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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 第五十一章

    ◎他们忧心你◎

    望烟楼中, 珍珠一直守在林温温身旁,与上一次不同,这次紧张的是珍珠, 而非林温温。

    林温温甚至在顾诚因离开的时候, 都没有站在窗旁去看,只坐回桌旁, 半趴在矮案上,枕着一只胳膊,望向窗外。

    这个动作她保持了许久。

    珍珠以为她也在担心,便凑到她身侧,将嗓音压得极低,用那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 道:“三娘放心,便是二爷看不出来, 夫人也一定看得出来, 郎君身上的香囊,可是夫人最喜欢的那个样式。”

    林温温对这一点也丝毫不会怀疑,当初她学这款样式的时候,为了讨冯氏欢心,她练了很久才学会, 冯氏当时看见她绣出的成品, 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这款香囊, 整个上京都没有几个人会绣,她娘一定能认出来,应该说, 一眼就能认出。

    可林温温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后, 才压声道:“你说……如果爹爹知道了,会当场和他翻脸吗?”

    会不会直接差人将他拿下,把他送去官衙,或是将他送到宗族,又或是一纸御状告到圣上面前,又或是……

    林温温想不到顾城因还会面临什么样的惩戒,只眼眸低垂,莫名有些发堵。

    珍珠低声道:“老爷可是御史台的人,别看他云淡风轻,做起事来不会马虎,他若是看出端倪,定不会轻易放过顾郎君,至于咱们夫人……”

    珍珠眼睛眯起,咬牙道:“更是不会放过顾郎君!”

    林温温的性子便随了冯氏,骨子里就有股泼辣劲儿,若让冯氏认出顾诚因的装束是出自林温温之手,根本不容确认,便极有可能不管不顾,直接冲过去将顾诚因一顿抓挠。

    想到这些,林温温吐出一口冗长的气,她终于肯坐起身,喝了口水,脸上让珍珠去拿针线。

    珍珠不解,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今日只要顾城因在二房露面,她和三娘一定会得救,已经没有必要再做什么绣活了。

    “娘子,这是要做什么呢?”珍珠问。

    “还欠他两条真丝的帕子。”林温温垂眸道。

    此时,顾府的马车已经停在林府门前。

    林府外张灯结彩,石阶上下满是燃放过的爆竹片,鞋靴踩在上面发出一阵咯吱声。

    在林府八年之久,顾诚因若要出入,几乎永远都会走那最偏僻的一道侧门,除去放榜那日,出来迎泥金帖子以外,这应当算是他第一次走林府正门。

    守门的仆从看见他,立即将门打开,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一礼,请他入府。

    氏族大多还瞧不上顾诚因,觉得他毫无根基,便是考得功名,日后的仕途也未必可期,即便他能得以重用,又能如何,顶破天与那谢宰相一般,照样比不得他们高贵。

    可在寻常人眼中,门第家世可以传承,但状元郎却不能,那是顾诚因寒窗苦读,没有半分弄虚作假,完全凭借他自己真正的本事得来的,这样的人更值得尊重,甚至于,他们已经将顾诚因视为了榜样,拿他的事来激励更多寒窑学子。

    管家出来迎他时,态度也是顾诚因从未见过的恭敬,从门厅到正堂,一路上凡看到他的仆从,皆会朝他行礼。

    顾诚因也如从前一样,微微颔首,不傲不骄,神情淡漠。

    张氏还是不待见他,简单客套几句便称身子乏,被嬷嬷扶着下去休息。

    顾诚因原本也只是走个过场,也打算早去早回,林郁却要和他说话,所说之事还是关于年后的关试。

    林郁没有藏着掖着,将自己所知的重点都说予顾诚因听,到最后,他还提醒顾诚因,在言辩时,务必要多提两句宋先生的话,以宋先生的名望,他所言必当更加有说服力。

    表面是如此,实则顾诚因心中明白,林郁是在jsg点他,让他不要忘了林府的恩情。

    今上打压氏族,愈发明显,《氏族志》中虽没有林氏,可又有谁会真的以为,林氏不在五姓七望中,光看去年上门说亲者,都快要将林府门槛踩破,便可得知,所谓《氏族志》,除了强制不让氏族通婚以外,并没有起到旁的作用。

    然顾诚因是皇上钦点的状元,还未入仕便有御赐府邸,明显是日后想要重用顾诚因的意思。

    这些林郁全部都看得出来,如今林氏到了林海这一辈,只他一个进士,若再得圣上打压,能否顺利通过关试都成了一个问题,就算勉强通过,也不会谋得什么好职位。

    所以,林郁想要拉拢顾诚因,想等他羽翼未丰时,便将他与林府彻底捆绑在一处,不管日后是否还会打压氏族,至少有他在,林家便多一份稳妥。

    顾诚因拱手应是,却不会当真这样做。

    外人眼中,皇上看重他,才赐府邸给他,实则面圣时,皇上三言两语,便已经表明,他想让顾诚因彻底与氏族分割开来,顾诚因若真想仕途可期,自然不能多与林氏往来。

    当初宋先生是林郁亲自请出山的,可谓是满城皆知,若顾诚因当真关试时,提及宋先生,考官定会立即想起林氏,那在给他分配官职时,自然也会考虑到顾诚因背后的林氏。

    今上之前,背靠氏族,更有利于加官进爵,然如今,氏族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这一点,氏族中人很少有人看得出,便是看出,也不愿相信,林郁便是如此。

    从主院出来,顾诚因又去了清书院,见了林修与卢氏,又是林修留他说话,待说完,便让林海送顾诚因去凌云院。

    林海从前便不喜欢顾诚因,如今莫名的对他更加厌烦,凌云院在何处,顾诚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让他来送,明显是想让他和顾诚因多去攀谈,拉拢关系。

    林海不愿,也不想,一路上与顾诚因皆沉默不语,直到快至凌云院的时候,有一道偏宅的长廊,林海不由与他凑近了些,他眉心忽然蹙起,望了眼顾诚因,眸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的疑惑。

    随后,他故意朝顾诚因身侧近了两步,鼻翼不可察觉地动了几下,遂皱眉更深。

    顾诚因没有看到这一幕,却是知道他莫名其妙朝自己靠来,他最不喜欢与人接近,便不动声色移动步伐,再次与林海将距离拉开。

    凌云院外的仆从见到他,也是恭敬的引他入内。

    林海目送他离开,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也不知在想什么,身旁小厮唤了他好几声,他才恍然回过神。

    “你有没有闻到?”他问身旁小厮。

    “闻到什么?”小厮不解。

    林海道:“就是顾诚因身上的那股味道,很淡,但是……”

    但是极为熟悉,让他下意识就会想到一个人,可那个人此刻应当就在眼前的院里,在那床榻上奄奄一息才是。

    林海望着凌云院,又是许久的沉默,到最后只沉沉地叹了口气,垂眸离去。

    顾诚因以为,林信与冯氏因林温温的事,定会悲伤忧愁,却没想到,还未进正堂,便听见堂中传来一阵欢笑。

    林信知顾诚因来了,连忙命人开门迎他。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在顾府,顾诚因对林信说的那些话后,林信并未全信,暗地又派人去查了一番,什么也没有查出,如今见到顾诚因,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一来因为自家的女儿,竟贸贸然托顾诚因逃婚,二来,是他用小人之心揣测了顾诚因。

    如今两人再见面,林信明显比之前要对他亲厚许多,将他迎进屋,又令人去沏茶端果子。

    屋里有个满地跑的小郎君,约摸三岁,顾诚因从前未曾见过,但想来也许是哪个亲戚家的孩子,过年来林府做客,一道跟过带来的。

    这孩子是个好动的性子,看见顾诚因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随后直接就扑了过来,抱着顾诚因的腿,笑嘻嘻道:“好看、好看!”

    顾诚因僵在原地,没有推他,也没有说话,神色微凝。

    冯氏嗔笑,赶紧招呼李嬷嬷将他拉开。

    林信挥挥手,示意李嬷嬷将小郎君带下去玩。

    很快,屋中静下,顾诚因依照礼数,给二人拜年说吉祥话,备好的礼也在一进门时,就交给了仆从。

    林信大多时候都不会对冯氏隐瞒,顾诚因与他说得那些话,冯氏后来也全都知道了,与林信一样,起初不信,后来不得不信。

    她叹了口气,一想到林温温,眼尾有些发红,“元正日合该热热闹闹才是,顾府冷清,你若无事,留下来吃顿晚膳再回去吧?”

    顾诚因望着面前这二人,脑中又想起了方才那个小儿郎,莫名生出了一阵烦躁感,他没有应下,而是问道:“三娘身子如何了,可有好转?”

    冯氏与林信互看一眼,同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便是不好的意思。

    顾诚因知道会是这样的答复,他称不想叨扰,打算起身回府,可忽然听到旁间隐约传来了一阵啼哭,很快,便有一嬷嬷过来禀报。

    “冯夫人,小娘子她醒了,哭着闹着要见你呢!”

    冯氏脸上刚生出的哀愁,瞬间被急切取代,她也顾不得和顾诚因多说,只道要去照顾孩子,便起身就随那嬷嬷走了。

    顾诚因生出的那股烦躁感愈发加重,那隐隐的猜想似乎又多了几分确信,不等他开口询问,林信先叹气道:“三娘这次怕是……”

    林信有些说不下去,侧过脸缓了片刻,才开口与他解释。

    原来冯氏得知林温温是自己出逃以后,便一病不起,眼看愈发消瘦,整个人都快支撑不住,张氏虽然对这个儿媳的家世不满,可到底得知这么多年二房无子是因为林信的缘故,便也放下了多年的芥蒂,她来看望冯氏时,便提议从宗族的旁支过继一双儿女,既给二房添了子嗣,又能算得上是给久病的三娘和冯氏来冲冲喜气。

    其实,事到如今,张氏和林郁都已知晓林温温失踪一事,恼怒归恼怒,解决问题才是头等要事。

    林温温寻不到人,称病也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对于林氏而言,名声才是最重要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娘,私自逃婚,一走便是好几个月,若这当中有了闪失,林氏的名声自然会受损。

    这些林郁都与林信说过,可他却总说再等等,带着那最后的希望,继续派人暗中去查林温温踪迹。

    可林温温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如何都寻不到,眼看冯氏也跟着病重,林信终于松口应下。

    冯氏起初不愿,任何人都比不得她亲手带大的三娘,那是她十月怀胎生出的孩子,是她一点一滴拉扯而大的,她握着林信的手,说什么也不愿再养子嗣。

    可当那两个孩子被带到身前,尤其是那个一岁多的小女娘,李嬷嬷找出来林温温曾穿过的衣裙给她,又梳了林温温儿时最喜欢扎的羊尾辫,冯氏看见她时,如何能不动容。

    她将这走路摇晃的小女娘抱在怀中,哭了许久。

    在这日之后,她一扫阴霾,身子逐渐康复,脸上愁容也因两个孩子而消散。

    然而这些详情,林信不会告诉顾诚因,他只对他说,这两个孩子是从宗族过继到二房来的,日后便是二房的子嗣,至于林温温,不必细说,顾诚因也听得明白。

    估摸出了正月,林家三娘便该下葬。

    这些都在顾诚因的预料中,早在许久前,林温温试图用林府来逼他放走她时,他就曾说到过,林温温最终的结局,会是“病逝”,可他没有料到,这一日会来的这样快,更没有料到,在女儿还未下葬前,二房便已寻到新的子嗣来取代。

    也许这就是氏族名门,永远以名声威望为重。

    顾诚因心中一片冷然,他起身拱手,离开林府,很快就乘马车回到了顾府。

    与离开时一样,他先进主院,将一身衣裳全部换下,重新穿回林温温给他挑选的那套衣袍,又将蹀躞带上的那些东西,全部系回原处,连系带的手法,都是学着林温温的手法来系的,确保每一处都与离开时一模一样,他这才提步朝百花园走。

    来到望烟楼,顾城因推开门,林温温正拿着针线认真做绣活,听到门声响,她动作顿时停住,缓缓朝门口看去。

    与想象截然不同,他没有半分愠色,也未见丝毫狼狈,他衣衫整齐,面容清俊,微沉的眉眼下,唇角轻轻勾起,“温温,我回来了。”

    林温温僵愣地望着他,直到他来到她面前,她还未回过神。

    “温温?”顾城因跪坐在她身旁,又轻轻唤了一声。

    林温温略微回神,眸光依旧怔怔,“你、你……你可去见了……”

    “我去了,见到了二伯父与二伯母,他们二人气色不太好,没有多留我。”顾诚因说着,将针线从她手中拿出。jsg

    林温温猛地吸了口气,鼻根开始酸胀,一开口,声音也能听出明显的颤抖,“那、那他们可与你说了什么?”

    顾诚因握住她的手,掌心慢慢收紧,顿了半晌,才低低道:“他们很忧心你的病情,似是不想与我多说,只略微客套,便请我离开了。”

    “我娘……她也没有说什么吗?”

    泪珠从眼尾滑落,林温温望着顾城因腰间的香囊,视线逐渐模糊。

    顾城因知道她为何流泪,也知道她到底想问的是什么,可他骗了她,他们也负了她。

    手背上落在一滴眼泪,顾城因心口似乎又出现了那只大掌,握住了他的心脏,随着她眼泪不住下落,大掌也愈发收紧……

    他仿佛听到那小郎君冲他笑,还有小女娘在旁间哭闹的声音……

    顾城因双眼紧闭,再次睁开时,他神情淡漠,只冷冷道:“没有,他们什么也没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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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  ☪ 第五十二章

    ◎我们和好◎

    爹爹没有认出荷包, 娘亲没有认出香囊,李嬷嬷,翡翠……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认出来……

    久忍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林温温掩面痛哭, 她甩开顾诚因的手,整个人伏在桌案上, 上面搁着的针线被她压住,一根针斜着扎进了她的手掌,几乎全部镶进肉里。

    原来顾诚因说得是真的,人真的可以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在这一刻,心里的痛要比身上的痛超过百倍。

    她感觉到身后被人轻轻环住,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不想再忍, 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忍, 泪流满面的坐起身,又尽全力甩开他。

    顾诚因却是眉心忽然皱起,一把拉住她手腕,语气急切,“温温, 你受伤了。”

    珍珠原本也红着眼在一旁愣着, 听到这句话, 才猛然回过神,连忙去柜子那边翻找药箱。

    林温温却不管不顾,继续哭着朝他推搡。

    “顾诚因, 你放开我!”

    她哭得声嘶力竭, 泪眼模糊, 已经看不清面前之人是何种神情。

    “你放开我,我要爹爹和娘亲,我要回我的家……”

    她一声说得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颤抖,最后惊叫着用尽全力,狠狠扬手,重重落下。

    顾诚因脸颊顿时朝一侧偏去。

    吧嗒一声,珍珠手中的药盒坠落在地,林温温也在手心震出一片火辣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眼泪朝外涌,神情却在这一刻定格,只怔怔地望着面前俊美的脸颊,从白皙逐渐红肿。

    周遭空气好似瞬间凝结,然片刻后,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凝。

    “疼么?”

    顾诚因神情异常平静,只眉心微蹙,目光重新落回林温温还在流血的掌心上。

    见林温温不再挣扎,他便唤了一声珍珠。

    一旁还处于震惊中的珍珠,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弯身将药盒捡起,颤抖着递到顾诚因面前,同时,她又不住地朝林温温使眼色。

    可林温温根本没有看她,眸光还在顾城因身上。

    “温温,拔出针的时候,会有点疼,”顾诚因将她手掌拿到面前,声音轻缓到不像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你若是怕,可以先闭上眼睛,或者……”

    他从身上取出一条干净的丝帕,递到林温温面前,抬眼看向她,“或者,咬住帕子。”

    林温温眼泪还在大颗大颗朝外涌出,只不再叫嚷,不再挣扎,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丝帕,视线一点一点移开,最终落在了顾诚因的手腕上。

    她心中一沉,抬手直接握住顾诚因手臂,低头用力咬了下去。

    尖锐的牙齿在穿破肌肤的刹那。

    顾诚因双眼立即紧闭,眉心也瞬间深蹙,然很快,便又恢复如常,只淡淡朝珍珠看去一眼。

    珍珠早已怕到脸色煞白,额上也冒出一层细汗,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诚因是要让她帮忙,赶紧握住了林温温的手腕。

    顾诚因从盒中挑了一个药瓶,单手将药瓶打开,放在桌案上,随后又扯下一条纱布,搁在一旁。

    等全部准备好,他才又将视线落回林温温的掌心。

    “温温,”他一开口,沙哑的嗓音里能听出一丝轻颤,“我数到三,便要将针拔出来了。”

    “一、二……”

    三还未说出口,针就已从掌心抽出。

    林温温整个身子都明显的颤了一下,她没有如从前那样,因为疼痛或是害怕就大哭大嚷,只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在唇齿间,口中弥漫着浓浓的腥味,鲜血从她唇角溢出,滴落在身前的红裙上。

    她依旧没有松口,顾诚因也依旧平静无波,单手就帮她上了药,简单的进行了包扎,遂又仔细叮嘱,“伤口不大,却很深,这两日不要碰水,膳食我会让厨房做得清淡些,若嘴馋……待伤口愈合了再吃,好不好?”

    说着,他抬眼看向林温温,他眸光柔和,只一侧的脸颊红肿着,额上也冒了汗珠。

    林温温红着一双眼也直勾勾地望着他,却还未将他的手腕松开。

    屋内弥漫着血腥味,不知来自林温温手心里,还是来自她齿颊间,又或者两种都有。

    “娘子、娘子该休息了……”

    珍珠吓到双唇发颤,语调尽失,她缓缓将手落在林温温手腕上,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将她指节掰开。

    终于,林温温松开了顾诚因的手腕,她双唇被鲜血染得通红,眼眸中的泪已不知是何时停下的,只睫羽潮湿,眼眶也还在发红。

    顾诚因立即垂手,用宽袖遮住了那骇人的伤口,他另一手重新接过帕子,轻柔地帮她擦拭着面上泪痕,还有唇畔上的腥红。

    林温温没有躲闪,也没有说话,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片刻后,顾诚因收起帕子,朝她缓缓勾起唇角,轻道:“珍珠陪你休息,我晚膳时再过来。”

    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她的答复,顾诚因垂眸轻笑了一下,起身离去。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珍珠这才大口大口用力吸气,她握住林温温的手,便哭着道:“三娘啊,你要吓死奴婢吗?不是说好了万事都要忍着,你、你怎么……将郎君的手……”

    “珍珠,我要回去。”林温温冷冷道。

    珍珠又是一愣,“可、可我们……”

    林温温知道她一定是准备劝说她,便直接将她打断,“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

    她顿了一下,随即痛苦合眼,声音再次颤抖起来,珍珠红着眼起身将她抱住。

    只听林温温在她耳旁失声痛哭,“我要回去问问娘亲,问问爹爹……他们可曾真的关心过我,可曾真的在意过我……”

    “三娘,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珍珠也瞬间泣不成声,“许是老爷夫人太过伤心,没有留意……也许是、是……”

    是害怕打草惊蛇,害怕事有巧合。

    若是旁人家的爹娘,这倒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可珍珠和林温温都太了解冯氏了,若她当真在意林温温,便是她那心急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放顾诚因回来。

    所以,珍珠没法再自欺欺人,她说不下去了,只哽咽着将林温温抱在怀中,不住地安抚着她,“娘子……你还有珍珠,珍珠会陪着你……会一直陪着你的……”

    林温温最后哭到筋疲力尽,被珍珠扶回床榻,也不知过去多久,她实在撑不住,才沉沉睡了过去,待再次睁眼时,身边的人已经换成了顾诚因。

    他手腕上缠着纱布,隐约还能问道药草的味道。

    见林温温睁眼,他便立即看了过来,“晚膳拿过来了,可要吃些?”

