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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Chapter 50

    他养了一个妹妹,那真是世界上最难的事,如果谁企图养过宠物,大概能理解一二,但比养宠物要复杂一万倍。或许更像是养小孩,但他没经历过养育婴儿的艰辛,这么说未免自大。

    都说三岁一代沟,五岁一天堑,小孩子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真的一丁点都捉摸不透。

    会因为她一句“哥哥”而心软不已,又会因为搞砸了一件又一件事而懊恼,想要讨她欢心,却总是莫名把她惹到,她喜欢紫色,但不喜欢紫色的书包和紫色的裙子,喜欢闪闪发亮的小挂坠,但不喜欢闪闪发亮的发卡,喜欢吃中餐,但最爱的是各种小蛋糕,不喜欢吃海鲜,但喜欢喝海鲜粥,喜欢吃鱼,但不喜欢任何鱼口味的零食……

    他记得有次她期末考试考砸了,他去安慰她,坐在书桌前,看她擦了第八次眼泪的时候,他都想去炸学校。

    他甚至觉得那都比哄小孩要容易。

    “别哭了,一次考不好……还有下一次。”他憋了很久,最终也只说出这么一句。

    云舒点点头,可还是哭。

    她想要的是什么?这时候需要他做什么?

    他不知道,这真是太复杂的一件事,安慰、鼓励、关心,亦或者是批评和压力,他不懂,后来甚至偷偷去翻育儿书,他一个哥哥,把自己当新手老爹使,会因为自己猜对了她的心思而骄傲不已,也会因为无论如何也摸不透她想法而懊恼。

    带她去见自己朋友,会因为别人夸她而骄傲,又会因为那些陌生的眼光落在她身上而烦躁,他理不清那是哥哥本能的保护欲,还是纯粹的占有欲在作祟。

    他有时很想把她藏起来,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他紧张。

    他精心养育的孩子,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和努力,舍不得她出一丁点的事。

    孩子长大总是一瞬间,对于他来说,那些陪伴的时刻漫长又难捱,但既痛苦又幸福。

    他记得自己去参加她中学毕业典礼,她站在人群中,是最明媚耀眼的那个,一眼就能看到,那种油然而生的自豪和喜悦,让他有些晃神,那天杜少霆陪他一起去,忍不住打趣:“不是吧,你这一脸老父亲的欣慰。”

    “她能长这么大,很不容易。”他突然说了句。

    杜少霆点了下头,怅然道:“可不是,虽说梁家资产雄厚,不会缺她吃穿,可小孩长大需要很多很多的关爱和耐心,你们对她再好,可毕竟隔着一层,她能这么优秀乖巧,也需要克服很多的压力和痛苦。不过……你也功不可没。”

    梁正平和周邵红把云舒当普通小孩养,紧一紧,松一松,大多时候让她自然而野蛮地生长,如果她是从小家庭健全没经历过父母双亡的小孩,或许这会是一套很不错的教育方案,但云舒不是,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关爱和理解,需要被人紧紧攥住,被人深切地需要。

    只有梁思谌做到了。

    梁思谌笑了下:“不过她要是知道我怎么想,可能会恨我。”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

    梁思谌突然心脏刺痛,赫然惊醒的瞬间,似乎看到云舒指尖动了动。

    云舒睁开眼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梁思谌,他好像整个人瘦了一圈,也憔悴了很多,那张脸都有些陌生了,她抬了抬指尖,想要触摸他,可她没有力气,只抬了十多公分,就垂下来了。

    她也发不出声音,只那双眼,灼灼看他。

    下一秒掌心被他攥住,梁思谌睫毛微颤:“小舒,我是哥哥。”

    云舒眨了下眼,想说,我认得,但她喉咙像是堵住了,怎么也张不开嘴,于是指尖轻轻勾了下他的掌心。

    她想问悯悯姐怎么样了,有些焦急地看着他,梁思谌先是问她哪里不舒服,她只是左右摇着眼珠,最后他才想到,低声安慰她:“梁思悯和季旸都没事,他们比你好多了,都能下床了。”

    护士和医生都来了,检查完说了句:“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好好修养,身体慢慢会恢复的。”

    梁思谌长吐一口气,坐下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有些摇晃,周邵红说让他去休息,但他摇了下头。

    只是陪着她的时光,他如今都格外珍惜,哪怕只是看着她,哪怕他什么也做不了。

    云舒醒过来第一天几乎没有什么力气,大多时候还是在昏睡,每次醒过来,他都在,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又固执,好像要把她嵌进眼珠子里。

    “你……不累……吗。”云舒开口说的第一句,声音格外的沙哑和低沉,她说,“去睡吧。”

    梁思谌摇头,攥住她的手,抵在唇边,她不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那种度秒如年的痛苦和崩溃,他此生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云舒看着他:“我要生气了。”

    梁思谌点头:“嗯,生气就打我。”

    他甚至把她手掌贴在他脸上,云舒动了动手,但实在没什么力气,于是只是轻柔地抚摸了他一下,他真的瘦了,短短几天而已,瘦得仿佛只剩下骨头。

    她说:“你……变丑了,哥哥。”

    梁思谌笑了下:“嗯,还要我吗?”

