中原宫内最受宠的人容貌也不过如此么。”

    苍狼国的人以健壮野性为美,他们眼中的美男应当是古铜色皮肤,面部线条硬朗,下颌线如刀削般棱角分明,肌肉健硕的那种。显然虞殊这种肤白貌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并不符合他们那边美的标准。

    但,要符合他们的审美干什么?

    我喜欢就好了。

    “男人生不了孩子,中原的圣上为何放着满宫的漂亮妃子不疼惜,独独去宠幸一个没用的男人?”璞珞有些阴阳怪气地说。

    虞殊不言不语,只是定定地将视线凝在了我的身上,紧紧地抿着唇。他的长睫微动,眉眼间透着一种脆弱的神态,仿佛下一刻就要在寒夜里破碎开来。

    但我心里很清楚,他现在表现得越受伤,今夜我就会越受伤。

    我必须得快点把这件事解决掉。

    “中原有句话,说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对璞珞道,“你可能不理解,不过,不理解也没关系。说得直白点就是,孤认为,人是有情感追求的种族,只一心求着繁衍的是野兽。”

    “孤不知道你们苍狼族人的追求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们的规矩是怎么样的,但入了我朝的宫内,便得守我朝宫里的规矩。”

    我唤来侍卫,吩咐道,“以下犯上,带走。”

    “中原的圣上要叫人将阿珞带到哪里去,是皇城内的冷宫吗?”璞珞脸上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反而用好奇的语气问我。

    她眼中流转的情绪很显眼,我清楚地看出了她正在盘算,大抵是觉得冷宫守卫不严,会方便她暗中行事吧。

    侍卫押着她,安静地等着我的命令。

    我说,“将她送去掖庭。”

    这事还轮不到打入冷宫,先送去掖庭受罚,然后禁足就可以了。

    璞珞不知道掖庭是什么地方,她以为是冷宫的某个小院子。因为中原人总说什么庭院什么庭院的。

    她看起来还有点高兴,不用侍卫推她,她就自己往前走了。

    脚步声远去,虞殊连余光都没朝那分半点,只眸色晦暗地死死盯着我。

    这是在闹不愉快了。

    我挥退下人,凑近了些,亲密地搂住了他的腰,把自己送到了他的跟前。吻了一下他的喉结。

    “那舞女是蛮人送来的,孤留她只是想看看蛮人打得什么算盘罢了,并没有别的想法。”

    “可她出现在了颂安殿外。”虞殊面无表情,道。

    我抬头诚恳地望着他的双眼,“孤若说她是自己跟过来的,你会信吗?”

    虞殊抬手在我颊侧揉了揉,轻轻摇头道,“不信。”

    我抿了抿唇,飞快地思索该怎么把前因后果串起来告诉他。

    “但,”虞殊的指腹落在了我的唇上,目光专注,“殊相信圣上不会骗殊。”

    我心中陡然一松。

    下次……能不能把话一口气说完?

    【作者有话说】

    囫囵的特殊play一块放下一章!

    好像一直没贴过,贴一下,“本文所有角色的三观都不代表作者三观”。

    ps:高能预警,第一卷结尾有虐点(提前说了,就不许骂俺了哦QvQ),虐度的话应该,呃,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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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   别开生面赠惊喜

    我瞧着他的神色慢慢软和了下来, 也愿意继续牵着我往殿内走了,看起来是不想继续再纠结于此事的样子。

    难得啊。

    我忍不住在心底感慨了一句,又不免对他这风平浪静的架势起了些疑惑。

    揣着满缸香醋的大醋坛子今日居然没有翻得到处都是, 我竟有些不习惯了。脑海中不由地冒出了一句话, “一切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我缩了缩脖子, 觉得还是不要多想了,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的好。

    “嗯?”

    坐上榻拿书时,我的视线掠过窗外,余光里瞥见了个穿太监服的人正背对着我朝着殿门外而去。身影看上去还挺眼熟的。

    我扭头问虞殊,“小虎子不在你身边伺候着, 怎么独自走了?”

    “殊有些东西落在清平殿了,叫他回去取。”

    “你的衣衫?”我顺口猜了一下, 道,“孤已让人将你的起居用件在这儿和御书房内都备好了, 若是落了衣衫的话,下回不必特地回去拿。”

    虞殊摇了摇头, 眸中带着叫我捉摸不透的色彩。他勾起嘴角, 轻笑道,“不是那些日用的, 是殊特地给圣上准备的生辰礼, 必须去拿。”

    我睁大了眼睛,心中的欢喜疯长。一碗亲手做的长寿面就已经让我很满足了, 他居然还准备了别的……

    “什么生辰礼?”

    我往边上挪了挪,直接将后脑枕在了他的肩旁, 仰着头从下往上瞅他, 满脸的好奇。

    “提前说了便没有惊喜了。”虞殊拒绝向我透露有关生辰礼的详细情况。

    “哦。”我瘪了瘪嘴, 举起书放到眼前随意地翻着。

    虞殊从我手中将那册子抽走了, 一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圣上,小几上没点灯,光线暗,伤眼,要看书去书案那儿看吧。”

    我将他的手扒拉开,直勾勾地望向他那如画般的眉目,道,“既然看不了书,那看殊呢,这总是可以的吧?”

    “圣上可看得清?”他笑了笑,倾身离我近了些,“殊还要再过来点吗?”