    林温温撑起身时,手掌按在床榻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眉心蹙起,“嘶”了一声。

    顾诚因连忙过来扶她,却被她一把将手抽开,咬着牙根,自己从床榻爬了下来,还特地避开他。

    矮桌上摆着的都是林温温平日喜欢吃的东西,油盐重的那些,自不在其中。

    林温温跪坐在桌旁,舀了勺粥,喝下后眉头拧起,将汤勺丢进碗中。

    顾诚因道:“怎么了?”

    林温温没有说话,又夹起一块冬苋菜,只拿到唇边,闻了一下,就又搁回自己盘中,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便起身要离开。

    顾诚因抬手将她拉住,“温温,再难受,饭也应该吃的。”

    林温温想要把手抽回,却被他拉得更用力,“放开我。”

    痛哭过后的嗓子,沙哑干涩,一开口,林温温自己都忍不住蹙了眉。

    顾诚因端起水杯,递到她面前,见林温温爽快接过水,他便知道她想做什么,直接抬眼看着她,“你确定要这样?”

    水杯停在了他的头顶上空。

    “你到底在怨什么,是你让我去的林府,我jsg去了,但你回来这样对我,是因为什么?”顾诚因眼神清冷地望着她。

    林温温顿觉语塞,水杯也终是收了回来,嗓子的确在隐隐作痛,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将水喝了下去。

    “为何不理我?”顾诚因没有松手,站起身问她。

    林温温别过脸去,还是不打算开口。

    “因为……伯父伯母气色不好的原因?”顾诚因故作不知,给了她一个比较合理的宣泄理由。

    林温温的确需要一个理由,因为她不可能对顾诚因说实话,几个月的相处,她到底对顾诚因的脾气也了解了大半,他不喜欢她说谎,若让他得知,她利用了他,想让他带着她的绣活自投罗网,一定会气恼至极。

    再者,爹娘认不出她的绣活,这也怪不到顾诚因头上,可说到底,这一切不还是因为他。

    林温温顺坡下驴,终于冷冷开口,“你也知道……若不是你,我父母怎会无心待客,怎会气色不佳,怎会元正当日还在伤神?”

    无心待客,气色不佳,伤神……

    一丝复杂的情绪从顾诚因眸中很快闪过,他语气低沉道:“是我的过错,可温温啊,你忘记了么,是你先招惹我的。”

    林温温唇瓣动了几下,却没有再开口,那红肿的眼眶,似也又有些湿润。

    “听话,先将肚子填饱,再和我怄气。”顾诚因说着,将她拉到身旁坐下。

    “顾诚因……”

    “叫我子回。”

    林温温知道不该这样和他较劲,可今日她实在难过至极,真的没法再强逼自己,理性与感性在心中不断来回翻涌,最终,她长出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开口:“子回。”

    顾诚因唇角微弯,将粥碗拿到她面前,“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林温温不回答,自己端起碗,舀了一勺喝进去。

    顾诚因微微松了口气,也开始用膳。

    晚膳很快用完,顾诚因拿来药盒,要给他们二人换药,先给林温温的手换的药,随后才给自己换,他手腕上的纱布被拆开的时候,林温温也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此刻已经平静的她,才终于明白珍珠为何会吓成那样。

    顾诚因觉察到她的目光,便刻意背过身,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挡住。

    想到顾诚因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她强压住心里的忐忑,将脸转向一侧。

    顾诚因一边上药,一边道:“温温,我听闻了一件趣事,你可要听?”

    知她喜欢听趣闻,他今日特地找来青才,询问他近日坊间发生了什么事。

    可林温温却很干脆地道:“不要。”

    顾诚因却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开始讲,他语气平淡,一点也不生动,林温温越听脸色越不好看。

    整个晚上,林温温虽不如白日那般抵触,但还是极为生硬,便是和他同床而眠,也会强从他怀中挣脱。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他陪她用膳,他给她换药,他给她讲坊间的趣事,哪怕那些事情根本不好笑,林温温有次听着听着都睡着了,他还在坚持如此做。

    直到十五这日清晨,用早膳时,林温温忽然开口对他道:“你说过会带我去见父母的。”

    顾诚因微愣,搁下碗筷,看她道:“温温,你也说过,不会再骗我。”

    林温温蓦地一怔,颇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是啊,我没有再骗你了。”

    顾城因望着她,许久后垂眸,重新拿起筷子,淡淡“嗯”了一声。

    林温温心虚地握紧手,那被针刺伤的掌心,已经差不多好了,但有时候伤口还会痒,她匀了几个呼吸,不冷不淡道:“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爹娘?”

    顾诚因低道:“正月以后。”

    林温温没有想到,顾城因会答应的这样爽快,她几乎有些坐不住了,声音都带了颤意,“你,你没有骗我?”

    顾诚因也回看她,语气郑重又认真,“不会骗你,但温温,不要再这样对我了,好不好?”

    “你不是说了,愿意和我在一起。”

    林温温咬唇道:“我是答应过,可你也说过的,要将我明媒正娶!”

    顾城因道:“是,我是说过,但需要些时间。”

    “什么时候?”林温温逼问道。

    顾城因沉吟不语,林温温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

    整整一个白日,顾城因都未曾出现,直至入夜,他才又来寻她。

    林温温正在和珍珠调花露,看了他一眼,又垂眸继续做事,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

    顾城因缓步上前,将东市衣肆新送来的红裙放在一旁,开口道:“温温,可愿陪我去灯会?”

    林温温下意识打算回绝,唇瓣都已张开,却忽然顿了一下,片刻后,她搁下手中花瓣,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身旁,“你……你说……”

    “上元灯会,可要随我去?”

    顾城因眉眼温软,唇角微微扬起,将手伸在她面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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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  ☪ 第五十三章

    ◎这声音万分熟悉◎

    每年正月十四、十五、十六这三日, 上京会取消宵禁,整个盛安灯火通明,大街小巷皆是花灯, 东西两市也会彻夜不眠, 市内更是人声鼎沸,一派欢闹。

    这三日里, 名门贵胄甚至还形成了攀比之风,谁家门前的花灯最气派,来年便能博得更好的彩头,就连今上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斥资去建花灯。

    先帝在世时,曾下令建造了一个二十多丈的灯轮, 就在那朱雀大街上,灯轮上缠绕着各种丝绸锦缎, 甚至连那真金白银也在上面缠挂着, 夜里灯火点燃的刹那,才叫人真正认识到什么才是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林温温只听书中有所记载,却从未见过,今上不喜铺张之风, 在位多年也未曾下令建过花灯, 但据顾诚因前日与她讲趣闻时, 曾提到过今年皇上令礼部建了一个火树银花,也是在朱雀大街上。

    顾诚因只简单的叙述,几乎没有带任何修辞, 可林温温听到的时候, 还是不由眸光亮了一瞬, 这一瞬,正好就落在了顾诚因眼中。

    “温温,去么?”

    顾诚因见她还在不敢相信,便又问一声。

    林温温终是回过神,她沉闷了整整半月,说不想去那是假的,她下意识就将手落在了顾诚因掌中,可随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微蹙,小手又要收回,却被顾诚因迅速握住。

    林温温知道,依照顾诚因的性子,这一握,想要松开便难如登天,她索性就顺势站了起来,却还是没有立刻答应,反而面露不安,再三向顾诚因确定,是要带她出门看花灯,而非买了什么灯带她下楼转一圈,又将她送上来,若是如此,她便不去了。

    顾诚因道:“带你去西市,可行?”

    林温温更觉惊讶,她以为顶破天就是在永昌坊内走走,这顾诚因今日是失心疯了吗,怎敢带她去西市那样人头攒动的地方。

    “你会给我下药吗?就、就是那个半夏,还有曼什么花来着?”林温温紧张看他,只要他说会,那她还不如不去。

    顾诚因道:“不会,什么都不会逼你服用。”

    林温温看看珍珠,又看看顾诚因,她甚至还掐了一下掌心,感觉到疼,这才又开口:“可以带珍珠一起吗?”

    顾诚因这次否定了,“不可。”

    珍珠见状,连忙拉了一下林温温衣袖,“奴婢留下给娘子备水,待娘子回来,直接便可洗漱。”

    林温温还在犹疑,顾诚因却已唤珍珠帮她梳妆,珍珠应声,带着林温温就去妆台前,不多时,便已帮她梳妆妥当,衣裙也已换好,最后穿上披风,顾诚因又递给她一个彩绘过的牛皮面具,轻薄透气,只遮住上半张脸,嘴巴和下巴还在外面露着。

    顾诚因出门前,也戴上了一个同款的面具,只颜色和她不同,她橙红,他幽兰。

    两人来到顾府门前,看到那停靠的马车,林温温彻底相信,顾诚因没有骗她,是真的将她带了出来。

    顾府门前也点着灯,却与顾府奢华的正门颇有些不搭,不过想来也是,皇上虽然在赐下府邸后,也给了他一些赏赐,可到底他尚未入仕,还是要低调些,不等与那些上京的贵胄们一起行攀比之风。

    马车摇晃,直朝着西市的方向而去。

    车内,林温温终是忍不住问他,“你就不怕我跑了?”

    顾诚因淡道:“不怕,我安排了人,会守在你身侧。”

    林温温刚才出府的时候,就看见了有几个身材魁梧的随从,就守在马车旁边,原来是为了专门来盯她的。

    林温温顿了顿,又问:“那我要是大声呼救呢?”

    这三日整个上京城都无比热闹,官衙们自然害怕出事,便会加强巡逻,jsg顶多十步就能看到金吾卫,林温温若是当真呼救,定会引起注意。

    顾诚因这般聪明的一个人,总不至于连这都想不到吧?

    果然,顾诚因轻嗤道:“不怕,除非你不管珍珠死活。”

    林温温这才后知后觉,怪不得顾诚因不让她带珍珠,她柳眉骤竖,气急败坏道:“你要对珍珠做什么?”

    “一个时辰后,我若不能赶回顾府,世间便再无珍珠。”说着,顾诚因撩开车帘,指着不远处某位高官家的门前,道:“温温快看,他家今年的花灯,做得极为精致。”

    顾诚因整个白日,都是在为此事忙活,他已将今晚谁家花灯好看,谁家面茧好吃,全部摸了清楚,可林温温却冷哼一声,故意偏过头,不去朝他指的方向看,冷冷道:“我要回去!”

    顾诚因知她是因为珍珠,才会这样赌气,便又道:“如果半个时辰内我们就回去,珍珠还是会……”

    “顾诚因!”林温温气得瞪他。

    顾诚因毫不在意,又指另一个花灯给她看,且还提醒她要叫他子回。

    林温温气呼呼,但余光扫见了一个玉兔花灯,眉眼瞬间一亮,视线下意识就移了过去,等马车驶过,她才又蹙起小眉头,气呼呼不理顾诚因。

    顾诚因却是弯了唇角,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小盒,递到她面前,林温温偏头装不在意,眼珠子倒是很诚实,斜在眼尾望那小盒。

    她看见顾诚因将小盒打开,里面竟有一颗散发着碧色幽光的小珠子。

    林温温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静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这是夜明珠吗?”

    顾诚因点头,将小圆珠取出,这小圆珠上镶了一个金坠,金坠上又穿过一条红绳,他拉过林温温的手,将红绳系在她手腕上。

    “喜欢么?”顾诚因问。

    林温温从前只听冯氏说过夜明珠,说她在江南时,家中就有一颗,林温温从小就很向往回江南,想去冯家好好欣赏一番,可到底一夜没机会回去,这可是她第一次看到夜明珠,虽不如冯氏口中的那颗大,但足以让她心生欢喜。

    林温温自然下意识就笑着点头,可随即脸色一僵,扁着嘴将手放下,强迫自己不要看。

    可若真不喜欢,应该摘下来丢回给他才是啊……

    林温温快速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决定,既然事已至此,便要坦然接受,好好游玩,否则岂不是亏了。

    这般想完,林温温长舒一口气,撩开车帘,开始欣赏沿途的花灯。

    这是林温温记忆中第二次来西市,上一次来时,还是顾诚因带着她和宁轩一起来的,她还记得顾诚因请她喝了酸梅汤,冰冰凉凉极为爽口,若不是正月未出,天还寒着,她肯定还要喝一杯。

    马车停在西市外较远的地方,今日因为街上人太多,只能下来步行过去,顾诚因先下马车,随后扶她下来,两人带着面具,身旁还跟着膀大腰圆的随从,正常情况下一般人不敢过分靠近,可若是走到人流量大的地方,免不了还是会被挤来挤去。

    顾诚因拉着她的手,与她寸步不离,若有人朝这边挤,便会将抬起胳膊将她揽入怀中,而那双冷眸,更似夜间的迅鹰,在那幽兰的面具下,让人望而却步。

    “你想玩什么,或是想吃些什么?”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顾诚因在她耳旁问道。

    林温温的视线在西市口巡逻的金吾卫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移开目光,扬声道:“我要吃面茧!”

    林温温一年当中,最喜欢的便是这上元灯会,连续三天可以出门游玩,漂亮的花灯让她目不暇接,还有那漂亮的小娘子们,个个花枝招展,自然也还有漂亮的小郎君们……

    总之,她喜欢逛灯会,只冯氏管得紧,不让她玩得太晚,亥时之前便得回府,且那街上的小食,也不能随意去吃,尤其是面茧这样的东西,顶多只让她吃一个,便不能再吃,林温温每次看到旁人吃,那口水不住地往喉咙里咽。

    顾诚因对西市最为熟悉,他知道谁家今日会卖面茧,也知道谁家的面茧用料最足最可口,带着她穿过人群,最后来到一家铺面前。

    铺面有一个窗口,里面站着一位妇人负责收钱,她身后还有三个伙计,一个在滚面茧,一个在煮面茧,还有一个在炸面茧。

    林温温一直歪着头朝里面看,她勾勾小手指,在顾诚因手背上划了一下,“子回,我……我能不能吃……”

    有所求时便是子回,发脾气时就喊他顾诚因。

    顾诚因无奈弯唇,不等她说完,便直接道:“好,可以吃。”

    林温温下意识就道:“我还没说完呢,我是想吃炸的面茧,可不可以?”

    油炸面茧是冯氏决不允许她吃的东西,冯氏说这种食物,吃了最胖肚子,且脸上还会出痘,她从前一次都没有吃过,只吃过那水煮的。

    顾诚因疑惑看她,“为何不可以?”

    林温温愣了愣,蓦地也有些失笑。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每次想吃这些东西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征求身边人同意,可顾诚因又不是她娘,更不是珍珠翡翠,她想吃只管吃便是,干嘛问他。

    林温温玉指轻抬,直接选了六个面茧,四个油炸的,两个水煮的,樱桃,山楂,黑芝麻……各个口味她都要!

    顾诚因付钱,林温温端碗,两人来到棚子下坐着。

    炸好的面茧外皮酥脆,林温温唇瓣碰了一下,发觉不烫,直接下口去咬,结果里面黑芝麻做得流沙汤汁,却依旧烫口。

    林温温被烫得赶忙张嘴,一边吸气,一边用手朝嘴里扇风。

    顾诚因道:“快吐出来。”

    林温温却摆摆手,含含糊糊道:“不要,太、太香了……”

    顾诚因见状,直接撩起披风,抬手将她拢在黑暗中,不等林温温反应,他便覆唇而上,那让她舍不得的炸面茧,就这样被他瞬间卷了过去。

    披风落下,林温温口中已经彻底降下温度,可那耳根和脸颊,却比之前还要滚烫。

    “你……你孟浪!”

    这可是大庭广众,顾诚因竟然这般厚脸皮,若不是有面具遮着脸,林温温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可顾诚因好似什么都没有做过,依旧安定自若,只面具下的那双冷眸,多了一丝温软,“你说得对,的确很香甜。”

    林温温觉得自己变了,变得不正常了,在听到这句话时,她下意识想到的竟然是别的,因为顾诚因不止一次用香甜来夸过她的……

    林温温狠狠瞪了他一眼,捧着小碗转过身去,彻底不打算再理他。

    然而她刚咬了一口面茧,便听见身旁忽然传来男子抱怨的声音,“我真是不知,她为何偏要来西市这种地方……”

    林温温瞬间愣住,因为这声音万分熟悉,熟悉到不必抬眼,便知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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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  ☪ 第五十四章

    ◎你在心疼我◎

    林海是林氏在京这一支的唯一嫡孙, 世家名门出身的他,虽自幼父母要求严苛,却在吃穿用度上从未受过委屈, 这还是他头一次来西市, 若不是今日卢氏非要他陪卢芸,他根本不可能来这样的地方。

    林海也带着面具, 那双露出的眼睛,眸光里是极为明显的不耐与嫌弃,他不愿和人挤在一处,看这边卖面茧的棚子里人不算多,站了过来,远远看着猜灯谜那边, 兴高采烈蹦来蹦去的卢芸。

    “东市又不是没有猜灯谜的,且不论是花灯还是谜题, 哪个不比这边强?”

    这一路, 他朝身边小厮发了不止一次牢骚,只这次说完后,他忽然顿住,蹙眉朝身后那小桌案看去。

    那小桌案似是坐着一对男女,女子一身鲜红, 哪怕带着面具, 只露出唇瓣与下巴, 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明艳夺目。

    她手中捧着一碗面茧,停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而他身旁的男子, 却忽然抬手接过她的碗, 帮她吹着面茧上的热气, 开始一勺一勺地喂她吃。

    男子虽也带着面具,可他举止间对女子的宠爱,也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的。

    盛安民风开化,再加上上元灯会,携伴出行的男女本就多,在外举止亲密些倒也不是什么新奇事,只这对男女,林海不知怎地,总觉得有些异样。

    他双眼微眯,眸光在两人身上细细流转,很快,那两人的随从便有所觉察,直接横跨两步,遮住了林海的视线,那随从面露凶光,一看便不好惹。

    林海冷嗤,回过头不再去看。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随从身后传来了那女子轻咳的声音,许是吃那面茧时噎住了jsg。

    林海再次蹙眉,心里有生出了某种异样的感觉,只是这次,他没有回头看,视线一直落在对面的卢芸身上,待那咳嗽声已经停下片刻,他才又带着好奇故作不经意地偏头去看。

    然那小桌案上的男女,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只留下一个空碗。

    林海的视线正要收回,桌角下不经意地一个亮点,却倏然闯进了他的余光。

    林海蓦地顿住,这一次他彻底转过身来,也不知怎地,竟鬼使神差走了过去。

    就在女子方才坐过的这边桌角下,有一个散发着碧蓝亮光的小珠子,上面还有一条红绳,一看便知是那女子不慎落下的东西。

    林海弯身捡起,抬眼四目寻找,人山人海中,哪里还有那两人身影。

    他再度垂眸,刚想细看,卢芸便提着一盏灯朝他跑来,林海连忙握拳,将手负去身后。

    “表兄你在这里做什么?”面茧多是女娘喜欢的食物,表兄向来不喜欢吃,怎么跑到这面茧铺子里来了,卢芸觉得奇怪。

    林海没有回答,反而望着她手中花灯面具不悦,“这是胡人的花灯?”

    卢芸平日里也瞧不上西市,可前几日听闻今年西市有胡人做的花灯,与盛安流行的花灯模样截然不同,她向来喜欢新奇的玩意儿,这才会在今日拉林海陪她逛西市。

    手中的花灯,便是方才她猜谜赢来的,见林海问她,她便献宝似的将花灯捧在他眼前,笑道:“是不是很好看?”

    林海却肃了神情,不冷不淡道:“不如盛安的。”

    卢芸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随后用力将花灯丢到婢女手中,气道:“表兄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既然不愿陪我,那我们回去便是!”

    两人如今已经换了庚帖,林家也已向卢家下聘,待关试一过,便要成亲,林海一直待卢芸很包容,也很少去苛责她,也不知为何,两人定了婚事后,他却变得愈发没有耐心,难道真像话本子说得那样,男人一旦得到了,就会变得不知珍惜。

    想到这些,卢芸更加气恼,转身便要走。

    林海原本巴不得离开,可手里握着的那小夜明珠,莫名让他又想起了方才那位女子。

    林海长出一口气,三两步追了上去,他拦住卢芸,终是敛了脾气,好声好气去哄卢芸,借口因准备关试压力太大,才忽略了她。

    卢芸也不是真要和他翻脸,很快又笑咪咪提着花灯,和他一起游逛。

    这次,林海真如他所说,没有在沉着脸应付卢芸,他也抬眼四处张望,却不是在欣赏花灯。

    另一边,林温温那碗面茧虽香甜,却吃得五味陈杂,也不知顾诚因到底有没有认出林海,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轻易将情绪表露出来的人,更何况他还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许是她心虚的缘故,总觉得他那眼睛极为阴沉。

    吃完面茧,顾城因带她来到另一条街。

    这条街的正中央,有胡人在奏乐,盛安的乐曲悠扬婉转,胡人乐曲有一股天然的活力,让人听了之后忍不住就想跟着跳动。

    很快,便有人聚在中央,随着音律开始扭动,起初还只是胡人,后来不论是上京百姓还是那些异国人,皆跟着舞动起来,场面氛围愈发浓厚,最后哪里还分什么人,男女老少皆沉浸其中。

    林温温虽然面对着人群,可她眸光却总是来回游荡,明显心思已经不在这里。

    “去猜灯谜吗?”顾城因忽然在她耳旁道。

    林温温还是忍不住掐了掐手指,强迫自己不要表现的过于异样,她小口吐气,摇摇头道:“我猜不出来。”

    从前便是如此,每次她兴高采烈凑上前去,看到那些好看的花灯,恨不能将它们全部带回家中,可那些灯谜,她却一个都猜不出来,有时候着急出口,还会惹笑旁人,次数多了,林温温便不喜欢再去凑那热闹了。

    顾诚因见她回答的是猜不出来,而非不想去,便能猜出些缘由来,于是拉着她便寻了一处猜灯谜的地方。

    这家铺子门前,围观的人很少,不是因为花灯不好看,而是因为他家出的谜题太难,许多人试了许久都答不出,所以人才越来越少。

    有几个男子猜不出,便嚷嚷掌柜的玩不起,故意刁难人,那些谜题根本没有答案。

    掌柜的大过节也不好与人起怨,只笑而不语,拿了些糖果招待路人。

    “猜对得花灯,猜错也有果子吃。”

    林温温刚一过来,就听到掌柜这样说,下意识去看那些糖果子,顾诚因却抬眼问她,喜欢哪个花灯。

    林温温这才朝灯上看。

    这家铺子的花灯的确好看,有些样式与图案林温温从前根本没见过,一看那稀奇的模样,便知是来自异族。

    这是林温温第一次在上元节这日来西市,从前在东市,虽也热闹非凡,却不如西市这边的异族风情重,就像方才的胡旋舞,她也是头一次看到。

    她抬手指了一个花灯。

    掌柜抬手将花灯下的谜题摘下,朗声念出谜面,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

    果然,林温温根本猜不出来,光听都听得一头雾水。

    可就在她细眉拧起不知所措时,耳旁传来顾诚因低沉的声音。

    林温温拧眉更深,满脸困惑,顾诚因却是朝她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说出来便是。

    犹豫再三,林温温终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曷密多?”

    掌柜的眼眸发光,立即抬臂鼓掌,他身边的伙计也扬起木杆,眉开眼笑地将那盏花灯挑下,递到林温温面前。

    不止林温温怔愣,周围人大都也不知那曷密多是何物。

    掌柜的笑着捋着胡须,朝众人解释道:“小娘子博学多识,竟连室利佛逝国的曷密多都知晓。”

    林温温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国家,更不知那曷密多是个什么东西,可这会儿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围观,知道终于有人能解开迷题,都用那羡慕又崇拜的眼神朝她看来。

    林温温只好心虚一笑,接过花灯。

    那掌柜的这下挺直了腰背,与那几个猜不出还要埋怨他的男子笑辩几句,紧接着又问林温温可要再选一个。

    林温温承认自己虚荣,她还想要花灯,也还想听夸赞,那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一刻似乎被冲淡了大半。

    她挠挠顾诚因掌心,顾城因意会,也紧了紧她的手,来做回应,那阴沉的眼神好似也跟着变得温软了。

    既然想要,那就来一个大的。

    林温温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自信,这次直接抬手指那最高处的一盏花灯。

    那花灯有八面,每一面都有不同的图形,每个图形都由金线缝制,在灯火的跳动下,流光溢彩,分外夺目。

    掌柜的啧了一声,夸她好胆量,取下谜面,再次扬声念出,只四个字,“水着火了。”

    “水着火了?”林温温不可置信,又重复一遍。

    掌柜的笑而不语,只朝她缓缓点头,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围观人的表情比林温温也好不了多少,简直是一头雾水。

    林温温见顾城因半晌没有说话,心道糟糕,正打算拉顾城因离开,边见顾城因微微俯身,不动声色在她耳旁轻道:“袄教。”

    这一次林温温虽然听不懂,但毫不犹豫,立即扬声朝那掌柜道:“袄教!”

    掌柜的又是一惊,随后大喜,亲自将灯摘下捧给林温温,免不了又是对她一通赞美。

    林温温何时在这么多人面前出过风头,面具下的脸颊通红,拿了那两个花灯便要离开,顾诚因却又将她拉住,带着她一连猜了几个,毫不意外,几乎没有一个能难倒顾诚因。

    那掌柜的人也豁达,临走前又包了一把糖果子给林温温。

    林温温从未得到过这么多花灯,提都要提不过来了,最后她只留了那八面的金线花灯,其他的都让那几个随从提着,随从们各个虎背熊腰,肩如门宽,手中却提着精致好看的花灯,莫名添了几分趣味。

    逛完西市,两人乘车来到朱雀大街,自然是要看那火树银花,许多人都一早就派人过来帮忙占位,顾城因也是如此,甚至天还未黑,就派了人过来,所以他们的位置极为靠前。

    子时一到,那高有八十尺的火树被倏然点亮,与此同时,不远处又燃起了爆竹,整个上京夜晚的天空,这一瞬间亮如白昼。

    往年这个时辰,林温温已经早早就回林府了,根本不知在这个时候,还会燃放爆竹,且就在那火树旁边。

    林温温被吓了一跳,直接扑进顾诚因怀中。

    她细软的绒毛不经意间在他锋利的下巴处轻轻剐蹭,一阵痒意顺着肌肤直冲进心口,顾城因手臂顺势收紧,将她紧紧揽在身前。

    林温温耳畔就贴着他心口的位置,周围明明那样喧闹,又隔着衣裳,她合该听不见他的心跳才是,却不知为何,扑通扑通的声音,还是传进了她的耳畔。

    她听到它们从安安稳稳,到jsg肆无忌惮,最后好似火光般灼热。

    林温温连忙从他怀中起身。

    奇怪,那扑通扑通的生意……怎么似乎还在。

    林温温奇怪拧眉。

    可就在这时,眼前明亮耀眼的火树,许是因为昨日燃过一次,枝干处有所破损,今日检查之人有所疏忽,只燃了片刻,忽然便传来咯吱一声。

    火树倒塌,直朝人群。

    场面顿时失控,巨大的火树从中间断裂,上面盘绕复杂的枝丫,纷纷解体坠落,由于人群太过密集,便是反应及时的人,也难以寻到空处逃脱。

    很多人都被树枝砸中,身上染了火光,惨叫连连。

    林温温从未这般害怕过,她也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说,由于她们所处的位置太近,树枝坠落的速度太快,根本容不得他们躲避。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她吓到双眼紧闭,只觉得有人用力拉住她胳膊,她装进了一个温暖又结实的怀抱中,随后一并重重地向地面倒去。

    林温温惊呼一声,却发现她竟没有觉出一丝疼痛,只听到耳畔传来一声闷哼。

    林温温缓缓睁眼,看到环住她的衣袖,便立刻知晓挡在她身后的人是顾城因。

    可他不止替她挡住了落下的树枝,还害怕摔在地上的时候让她受伤,在落地的瞬间,用手肘死死撑住,如同一个结实的支架,让她只是受到震颤,却没有伤及半分。

    顾诚因身后的披风瞬间起火,那痛苦的回忆再度涌上心头,他仿佛在这个刹那间,又看见了八年前的那场大火。

    少年的悲痛与惊惧,与此刻他的沉稳又冷静,逐渐融合,最后完全被取代。

    那时的他,没有能力护住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可此时此刻,他可以。

    他不会再让重要的人离自己而去,绝不会……

    他轻声宽慰着怀中之人,一手将她从地上拉起,一手迅速甩掉身上燃火的披风,拉着她避开慌乱的人群,朝黑暗中跑去。

    坐上回府的马车,林温温惊魂未定,顾诚因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那般的冷静沉稳,只唇瓣有些发白,他握着她的手,一路都在温声宽慰她。

    终于回到顾府,林温温却忽然想起一事,拉住顾城因忙问道:“什么时辰了?你……你可将珍珠……”

    “没有,”顾城因嗓音也有些沙哑,“我没有为难她,放心。”

    林温温哪里能放下心来,一回百花园,她立刻松开顾城因的手,提着裙子就朝望烟楼跑,一口气跑上三楼,看到珍珠正跪坐在桌旁,整理桌上的针线,见到她,还笑着问她,灯会好玩吗?

    林温温顿时松了口气,却还是不能彻底放下心,她跑过去抱住珍珠,连忙又是问了好些话,确定她真的没有被任何人刁难,只去了二楼备水,又回三楼整理屋子,这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顾城因两句。

    望烟楼下,顾城因在与随从交代事宜,等说完,他才上楼。

    挥退珍珠,屋内便又只剩他们二人。

    直到此刻,屋中灯光明亮,林温温才看到顾城因满头是汗,双唇早已白的毫无血色。

    “你……怎么了?”林温温问。

    “无妨。”顾城因嗓音比方才还要沙哑,身影似乎也有些摇晃,他踱去柜旁,去拿药箱,林温温这才看到,他后背的衣衫破了,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那落下的树枝是用银质的,极其锋利,不仅烧了披风,还直接划破了他的衣衫,甚至将他后背也划伤了。

    林温温僵在原地,看顾城因提着药盒,盘坐在桌旁,双眉紧蹙,缓慢地褪去衣衫,露出整个上身。

    那后背上一尺多长的鲜红口子,赫然出现在林温温眼前。

    林温温脸色也变得极为苍白,她紧紧咬着下唇,眼尾瞬间泛红。

    这样深的伤口,怎么可能无妨。

    她揪着衣摆,缓缓朝前挪去一步。

    “温温……”他忽然出声叫她,“可以帮我湿一条帕子吗?”

    林温温连忙应声,转身去火墙那边端了温水放在他面前,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又恍然意识到,顾城因的伤不止后背那道伤口。

    在他用双肘护住她时,手臂的皮肤也被蹭伤了一片,上面还青一块紫一块,看着极为骇人。

    他伤成了这样,却一路上还在宽慰她……

    她愣愣地看着他,看他自己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看他一点一点给双臂抹药,看他俊美却苍白的面容 ,时不时因为疼痛而蹙眉。

    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那些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只坐在他身旁,用力掐着手指,咬着唇瓣,许久后,才低声问他,“你……你在车上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受伤了?”

    “温温,说与不说,有区别么?”

    顾城因声音莫名听起来很冷淡,说完,他听见林温温猛地吸了口气。

    他动作顿住,抬眼看向她。

    她双眼通红,唇瓣在轻轻发颤,顾城因太了解她了,以至于只看到这些,便知她在强忍眼泪。

    他想问她,是不是在心疼他,可最后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便继续垂眸抹药,包扎……

    因为他不必问,也该知道答案的,何必还要她亲口说出来。

    之前她对他的好,对他的百依百顺,不就是因为他答应了她,肯穿着她绣的东西去林府。

    她以为她会得救,所以才愿意一直配合他,说她是他的亲人,说愿意与他永远在一起……

    然得知他从林府归来,她并没有想象中会被林家救走,就开始再次对他冷淡,甚至连做戏都懒得做……

    顾城因心中冷笑。

    他缠好纱布,缓缓起身来到妆台前,他侧身去看身后,却看不到伤口。

    林温温默默起身,拿着药盒走了过来,又重新湿了条干净的帕子,站在他身后,终于再次开口:“我……我来帮你?”

    她瓮声瓮气,若不是屋里太静,顾城因甚至以为,她根本没有出声。

    “不必。”顾城因说着,从她手中接过帕子,一点点用手去试探伤口的位置,在帕子碰到伤口时,他沉沉吸了口气。

    “顾子回!”林温温上手想直接抢回帕子,却被他躲开,林温温不由愠怒,“你就是想让我内疚,想让我心疼你,是不是?”

    镜中的顾城因,神情微怔,片刻后,抬眼看向湿了睫羽的林温温,明明身上的伤口万分疼痛,可这一刻,他却控制不住地弯了唇。

    “你笑什么!”林温温抹了把眼泪,带着几分气愠地质问他。

    顾城因笑意更深,沙哑又温软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雀跃,“你……你在心疼我。”

    林温温吸吸鼻子,抬手去抢帕子,可顾城因却反手将她手腕握住,再次向她确认,“温温,你是真的在心疼。”

    林温温垂眸,原本不打算开口,可目光落在那还在隐隐朝外渗血的伤口上,便抑制不住又红了鼻尖。

    “是是是,我在心疼你!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啰嗦了!让我赶紧给你上药包扎!”

    林温温说完,顾城因终于松开手,将帕子还给了她。

    林温温又一次抬手擦掉眼泪,她俯身朝他后背靠近,一点一点极为轻柔地帮他擦拭伤口,在涂抹那止血的药粉时,顾城因忽然问她。

    “温温,你手腕上的那颗夜明珠呢?”

    林温温动作猛然一顿,很快便道:“好像……是刚才火树倒塌时,不小心跑丢了……是、是不是很贵啊……”

    这个理由很充分,也很合理,可是温温啊,你知道吗,你靠我身后实在太近了,那温热又轻缓的鼻息,在这一刻变得极为慌乱。

    顾城因半晌无话,屋中沉默到连房外夜风都依稀可闻时,顾城因终是合眼,缓缓勾了下唇角,沙哑的声音里染了一丝难以觉察的落寞。

    “无妨,你没事便好。”

    作者有话说:

    面茧就是元宵的鼻祖。

    祆教是唐朝时期,传入我国的一个教派,就是传说中的拜火教。

    室利佛逝国是一个海上强国,唐代时期与我国有所往来,曷密多是他们国家一种食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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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  ☪ 第五十五章

    ◎我们都做错了◎

    顾诚因话音落下, 身后明显有一口缓缓的气息,落在了他的肌肤上。

    他知道,那是她松了口气。

    顾诚因不由开始怀疑, 林温温方才所谓的担忧与心疼, 到底出自她的真心实意,还是因为又有了被救的希望, 所以再一次开始和他演戏,想要稳住他,麻痹他……

    林温温不知顾诚因在想这些,以为方才已经蒙混过关,又开始小心翼翼帮他处理伤口,等全部包扎好, 才意识到顾诚因已jsg经许久没有出过声,只静静地坐在那里。

    林温温朝镜中看去, 他好看的眉眼微微眯起, 分辨不出视线究竟落在何处。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将上半身毫不遮掩的袒露在她面前,与之前不慎瞥到的不同,这一次她就站在他身后,眸光落在镜中,可以将那疤痕看得一清二楚, 自然也还有他肩头上的烧伤。

    林温温恍然想起, 在他们二人倒地之后, 她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刻火光之下,她看到顾诚因向来镇定的神情中, 有一抹不一样的情绪。

    当时林温温太过惊惧, 没有仔细去想, 就又被他连忙拉了起来,如今回忆到他那时的神情,林温温这逐渐才意识到,那抹不一样的情绪,是来自顾城因心中的恐惧。

    原来,他与她一样,也是会害怕的。

    可他怕的是什么,是火光吗,还是别的?

    顾诚因已经回过神来,林温温却又在出神。

    他见她盯着镜中,眸光正直勾勾地望着他身前,他没有动,而是出声询问,“温温,我可以穿衣服了么?”