    “这样便可以了。”

    我拽着他的前襟,将他带到了我可以轻而易举吻到他的地方。

    气息交缠,暧昧顿生。

    “圣上要去沐浴吗?”绵长一吻过后,虞殊在我耳侧轻声说道。

    他的呼吸有些急,音色被欲|念染上了别样的色泽。短短的一句话,却被他说出了一种期盼着、邀请着的意味。

    话音刚落,我仿佛就已经看到了那在我面前缓缓垂落的床幔了。

    “去。”我说。

    但和我想的略有不同的是,虞殊竟没有要与我共浴。

    更奇怪的是,待我从隔间内出来时,原本先沐浴完,好端端坐在殿中读书的他却突然寻不到踪迹了。

    我在屋内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他,不知道这整的是哪一出,便开门唤来小单子,问他虞殊在何处。

    “璃少御方才和小虎子一块去东殿了,”小单子道,“他说圣上若是问起来的话,便让小的与您说一声,他马上就来。”

    “孤知道了。”

    我阖上门朝内殿走去,坐在了床沿边上,心中不住地思索着,他准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怎的这般神神秘秘的,弄得我好生好奇。

    等了片刻,门口还是没有动静,我想分散些注意力,便随手找了本书看。

    但还没翻过几页,虞殊就进来了。

    “你……”

    我看着他,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很违和,一时间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怪,只好拖长了声音,蹙着眉飞快地思索问题所在。

    “圣上想说什么?”他浅笑着走到了我的跟前。

    我的视线在近在眼前的某处定住,人都傻了。我算是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你的肚子怎么了?”我紧张得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连鞋也顾不得穿,直接踩在了没铺软垫的脚踏上,凉意瞬间自木板往上蔓延。

    虞殊执起我的手,将它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肚子上。

    很真实的触感。

    “这,这是什么情况,”我手足无措道,“方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办,你疼不疼,这该传太医吧?”

    虞殊说不用,他俯身欺上,将我按倒在床榻上,温柔地与我说,“人人都想要圣上有皇嗣,人人都盼着这至尊之位要后继有人……可殊实在是不想让圣上去碰别人,殊想要独占圣上,想要圣上的心里、眼里和身侧,都只有殊一人。”

    我很想告诉他,皇嗣的问题压根不用担心,我会从五弟的孩子里挑一个最聪慧的将他培养成太子。但虞殊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他把我的嘴捂住了。

    “思来想去,这矛盾归根结底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了,”他眉眼含笑,“殊给圣上生个皇子吧。”

    我傻了,这,这是个什么发展。

    先不谈我二人都是男子,无人具备生育能力这件事,光是以我二人的位置来看,这生孩子的那一方也不可能是虞殊吧?

    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啊!

    我又不是海鱼成精,如何能以这样被动的姿势叫他有孕?

    “圣上怎么不说话,”虞殊与我耳鬓厮磨,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腹部轻轻移动,“怎么不和孩子打个招呼?”

    这场面太离奇了。

    我不由地闭了闭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宴上酒喝多了,后劲姗姗来迟,现在终于熬不住开始昏头了。

    不过,他捂着我的嘴,还让我打招呼……我觉得他可能也喝了不少。

    得不到我的回应,虞殊也没有再问。

    床边衣衫散落,他一件都没给我留,自己却还严严实实地穿着上衣,不肯解开。我作势去扯他的衣服,虞殊轻轻松松地将我的手腕攥在掌心,将我控制住了。

    长虹破云霄,寒芒闪过,顷刻间,百骑共启程,万剑尽归宗。

    他那肚子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说是假的,动来动去半天也没见它往下掉,若说是真的……不,怎么可能是真的,定然不可能。

    我将额头抵在软枕上,来势汹汹的兵马太过所向披靡,我无力抵抗,被折腾得眼前一阵阵地泛着空白,浑身都没了力气,只能软软地倒在被褥之上,任由他将我翻来覆去。

    他与我说了几句什么,我都像是在听从天外飞来的传讯似的,缥缥缈缈,一点也不真切。

    偏在就我听不清也说不出话的时候,虞殊叼着我的耳垂轻轻咬了咬,很认真地问我,“圣上想要孩子吗?”

    我欲要表态,开口却只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哼喘。

    “嗯……”

    听上去跟承认了似的,可没办法,我努力了,真的发不出别的声音了。

    我两眼一睁,一闭,心道要完。

    “圣上想要?”

    我听到他笑了一声,不过不是那种欢愉的笑,更像是生气到了一定的程度,被我气笑了。

    “……”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虞殊轻叹道,“圣上,殊该拿您怎么办才好呢?”

    其实,我也想知道,我该拿这个醋坛子怎么办好。

    他的指尖顺着我的脊骨慢慢往下滑,所到之处皆起颤栗。我以为他要直接深入腹地,再一次举重剑而起冲锋陷阵,都已经做好准备将手下的被面攥得更紧了,没料到他只是虚晃一枪,略过了那紧要关口,反而对着我那珍藏了二十年的玉如意动了手。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回把玩玉如意了,但因那轻柔的动作升起的难言羞意依旧让我害臊得抬不起头。

    珍藏的玉如意自然和今日收到的贺礼玉如意不同,它摸上去不冰手,是温热的,玉质细腻柔滑。其色泽温润,宛如天地之精华凝聚而成,白皮底下泛着些淡粉的色调。一看就知道,它定是被好好保养过的。

    长柄状的玉如意顶端没有雕刻什么图案,是个光滑的素胚。但在近正中间的地方,开了个别出心裁的微小眼儿,大抵是用来系绳子挂流苏的吧。

    我朝的文人墨客大多都爱这些玉质把件,依着光洁圆润的触感来陶冶情操、吟诗一首寄托情怀着实是一件美事。

    虞殊这个暗藏深宫的太史令,自然也在内心有风雅追求的文人之列。

    他将指腹放在那玉如意之上轻轻摩挲着,感受其温润的质地和细腻的纹理。

    他的目光很专注,专注到我都不必回头,就能感受到那落在我身上的炙热眼神。

    都快要将我灼出一个洞来了。

    “圣上的每一处,都美极了。”他缓缓道。

    我不说话,将通红的脸埋在软枕里,羞得几欲遁地而逃。

    虞殊对我沉默的态度很不满意,他陡然发力,一手搂着我的腰身将我翻了个面。

    烛光有些亮眼,我抬手遮了遮,却被他顺势扣住了腕子压在了头顶上,半分都动不得。

    他为刀俎,我为鱼肉。

    “圣上阖着眼做什么,”虞殊在我眼皮上吻了吻,低声说,“睁眼看着。”