    林温温正在愣神,下意识就“嗯”了一声,可随即反应过来,颊边瞬间升了温度,“你要穿就穿,问我干什么啊?”

    顾诚因与林温温在镜中对视,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却很明显是带着答案的。

    因为,她在方才一直在盯着他身前看。

    见他似还没有穿衣服的打算,林温温这下赶紧将目光从镜中移开,她侧过身的同时,顾诚因却倏然站了起来,彻底转过来面对着她。

    大片肌肤闯进视线,不得不说,顾诚因的身材很紧实,穿上衣服的时候看不出来,只会觉得他很高,而脱去衣服时,才知他身前竟如此棱角分明,那两块肌肉似比她手掌都要大了……

    林温温分外跳跃的思绪,在这一刻不知怎地,又蹦去了许久前,她无意翻开了《素女经》,看到上面画册里的男子时,她鬼使神差就想到了顾诚因。

    如今想来,顾诚因倒是和那些男子真的很像,只画面上男子的容貌简单,似不想让人看的时候没有代入感,便故意画的模糊,而他的样貌却是真真切切的俊美非凡。

    抛开旁的不说,他这张脸在某些时候,比如方才在马车里温哄她时,又或者与她在那种时候,他的确是极为挺养眼……

    “温温?”

    顾诚因的声音再次将林温温的思绪拉回,她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许是受惊过度,总会胡思乱想,怎么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那些事上。

    林温温赶忙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一紧张,舌头又开始打结,“你、你干嘛呀,赶紧将衣服穿了啊。”

    顾诚因无奈轻叹,“能帮我一下么?”

    他蹙眉用力抬了一下胳膊,举到一半就落了下去,明显使不上劲。

    “那你别动,我给你去拿衣服。”

    林温温说完,低着脑袋跑到柜子前,从里面挑出一件竹月色薄衫。

    说来也奇怪,顾城因的衣衫,大多数都是竹月色,她记得以前在林府的时候,顾城因不怎么穿这个颜色的衣裳啊。

    林温温拿着衣衫回过身,顾诚因就站在她身后,也不知是何时跟过来的,将林温温吓了一跳。

    “你、你往退一点。”林温温身后是柜子,面前是精壮的胸膛,她脸颊涨红,头垂得极低,视线自然也是朝下看的,这就无意中又从他下腹扫过。

    顾诚因之前处理伤口时,松了腰带,到现在也没有系紧,再加上他来回走动,腰带不免朝下坠了几分,将他下腹两侧那极为显眼的线条赫然露出。

    林温温连忙闭眼,举着衣服胡乱就朝顾诚因身上套。

    “嘶——”

    她小手一通乱晃,不经意碰到了顾诚因手臂上的伤,疼得他吸气。

    林温温心里一急,遂又连忙睁眼查看,可这一睁眼,视线直直就落在了他的心口处。

    上一次林温温便看到了,他身上有刺青,但看得不真切,也不知到底刺了什么字,这一次看得极为真切,在他紧实又棱角分明的胸膛上,在靠近心口的位置,刻着三个拇指大小的字。

    她脸颊虽红,但却没有立即避开,而是细眉拧起,似又深看了两眼。

    “是有话想问我么?”顾诚因知道她看见了,索性不去遮掩,直接让她问。

    “二十七?你为什么要刺这个。”林温温不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会有人随意在身上做刺青的,除非对他有什么重大的意义。

    顾诚因朝后退了两步,从她手中接过衣衫,神色似是刻意做出的淡然,“不是我,是常宁公主差人刺的。”

    林温温以为听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蹙眉愣了片刻,才猛然瞪大眼睛,抬眼看他,“谁?”

    “常宁。”顾诚因语气平静,却因抬手穿衣时扯到后背的伤口,而蹙了眉头。

    林温温上前去帮他,那张怔懵的小脸上还是写满了不可置信。

    顾诚因与她一边小心地避开伤口,慢慢穿衣,一边将那时真正的情况全然道出。

    他语气平静,言词也不带任何过分修饰,只将当时发生的事平白直叙,可越是如此,林温温便越是心惊。

    在听到顾诚因摔碎茶盏,用碎片抵住常宁脖颈时,林温温用力吸了一口气,正帮他穿衣袖的手,也倏然抖了一下,紧接着,她便将头垂得极低,只露出细长的脖颈。

    她只知顾诚因被县主掳走,却不知背后之人竟是常宁公主,且常宁公主竟然会这样疯狂,会给自己看中的人身上刺青,这二十七便代表,顾诚因是她的第二十七个男宠。

    那时因为快至春闱,皇上不允常宁外出,常宁闲在宫中无趣,想到不能亲自教顾城因,未免觉得可惜,便总是差人来县主府,询问顾诚因的情况。

    问他有没有看书,有没有将那些东西学会,自然,也不望让人在他身上留下印记。

    “牛单是我师父,那日你听到有人叫我子回,便是他,我的一身武艺是他所教,也正是他涉险将我救出的。”

    顾诚因知道,她头垂得这样低,定是想要落泪,或者说,她已经在落泪了。

    他从她手中将衣袋抽出,随意系了几下,便将她揽在了怀中,温哄着道:“无妨的,都已经过去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她却没法让自己平静。

    林温温哽咽着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可嗓子发堵,根本说不出来。

    她想要埋怨常宁,也想要埋怨安平,可说到底,这件事是由她而起,若不是她胡思乱想,若不是她想用他去遮挡宁轩,他便不必受这样一遭罪,也不会被人在身上刺青……

    这、这哪里是刺青,这是直接将人当成了物件,当成了牛马……

    林温温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终是哭得累了,娇嫩的脸颊上慢是泪痕。

    眼泪被面前之人轻轻拭掉,她这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方才泣不成声时,已经被顾城因抱上了床榻。

    她又赶忙去看他的手臂,果然,方才包扎的纱布又向外渗出了血。

    见林温温不在哭了,顾诚因便要起身,她抬手将他拉住。

    “对……”

    对不起这三个字,林温温之前便对顾诚因说过无数次,可现在她却说不出口了。

    “我去给你拿水。”顾诚因缓缓推开她的手,起身去桌旁倒水。

    此时已经接近丑时,寻常这个时候,他们早已入睡,哪怕是除夕那夜需要守岁,子时刚过半刻,他们便也睡了。

    可今日直到现在,两人甚至都还未洗漱。

    林温温也不知怎地,明明应该很累才对,却异常的清醒,根本觉不出困意。

    顾诚因的身影却有些摇晃,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因为受伤。

    他回到床边将水杯递给她,扶着床边慢慢坐下,

    林温温喝完后,没有将水杯还给他,而是起身下床自己去放了水杯。

    “你身上有伤,最好不要碰水,今日简单擦洗一下,便赶紧休息吧?”林温温不论言语还是神情,满满都是关切。

    顾诚因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凝眸望着她,似在仔细的瞧她的神情,片刻后,才低低“嗯”了一声。

    林温温朝他伸出手,打算要扶他起身去洗漱,可他好像整个人的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半拍,握住林温温的手腕,还未彻底站起来,整个人便又蓦地朝一侧倒去。

    林温温连忙去扶他,却被他带着一同倒在了床榻上。

    他后背和手肘都还伤着,这一倒下去两处皆被压到,顾诚因闷哼,浓眉瞬间蹙起,脸上痛苦的表情令人看了揪心。

    林温温手臂还被他压在身下,她膝跪在床榻上,不敢太使劲推他,却又不得不用力,折腾了半晌才将胳膊抽出。

    顾诚因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儿,倒在床榻上半天没有动,反而还在隐隐打颤。

    林温温抬手在他额上试温,不算烫手,但温度还是比她的高了不少。

    她jsg赶忙下榻,想去门外唤人,却被顾诚因倏地一下拉住了手腕。

    “温温……别走……”

    他浑身酸痛的躺在那里,眼睛沉重地几乎要睁不开了,也不知哪里来的起来,竟还能将她紧紧拉住。

    林温温回过头来,耐心对他道:“你低热了,需要服药的。”

    顾诚因抿了下苍白的唇瓣,还是没有放手,“不必……多饮水便是。”

    “那怎么行呢?”林温温想要挣脱,顾诚因却抓得更紧,一开口,声音倒还是那般有气无力,“真的无妨……我那时一路来上京,便低热了许多次……只是多饮水,便、便能退热的……”

    “那你放手,我去给你拿水来。”林温温无奈妥协。

    顾诚因蹙眉半阖着眼,似乎还在犹疑,没有立即放手,可他到底是有伤还在生病,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松了下来,林温温见状连忙推开他的手,去将桌案上的水壶水杯一并拿了过来。

    她爬进床里侧,取来团枕放在床头,随后才又来到床边,用尽全力将顾诚因半扶起来,让他倚在团枕上,不至于被水呛到。

    等她将一杯水全部喂进去之后,林温温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她坐在床边,通红的小脸不住往外吹气。

    许久后,回头去看顾诚因,才发现他已经睡了过去。

    林温温去用冷水湿了条帕子,叠好搭在他额头上,又用火墙边的温水来给他擦拭脸颊。

    他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颊边靠近耳朵的地方,还有一处烟灰,应是今日火树倒塌时,不慎蹭上的。

    待林温温将那烟灰擦掉后,才发现那一处也被蹭破了皮,只是没有手肘和后背严重,却也流了血,且那血已经结痂。

    林温温轻叹,又去翻药盒。

    回来后,她脱下鞋靴,跪坐在顾诚因面前,俯下身一点一点帮他上药,动作十分轻柔,生怕将他吵醒。

    上药时,她的鼻息就落在他耳畔,那鬓角的发丝都在随着她的呼吸而轻轻晃动。

    “娘、娘……不要……不要……”

    身前传来含糊的声音,林温温的动作倏然停住。

    她垂眸朝顾诚因看去,他双眼紧闭,只唇瓣轻轻动着。

    林温温莫名松了口气,正要继续,便又听顾诚因低喃:“别走……别丢下我……”

    他这般祈求的语气,林温温从未听到过的,她不由又朝他看去。

    也不知他到底梦到了什么,眉心紧紧蹙起,头也开始不住晃动,似是要准备挣扎。

    林温温赶忙抬手按住他肩头,一面轻轻拍着,一面低声温哄,“不走不走,不走啊……”

    顾诚因逐渐放松下来,口中低喃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只那浓眉还在紧蹙,林温温有种想要帮他将眉心抚平的冲动,手已经抬起,却停在了半空中,最后缓缓落回原处。

    她没有碰他眉心,只这样静望着他。

    许久后,她唇瓣微动,轻柔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顾诚因,对不起,若能再来一次,我真的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她顿了片刻,眉眼微红,抿唇又道,“可你……你也不该这样对我的,是不是?”

    “顾城因啊,我们真的……都做错了……”

    林温温强忍住鼻根酸意,紧紧咬着下唇,帮他将脸颊涂抹完药后,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榻。

    她来到桌旁,背对着顾城因,肩头在微微抖动,许久后,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用帕子擦了擦脸,这才再度返回床榻。

    她坐在一张小木杌上,趴在床边,睁眼看着顾诚因,暗暗掐算着时间,每间隔两刻钟,便会起来给顾诚因喂一次水。

    这一夜,林温温注定无眠。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也无法入睡。

    那人便是林海。

    林府规矩重,哪怕是上元灯会,也不会允许子女在外过夜,子时前必须回府,火树银花他们二人也没有时间去看,只在那西市游逛了一阵。

    林海握了一路的的夜明珠,待回到自己房中才将它拿到灯光下,摊开掌心。

    今日外间虽灯火通明,可到底与白日光线不同,尤其是那面茧铺子外搭的棚子下,更是让人看不真切,只能认清大致轮廓,且那女子还带着面具,不等他细看,又有随从上前去挡视线,这才让他对那女子又好奇,又觉得异样。

    林海识得夜明珠,知道这东西不论大小,皆得来不易,通过红绳的扣环处可以得知,这是被人故意拆开丢在那里的,而非忽然断裂,不慎遗失的。

    那女子为何要如此?

    林海蹙眉极深,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

    他将那夜明珠拿得更近,与他咫尺之间,似有一丝甜香隐隐钻入鼻腔。

    林海倏地愣住,脑中再次将那女子的一点一滴仔细回忆,可不论怎么回忆,依旧是辨认不得她的模样,只记得她一身红衣,给人明艳之美……

    林海震惊抬头,一个荒谬无比的念头蓦地生了出来。

    林温温失踪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整个林府,除二房以外,林郁和张氏已经知晓,大房的林修也知,却连卢氏也不曾告诉,更别提林海,他全然不知。

    在他的认知里,林温温忽然恶疾,久病不愈,连除夕那晚都不曾露面,看二伯和二伯母的神色,三娘怕是要撑不过正月了……

    可为何,那女子的身形与举止,会让他不由想起了三娘?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在林海心里疯狂增长,他越想越觉得两人相似,且三娘也喜欢那般鲜艳招摇的红裙……

    林海将夜明珠紧紧握在掌中,几乎一宿未眠。

    他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在胡思乱想,第二日清晨,各院房门刚一打开,他便整好衣衫,带着小厮朝凌云院去。

    与前几次一样,还是二房还是称怕给他染了病气,不让他去探望林温温。

    林海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对那二房管家道:“我不进屋,只在院里与三娘隔门问候两声。”

    管家愣了愣,一面对仆从使眼色,要他去找林二爷,一面又对应付林海道:“三娘子的病伤及喉咙,怕是只能听,不能言啊!”

    “无妨。”林海摆手,“用不着三娘开口,我与她许久未见,出声安抚她几句便走。”

    话已至此,管家实在找不到理由搪塞,好在林信来了。

    林信准备去上职,一听林海闹着要见林温温,早膳都未来及用完,就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林海看了眼他胡须上的饭渣,不由眯了眯眼。

    他的这位二伯,虽然平日里不争不抢,却也不是个这般不仔细之人,他能如此,定是太过心急而致。

    他身为兄长,想要宽慰几句病重的妹妹,这完全合乎情理,为何二伯要这样慌张?

    林海心中那个猜想又重几分。

    有林信出面阻拦,林海到底也是没能见到林温温,连她的院子都进不去。

    可经此一事,林海开始差自己身边得力的小厮,暗中盯住二房,有任何异常之处,都要及时与他禀报,尤其是林温温身侧的那两个丫头,若她们敢露面,无论如何也要将人留住。

    另一边,望烟楼里,林温温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躺在床榻上,只知在她睁开眼时,已经到了第二日,天色大亮,身旁空无一人。

    林温温缓缓起身,熬夜后的脑袋有些发沉,她坐了片刻,才撩开床帐下了榻。

    桌案上放着针线,还有一条丝帕,那丝帕上绣了一双惟妙惟肖的鸳鸯,那鸳鸯旁边,还绣了一个林字,只那林字绣得有些歪……

    落在林温温这样绣活极好的人眼里,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她喝了杯水,将丝帕拿起,正打算将那线拆开,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顾城因推门进来,两手都提着东西,左边是食盒,右边的盒子不知装了什么。

    林温温与他对视的瞬间,忽然想起他胳膊上有伤,人也还病着,“啧”了一声,便搁下丝帕连忙迎了过去,还不忘责他两句。

    “你让他们拿啊,你若是伤到了可怎么办?”

    林温温一手接过食盒,另一手便顺势抬起,用手背在顾城因额上试温。

    她贴贴他额头,又贴贴自己额头,反复了几遍,确认顾城因的确不在发热,终是落下手来,又去接他手中另一个盒子。

    顾城因唇角挂着抹弧度,没有将盒子给她,而是直接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一并来到桌旁。

    “我不喜欢旁人碰我的东西。”顾城因指着林温温搁下的食盒。

    林温温拧眉不解,“一个食盒而已啊……”又不是什么私密的东西。

    顾城因没有说话,抬眼看着她,片刻后轻叹出声,“温温……你当真不记得了么?”

    林温温一脸茫然。

    顾城因道:“这食盒,是你的……是你用它装的透花糍。”

    林温温记得这件事,却不记得这个食盒了,她在林府时,食盒有好几个,个比个的精致好看,她哪里都能记住。

    顾城因问她,“还是没有认出?”

    林温温老实jsg地摇摇头。

    顾城因略微挑眉,“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宁轩么?连给他送了什么东西,都记不住?”

    林温温只记得当时挑选食盒的时候,的确费了些心思,可时间过得这样久,她哪里还能记住。

    她扁扁嘴,“谁会记这些啊……”

    顾城因轻道:“我会。”

    他与她之间所有的记忆,他几乎全部记得。

    他记得她送他紫毫笔那日,穿得那身红裙。

    他记得她总喜欢盯着宁轩竹月色的衣衫看。

    他记得她喜欢看《任氏传》。

    他记得她喜欢喝酸梅汤……

    他与她的一切一切,都印在他脑海中,连烧尾宴那日,他向表明心意时,她面上的慌乱与惊吓,他都无法忘却……

    这也是为何他明明已经打算放弃,想着在彻底斩断这些之前,最后再去看她一眼,却被睡熟中的她,再次搅乱了心绪……

    “温温,”顾城因望着她,轻扬了唇角,“也许,你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喜欢宁轩……”

    若是当真喜欢一个人,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怎会舍得忘记。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本基友的现言,甜腻腻的,好看~

    《樱花糖白》By兔爷不吃辣

    【先婚后爱|甜宠】

    【矜贵斯文x温软坚定】

    初樱二十岁时做了件最出格的事,与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闪婚。

    男人生得一副好皮囊,矜贵从容,温雅斯文,蓝磷灰石袖扣在灯光下显得暗沉一度的低调内敛。

    彼时,时逾白是集团首席运营官,也是北城时家赫赫有名的唯一掌权者;而初樱只是个普通的设计实习生。

    婚后两人除非必要原因,几乎不曾见面。

    直至一次聚餐,酒吧里灯光绚烂迷离。

    初樱去露台时撞见那个矜贵从容男人疏懒地与朋友碰杯。

    有朋友问起他结婚的事。

    “哪有什么喜欢,”青灰色烟雾后时逾白神色漫不经心,“老太太钟意娶回来玩玩。”-

    京圈人人都知道时逾白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凉薄如水,为了应老祖母的心愿,取了个姑娘。

    周围人都以为这姑娘肯定被受委屈,注定了守活寡一辈子要么等阵子就被时三爷抛弃了。

    却在某次拍卖会上后,有人看到男人半弯腰,将拍下的天价粉水晶项链给车里的姑娘戴上。

    初樱吸了吸鼻子,看着脖子上精致的水晶:“是不是很贵?”

    一向禁欲冷淡的时逾白眼里的温柔宠溺几乎溢出来。

    他俯身,指着唇瓣诱哄:“喜欢的话,”

    “那就往这儿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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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  ☪ 第五十六章

    ◎刺青◎

    林温温看着面前的黄花梨八方食盒, 又看看顾诚因,咬着唇,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念及顾诚因身上有伤, 昨夜又病了一场,她让他坐下便是, 自己去将食盒打开,学着顾诚因平日那样,开始往矮桌上摆盘。

    林温温醒来得晚,这个点吃的是午膳。

    她拿出一叠八宝菠菜,又拿出一盘清蒸鲈鱼,再去拿第三盘菜时, 林温温忽然开口,“你说得不对。”

    她不去看顾诚因, 而是将最后一盘水芹搁在桌上, 随后摆着碗筷继续道:“我从前很喜欢宁轩,只是后来没办法,只好放弃,你是状元郎,你记性好, 你都能记住, 我不是, 我记不住,但不代表我的喜欢是假的。”

    林温温知道顾诚因约摸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可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她说完后, 不看顾诚因, 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饭。

    对面久久无声,也没有动筷子,林温温吃着吃着,又开始心虚,她悄悄掀了掀眼皮,却望见顾诚因在看着她,没有想象中的气恼,似乎还扬了唇角。

    莫不是烧糊涂了。

    林温温迅速垂下眼皮,继续吃饭。

    可很快,面前的男子却忽然开了口:“温温,那你现在喜欢我么?”

    林温温险些被噎住,她呛咳几声,赶忙搁下碗筷去喝水,待平复下来,也没有回答,而是指着那鱼,顾左右而言他,“你有伤在身,一会儿可记得不要吃鱼,这几日要厨房也别做了,做些……”

    “可你爱吃啊。”顾诚因说完,继续将话题引回之前,“温温,你还未回答我。”

    林温温嗔他一眼,继续吃饭。

    顾诚因还是未动碗筷,静默片刻,他再次开口问她,“若是年前,我这样问你,你一定会说喜欢我,但翻过年后,你却从未再说过……”

    “喜欢!”林温温实在被他扰烦了,这人啰嗦起来没个完,她夹了水芹放进他盘中,催他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顾诚因终于动筷子,他将水芹夹起,却迟迟没有吃,而是又对林温温道:“温温,可以看着我说么?”

    林温温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他,却在开口时,略微顿了一下,“顾子回,我……我喜欢你。可以了吗?”

    她的敷衍极为明显,可还是让顾诚因染了笑意,“嗯”了一声后,他终是不在纠缠,将水芹放入口中。

    用完午膳,平时林温温会做些绣活打发时间,在小憩一会儿,顾诚因则会看书准备关试。

    今日他却没有看书的意思,净过口齿,又洗干净手,将之前提进来的另一木箱放到床边,林温温好奇地凑过去看。

    顾诚因坐在床边,打开箱子,里面隔着些墨水和药瓶,还有一排粗细不同的银针。

    林温温从前未曾见过这些,得知是用来刺青的,她大惊失色,一连退去好几步。

    “子回,你别这样对我……我真很怕疼……”她说着,立刻就红了眼尾,“我昨日那样辛苦照顾你,你便是不感激,也不该……”

    “不是给你,是给我。”顾诚因不想让她害怕,直接便打断了她的话。

    林温温愣住,有些不敢相信,直到顾诚因脱掉上衣,取出银针酒烧过后,又将墨水打开,放在床边的红木几上,她才确信这不是要用在她身上。

    顾诚因将她叫到身前,把那银针交到她手中,他想让林温温重新帮他刺青,将胸前的那个数字遮盖住。

    林温温哪里敢拿针去扎人,她慌忙就将针又还给顾诚因,摇着头不愿下手。

    顾诚因提醒她,“温温,这数字是因你而刺的,你亲手将它遮盖掉,不是应该么?”

    他握住她手腕,将针再次交到她手中,“温温,帮我。”

    话已至此,林温温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她来到他身前,望着那刺目的数字,又犯了难,“我要刺什么呢?”

    顾诚因道:“你想刺什么?”

    林温温也不知怎地,蓦地就想起了顾疯狗,若真能由她随意去刺,这三个字倒是很不错。

    “是在想顾疯狗么?”

    顾诚因低低的话音,让林温温唇角刚扬起的笑意瞬间凝固。

    林温温不知顾诚因如何猜出来的,只道他莫非有读心术不成,顾诚因却极为清楚,她每次脾气上来,叫他顾疯狗时,那眼神便和方才一样。

    “我才没有那样想,你可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林温温故意冷哼一声,解释道,“我只是绣花比较拿手,想着不如直接刺朵牡丹?”

    “好,那就刺牡丹。”顾诚因没有犹豫,直接应下,随后朝床榻里侧退了几分,将面前的身位彻底让出。

    林温温将绣鞋脱掉,拿着银针也坐上榻来,“盛安的男子好簪花,你这样好看,绣朵花定是极为相称。”

    若旁人夸他好看,他会蹙眉,可每次林温温说他好看,他便会觉得心中欢喜。

    林温温拿着针尖沾了沾调好的红墨,在即将扎入顾诚因胸膛时,忽地又停住,抬眼看他,“若想用牡丹彻底将它遮住,恐怕会刺许久……”

    言下之意,也会让他疼许久。

    林温温此刻就趴在他身前,距离他胸膛不足一尺,顾诚因微微垂眸,便可将她面容看得一清二楚,他喉结微动,淡道:“无妨。”

    有了这句话,林温温深吸一口气,彻底不再顾虑,将针尖一点一点刺进他的肌肤,白净的胸膛渗入红墨,她温软的鼻息也跟着轻轻扑向他身前。

    肌肤上得疼痛与心尖的柔软互相博弈,在他凝神望她时,柔软便占据了上风,在体内疯狂滋生。

    她生得这般妖艳妩媚,但凡有心性有一丝偏离,便能有魅惑众生的能力,偏她不仅没有,还这般可爱怜人,然她根本不知,这样本该矛盾的东西,交织在一起后,会更令人难以自控。

    林温温刺得专注,不知顾诚因一直在看她,只隐约觉得周围温度渐渐升了起来,让她的心绪也变得有些不宁,手心也生出了一层薄汗。

    她低头又去沾红墨,扬手时一滴墨点不慎滴jsg落,正好就落在了顾诚因的下腹,林温温下意识就去拿帕子擦,结果刚碰到他,他便立刻出声制止,“不要擦……”

    他嗓音有些沙哑,“先刺吧,不必管它。”

    林温温有些诧异,可当她视线又往下移去几分,便立刻明白过来,为何顾诚因不让她再碰触了。

    林温温连忙将目光落回那还未完成的牡丹花上,红着耳根又凑到了他的身前。

    有了这个小插曲,顾诚因心口的起伏变得比之前更大,鼻息落在林温温的额头上,也愈发炙热,而她只要视线下移,便会看到那更为炙热的一幕。

    林温温的呼吸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凌乱,那细长的眉宇轻轻拧起,却明显不如之前专注。

    未出正月的上京,还带着寒意,望烟楼中火墙未熄,两人都穿得轻薄,只一层细汗就能湿了衣衫。

    林温温不想去看,可越是不让自己看,便有意无意就能瞥见,他竹月色的裤子,是用丝绸所制,上面但凡有一些湿润,颜色便会加深,极为明显,想装不知都很难。

    “温温,还有多久?”顾诚因嗓音愈发低沉。

    “还、还有一半……”林温温声音也在发闷。

    顾诚因桃花似的眼眸半眯着,落在她身上,低低开口:“温温,你上次教我做绣活时,曾与我说过,想要绣得像,必须要专注,对么?”

    林温温不解他为何忽然提这个,却还是老实的点了头,“嗯,是得专注才行。”

    “那你在想什么?”顾诚因问。

    林温温手中的针尖微顿,那通红的耳根就在顾诚因眼皮底下,却还是要替自己辩解,“我……我什么也没想,你、你别胡说!”

    “胡说?”顾诚因撑在身侧的手,终是忍不住缓缓抬起,轻轻捏住了她耳垂上的那颗红玉髓,“温温,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怎就责我胡说……是你当真想了那些么?”

    林温温再次停住,想要抬眼瞪他,却又怕与他直视,索性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要自己静下心来,不要被他轻易捉弄。

    见她不再理他,顾诚因又抚了抚她身后,“你出汗了,是火墙烧得太旺的缘故,还是……”

    “顾子回,你当真不怕我将你扎伤了?”林温温气呼呼道。

    “温温心灵手巧,又这般专注,怎会伤到我?”顾诚因说着,拿起了方才那条干净的帕子,“你帮我刺青,这般辛苦,那我也帮你拭汗,可好?”

    嘴上是在询问,可还未等她回答,他就已经开始了。

    林温温是盘坐在他身前的,轻而易举就能被他撩开她裙摆,林温温的手连忙将他手臂按住,却到底还是慢了一拍,“你、你干什么啊,不是说擦汗么?这、这是……”

    “可你的确需要擦拭。”手帕轻轻擦过,的确黏黏腻腻,与此同时,顾诚因竹月色的裤子上,水印又向外扩散了一圈。

    林温温微颤,后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针尖也因为分心而比之前重了几分力道,顾诚因蹙眉吸气,林温温却莫名多了丝复仇的痛快,“都说了你不要乱来,会弄伤你的。”

    顾诚因却嗤嗤地弯了唇角,“那温温需要更加专注才是。”

    林温温刚想出声反驳,顾诚因却隔着帕子,轻捏了一下,凑到她耳畔,低道:“温温,我们许久未这般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愉悦么?”

    林温温针尖又是一抖,耳旁顾诚因吃痛吸气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魅惑,让她一开口,声音都在发颤,“哪里就许久了,明明除夕那晚还……”

    “已经半月多了。”他轻叹起身,拿着帕子的那张手还在忙碌,另一只手又将铜盘中的红墨拿起给她,“温温,继续,别分神。”

    林温温脸颊涨红,咬着唇不敢在随意开口,她沾墨水时,顾诚因就缓了力道,甚至还会忽然停下,等她弯身去刺时,他便会加重力道,一圈又一圈,还时不时轻轻捏上几下。

    她若是颤到银针无法再刺,他又会很配合的停下来,提醒她专心刺青,而她从盘坐,早已变成跪坐,在忍受不住时,会让他手腕都无法动弹。

    “温温,放轻松,不要怕,专心刺青便是。”他循循善诱,却像个狡诈的狐狸,这般给人擦汗,如何能让人专心。

    林温温有些恼火,干脆又扎他一针,顾诚因闷哼吸气,“温温,你……”

    林温温抬眼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说,明明告诉你了,你偏不信,这下被刺伤,也怪不得我。

    顾诚因闭了嘴,但那平静的神情,反而更令人害怕,林温温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正要出声制止,却被他抢先一步,一开口,便瞬间变得语调,“不要……”

    “不要分心。”顾诚因抬手揽住几乎要倒下去的林温温,语气还是那般低沉淡然,“就快好了温温,坚持刺完吧。”

    林温温强撑着软骨一样的身子,被他揽着继续刺青,她炙热的呼吸落在他身前,那所谓的疼痛已经浑然不觉……

    在最后时刻,林温温手指中的银针忽然不受控制,随着她一声轻呼,朝心口的位置偏去了一道印子。

    “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林温温气喘连连,滚烫的小脸上写满歉意。

    顾诚因收起那被水浸湿的帕子,丢去铜盘中,朝心口看去一眼,夸道:“无妨,你刺得很好看。”

    “怎、怎么会无妨,你就知道安慰我,这么长的一道印子,这可怎么办啊?”林温温虽然觉得这也是顾诚因活该,可这是她亲手刺出来的牡丹,因这最后一笔而坏了模样,到底也觉得可惜。

    若是针线活,拆了重绣便是,这可是在顾诚因的肌肤上,如何能重新来过。

    林温温越想越懊恼,朝后退开,嗔怪地瞪着顾诚因。

    顾诚因见状,也不再说话,他擦了擦手,一手拿圆镜,一手拿针沾了红墨,自己动起手来。

    圆镜遮挡着他的动作,林温温不知他在刺什么,待片刻之后,他带着几分笑意,搁下了铜镜和银针。

    林温温望着他身前,半晌说不出话。

    他方才延着歪出去的那道红印,直接刻出了一个温字,就在那牡丹花一旁,靠近他心口的地方。

    林温温道:“你、你这样……日后若是想再换成旁的,会很麻烦的……温字的比划那么多……”

    “不会换。”顾诚因说得肯定。

    林温温道:“那你日后成亲,妻子看到了肯定生气啊……”

    顾诚因冲她弯唇,“你会吗?”

    “我?”林温温抬眼看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她微垂眉眼,“你……你何故这样问,我的处境如何与妻一般?”

    顾诚因心口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也不知是因为她的哀伤,还是因为刺青的缘故,他眉心紧蹙,抬手想要去拉她,“温温,相信我,我会……”

    “会将我明媒正娶么?”

    林温温太知道顾诚因要说什么了,这样的话他说了不止一遍,可林温温不论如何想,都想不到事已至此,他要如何将她明媒正娶,她直接止住了他的话,深吸一口气,认真对他道:“顾子回,我向你保证,我这次真的没有骗你,你放我回家,我绝不会将你说出,你大可直接下聘,我一定会同意的。”

    “你的婚事,你做得了主么?”

    顾诚因竟没有同之前一样,一口回绝,而是忽然反问起她来。

    林温温有些怔住,她顿了顿,才连忙应道:“我做得了主!我爹爹最疼我了,只要我好好与他说,他不会为难咱们的,更何况你如今已是状元郎,连皇上都御赐了你府邸,待你顺利入仕,与我便是门好亲事,为何会不行呢?”

    “最疼你么?”顾诚因的声音许久没有这样低沉了,方才还温润的眉眼,顷刻间染了寒意。

    林温温再度愣住,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诚因压住心头冷然,垂眸去收拾榻边东西,也不和她解释,许久后,才低低开口:“林府那些所谓的亲人,他们不配。”

    林温温蹭地一下从床榻下来,袖中的小手紧紧握成了拳,手臂都因力道而开始发颤,她死死盯着顾诚因,咬着唇不让自己斥责出声,待他起身朝桌案那边走去,她才将那口气憋了下去,跟上前,冷着声道:“配与不配,也不是你说得算啊,得由我来说才是。”

    “旁人诋毁你时,他们可曾为你辩驳过?”顾城因问。

    林温温又是一窒,可还是企图替他们辩解,“旁人的传言,为何要理会?若是理会了,才是、才是……”

    “才是什么?”顾城因继续追问。

    林温温半晌无语,许久后,低了语调,“也许他们该是帮我出头的,可就算他们没有帮我,他们……也依旧是我的家人……我与你说不清这些……你又没有……”

    “不说这个了。”顾诚因仿佛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jsg么,漠声将她打断,林温温也倏地一愣,才发觉方才险些脱口而出,说他没有父母。

    林温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下意识想要道歉,可恍然间又反应过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是可怜,可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且她的这份可怜,不是由他而起吗?

    林温温越想越心烦,冷着一张脸不想理他。

    顾城因已经换了神色,他从桌上拿起一条帕子,正是林温温醒来时看到的那条,“这是鸳鸯帕,昨日我从灯会上买回来的,那老妪同我说,两条鸳鸯帕,一条绣上你的名字,一条绣上我的名字,交换到对方手中,便可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林温温也知道,与他再去纠结那些,也无济于事,只心头还冒着火气,便不冷不淡道:“那鸳鸯绣得不好看,你的林字更是绣歪了。”

    顾诚因将她拉到桌旁,两人一并坐下,耐心道:“这是节日的寓意,好不好看不重要,就是图个念头。”

    林温温敷衍地“嗯”了一声。

    顾诚因又从针线筐里拿出另一条鸳鸯帕给她,“你绣我的名字,可好?”

    林温温都不知道这帕子他是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做工看起来一点也不精致,可顾诚因就这样看着她,见她不动,便叹气道:“温温,你方才在我怀中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林温温小脸登时一红,斜眼看他,“你、你别说了,我绣便是了。”

    林温温拿起针线,开始绣顾诚因的名字,顾诚因也开始继续在另一条帕子上绣她的名字。

    片刻后,林温温绣着绣着,脸上浮出笑意。

    顾诚因朝她看去,目光落在帕子上那三个字时,眉心蹙起,“顾沉阴?”

    林温温笑着点头,“有问题吗?”

    顾诚因深吸一口气,将帕子从她手中抽出,将后面那两个字的线拆掉,又放回林温温面前。

    林温温忍着笑意,又开始绣。

    片刻后,顾成瘾三个字出现在鸳鸯帕上。

    顾诚因沉了脸色,抬眼望她,“温温,你不知我名字如何写么?”

    林温温扁扁嘴,“我没文化,我识字少,不然你叫我二姊来,她字又漂亮,又认得多,没准还能用你名字直接写首诗出来呢!”

    “不识字?很好。”

    顾诚因匀了几个呼吸,将桌上的针线全部收进筐中,起身取来纸笔,搁在林温温身前,“从今日开始,我教你如何写我名讳。”

    林温温点头应好。

    顾诚因坐在她身后,将她彻底环在身前,直接将她小手包进掌心,手把手来教他写字。

    “顾子回,你时间这么闲么,你不备考关试了?”林温温一边被他拉着写字,一边无聊地问他。

    顾诚因没有说话,只认真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他的名字,写了几遍后,他才出声,“会了么?”

    “现在是会了,但保不齐一会儿我就忘了。”林温温俨然一副不打算好好配合的态度。

    顾诚因没有说话,继续带着她写。

    然写着写着,林温温脸颊便又升了温度,“你你你,你放开我,我学会了,我学会了。”

    “忘了怎么办?”顾诚因道。

    “不会忘了,真的。”林温温赶忙保证,可顾诚因似是不信,握着她的手并未松开。

    耳旁后顾诚因炙热的鼻息让她头皮再次发麻,她朝前挪了挪,可面前就是桌案,如何能彻底避开,她不由重了语调,“方才不是擦过汗了么,你怎么又、又……”

    顾诚因沉哑的嗓音在她耳旁响起,“温温,是你擦过汗了,我还没有。”

    作者有话说:

    推基友的古言,快完结了可宰~

    《妙艳撩人(重生)》by枭药

    文案:

    皇七子沈瑢,出身尊贵、深得圣心,是个光风霁月,世人皆知的端方君子。

    直到他巡查淮州,带回了一位倾城绝色。

    这出身卑贱的瘦马撒娇弄痴、奢靡无度,没骨头似勾的七皇子意乱情迷、自甘堕落。

    宫中城外传的沸沸扬扬,都在等着看这狐狸精怎么死——

    甚至被骂“狐狸精”的苏妙自己,也是这么以为。

    但偏偏,夜夜专宠,日日长情,甚至顶着狐媚的名头,圣恩眷宠,母仪天下。

    ——————

    曾经的苏妙,安分守己、谨言慎行,最终却仍旧顶着狐狸精的名声,被诬出墙,活活绞杀。

    重来一回,她摸了摸脖子上还没消去的蚀骨之痛,一挑红唇,媚骨天成。

    既是横竖要死,何不活个痛快?