    我无奈地依言睁开了眼,红霞从耳尖一直烧到面中,整个人都快熟了。

    红烛不紧不慢地燃着,点点烛泪滴落,在金盘上积出了群山的轮廓。

    微黄的光泽落在玉如意上,那温润的玉质在光线的映照下,仿佛被笼上了一层薄纱,影影绰绰。笔直的柱身被虞殊拨动,在略带寒意的空气里轻轻颤了颤,内里蕴着无尽的缠绵情思。

    他的目光完全被那把玉如意吸引了。

    柔和的力量从他触碰玉如意的地方传来,虞殊的指尖在玉面上轻轻滑动,屋内一片静谧,只偶尔有一两声轻喘,从我的喉间难以自制地溢了出来。

    不知从何处落下了雨滴,水光沾染了玉如意的素顶。如意颤动了好几下,试图逃脱虞殊的掌心滑落下去。但,并未成功。

    “要出来吗?”他语中带笑,意有所指地问我。

    我仰着头浑身紧绷,唇齿紧咬,“放,放开……”

    这坏心眼的竟然将那玉如意挂流苏的口子堵住了。

    虞殊不放,他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条亮眼的红绸,在我面前晃了晃,并一本正经地与我说,“圣上,生辰之日当更喜庆一些。没有花纹的玉如意太素了,系一条红绸为它增添点色彩吧。”

    “……?!”

    他根本没给我反抗的余地,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柔软的绸带被绑在了玉如意的颈上,扎得有些紧,将粉白色的如意勒得发了红。

    正想着要喊疼让他怜惜些,帮我把东西松开时,虞殊又翻了个新花样出来。

    是一根短短的玉针,暖玉做的,下端是钝的,做成了小圆珠样式,顶上缀着颗夜明珠,正朝外散发着莹莹的光芒,在点了灯的屋内也很亮眼。

    这是做什么用的,他想干嘛?

    他没让我猜测太久,很快我就知道了这东西的用途。

    这是他给玉如意特地配的装饰品,纤细的身子装进玉如意顶上的口里刚刚好,露在外面的明珠像是原本就镶嵌在上头的一样,将玉如意妆点得很精致。

    “真好看,圣上喜欢吗?”他转动着明珠,温柔地笑着问我。

    奇异的、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觉将我淹没,被强行用外力压制住的欲/念升腾而起,又被挡了回去,再升腾,再被挡……那无限反复的矛盾不停地冲刷着我的感官,将它弄得敏锐异常。

    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就能让我想要缴械投降。

    在我又煎熬又满足的时候,虞殊褪下了他的衣服,我终于看到了那个被绑在他腹上的东西。

    是个用来伪装月份的假胎。

    “这是……”我喘促着问他,“是从哪儿……来的?”

    “从被逐出宫去的宜嫔殿中找到的,”虞殊道,“殊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好东西,便私自将它留下了。”

    这算什么好东西,折磨我的好东西吗?

    方才他大着肚子进来时,我可是真的被吓到了一瞬的,生怕他是突发了什么恶疾,慌乱得很。

    烛火熄了,是虞殊吹灭的。

    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包裹住了,唯有床榻上还留着一抹柔柔的光亮。

    是夜明珠。

    虞殊对这个场景很满意,他说,“这样就算再暗,殊都能迅速找到圣上了。”

    可我只想让他松开我。

    他不依。

    脂膏的清雅香味再次散开,虞殊俯身吻我,比初起时还要激烈。眷恋纠缠,便再赴一场风月千金。

    ……

    【作者有话说】

    一章搞定!

    发个烧感觉把脑脊液都蒸干了,卡生卡死地卡文。

    剧情分章有点碎,今天的干脆和明天放一块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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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   天生异象遍哀鸿

    奇怪的是, 掖庭明明没有给那舞女施加多重的刑罚,但她却安生了好些日子,被禁足在宫内不吵不闹, 适应良好, 甚至还有闲情问送饭的宫人能不能再给她添点重口些的菜。

    不知道私底下在打什么主意。

    我问了几次后, 便不再关注那边的情况了。

    因为春考当前,过了去年秋日各城初筛的学子们都在陆陆续续赶往京城。

    新的制度第一次施行,我与相爷、太傅,及礼部诸位重臣都在密切关注着这件事,没那么多功夫管一个蛮族细作。只让下面的人替我看着璞珞, 一旦她有异动,速来禀报就是。

    顶着暴雪而来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地停在了驿站之外, 将背着包袱的人们放下后便又离开。这样的场景一连上演了数日。

    今年情况特殊,朝廷包揽了考生们的食宿用度, 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处,以免有的人囊中羞涩, 受严寒煎熬。

    但, 原本应当分毫不差,按各城提交的人数与名单安排下去的房间, 现下却有一大半都空置着, 无人入住。

    来的人变少了。

    尤其是北边那座规模较小些的溯城,按名单上该来十二人的, 真正到的却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在来的当夜就发了高烧, 昏昏沉沉的, 连郎中唤他的名字都没什么反应。

    强行给灌了退热的药, 第二日清早再去看时, 这人竟然呼吸全无,已然悄悄地死在了夜半时分。

    长长的十年寒窗都熬过了,却没熬过这春来之前的最后一冬。

    可惜,可惜。

    闵言在科考当日到御书房来告诉我死了一个溯城考生时,我先入为主地以为他说的是死在驿站内的那个,还有些疑惑地问他怎么回事,怎么他那儿的消息突然变得这么不灵通了。

    毕竟,我都早就知道了,他现在才来报,按常理来说不应该啊。

    “是另一个,”他说,“监临巡查时,发现那考生呆愣愣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手中握着的笔已经在卷面上染出一大块黑印了。监临觉得他的视线不对,去探他的呼吸,发现人已经死了,身体都凉了。”

    我揉了揉眉心,思索片刻,道,“将他与另一人一块送回溯城去吧。”

    落叶归根,尸骨还是安葬在故土为好。

    但闵言与我说,不可。

    “为何?”