    ————

    绡花帐内,苏妙眼波流转:“殿下打算什么时候,赐我一个痛快?”

    身后沈瑢笑得懒懒:“妙娘还想要如何痛快?过来,孤都给你。”

    (白切黑皇子&黑切白美人,甜宠1v1)

    ————————————

    57  ☪ 第五十七章

    ◎去见爹娘◎

    林温温想起许久前那次, 顾诚因帮她抹发油,就在妆台前面,他也像现在这样, 温热的大掌将她小手紧紧包裹着, 可那一次她的心境与现在截然不同,那一次的她还带着回家的希望, 这一次的她,却深知希望渺茫。

    顾诚因不会放她走的,而她也没能力自己跑。

    爹娘认不出她的绣活,兄长看起来也不聪明的样子,估计留了夜明珠给他,他也查不出什么端倪。

    林温温看了眼窗外, 又垂眸看向面前纸笔下那些歪歪扭扭的名字,心中万分复杂的情绪, 都化作一口浊气, 从她小嘴里长长呼出。

    不似上次那样,她全程战战兢兢,都是由顾诚因来主导,这一次,她按照书册所教的那般去做。

    顾诚因没有想到她会主动, 只愣了一瞬便好似被融化般, 将她揽得更紧, 甚至直接把手松开,用下巴抵在她颈窝上,将鼻尖埋入她清凉的发丝中。

    片刻后, 林温温忽然出声对他道:“子回, 我不走了。”

    顾诚因眼睛眯起, 那凌乱的呼吸也不由一滞,他微微抬头,朝她侧脸看去,许久都没有出声,只鼻息随着她的动作而又开始不断加重。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现在能感觉到了。”她脸颊染着绯红,但话音很清晰,也很认真,不似之前说及此事时的敷衍,“你不是要报复,你是真的喜欢我,对么?”

    顾诚因眼睛用力闭紧,然很快便又睁开,鼻腔被好闻的甜香充斥,面前细长的脖颈在柔光下,显得格外诱人,他轻“嗯”一声,忍不住在那白净的脖颈上开始轻吮。

    “你既然喜欢我,为何不可以光明正大,你那样聪慧,一定有办法对不对,啊……”林温温也合上双眼,手指收拢,这让顾诚因气息又是一颤。

    顾诚因心中嗤笑,笑自己险些又被迷惑,果然,她方才所说的不愿离开,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这番话,她还是没有放弃回去的念头。

    “温温,”唇齿间他低声唤她,“你可知皇上为何要赐予我府邸?”

    林温温回道不知。

    “那你可知他为何要修改《氏族志》?”顾诚因又问。

    这个林温温知道,她回答道:“因为宁轩拒绝了公主的婚事。”

    顾诚因却道:“皇上将常宁贬为平民时,几乎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宁轩拒婚,只不过是他整治氏族的借口,嘶……他从头至尾,都想要彻底废除那些氏族们所谓的权贵。”

    氏族的心气天下人皆知,皇上又如何不知,而常宁公主的那些荒淫,皇上也心知肚明,在外人来看,是常宁看中了宁轩,实则就算常宁不认宁轩,皇上照样会打两人的主意,他笃定了宁家不愿这门亲事,便能顺利成章去修改《氏族志》。

    林温温何曾听过这些话,她整个人都有些愣住。

    顾诚因一路轻吮,从脖颈到她耳垂,将她耳垂上的那颗红珠再一次含在口中,沉哑的声音又从唇齿间低低道出,“皇上表面看重我,实则我也只是他政治手段中的一环,因我是他第一个亲自挑出的状元,仕途若不顺遂,史书会如何记载这次的科举?”

    会说当今圣上目光短浅,识人不清,将一个庸碌之辈选为状元。

    所以,皇上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会将他重用,而他也必须会揣度圣意,与氏族彻底切割开来。

    “入仕前赐我府邸,便是让我脱离林府。”顾诚因道。

    与其说皇上是在赏赐他,倒不如说是在试探他,在提点他,若他连这些都看不懂,日后便不必混迹官场。

    顾诚因说得不算复杂,林温温大致也能听得懂,只是不免疑惑,“可你也说了……你是他选出的状元,他为了脸面,一定会重用你啊?”

    “是。”顾诚因松开唇齿,那鲜红的耳珠被吮得更加明亮,如宝石一般惹眼动人,他慢慢移开目光,从一旁拿出帕子,包在了她的手上,“所以,若我不懂他的心思,或是不能与他一心,他可以有千万种法子,让我不必折损他颜面……”

    林温温动作微顿,似是没有听懂。

    顾诚因附在她耳旁,用那低沉到几乎jsg听不见的音量,道:“我会死。”

    可以是意外,可以是病逝,总之,皇上不会留他。

    林温温登时一惊,手下意识用力握紧,顾诚因吃痛吸气,连忙又去握住她的手。

    “所以,”林温温终于明白过来,她合眼深吸一口气,哑然出声,“我若回了林家,便是我同意,我爹娘同意,我们也无法成婚……”

    “温温,这是其中一个缘由,还有一个……”顾诚因声音愈发涣散,他牵住她的手,让她暂且不动,遂又轻舐起唇边的红玉珠,一点一点又入耳廓。

    耳鬓厮磨中,他气息虽然凌乱,字音却丝毫不差的送入她耳中,“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们不配为你亲人,他们未曾给过你该有的关爱。”

    这句话,方才刺青时,顾诚因已经提起过,林温温叹气,声音虽颤,可还是不愿听他这般说自己的亲人,便出声驳斥,“你说得不对,他们待我极好,从未缺衣短食,娘亲更是将最好的东西都会给我……”

    “你是说,连炸面茧都不允你吃?”顾诚因讥讽道。

    “我娘那是为我好,那些东西吃多了会胖!”林温温不悦,偏过头不想让他继续吮,他却又跟了上去。

    “她为何怕你胖?”顾诚因问。

    林温温没有犹豫,直接开口:“胖了就寻不到好人家了啊。”

    顾诚因道:“所以,你的存在是为了寻到好人家么?”

    “对……”林温温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只说出一个字,便又倏然停住。

    耳旁的顾诚因也停了下来,他抬手抚住她脸颊,让她转过脸来与他对视。

    他眼神半迷离,却异常认真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为他们所生,他们供你衣食住行则为应当,不是你求着他们生下你的,反而是他们求着你平安降世。”

    他深吸一口气,眼眸似是忽然多了一层水雾,“孩子不欠父母,这是我爹娘自幼就告诉我的,所以……”

    “温温,”他粗粝的拇指,在她柔嫩的脸颊上轻拂着,“他们不该让你学着取悦任何人,你的存在不是错,你的样貌更为天赐,你便是你,你不是林清清,你也不必成为林清清……你不必成为任何人,你便是你自己。”

    “不、不是这样的,他们……”林温温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红了眼尾,也不知为何眼泪落下时她没有察觉,只口中尝到眼泪咸咸的味道,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他们可曾真的相信过你,呵护过你?”顾诚因覆上她唇齿,哑声道,“温温,是他们不配。”

    林温温愣了许久,直到顾诚因喟叹出声,手帕被湿透,她才倏然回过神来,她将他用力推开,朝他声嘶力竭地喊出声来。

    “配不配是我说得算!不是你!顾子回,你没有父母了,所以连我的父母也要夺走吗?”

    她将方才刺青时,她没能说完的那句话,终是说了出来。

    顾诚因脸色微暗,没有出声反驳,只垂眸清理着那片狼藉。

    林温温却没有就此打住,她被他方才的那番话,刺得心口生疼,她索性直接与他说开,“顾子回!你不许这样诋毁他们!”

    “顾诚因!你就是个疯子,你残忍,卑劣,阴狠,……”她将她能想到所有辱骂人的词汇,全部用在他身上。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觉得,我只能和你在一起,只有你对我最好!可你真的对我好吗?”

    “你要是真的对我好,便不该和我说这些!”

    “顾诚因,我恨你!”

    林温温愤愤起身,抬手还要去推他,却被顾诚因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缓缓抬眼,眸中沉冷晦暗。

    然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松开了她的手,“三娘,月底关试一过,我便带你去见他们。”

    “我不信你。”林温温依旧愤然。

    顾诚因不欲解释,拉好衣衫,起身离去。

    房中只剩林温温一人,随着门外脚步声的远去,她好似彻底没了力气,直接跌坐在地,伏案痛哭。

    爹爹和娘亲是疼爱她的,他们是疼爱她的,一定是那顾诚因太过卑劣,故意这样诋毁他们,一定能是……

    可……他们为何认不出她的绣活,他们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她……

    立春之后,天色渐暖,望烟楼也停了火墙,顾城因自那日之后,便一直宿在主院,但每日用膳,还是会与林温温一起,只用膳之时,静得有些骇人。

    关试这日,皇城外停靠着各府马车,林府的一早天尚未彻底亮起,便已经停在了这里。

    林海坐在车中,时不时撩开车帘朝外观望。

    许久后,小厮轻叩车门,林海撩帘看去,顾府马车由远及近,林海深吸一口气,走下马车。

    他佯装偶遇,见到顾城因下车,便主动迎了过去,与他拱手招呼。

    顾城因视线从他面容上平静扫过,与他招呼的同时,又带着疏离。

    两人一前一后朝皇城中而去,从前林海在外从不会主动与他接近,今日一反常态,就这样跟在他身后,时不时还主动与他攀谈。

    按照吏部外公示的名册,顾城因率先被带了进去,林海在外与旁人等候时,他又立即走到人群最后,从袖中抖出一个小瓶,打开后装作寻常拭面,抬袖将小瓶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他眉心蹙起,长出一口气后,重新又闻了几下。

    可不论他如何闻,他逼翡翠交出的这小瓶花露,都与顾城因今日身上的味道不同。

    两者皆是甜香,细闻却截然不同。

    林海暗忖,怀疑是上一次他闻错了,可记忆里,翡翠将这个交给他时,他分明记得同顾城因去林府拜年那日,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待关试结束后,林海又故作在外等顾城因,与他谈及方才考官所问,但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顾府,顾城因刚进主院,便有仆从来报,“郎君,从前几日开始,便有人暗中盯着府外,可要将那人拿下?”

    顾城因解开腰上买来的香囊,丢去一旁,淡道:“不必。”

    仆从又道:“那可要追查是何人派出?”

    顾城因脱下外衣,挂进柜中,又从另一侧柜子里,取出平日里在府内常穿的那件外衫,道:“是林府,不必理会,吩咐下去,这几日你们行事时多加注意便是。”

    仆从意会,若真是林府,此话便是在指,不必打草惊蛇,做戏给他们看。

    片刻后,顾城因提着午膳来到望烟楼。

    摆盘时,沉默半月余的顾城因,终是先开了口:“今日关试,我遇见林海了。”

    林温温眼皮倏然抬起,搭在桌上的手也明显颤了一下,遂又立即握紧。

    顾城因很想告诉她,这些细小的反应,会将她心绪表露无遗,可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抬眼看她。

    林温温没有着急说话,呷了口茶,才缓声道:“他从前总训斥我,我看见他就厌烦,日后不必和我提他。”

    顾城因“嗯”了声,继续摆碗筷。

    林温温掐掐手指,终也抬眼看向他,“你说了……关试过后,会带我去见爹娘的……”

    顾城因神情冷然,又是低低“嗯”了一声。

    林温温追问他日期,他却不再言语,只要她耐心等便是。

    然这日之后,每当他来,她便会询问,除了问他时间,旁的话几乎不再与他说。

    只他离开后,她才又似没事人一样,与珍珠欢谈,她们聊天气,聊女红,聊顾城因特意让青才说给珍珠的趣事……

    只与他一起时,才会那样冰冷到好似不是她。

    月中关试公布结果这日,晚膳时林温温像往常一样,又问了他何时去见她爹娘,顾诚因还是没有说出具体时间,然片刻后,林温温憋了一整日,终是憋不住,又出声问道:“你入了何职?”

    顾诚因眼皮微抬,落在林温温拿筷子的手指上,淡道:“入翰林,任职修撰。”

    纤长娇软的手指微微缩了一下,却没有动筷子,似乎在等顾诚因继续往下说。

    半晌无声,林温温咬了咬唇,又道:“他们呢?”

    顾诚因明知故问,“谁?”

    林温温气得深吸一口气,彻底将筷子搁下,“我兄长,还有……宁轩。”

    “我以为,你不愿我提林海,至于宁轩……你如今还在在意他?”顾诚因声音微沉。

    林温温连忙道:“我就是好奇罢了,你、你不要多想。”

    “宁轩与我一样,入翰林任修撰,至于林海,入秘书省任校对郎。”顾诚因抬眼看她,见她歪着头看他,便又与她耐心讲解这两个官职的品级以及平日里所做之事。

    待说完,林温温缓缓点头,却在下一刻,又朝她拉下脸,将他谈话时夹给他的鱼片,又放了回去,一副又要与他置气的模样,他再与她说话,她便抿唇不答。

    直到五日后的一个清晨,天还未亮,顾诚因忽然来寻她,林温温还在床上没有起来,打着哈欠拧眉望他,眼里都是埋怨,怨他搅了她清梦jsg。

    顾诚因抬手去系床帐,缓声道:“三娘,起床穿衣。”

    林温温冷哼一声,刚用被子将头蒙住,便听到顾诚因说,“你可要去见他们?”

    林温温登时愣住,不可置信地将被子掀开,“是、是我爹娘?”

    顾诚因朝她点头,眸光中却有股说不出的冷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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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  ☪ 第五十八章

    ◎说,你喜欢顾城因◎

    摇晃的马车里, 林温温还是不敢相信,她不止一次向顾诚因确认,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父母, 林温温的雀跃就写在脸上, 她许久都未曾这样开心,就连顾城因让她服用半夏时, 她都没有丝毫抗拒。

    出了通化门,马车一直朝北而行,林温温老老实实坐在马车中,药效发力时,她也不再与顾诚因置气,就依靠在他怀中。

    车外越来越静, 还能听到流水与鸟鸣的声音,马车行进的路也比之前陡峭许多, 颠簸得愈发厉害。

    林温温隐约开始不安。

    行至某处陡坡, 车帘晃动时她看到了车外,心中更是一惊,她抬头再次询问顾诚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此时的药效让她声音变得含糊,但通过神情和口型, 顾城因也能猜出她在说什么。

    他今日已经回答了无数次, 但还是耐心与她道:“去见你的父母。”

    林温温显然不信, 因为林信和冯氏,皆不会平白无故往山头跑。

    “你……你要是骗我,我便永远不理你了。”林温温喃喃低语, 眉眼中却含着警告。

    顾诚因冷冷“嗯”了一声。

    但这还是没有打消林温温的疑虑, 反而令她更加紧张, 她手指收紧,顿了片刻,语气更低,“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顾诚因没有否认,垂眸望向她,又是低低一声“嗯。”

    林温温想到一个令人惊惧的念头,这个念头随着清晨山间的寒气愈演愈烈。

    她也知上次说话太过严重,骂顾诚因便是,不该将他父母也牵扯进去,他的心思那样诡异,保不齐真的动怒,想找个山头直接将她埋了。

    “你别气了,我以后不那么说你了,求求你不要杀我……”

    林温温小手用尚存的力气,紧紧拉住他衣袖,红着的眉眼中是藏不住的惧怕。

    顾诚因一时间又觉无奈,又觉可笑,他将她揽在身前,终也是软了几分语气,“不要胡思乱想,只是见他们而已。”

    马车最终停在高处的一片茂林中,天尚未明亮,藏于此处从远处山腰的位置便很难察觉到此处有人。

    等了许久,林温温因为药效的缘故,甚至还眯眼小憩了一阵,待她被顾城因唤醒,再次睁眼时,才知山腰那处的空地上,有人来了。

    车帘被顾诚因撩开,林温温一眼就看见了林信,在他身旁还有二房的管家,林温温当即便落下泪来,可当她看到走在最末的冯氏,怀中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童时,她细眉拧起,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

    距离过远,林温温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隐约听见哭声,那是冯氏在哭,她将怀中的孩子放在地上,李嬷嬷上前将孩子领去一旁,她又伏在林信身前哭。

    而管家与那几个亲信,此刻正在做的事,才真正让林温温心头颤动。

    “女子尚未出阁,死后不能入祖坟。”

    耳旁是顾诚因低低的声音。

    “林氏乃百年世家,又是五姓七望之一,便是你觉得他们在疼爱你,碍于规矩与脸面,他们也只能如此,随意寻处地方将你安葬。”

    静谧的林中,连鸟鸣似乎都消失了,只有冰冷的声音钻入耳中,带着刺骨的寒意,林温温仿若不慎坠入冰天雪地间忽然破裂的湖面,越陷越深,却又似乎永远也触不到湖底,只有深深的绝望将她从四面八方紧紧包裹。

    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忽然生出一团火光,鲜红的襦裙被丢入其中,精致的肩帛紧随其后,还有那雪白的狐领,嫣红的罩衫……她的一切似乎都随着火焰,被一点一点从世间剔除。

    而那冰冷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与她说了很多,将那些真相彻底撕开,血淋淋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原来,他们早就将收养了一双儿女,他们早已将她放弃,也许他们原本就没有疼爱过她,一切真如顾诚因口中那般……

    林温温泪眸彻底模糊双眼,从前只知话本中说到人心碎时的模样,林温温还很不理解,人的心长在身体里,怎么可能会难过的碎掉,而今日,她终是明白了何为心碎。

    那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彻底合了双眼。

    不知过去多久,周围又恢复了宁静,远处山腰的人影不见,只还有燃烧过后的一片灰烬,将青烟缓缓送入云端。

    马车又朝山下驶去,摇晃中林温温慢慢醒来,此刻天已大亮,半夏的药效已经慢慢散去。

    林温温意识到她正被顾诚因揽在怀中,便用尽全力让自己扶坐起身,朝马车最里侧缩去,她紧紧抿住双唇,眼含怒意地死死盯着面前男人。

    “真相很残忍,但事实便是如此。”顾诚因语气平静,朝她递去水袋。

    “顾诚因!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林温温抱膝的双拳在不住颤抖,一开口,声音也明显发颤,“你口口声声怨责氏族,怨怪我爹娘,可我问你,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是你,是你啊顾诚因!”林温温终是可以痛哭出声,她一把打掉面前水袋,尖利的指甲用力镶进掌心,她哭得语调尽失,满眼都是愤恨。

    “是你让我没了家,是你让我死在荒山中,是你让我成了孤魂野鬼,是你!”