    “考场上没了的那人,虽死犹活。”

    这描述……我顷刻间就联想到了先前虞殊告诉我的,裕城内出现的活死人。

    我急忙对闵言道,“描述得详细些,怎么个虽死犹活法?”

    闵言回忆了一下,“监临将他拖走时,他虽已毫无生机,却还能跟着监临的步子一块迈腿。当旁边人提起科考之类的字眼时,这人就会发狂,五指成抓,张开嘴意图伤人。力气也很大,上了五六个侍卫才勉强能将他控制住。”

    一个普通的书生,无论再怎么健硕也不可能有这样大的能耐,能与数个日日训练的侍卫相抗衡。

    沉默半晌后,我问他,“先前在驿站死的那人也变成活死人了吗?”

    闵言摇了摇头,“没有,他彻底死了,尸首都开始发臭了。”

    “罢了,先叫仵作和太医都去看看吧。”

    我没再提将人运回溯城的事情。活死人在哪都会是祸端,留在京城还有侍卫看管着,情况会好一些。

    且叫人好好研究研究吧,说不定能找到发生这样的异变的原因呢。

    ……

    日子一天一天地往后推,推过了整个春季也没见风雪消停半分。

    三月末,立夏。

    观星殿的人来求见,说有一桩喜事要禀报与我。

    “圣上,天象有变动,臣等推测近日气候会回暖。”

    我有些欣喜,又有点茫然,指尖不受控地颤了颤,问道,“大概何日能暖起来,能化雪了吗?”

    “应当就在明后日,”那人道,“能化雪。”

    雪化之后就意味着可以播种,播种后地里便能有收成……哪怕晚了一季,能有收成便是好的。

    一片繁忙的农耕景象瞬间在我的眼前铺开了画卷,我忍不住弯起了唇,心头涌上喜悦。

    但此时谁也没有料到,这天象预示的回暖,竟是突如其来、一连数日的高温。

    从立夏过后的第二日夜里开始,气温直线飙升。

    我和虞殊刚睡下时还盖着厚被褥,并习惯性地掖好了被角防止漏风,结果越睡越热,在约莫子时末的时候被彻底热醒了。

    屋内的炉子还燃着,我喊宫人来将它熄了,把窗户打开散热,但还是出了好一身汗。

    实在是睡不住了,我爬起来借着月色看了一眼外头,地上还积着一堆未消散的冰雪,与这体感上的炎热出现在一块,显得颇为怪异。

    “不是说的是回暖吗,”我小声嘟囔道,“这都直接入夏了。”

    虞殊也起来了。

    床上的被褥很厚,实在太热,他点了烛火走到了我身边,与我一同看着外面。

    “恐怕不是好预兆。”他说。

    一语成谶。

    高温持续了半月,冰雪迅速消融,洪水顷刻泛滥。盼来了回暖,却没想到是这样让人苦不堪言的暖法。

    而炎热过后猝不及防的骤冷更是让人失去了希望。

    数个时辰前还在落雨,不知何时就又变成了落雪、下冰雹。

    没过屋顶的水面在肉眼可见地结冰,很快,冰层的厚度就可以让人在上面稳稳地站着了。

    逃出来的百姓身上大多都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就算带了厚重的棉衣,那棉衣也被水浸湿了,浸潮了,结了冰硬邦邦的泛着寒意,裹在身上压根起不了多少保暖的作用。

    天地冰封,冻死病死的人数不胜数。尸骸遍地,苍茫大雪中随处可闻哀啼。

    “孤该怎么办?”

    我在案前坐着,桌上摆着的是一堆急报。那些都是从各城加急送来的,几乎都是差不多的情况。

    伤亡,伤亡,伤亡……无数的伤亡。

    “怎么办,”我抹了把脸,也不知道是在问谁,低声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孤要对百姓,对天下苍生负责。可这是天灾,非人力所能抗衡之天灾……孤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圣上。”

    我一抬头,看到了闵言,也看到了他手中举着的新的急报。

    “蛮人以送粮的名义蛊惑边境城民开门,屠尽城中百姓。”

    【作者有话说】

    俺,卡文TAT(抱头)

    明天继续,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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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   内忧外患意亲征

    开城门, 屠城……怎会如此?

    我张了张口,满目愕然,半天都没能发出声来。

    “边境十六城, 在王严终管辖的五座城中, 已有两座城池失守, ”闵言语气低沉,明显在压着火气,“蛮人的细作混入城中,布散消息说他们那儿气候正常,还送来了吃食, 表示只要开城门,他们就会送更多的粮食进来。”

    几个饿昏了头对军队失去了信任的青年, 趁半夜士兵换值时,悄悄将控制城门的绳闸打开了。

    青年人上前邀功, 让蛮人将吃食拿来,蛮人却嗤笑一声就地反悔, 将那几人尽数杀光, 一窝蜂从正门进入往城内冲去。

    “李仑韬赶去支援时,蛮人大军压到, 局势已经无法挽回,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染满城的惨状不断上演。”

    “那些蛮贼还用霹雳车将被分得零零碎碎的百姓尸首抛投到其余各城外,以此作为挑衅, 并放言恐吓称我朝已经弹尽粮绝、无力抗争,打开城门迎他们进去才是正确的选择。”

    “蛮人好大的胆子!”