    “顾诚因我恨你!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了,你怎么不去死!”

    “十岁那年你便该死!”

    顾诚因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恼怒,相反,此刻的他宛若许久前扶云堂的那个少年一样。

    面对卢芸鄙夷的辱骂声,他眼眸无光,平静异常,只那门外忽然闯进视线的少女,与他对视的瞬间,才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阴鸷。

    林温温恍然回想起了那一幕。

    那时的她以为自己看错,时至今日,她才明白,那丝不易觉察的情绪,才是顾诚因真正的模样。

    顾诚因平静地捡起水袋,用袖口轻轻扫去浮灰,再一次将水袋递到她面前,“三娘,喝水。”

    怒火中烧的林温温,莫名起了一身寒意,她抬手要去将水袋打掉,却被顾诚因一把钳住手腕。

    “你放开我!”她朝他喊道。

    顾诚因自然没有松开她,只面上依旧平静到让人寒毛卓竖,“三娘,你说得对。”

    “我的确是疯子,也的确残忍卑劣,是因为我,你才落到这个地步,可……”

    他沉冷的声音略微顿住,抬眼凝望着她,“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们放弃了你,但我不会,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我永远也不会放弃你,也永远不会让你离开,三娘……”

    他努力地朝她弯了唇角,“我们有彼此,不好吗?”

    沉冷的神情与唇角扬起的弧度,诡异的融合在一起,林温温瞬间脸色煞白,眸中有怒也有惧。

    “不好!”但她还是再一次不管不顾,选择开口驳斥,“我恨你,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不,你不该这样说,你应该说,你喜欢我,你与我是亲人,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顾诚因深吸一口气,再看她时,眉眼似比之前缓和几分,“你忘了么,这都是你亲口说过的。”

    “顾诚因你看不出来吗?”林温温扬声便道,“我那都是骗你的,根本不是真的,我恨你,我恨你,我恨透你了!”

    顾诚因刚生出的那丝温软,瞬间又被这一声又一声尖利的叫骂所击溃,他面容恢复凝冷,甚至比之前又冷下几分。

    “我看得出来。”他幽幽开口,“那又如何?”

    他喜欢听,便知是假,也无妨。

    “你喜欢宁轩那般温润模样,我不是也能为了你,学他那般,轻轻勾唇,言语温缓。”说着,袖袍中的手逐渐握紧,他让自己像以往那般,朝她温了眉眼,声音温软地开了口,“温温,说,说你愿意和我一起,说你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我喜欢一条狗都不会喜欢你的,你别做梦了!”林温温不顾一起抬手去推他,却因马车下山时的颠簸,不慎朝前跌去。

    顾诚因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任她如何挣扎叫骂,也没有松开,反而还越锢越紧,恨不能将她直接揉进他身体里。

    林温温像是知道了他的弱点一样,从最初的辱骂,便成了一遍又一遍,说着让他jsg刺耳的话。

    “我不喜欢你,我从未喜欢过你,哪怕一点都没有,我恨……唔……”

    她的话音被堵进了顾诚因的掌心中,许是猜出她会咬他,他便没有动唇,而是将她紧紧抵在马车壁的同时,一手用力托着她后颈,一手捂住了她的唇。

    细细密密的吻疯狂地落在她面容上,从额头到眉宇,到眼睫,到鼻尖,再到脸颊和唇角……他几乎没有将任何一处遗漏,且随着她的挣扎,而愈发炙烈,从最初的亲吻,到不住地吸吮……甚至还有那快要强忍不住的啃咬……

    马车飞驰,终是接近平坦。

    顾诚因也终于将她松开。

    林温温双目通红,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羞愤,“顾成因,你是疯狗吗!”

    顾成因用力捏起她下巴,望着她脸颊上隐隐渗出血迹的红痕,沉声道:“说,你喜欢顾成因。”

    林温温没有说,也没再责骂,那含泪的眸子就这样盯着顾诚因看。

    片刻后,她忽然跪坐而起,主动扑进顾诚因怀中,不等他反应,她便张口就朝他脸颊咬去……

    林府的马车从山的另一条路往下行驶,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冯氏与林信在后,小郎君与李嬷嬷在前。

    冯氏还在哽咽,不住地掀开帘子,朝那坟头的方向张望,“若三娘真的寻不到,那……那便是她的坟了……”

    林信宽厚的大掌一把将车帘拉上,他握住冯氏的手,眉眼坚毅,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没有如果,咱们温温一定能找到。”

    林温温失踪数月,林郁与张氏早已将她放弃,免不了还要怨责,他们一次次催二房将此事了结,避免日后落人话柄,他们林氏丢不起这个人。

    他们催二房抓紧时间将林三娘下葬,来以绝后患,可在林信眼中,这不是后患,这是他家温温的后路。

    无论如何,他不能绝了温温的后路。

    林信心出一计。

    女子若未出阁,便病故在家,于家宅而言,便为不吉,所以此次下葬,林郁与张氏只差人象征性问候几句,便不再过问,大房也是如此,尤其外面皆知,林家三娘是染恶疾而亡,便避而不及,哪怕林信送去下葬的消息,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吊唁。

    谁人都知,林家二房年前就过继到膝下了一双儿女,而那小女儿年岁尚小,时常哭闹,怕林家三娘的恶疾传染到她身上,便将她送去城郊二房的别庄娇养。

    待一切安排妥当,林信便对外人称林家二房的女娘病故,世人下意识便会觉得是林温温,然他从未直接点名道姓,未提三娘,未提名讳,只道二房女娘。

    二房如今的女娘,可以是林三娘,也可以是刚过继在膝下,年幼的林六娘。

    若有朝一日,他的温温归家,到时便对外称,入葬的乃是幼女林六娘。

    至于真正的六娘,到时也会妥善安排,可留下,继续做他林家儿女,顺延排行至七娘,也可回她娘亲身旁,总之,他们定会厚待。

    “郎君,你说温温此刻会不会已经……”冯氏虽然相信林信,可到底一日不见林温温,便一日无法安心,她人前装着已经不再难受,可一到人后,只他们夫妻两人时,她便又陷入悲伤。

    “不会。”林信之所以说得这般笃定,并不是在安慰冯氏,而是真正思索过后,才会下此决断。

    夜深人静,在不惊动整个林家的情况下,从林府逃出,又避开金吾卫与坊役巡逻,悄无声息隐藏至今?

    她家温温,根本没有这个脑子!

    她甚至连翻墙都做不到!

    抹黑走不到半里路,便会哭着往回跑!

    所以,林信相信,林温温绝不是自己带着珍珠跑的,也许正如那顾城因所说,温温不满婚事,寻了谁与她里应外合,就此而去,也许,是有人将她与珍珠一并掳走……

    但不管温温被迫,还是自愿,那带她走的人,并不简单,在上京这样的地方,此人背后定有势力,否则如何能做得这般滴水不漏,让他不管从何处着手,都寻不到一丝端倪……

    林信一手拉住冯氏,一手轻抚着腰间的荷包。

    “温温,不论你在何处,爹爹一定会寻到你,爹爹会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顾城因:我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人能看出端倪,你是怎么发现的?

    林信:就是因为太完美了,才不可能是温温做的,我家温温那么笨,她根本做不到!

    ————————

    59  ☪ 第五十九章

    ◎你别逼我◎

    回到顾府, 林温温的脸颊和脖颈上有好几处明显的红痕,一看便知是云雨时留下的印记。

    顾城因面上也有红痕,只那红痕上带着牙印, 有血向外渗出。

    林温温知道他明日还要上值, 这样的脸肯定会被人询问缘由,便面露嘲讽地望着他。

    顾诚因并未气恼, 只先用帕子擦掉血迹,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送回了望烟楼,一路上两人皆没有说话,等送完林温温,他便直接回了主院。

    林温温回到房间后, 已经不在落泪,但脸颊上还有哭过的泪痕, 她一动不动, 只愣愣地坐在地上,望着空荡荡的桌案出神。

    片刻后,珍珠端着一盆热水推门进来,她将热水放在地上,跪坐在林温温身旁, 知道今晨顾城因带她出去是为了什么, 便一边低头用热水拧湿帕子, 一边问她,“娘子,可见到了?”

    见林温温半晌没有说话, 珍珠疑惑抬眼, 这才看到她脸颊和脖颈上四处可见的红痕。

    怪不得方才顾诚因那边派人来传话, 要她打了热水上来,原来两人一早就做了那样的事,还是在马车上……

    珍珠面颊微红,叹了口气,只以为是路上折腾狠了,林温温又累又气才会这样不言不语,便缓声宽慰她,“郎君也是,怎么这样不知轻重……娘子别气了……”

    “你说,这世间到底有没有神仙?”林温温没有接面前的帕子,而是忽然开了口,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低落,声音也比之前沙哑不少。

    珍珠愣了愣,回道,“肯定是有神仙的。”

    许久未动的林温温,终是垂了眼眸,她鼻翼轻轻扇动,很快就红了鼻尖,“珍珠……那我肯定是因为惹怒了织女娘娘,才会这样的……”

    说着,林温温忍不住再次垂泪,与以往的哭泣时的情绪截然不同,这次她没有哭喊,只垂着眼睫默默落泪,令人莫名就跟着心碎。

    这可把珍珠吓坏了,赶紧将帕子扔回盆中,抱着她开始哄劝,“不哭不哭……不会的,织女娘娘那样心善,才不会生娘子的气。”

    “会的!”林温温伏在她肩头,苦涩出声,“乞巧节那日……我、我一不小心许了两个愿望……织女娘娘埋怨我太贪心了……”

    林温温将许久前的一桩事讲了出来,是乞巧节那日,她对月许愿,当时许了两个愿望,一个是想要她日后的夫君,爱她极深,不论她做什么,他都会对她不离不弃,还有一个,便是希望宁轩成为她的夫君。

    “我一开始以为,织女娘娘选了第二个愿望帮我实现,可现在……”林温温哭得差点喘不上气,又委屈又懊恼的泪水将珍珠肩头都打湿了。

    “不会不会,那都是凑巧了!”珍珠一阵心疼,想也没想就张口胡扯起来,“天底下女娘有那么多,织女娘娘又那样忙,她压根就顾不过来的,连娘子是谁她都记不得,怎么会有闲工夫去责罚你?”

    “真的么?”林温温慢慢起身,泪眼婆娑地望着珍珠道,“那为何我那样骗他,又咬伤了他的脸,还各种咒骂他,甚至我还骂了他爹娘……可、可他还是说,他喜欢我,他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珍珠显然知道,林温温口中的他是指谁,听到她连顾诚因爹娘都拉出来骂,便忽然明白为何她脸颊和脖颈会有这么多红痕了。

    “哎呀!”珍珠下意识就想掩她的口,“娘子,你可不敢再这样意气用事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有一日咱们被救出,你那时候再骂再打也不迟啊!”

    “不会了……”林温温绝望合眼,不住摇头,“不会有人救我了……珍珠,我爹和我娘……他们将我下葬了……”

    “他们收养了一双儿女……”

    “他们,不要我了……”

    珍珠彻底愣住,不可置信地望向林温温,许久后才反应过来,她口中所述,原是今晨所见。

    宽慰的那些话再也说不出口,看着林温温这般模样,珍珠也恨得咬牙,可理智让她将那些脏话全部压在心中,匀了许久的呼吸,才含着泪将林温温再次抱入怀中。

    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娘子……没事……没事的,你还有珍珠……还有我呢……”

    午膳时,顾诚因没有过来,青才将饭菜提到门外,珍珠冷着一张脸出来拿,青才将她拉住,问她林温温回来可还好。

    珍珠jsg知道,定是顾诚因让青才这样问的,便故意道:“好得不得了,刚才还拉着我一起唱歌跳舞的庆祝呢!”

    青才松了口气,可随即便意识过来不对劲儿,再想拉珍珠问个清楚的时候,却被珍珠狠狠白了一眼,门被用力合上。

    满桌都是林温温爱吃的菜,可林温温没有胃口,吃不下去,甚至闻着那味道就觉得恶心,珍珠哄了半晌,她才勉强喝了口鱼片粥,结果还没咽下去,便开始反胃。

    林温温与顾城因同住数月,从未喝过避子汤,珍珠心里一惊,连忙算了她葵水的日子,欲言又止道:“娘子,你们平日做那些事时,郎君可、可有……”

    林温温不似从前那般单纯,她现在看过不止一本书册,许多男女之欢的道理都懂,她摆了摆手,道:“他没有……你放心,我只是胃口不好,才没有怀子。”

    珍珠拍了拍心口,长出一口气。

    可这午膳,林温温说什么也不肯再用。

    晚膳也是如此,饭菜拿来时有多少,拎走时就还有多少。

    第二日一早,顾诚因去上值前,青才不知从何处寻了胭脂水粉,帮他遮住了脸颊上的牙印,但还是被好事的同僚看到,那同僚笑着问他缘由,顾城因只冷冷道:“让猫儿啃的。”

    那同僚知他不是好相处的,便不再说话,只低低笑了两声,道:“那还真是巧了,宁修撰也被啃了。”

    说着,他指了指脖子。

    顾城因朝不远处的宁轩看去,两人对视片刻,什么也没说,又垂眸做起自己的事。

    日落下值,回来后他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林温温可否用膳,青才摇头叹气,“三娘子从昨日回来,便不吃不喝,珍珠都急得直掉眼泪……奴才瞧着,应该不似作假……”

    “知道了。”

    顾诚因脱下官服,带着晚膳来到望烟楼。

    从昨日清晨到现在,两人第一次碰面,却好像又过去了许久。

    门被推开时,房间显得格外空荡,桌上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平日里那些做绣活用的筐子也被收了起来,只搁着一壶茶水。

    薄薄的床帐落在地上,床榻里侧依稀可见有人躺在那里。

    顾诚因走过去将晚膳摆放好,又转身来到榻边,他没有说话,直接就撩开床帐。

    林温温蜷缩成一个小团,身上没有盖被,眼睛合着,但一看便知她没有睡。

    视线落在她干裂还带着血迹的唇瓣上,顾城因冷淡的眉眼瞬间蹙起,转身去桌边倒水。

    回来后,林温温还躺在那里,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总之,她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顾诚因站在那里,朝她递来水杯。

    等了片刻,不见林温温起身,他长又是深吸一口气,将杯盏搁在床边的矮几上,抬手便想去拉她,林温温却是忽然坐起身,避开了他的手,随后慢慢爬到床边,将水杯拿起。

    终是抬眼看向了他。

    然不等顾诚因开口,林温温便扬手一挥,一杯水就这样朝顾诚因脸上泼了过去。

    一半在他的脸颊上,一半在他的身前,还有少许落在床边。

    林温温看见他那样俊美的脸颊挂满水珠,虽很解气,但还是莫名有些心虚,也有些害怕。

    她紧了紧手心,依旧扬着下巴,一副敢作敢当,有本事将她杀了的凛然神情。

    顾诚因不气不恼,拿出帕子擦掉脸上水珠,又脱去外衫,转身又去倒水。

    这次,他没有递给林温温,而是站在那里喝下一口,含在口中,这才朝床边走来。

    林温温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下床,连鞋袜都未穿,赤脚就要跑。

    顾诚因拉住她手臂的瞬间,她终于沙哑出声,“你敢喂我,我就咬你!”

    顾诚因略微一顿,却没有被她吓到,另一只手顺势就揽在了她身后。

    他俯下身时,林温温用力抿住双唇,似要被灌毒一样,拼命的挣扎,可毕竟两日未进水米,很快她就累得气喘吁吁,再也没有抵抗之力。

    然等了片刻,顾诚因却没有强行喂她,反而将水缓缓咽下,开口对着怀中的她道,“看到了么,吃饱喝足你才有力气与我抵抗。”

    说完,他将林温温松开,林温温双腿打软,竟险些坠地,又被他大掌捞了上来,索性就直接将她横腰抱起,走到矮桌旁,将她慢慢搁在软垫上。

    重新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

    吃一堑,长一智。顾诚因这次没有站她身旁,而是起身来到门口,对外面守着的仆从吩咐事宜。

    待他回来,那杯水空了,林温温干裂的唇瓣上也有了润泽。

    面前是布好的碗筷,每一道菜都是林温温平日里喜欢吃的,林温温却耷拉着眼皮,看都不看一眼,“你别逼我……我吃不下去。”

    “好。”顾诚因这次倒是真的没有逼她,将那些饭菜原封不动又搁回食盒。

    两人不言不语,一个垂眸望桌案,一个抬眼静静望她。

    静谧的小屋里,时不时传来一连串饥肠辘辘的叫喊。

    林温温眉心微蹙,将手压在小腹上。

    片刻后,有仆从送来炙肉的工具。

    顾诚因来到窗旁,将一切摆放好,开始生火炙肉。

    “这是从西市买来的胡料,由胡人调制过的,里面加了养胃的药草。”顾诚因说着,朝肉上撒去一把,炭火的烟气倏地一下冒出一缕白烟,带着有诱人的香味。

    林温温此刻双手环腿,下巴抵在膝盖上,闭眼不让自己看。

    然顾诚因却是故意用扇子将肉香朝她这边扇。

    “温温,尝尝看。”顾诚因将烤好的肉片放入盘中,推到她面前,并又提醒她,“便是在上京,依旧有许多人食不果腹,你若当真不吃,也不要随意糟践。”

    林温温用力闭眼,将脸扭去一旁,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

    顾诚因等了片刻,最后见那肉要被放冷了,便端起盘子自己吃了起来,他嚼得很慢,每一口都好像在细细品味。

    安静的小屋里,只剩下他咀嚼的声音,还有铁架上肉片滋滋啦啦肉油的四溅声。

    “温温,你如今只有我了,你若绝食,无非只是伤害自己,又让我心疼罢了,说白了,便是损人不利己,非聪明之举。”

    顾诚因吃完一盘炙肉,又盛出一盘,推到林温温面前。

    “我本来就不聪明。”林温温缓缓抬眼,别过脸不去看那盘肉,但眼珠子却很不争气,趁顾诚因炙肉时没有看她,便总是朝那香喷喷的肉上瞟。

    “既然笨,就更该知道,人是会被饿死的。”顾诚因说着,回过头来,林温温连忙闭眼,只听顾城因在她面前道,“你想清楚了么,你是真的要赴死,还是只为了和我怄气?”