    我猛地站起身来, 要小单子立刻去召朝臣入宫来商议大事。

    边境缺粮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那儿是关防重地, 在得了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就派人过去了。

    “算算日子, 押送粮草的队伍应当就快到边境诸城了,怎么偏偏就连这几日都等不及,”我心中窜起了一阵无名的恼怒,压抑着的情绪串着串连番蹦了出来,“明知豺狼不怀好意还傻乎乎地去听他们的话,脑子呢,也被极寒的天气给冻住了吗?”

    闵言上前两步,将急报展开交与我看。

    “圣上,就算他们不开门,结局也只有一个‘死’字。”

    因为粮草在过西平的时候就被劫走了。

    劫粮之事是一群山匪干的。

    但至于那些山匪到底是不是山匪,当时太过混乱,无人能辨识得清。

    只是,无论做什么事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那是被劫后的第二日,在押送粮草的官员与士兵找寻匪贼无果,空着手灰溜溜地回京时,路过了不远处灵山脚下的原城,看到有人在施粥。

    原城也是受了洪灾的地方,冰面封到了半山腰,幸存的百姓全挤在一个个用木头和破毛毡搭起的小棚里,蜷缩着呆在一块互相取暖。

    闻到米香,他们的脸上难掩激动。受伤较轻的,还能动的人们纷纷跑出来捧着简陋的木碗去排队,期待的目光全凝在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上。

    官员觉得奇怪,这一路过来所有的地方都缺少粮食,别说生火烧东西了,能不吃土便已经很好了,如何还能煮出米多水少的厚粥来?

    这样的场景属实不合常理。

    他脱了官服扮成流民去棚里探消息,问百姓这粥可是每日都有得喝的。百姓说当然不是,他们已经好几日没吃上东西了,天天都有人饿晕过去。

    “那粥是哪来的?”

    “是太守拿命换来的。”

    原城太守本是想去帮朝廷的人夺回粮食的,但奈何贼人武力太强,双方联手也完全抵抗不过。

    眼看着装满粮食的袋子就要被搬光了,他念着城内受饥苦折磨的百姓,一狠心便下了主意,趁乱抢走了两袋,匆忙运回住地。

    知道一旦东窗事发自己肯定会没命,他干脆与下属交代了遗言,揽下了全部责任,当夜就跪朝京城的方向自刎谢了罪。

    “……”

    我将手中的纸页摔在了桌上,胸口像是堵了一团郁气似的,不上不下地难受。

    “山匪的去向暂时还没线索,但,不知璃少御有没有告知圣上,西平周围的几座城内都出现了装官粮的袋子,”闵言看了我一眼,目露忧虑,道,“传言说,百姓只要拿着驻军的腰牌就能去获取粮食,不论是抢的还是偷的,只要有,便能领。”

    “这群人的目的,疑似是想让百姓和驻军之间产生矛盾,掀起内乱。”

    我单手撑在书案上,掌心被尖角硌得生疼。

    真是好一场内忧外患。

    “圣上,还要送一批粮去前线吗?”

    闵言告诉我,因为饥饿,已有好几例结伴偷军粮的事情发生了,所幸士兵看得紧,没叫他们得逞。

    这些粮食光是供军内裹腹都得省着点吃,若再丢失一些,仗就没法打了,所有人都得死。

    我问他,“存粮还剩多少?”

    各地都受着饥寒的侵袭,处处都缺粮。

    赈灾数月,虽有诸王帮衬,也召了百官募集,但这消耗依旧是十分庞大的。

    原本还有城内的粮仓可以放开救急,但洪涝淹了好些地方,土地与曾经的住所都被隔在了厚厚的冰层之下,能吃的东西全都被泡坏了,就算拼了命下去捞上来,也不能再为人所食用。

    更别说那混浊洪流的森冷刺骨,以及俺藏在冰层之下的大涡旋了,只要下去,就会被卷走,会和那些没来得及逃出来的人一样,变成这深水里的一具浮尸。

    眼看着粮仓内的存余日益减少,我不免有些焦虑。

    国库里的金银宝物们在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已经逐渐失去了他们的价值。有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若是他们都能就地变成粮食,那该多好。

    因为如今就算有再多的银钱,也购不来食物了。

    我曾向交好的邻国表示过贸易的意向,但他们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去,甚至有些更为惨烈,皇城都被淹了。

    谁都想祈求援助,但谁都没有余力可以助人。这场浩劫平等地降临在了每一个国度内,想要渡过去,只有自救这一条路可走。

    “不多,但还可以再撑几个月。”闵言道。

    “嗯?”我有些意外,“陈粮不都快用完了吗,新粮怎么还能撑那么久?”

    “不只是新粮,兆王府内抄出来的那些和璃少御这么多年囤下的年俸都存在了另一处粮仓,还有臣私库内的,以及父……先帝在皇陵边上修筑的暗室里藏下的不少粮食,并起来暂缓眼前之急是够用的。”

    “暗室?”我完全不知道此事,面露茫然。

    闵言与我解释,这是国师进言修建的,说能在紧要关头派上用场。

    国师竟有如此神通?