    林温温不说话,喉咙却不受控制地咽了一下口水,她恨恨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这一幕被顾诚因看在眼中,他再次端起她面前的那盘肉,当着她面,一片一片全部吃完。

    林温温下意识朝炉架上瞥去一眼,见架子空了,一旁的生肉碟里也没了肉,她鼻根瞬间涌出一股酸意,眼睛也开始发胀,唇角终也忍不住一抽一抽朝下撇去。

    顾诚因淡淡地望着她,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唇角,随后变戏法般,从炉架另一侧,端出一盘炙好的肉片,还冒着腾腾热气。

    林温温眼睛倏然一亮,惊讶地看着那个盘子,那盘子里不止有肉,还有半块烤好的馕饼。

    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显然是在疑惑,为何还会有一盘肉。

    顾诚因将肉搁在她面前,抬手在她凌乱的发顶上轻轻揉了几下。

    他就知道,她会忍不住的。

    顾诚因怕肉凉了,便很快将东西收拾好,离开了望烟楼。

    珍珠上去陪她时,看见她面前的盘子空了,水壶里的水也没了大半,心口里悬了两日的石头,终是平稳落下。

    顾诚因回到主院时,天已黑透。

    牛单在书房等了他许久,见他进门,便带着几分愠色上前道:“子回,不是为师说你,刚任职这段时间,你可万万不得马虎!”

    顾诚因道:“师父放心,我不会疏忽的。”

    牛单叹道:“你的能力我绝不疑心,但你不能总泡在那望烟楼里。”

    说着,他指了指书案上的那些堆满的册录,也不知是翰林院有意考验他,还是当真做了修撰,会有这么多公务处理,等顾城因忙完这些,恐怕要熬到子时之后。

    知牛单也是在忧心他,顾城因便倒了水端给牛单,等他落座,他才脱下外衫,坐在案几后,开始做事。

    见他不说话,牛单便知劝了也是白劝,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倔。

    牛单朝望烟楼的方向看去一眼,不由又是一声叹息,也不知那月老是哪根筋不对,怎么会将这样的两个人给缠在一处。

    喝了口水,牛单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如今五姓七望的氏族中,能查到的族徽,基本全部在这里了。”

    顾诚因沉暗的眼眸忽然颤了一jsg下,他双手将信封接过。

    这封信里,画了许多族徽,有宁家,有林家,卢家……每个族徽下都写着氏族的姓氏。

    “你果真没有猜错,当初杀你父母的那帮人,的确来自氏族,然每个氏族族徽不同,哪怕是同姓的氏族,因地域不同,分支有别,族徽也会有所区分。”

    牛单说着,抬手指着一个族徽道,“比如荣阳宁氏,身处荣阳的族徽上只有三个点,而上京荣家,有六个点。”

    虽然有区别,但同族的族徽大致轮廓却是相似的。

    可在这其中,没有一个族徽与顾诚因十岁那年,所见的徽章相似。

    “据我得来的消息所称,氏族背后会养一批人,那些人便是为了他们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而他们也有相应的徽章,只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查起来会更加困难。”

    见他蹙眉不语,牛单宽厚有力的手掌,落在顾诚因肩头上,不重不轻地捏了一下。

    “但无论如何,你猜对了,当年杀了你父母的那批人,与五姓七望脱不开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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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  ☪ 第六十章

    ◎你对恩公好点吧◎

    关试之后, 林海与卢芸的婚宴便提上了日程,就在三月初六。

    林海乃林家的嫡长孙,张氏最看重他的婚宴, 每日都要将卢氏叫到跟前来询问细节。

    今日卢氏直接就在主院与张氏一起筹备请帖的事, 林郁也闲来无事,便提笔亲自替孙子写请帖。

    写到顾府的帖子时, 林郁顿了一下,捋着胡子感慨道:“顾家这孩子,可当真是个读书的料,只性子过于冷了,在那翰林院怕是会吃不消啊。”

    张氏在一旁冷哼,“翰林院那种地方, 说白了不就是陪圣上解闷的闲职罢了,能有什么出息。”

    林郁摇头道:“此言差矣, 今时不同往日, 那翰林院早就不是你口中那般了,今上重用翰林学士,诸多旨意皆由翰林起草,入翰林相当于拥有了直接面圣的机会,若能慎使之, 日后前途无量。”

    张氏也知林郁所说不会是假, 愣了半晌, 忍不住又讥讽道,“宁三郎不也在翰林,背靠宁林两家, 还能让顾家小二抢了风头不成?”

    若是先帝, 张氏所言便不为虚, 可今上不同,他打压氏族的意思愈发明显,宁轩与顾诚因皆入翰林,林郁一直心中打鼓,总觉得没有那般简单,可到底,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暗暗叹了口气。

    张氏见他蹙眉不语,便摆摆手,笑着又说起林海,她夸自己的孙儿争气,关试一次便过,许多人好不容易考得进士,却一连数年过不了关试,无法入仕为官,她家孙儿要出身有出身,要本事有本事,样貌虽比不得那两个,但也不差。

    没想到听完这些,林郁脸上郁色更重。

    林海为秘书省校书郎一职,这个职位向来有争议,有的人可以平步青云,而有的人碌碌无为,一辈子为官,都缩在那藏书阁中。

    林郁眼中的林海,极有可能是后者。

    第二日,喜帖被送进顾府后,林温温没多久便也得知了此事,她是从珍珠口中得知的,而珍珠又是听青才所说。

    “我上月才下葬,他这月便要成婚?”

    林温温气得用了咬下一口馕饼,亏她当时还冒着风险,把那么漂亮的夜明珠留给了林海,现在想想简直后悔死了,还不如将那珠子留下,夜里自己把玩。

    不过仔细一想,林海要娶的人是卢芸,她似乎也没那么气了,“反正卢芸那脾气,日后也有他好日子受的!”

    珍珠点头附和,可随即又想起了儿时的事,她道:“奴婢记得,小时候大郎君对娘子很好的,怎么这些年愈发生分了呢,好像一见咱们的面,就要张口训斥,我有时候瞧着他,都心里打鼓。”

    林温温也说不清楚,只叹了口气,“也许是觉得我没有用,给林家丢脸了吧。”

    话音刚落,她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声音。

    “旁人说什么不重要,自己如何看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是顾诚因告诉她的,他那日说,状元郎都不如三娘厉害,夸她绣活最得好,让她不必在意旁人的话,不必觉得自己没用……

    林温温忽然沉默下来,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朝窗外看去,“你与他们说,我在屋里闷烦了,我想去赏花。”

    这个时辰顾诚因还没有下值,珍珠以为至少得等到他回了府,林温温才能出去,结果门外的仆从直接点头道:“郎君许久前就与我们交代过,若娘子想下去散心,不必拦着。”

    两人都很惊讶,但仔细想想,从前她们只是下意识觉得,仆从是来看管她们的,再加上他们膀大腰圆,身材魁梧,林温温便不敢轻易出门,却不知原来是她想多了,或者说是顾诚因身为绑匪,他的思路与寻常绑匪不太一样。

    林温温换了身明艳衣裙,便开始在湖边散心。

    她带着珍珠,试探性走到百花园的石拱门处,刚朝外迈出一步,拱门外立着的仆从,便抬手将她拦住。

    态度恭敬,神情却十分冰冷,一手做着请回的姿势,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林温温与珍珠对视一眼,转身朝回走。

    她们将整个百花园几乎都绕了一遍,只拱门那一处能进出,其他地方皆竖着高墙,根本无法翻出,且那大片的花丛中,还时不时有人会去修剪花枝。

    林温温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四处逛了一圈,便彻底打消了那些念头,她蹦跳着摘下一朵玉兰花,戴在耳上,坐在水榭里,数着湖中的小鱼。

    “咦?”

    身旁的珍珠忽然出声,林温温顺着她视线看去,水榭的石廊那头,有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手里拿了一条柳枝,口中嚼着牛乳糖,正在朝她们走来。

    那孩子刚一走近,不等林温温问他,他自己先开了口,“是你把恩公脸啃伤的?”

    “恩公?”林温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是、是他先欺负我的。”

    明明就是个孩子,脸上却没有多少稚气,说起话来眉眼间的神情与顾诚因还有几分相似。

    他从兜里摸出一颗牛乳糖,放入口中,眯眼似在审视林温温,半晌也没再开口。

    林温温环顾四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那孩子面无表情,只回了名字,“顾垂文。”

    林温温脱口而出,“垂文扬采,遗将来兮。”

    顾垂文眉梢微挑,面虽冷,但带了几分夸赞道,“你很有文采。”

    那句话来自《楚辞》,是林温温能记住的为数不多的一句。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旁人夸自己有文采,当即便对这孩子有了好感,她得意地扬起唇角,又问他,“你为何叫顾诚因恩公啊?”

    顾垂文似是不想和她多说,又从兜里掏出一颗牛乳糖,递去林温温面前。

    珍珠下意识想要出手阻拦,林温温却快她一步,将牛乳糖接到手中,又飞速地朝珍珠挤了挤眼,随后,她一脸八卦地问道:“你该不是顾诚因的私生子吧?”

    顾垂文小小的眉心倏然蹙起,显然也被林温温的这句话给惊到了,“不是,我有爹娘,但他们早已病死,是……是恩公收养了我们。”

    “我们?”林温温眯着眼,将牛乳糖缓缓放入口中,“除了你,还有旁人吗?”

    顾垂文又不说话了,只视线不经意扫了周围一圈。

    林温温顿了一下,弯身向他凑近,眉眼间明艳的笑意晃得顾垂文不由眨眼。

    “这牛乳糖真好吃啊,贵不贵呢?”她道。

    顾垂文点点头,“是恩公买的。”

    林温温笑容更深,“那我也给你买好不好,你知道吗,我可有钱了,比你那恩公还有钱得多,你要是能帮我带个消息出去,我不止给你买牛乳糖,我能直接给你建座院子!”

    林温温说得双眼冒光,“哦对,不是你,是你们,我保证可以让你们今后都衣食无忧,吃一辈子的牛乳糖都不成问题!”

    珍珠也激动的握紧手,一个劲儿朝顾垂文点头。

    顾垂文朝后退去两步,与她们拉开距离,沉着脸道:“你对恩公好点吧,下次可不要再咬他了,至于递消息……”

    小小年纪的人,竟朝她讥讽地扯了唇角,“你就别想了,顾府里的所有人,都只会听郎君一人的话。”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园外走去。

    林温温气得跺脚,“什么狗屁恩公!顾城因那样卑劣,会做好事才出了鬼呢!”

    林温温大声叫骂时,园里几乎能听见的人,皆朝她看来,那眼神莫名令人头皮发麻。jsg

    林温温没了心思,拉着珍珠连忙回了望烟楼。

    这段时间,顾城因每日下值后都会来望烟楼与林温温一道用晚膳,隔三差五也会给她炙肉吃,林温温的小脸肉眼可见的圆了一圈,顾诚因却日渐消瘦,眼下还隐隐泛起乌青。

    他与林温温两人相处时,偶尔会聊上几句,但大多都是他温言细语,林温温冷声回怼。等吃完晚膳,他便会匆匆赶回主院,每日书房的灯要点到后半夜,才会熄灭。

    短短半年,顾诚因与宁轩在翰林院中,便有了明显差别,重要的起草文案,全部都落在宁轩头上,而顾诚因手中的活又多又杂,还有许多陈年旧旨,需要重新修订的,都交到了他的头上。

    他没有半分埋怨,做得也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主动请旨,愿调派台州。

    皇上搁下茶盏,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问他:“可是觉得这半年,不受朕的重用,才不愿继续待在翰林?”

    顾诚因撩开衣摆,直接跪地,“臣父母葬于齐州,但母亲原是江南台州人,临死前她曾与臣说,想念早已过世的外祖母,想要再见她一眼,那时臣年幼无力,只将此事埋于心间,如今侥幸得以皇上垂爱,才斗胆想恳请皇上,让臣去替亡母还愿。”

    盛安重德,以孝为先。

    顾诚因状元之身入职翰林,正是要发奋上争之时,这个节骨眼若被外派,向来都是做错事的官员才会如此,可这是他主动恳请,所说的理由也令人动容,皇上沉吟许久,最终点头应允。

    七月底,皇上下旨,令顾诚因原调江南台州,担任别驾一职。

    从六品升至正五品,但京中为官与远派不同,许多人一看便觉得,这一旨意为明赏暗罚,但所为缘由,皇上未提,顾诚因也闭口不谈。

    顾府的马车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官令,可这马车当中,坐得却是牛单青才,还有珍珠。

    待马车远行的第五日,另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才从上京驶出。

    顾诚因穿着简单朴素,林温温也穿得寻常,颜色低调不似在望烟楼时那般。

    马车里仅他们二人,驾马车的仆从林温温认得,就是平日里守在她房门外的那个,个头高于常人,肩膀也顶常人两个宽,一到城外,马车停下,林温温听到他们在外间窃窃私语,她好奇撩开车帘,看到那仆从将一把闪着银光的刀藏在了马车板下。

    林温温打了个寒颤,赶紧搁下车帘,心中千万个不愿意,可顾诚因太会拿捏她,竟将珍珠提前送走,她也只能老老实实与他一道朝江南去。

    一路上马车晃得她胃里翻江倒海,没圆多久的小脸,又慢慢消瘦回去。

    珍珠不在身边,她实在憋得无聊,顾诚因倒是极有眼色,见她成天苦着张脸,便又给她说起趣闻,比之前长进不少,林温温有时候听着听着,也会忍不住笑出声。

    一路上,两人佯装在京为商,成亲后回乡探亲,所住皆也是寻常酒楼,林温温虽被颠得难受,可这也是她头一次离开上京,走到哪里都觉得新奇。

    直到形成过半,快至江州一带,顾诚因总会时不时撩开帘子朝外张望,马车的速度也愈发加快,林温温心中也莫名生出不安。

    快入夜时,马车入城寻到一家客栈,房间已订,三人在大堂用晚膳。

    堂中除他们之外,还有六人在用膳,林温温看到他们时,莫名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却说不出缘由。

    用过晚膳,林温温正想上楼去休息,顾诚因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朝那仆从使了个眼色,随后便带着她朝外走,“散会儿步消消食如何?”

    林温温正想拒绝,手被他不重不轻捏了一下,她便将话又咽回肚中。

    外间已经彻底暗下,两人刚一出门,身后便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林温温颤了一下,下意识要回头看,却被顾城因侧身挡住,“温温别怕,不会有事。”

    顾诚因话音落下的同时,倏地一声,一并短剑穿过风朝二人飞来,顾城因立即侧身,一缕发丝垂落地面。

    很快,暗处又射来一柄短剑,还是直朝顾城因而来,林温温惊叫出声,顾城因再次避开。

    不远处传来打斗声,顾城因便拉着林温温朝暗巷中跑,林温温身着长裙,又向来体虚,没跑多久就气喘吁吁,迈不开腿。

    两人在暗巷中走走停停,最后面前忽然闯来一人,那人一身夜行衣,又用黑纱遮面,手中一把长刀,在月光下透着寒光,林温温当即又是一声惊叫,被顾城因挡在身后。

    “顾城因,都怪你……”林温温哭着揪住他衣摆,“我是不是要被你害死了……”

    “温温,退开些。”

    顾城因手臂一挥,一柄软剑从袖中抖出。

    林温温惊讶之余,不忘乖乖朝一旁退了两步。

    很快面前便刀光剑影,林温温看得眼光缭乱,最后干脆捂住脸,不敢抬眼,片刻后,一声闷哼,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林温温心中清楚,是有人死在了她脚边,可她不敢抬眼确认,就在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时,那熟悉又宽厚的手掌,剥开了她面上的乱发。

    “温温,可还能走?”

    林温温哭着睁开眼,一把抱住顾城因,口中不断埋怨,“你怎么回事……你到底得罪谁了,呜呜呜……”

    顾城因知她已经筋疲力竭,直接将她横腰抱起,“温温,现在还不是时候,带回去后再责怪我。”

    他抱着她继续在暗巷中穿梭,很快走出城外,两人来到一处密林,便又有暗器朝他们飞来。

    顾城因抱着她躲避困难,肩头受伤,却没有被她看出,直到有两人再次拦住他们去处,她被他放在一旁时,她才看到他肩后插了一柄短剑。

    与之前不同,这两人似乎看出了顾城因一路都在护着林温温,一开始便朝她冲来,林温温吓得惊叫连连。

    许多年前,他护不住他们,时至今日,他不能再让那一幕重演。

    他将她死死护在身后,也不知过去多久,持剑的手已经毫无知觉,身上被刺破的衣衫也被血迹染红,可他还在以一人之力,拼命挥舞着手中利剑……

    许久后,林中恢复宁静。

    月光下,他唇瓣青紫,俊美的脸颊上满是血污,他握着她的手,朝她扯了下唇角,“温温……别怕……没事了……”

    林温温哭着用帕子压着他肩头的血窟,“你……你不许死啊,顾子回……你、你就算要死,也得先把我送回去……听到没有啊……呜呜呜……”

    身后传来脚踩树叶的咯吱声,林温温用力咬唇,摸住顾城因手边他无法握紧的剑,缓缓回过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三娘子!”

    昏暗中,有一男子躬身上前,林温温用力瞎玩,将眸中泪水挤出,看了半晌,终是觉出这人有几分面熟。

    那人看了眼气若游丝的顾城因,又看看林温温,再次开口:“奴才是大郎君身边的人,娘子还记得奴才吗?”

    大郎君……是林海!是兄长身侧的人!

    林温温愣了一瞬后,将手中剑柄丢在地上,喜极而泣,“怎么……怎么会呢……你怎么……”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来人赶紧伸手去扶她,“娘子,快随奴才离开吧!”

    林温温准备起身的瞬间,另一只手被紧紧握住,“三娘……”

    顾城因沙哑的声音几乎说不出话,他望着林温温,只唇瓣轻蠕着:“不要丢下我……温温……不要……”

    “快走吧三娘子!奴才功夫不好,可挡不住那些人的!”耳旁又传来催促的声音,见她似在犹豫不决,那人也不由咬牙道,“娘子,你总不能还要带着他一起走吧?你莫不是忘了,若非是他……”

    “顾子回……”林温温深深合眼,“我不欠你的。”

    说完,她用力推开了他的手,与来人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顾诚因调至台州这里,参考了历史人物莫宣卿。

    历史上唐代最年轻的状元就是莫宣卿,十七岁由唐宣宗钦点为状元,入翰林院为六品修撰,还乡省亲时,因母亲不愿随其北上定居,便上书朝廷请求改委他在南方任职以奉养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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