    我将信将疑,但有粮便是好事。

    “山匪尚未抓获,匆忙运送的话,只怕又会被有心之人劫走,”我轻轻敲着桌面,心中飞快地盘算着,“不如在派兵前往边境时,随军押送过去。”

    这样或许能安全一点。

    闵言颔首,“圣上考虑得是。”

    很快,朝中重臣陆续赶来,齐聚御书房与我共商抵御蛮贼,夺回城池的对策。

    “圣上,蛮族如今成功侵占我朝领地,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恐怕不会就此收手。要等京城派去的军队赶到前线再反击的话,紧赶慢赶起码得等个小半月,期间易生变数。”

    说话的人是兵部尚书卞嵘,他曾做过前朝大将军,在沙场上与蛮族周旋厮杀了许多年,对蛮人出招的路数很熟悉。

    只是后来被砍断了一臂不便举刀,才从边疆退了下来,回朝在兵部任职。

    “臣附议。”丞相抚摸着手中的拄拐道。

    他前些日子在雪地里摔了一跤,腿折了,如今动作很不方便。

    相爷说,“天寒缩粮,军中士气逐渐低迷,如今被怒气一激,倒是起了些斗志,但再等半月,这股气还能不能存住,便很难说。”

    迎敌需要士气,能否得胜,受它的影响很大。

    “孤知道了。”

    我提笔,准备传讯于三位将军。

    “其实,老臣还有一个建议。”

    “哦?”我顿住了动作,抬眸朝丞相看去,“相爷请讲。”

    他说,“御驾亲征。”

    要士气高涨,这确实是个好法子。

    只是在如今混乱的局势下,我这个皇帝还不呆在朝中坐镇,贸然跑到边境去带兵打仗,真的好吗?

    我心中略生狐疑,但面上没表现出来,转头去问卞嵘的意见。

    卞嵘觉得必要性不大,可也不好直接反驳,拂丞相的面子。于是,他说,“臣以为,边境三位将军久经沙场,应当是能带好兵的。若圣上不放心,去看看倒也无妨。”

    我又瞧了一眼丞相,他神情淡然,毫无变化。

    丞相察觉到了我的犹豫,“老臣只是给出一个建议罢了,圣上若觉得不妥的话,无需采纳。”

    “相爷,且容孤想一想。”我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

    “圣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虞殊合上书,看着不停地在屋内踱着步绕墙走的我,眸中带着些担忧。

    “孤……”

    我欲与他说明情况,但一望向他的眼睛,就突然说不话出来了,只能低下头闷闷地继续转圈。

    在又一次经过他面前的时候,虞殊拉住了我,将我带着坐到了他的身侧。

    “难道是什么殊不能知道的事情?”

    “不是,”我摇头道,“只是不知道要如何与你说。”

    虞殊静静地看着我,不言语。

    沉默半晌,犹豫再三之后我还是开了口,“相爷提议御驾亲征,孤有些意动。”

    “圣上要去边境,直说便是了,何必纠结这么长时间?”

    我将城池失守的事情与他说了,“局势凶险,我方目前处于劣势,又被蛮人挑起了内乱的矛头,孤担心……”

    “圣上无往不胜,担心什么?”虞殊道。

    “如今和从前不一样。”我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未尽之意。

    没有牵绊的时候,面对再惊险的情况也只会觉得刺激,想要奋起破局。但有了牵绊,就有了顾虑,就会在刀光剑影里考虑自己的安危,免不得表现得束手束脚一些。

    我有些发愁,“如果孤回不来……”

    “无需担心那些,”虞殊抚平了我皱起的眉心,道,“圣上去哪,殊就去哪。”

    无论尸山血海还是碧落黄泉,他都会一直跟着。

    他在这世间的至亲至密之人,只剩我一个。他不要再被丢下了。

    【作者有话说】

    妇女节快乐!

    这两章堪称难产,俺滴个天,总算过完了(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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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   深情尽付夜白头

    “如今的边境十六城危机四伏, 就算呆在营内大帐中,也不能保证一定安全,”我抿了抿唇错开视线, 小声与他说, “你留在京城吧。”

    无论灾难侵袭到哪儿, 呆在皇城重地总比跟着我四处辗转来得太平。

    陡然,微热的掌心落在了我的后颈上,虞殊稍用了些力气强迫我抬眸和他相视。往日他望向我时,几乎都是带着温柔的,但现在那双包含柔情的眼中却满是受伤之色。

    “圣上竟如此狠心。”

    我不敢说话。

    虞殊扯着嘴角笑了一声, “就算日日同枕共眠,也依旧走不到您的身边去……被抛下, 看着背影远离,消失, 再苦苦等待下回相遇,这样的事情原来是没有尽头的。”

    他问道, “殊的宿命, 便是要如此反复感受形孤影孑的愁闷吗?”

    “不,”我见不得他这副落寞的样子, 伸出指尖轻轻揉了揉他泛红的眼尾, 解释道,“孤想保你平安。”

    “圣上所念, 殊又何尝不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虞殊道, “苍生之性命皆与圣上相系, 殊也一样, 只有圣上平安,众生才能平安,这天下才会有祥和如初的一天。”

    我知道他说的没错,但我还是不想让他随我去冒险。

    见我沉默不语,他打破了寂静,问我,“军队何时动身?”

    “过两日便走。”我如实告诉他。

    “要去多久?”

    我算了算,“短则数月,长则……”

    “两个月来得及吗?”他打断了我,问。

    “定然来不及,”我都不用想便知道答案,脱口而出后便有些不解地瞅着他,“怎么了,两个月内有什么急事是要孤去办的吗?”

    虞殊说没有急事,“只是圣上说过,要陪殊过生辰的。圣上若是忘了,便当没有此事吧。”

    “孤……”

    “圣上政务繁忙,这点小事不记得倒也正常,”他松开了我,理了理袖子站起身来,侧过脸道,“无需挂念,殊可以一个人去冷宫的地下过的,反正这独身的日子,那么些年都已是过惯了的。”

    他说得轻巧,可我分明看见那眼角的红意越发深重了,底下似乎还隐水光。

    我心中泛起酸楚,连忙下榻过去哄他,“若不是形势所逼,孤也不想与你分离,可要是不将威胁彻底解决了的话,这分离恐怕会延续更长的时间。”

    “何况,如今还能饱衣暖食的地方寥寥无几,你在宫中,孤还能让御膳房到日子为你备下一碗长寿面,若随军走,恐怕只能与将士们一同缩食,共受寒苦。”

    虞殊缓缓道,“圣上,殊早就说过了,殊不怕冷。有没有长寿面并不重要,只要圣上在身边,哪怕只能饮水充饥,殊也甘愿。”

    一抹亮色飞快地从他浓密的眼睫间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前襟上,晕开了一朵色泽暗沉的花。

    我将指尖轻轻地覆了上去,潮湿,微凉,却灼得我生疼。

    “孤会带你一起走。”

    “此言当真?”他看起来颇有顾虑,“圣上不会悄悄地离开,在晨光熹微时只给殊留下一个还残存着余温的被窝吧?”

    我有些无奈,“先前闵言让孤少看点话本,孤觉得这话该对着你说才是。帝王一诺怎会作假,自然当真。”

    虞殊笑了。

    ……

    四月十六,整装完成,我和虞殊登车随军一同启程。

    小单子和以陆听为首的十名绣衣随行,闵言留在了宫内。

    有皇兄在京城坐镇,我心中的忧思倒也少了许多。

    受风雪的影响,再加上冰面打滑行动不便,往常加急赶小半个月便能到的地方,这回硬是直拖到了芒种之后才抵达。

    军中的存粮已近见底,所有人都勒紧了腰带吃了上顿愁下顿。就算三位将军带兵的能力再厉害,他们也打不动这饥肠辘辘的仗,只是与蛮人一直你来我往地耗着,勉强保证剩下的十四城不会被攻破。

    这样的持久战很折磨,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为了身后护着的百姓们,他们又丝毫不能放松警惕。

    在如此情形下,援兵与粮车的出现瞬间让将士们的精神亢奋了起来。

    我的车驾直接去了李仑韬所在的盘城,他一瞧见那鼓得发胀的粮袋子,眼泪“哗啦”一下全滚了出来,匆匆与我行了个礼,就直奔着粮草去了,看架势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粮堆里。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劲来,吸了吸鼻子回过头与我感叹道,“干草的味道,真香。”

    “将军可千万别半夜偷跑去马厩抢食啊。”我调侃道。

    李仑韬摆摆手,“这怎么能,这多掉面啊,我怎么能做这种事情。要吃直接喊人扛一袋回营帐里吃去,大大方方的。”

    周围人都被逗笑了,气氛是难得的轻松自在。

    “圣上,臣带您去大帐……”他说到一半,定睛瞧见了我身边站着的虞殊,便停下来“哟”了一声,拿视线在我二人之间扫视了几圈,笑得有些不雅,“这可是圣上第一回上沙场还带美人呀,难得难得。”

    我轻咳一声,纠正道,“是军师。”

    “臣拜见璃少御,璃军师。”李仑韬嘴上说得没个正经,实际表现得还是很尊重虞殊的。

    毕竟他和虞殊曾经打过交道,明白虞殊是个有本事的,也知道这是现任太史令,与他一样,都是朝中的重臣。

    但他还是很不正经。

    他扭头就冲着一顶绘着八卦图的幄帐喊道,“姓田的老家伙,收拾收拾东西出来,快把地方腾给咱们的新军师。”

    “你这嗓门怎么越饿越响了还,”幄帐里透出个脑袋,没好气地让李仑韬小点声,“这布防图刚改了一半,别催,马上好。”

    “师父。”我唤了一声。

    李仑韬口中的老家伙名叫田乐道,年纪比太傅还长,但康健得很,顶着白须比谁都能折腾。我曾与他学了数年用兵之法,算是他的亲传弟子。

    “老臣拜见圣上。”田乐道见了我便笑了,尽过礼后,招呼我和虞殊到他帐里去商量事。

    李仑韬看样子也有话要与我说,趁他邀请,便一块跟进来了。

    军师帐中和主帐内都有一方模拟对阵的沙盘,田乐道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将我们带到了沙盘前,用手指拨动沙子,写了一句话。

    【军中有细作。】

    我以同样的方式问他,“何意?”

    田乐道四下看了看,确认帐内无外人后,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图纸给我。

    他比划着告诉我,那两座城的城门都是由双重绳闸控制的,青年偷闯进去能打开的应该只有表面的那一关,因为另一处是藏在暗门后的,只有城防兵才知道怎么开启。

    而且最主要的是,两座城都是因为同一个理由被外敌入侵,太过巧合了,叫人无法不心生怀疑。

    李仑韬要说的也和此事相关,总结起来就是军中有内贼,而且这贼的职务应当不普通,提醒我要注意。

    我表示自己知道了,但要怎么注意,往哪方向注意,目前还是一头雾水。

    粮草送到,暂时没了后顾之忧,营内又有帝王亲临坐镇,军中士气大增,各个都迫切地想赢得几分功勋好讨赏赐,期待着升官进爵的一天。

    许是受这样的心理鼓舞的影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落入蛮人之手的那两座城就又被我方将士夺了回来。

    甚至还乘胜追击,占了对方的一块地。

    太过顺利了,甚至顺得让人觉得里头有蹊跷。

    我临时起意,决定在李仑韬出兵时跟着一块走,去看看真实情况,好方便判断一下蛮人是真的受寒灾影响打不动了,还是在憋什么坏招。

    因为有点远,还要和王严终那边汇合,我们便决定提前一晚过去埋伏。

    离开的那日,是六月十六,离虞殊的生辰还有两天。

    我和他说,“等我回来,给你做长寿面吃。”

    那麦子我特地提前叫人磨了面粉,还找了城内尚且有幸存母鸡的人家,预订了几颗蛋,就等着到时候给他露一手了。

    “好。”

    虞殊的目光盯着我的唇,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在出幄帐前搂着他的脖颈很主动地凑了过去。

    耳尖红得几欲滴血。

    “殊等着圣上。”他依依不舍地放开我,道。

    我上马前行,回身看时,虞殊在木栏边站着送我。

    那么远的距离,他应该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也可能在一堆盔甲的反光里头,他连哪个是我都分不出来。但他一直在注视着。

    恍惚间,他的身影又和我当初推开冷宫小院的破门时一样,笼着光,像神仙。

    我扭过头去,顿生离别愁绪。

    此时的我心中还有挂念,念着要回去给他煮面,虽有些伤感,但更多的还是对过两日就能回城的期盼。

    只是很快,意外就打破了我的美好计划。

    第二日,在与蛮人交战的时候,有一队兵马“无意间”将我和李仑韬的人冲散了,我只好带着人从另一个方向入手,准备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王严终找到了我,他与我说看到有蛮人在围攻李仑韬,看样子可能敌不过,问我要不要去援助。

    我很奇怪他在战场上问我这种事情,明明在此时将军的话比圣旨更重要,因为这是他们的主场,他们的经验比我更丰富。

    但见他神色着急,周遭又确实找不到李仑韬的身影,我便带着狐疑应下了。

    也许是察觉到了点不对劲的意思,我一直保持着些许警惕,所以在暗箭飞过来时,我一抽身便利落地将它打飞了。

    “王严终,管好你的部下。”我喝道。

    但他没说话,提刀朝我挥来。

    我挡了几下,但他一个惯用重器的人力道实在太大,我的虎口被震得生疼发麻。

    “你想做什么,你要背叛朝廷吗?”

    “朝廷,”王严终嗤笑道,“蛮人给我的待遇可比朝廷好太多了,在朝中,我的风光一直被李仑韬压着,而蛮人愿意将我奉为战神!”

    “他们的所作所为你没看到吗,与穷凶极恶之徒交好,不会有好下场的。”我有些痛心。

    可他的思想已经完全改变,完全与人道相悖了。

    王严终说,“是那些城民自己该死。我带兵保护他们的安全,他们竟敢来闹事,来偷粮。他们贪婪,不辨是非,受了蛮人的诱惑就想开城门,我不过只是动手帮他们一把罢了。”

    “你……”我想斥责他,但尖锐的利器从系带处破开了我的铁甲,划破了皮肤。

    疼痛袭来,我感到里衣上有湿热在蔓延,应当是个不小的口子,出的血还挺多。

    眼前的景象开始发黑,手中的缰绳也有些握不住。

    有毒。

    “圣上,杀了您,将您的首级交给苍狼的王,臣今生的荣华可就稳了。”王严终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满意笑容。

    我浑身不受控制,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景象变更,对着天直直往马下栽倒过去。

    阖眼之前,我听到了刀尖刺入身体的钝音,又好像看见陆听扑了过来,但眸光涣散了,我看不仔细。

    原来,虞殊眼中的世界就是这般模样吗?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我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日的长寿面终究还是做不成了,不知道留下来的那些东西,他会不会看到。

    ……

    虞殊看到了的。

    我藏起来偷偷带过来的红梅图,还有给他写好的每日情诗都藏在主帐的美人榻上,用堆叠的虎皮毯子欲盖弥彰地遮挡着。

    他翻着兵书顺手扯毯子时,那些东西被带着散落开来,掉了一地。

    起初他还当是什么机密,没有打开看,后来瞧见画卷才意识到这些是与我二人相关的。

    虞殊无奈地笑了笑,一封封捡起来拆开看,将我写了攒下来的情诗翻了大半。

    “几时了?”他问小单子。

    小单子说快日落了。

    “圣上也该回来了吧。”虞殊轻轻拂去纸页上沾到的灰,道。

    “小的去前边看看,”小单子不知道军队什么时候回营,得去问,他看虞殊一个人待着有点冷清,便提议道,“外头的晚霞很漂亮,难得一见,璃少御要去看看吗?”

    虞殊颔首,跟着他出去了。

    傍晚的边境,半边黑天半边日落,像是一幅未完成的画卷,虽美,却残缺。

    营地门口一阵哗然。

    虞殊快步过去,想见到那个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青年身影,但只看到了负伤带残兵回来的李仑韬。

    他一路强撑着,刚到门口就从马上摔下来,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就晕了过去。

    他说,中了圈套,圣上重伤不见了。

    虞殊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伤兵在他的身侧被一趟趟运走,来往的人匆匆在他边上路过。他仿佛成了一座孤岛,与这个世界都失去了联络。

    “宴宴……”他呢喃道。

    有人与他说话,有人宽慰他,可是虞殊什么也听不清。

    天色在他的眼前越来越暗,他轻声问,“天黑了吗?”

    “没有,”回答的是小单子,他说,“天很亮,距离这儿的天黑还要一个时辰。”

    虞殊“嗯”了一声,他很平静地捂住了眼睛,他知道,是自己看不见了。

    帝王失踪是大事,派出去寻找的士兵一波一波地往回赶,但都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直到有人带回来了一件染血的玄铁甲,上头的系带是明黄色的,是帝王的盔甲。

    “圣上恐怕凶多吉少。”

    谁都在说这句话,谁都觉得事情恐怕不妙了。

    但虞殊不信。

    营地内的火把燃了彻夜,将路照得亮堂堂的。

    子时,士兵看见主帐内走出了个满头白发的人,吓了一跳,问他是谁。那人没说话,士兵走到跟前才认出来,是与圣上一同来的那位璃少御。

    他的双眼通红,目光涣散,手中捏着几张薄薄的信笺纸,说要去找人。

    小单子看他的情况不对,便要去劝,但此时的虞殊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别抛下我,”他跌跌撞撞地朝着营地外走去,口中呢喃着,“已经六月十九了,砚卿,说好的长寿面,不许你忘了……”

    “你不能将我丢掉的,不可以……”

    (第一卷  完)

    【作者有话说】

    俺先哭为敬,变嚎边爆肝www

    第二卷周一见,周日有事要出门!

    感谢在2024-03-08 17:00:01~2024-03-10 01:5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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