    “养……养一养,就好了。你好好……好好吃饭。”

    “嗯。”梁思谌眼眶微红,“等你能吃饭了,你陪我一起吃。”

    “你现在……现在就吃。”

    “我现在没什么胃口。”梁思谌脸颊贴着她掌心,“医生说你下午可以吃点流食,委屈你喝点白粥。”

    “你老了,肯定是个固执的……老头。”云舒半阖闭双眼,喘了两口气才说完整,“小孩都讨厌的那种。”

    “没事,还有你呢,你一定是小孩最喜欢的那种妈妈,到时候我负责教育小孩,你负责爱他们。”他说。

    “们?”云舒微微睁大眼,“你要生几个啊!”

    “生几个都行,不生也行,你想要几个我们就生几个。”梁思谌看着她,眼神里都是哀伤,他想说:我只要你。

    云舒却从他那眼神里解读出了别的意思,于是第二天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她问自己术后有没有并发症,或者术中有什么严重的损伤。

    医生说没有,手术很成功,除了伤口有轻微的感染,没有其他并发症。

    她年轻,身体也好,恢复得好的话,还是和从前一样。

    医生看她愁眉不展,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屏退了左右,又问了她一遍,是在担心什么。

    云舒就问:“我是不是……以后不能生育了?”她笑了下,“没事,医生,不用瞒我,我没有那么脆弱,也不觉得这是很大的事,只是觉得……有点遗憾。”

    “喜欢小孩啊?”医生笑了笑,“放心,没事,你生育功能健全着呢,你是被你老公吓到了吧,我说了让他不要整天紧张兮兮,容易影响病人心情,没见过这么偏执的病人家属,你在重症监护室那会儿,又不能进去,非守着,他都应激反应了,吐了两口血,躺了不到俩小时就非要爬起来。你老公很在意你啊。”

    云舒的表情有片刻的怔忡,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憋了一句:“我们……还没结婚。”

    “啊,抱歉,我以为你们结婚有段时间了。很少见到男朋友这么上心的。”

    梁思谌从外面回来,他今天终于从过度紧张中缓过来一些,回家换了衣服,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很多,云舒冲他招招手,“哥……你过来坐。”

    梁思谌给她带了她能吃的营养餐,这会儿撑起小桌板,一边给她摆餐,一边看她:“怎么了?这副表情。”

    “悯悯姐怎么样?”云舒攥着他衣角,轻声问。

    她今天精神也比昨天好多了,说话都利索很多。

    “她比你好多了,昨天还来看过你,不过来的不巧,你刚好睡着了。”

    没有悯悯姐,她可能就死了。

    她知道那有多凶险,也知道她有百分百逃生的机会,但选择倒车却还是有很大的概率既就不了她也会把自己搭进去,她没有必要冒险,但她还是那么做了。

    云舒眼神悲戚。

    梁思谌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头亲吻她额头,“她很高兴自己救了妹妹,云舒,我们是一家人。”

    云舒点点头,抬手轻抚他的脸,“那你也不要自责了。我没有觉得很痛苦,也不曾后悔、记恨,我这一生都觉得很轻,灵魂轻飘飘的,所以想要被爱,渴望被抓紧,你抓紧我了,我就是你的,我们……是一家人。”

    不要难过,不要悲伤,过去已经不可更改,我只求来日。

    他从没表述过,但她却心知肚明。

    “嫁给我好吗?”梁思谌呆呆地看着她,最终只说出这么一句。

    云舒更是愣了很久,才开口:“你求婚连个戒指都没有。”

    梁思谌从口袋里摸出来,小小的红丝绒戒指盒,里面躺了一枚钻戒,云朵形状。

    云舒:“……你什么时候买的?”

    真突然。

    “早上。”梁思谌眨了下眼,回过神,“也不能算早上,很早就定制了,早上才取回来。”

    云舒抬了抬手。

    梁思谌目光凝视她。

    两个人僵持着,云舒终于忍不住:“那你没有单膝跪地,连戴都不给戴吗?”

    梁思谌再次眨了下眼,恍然若梦初醒,捏出戒指,轻手戴在她无名指。

    云舒才发现,他指尖都在颤。

    周邵红和梁正平恰好进来,云舒吓一跳,下意识把戴了戒指的手往被子里藏,却被梁思谌一把拉出来,握在掌心,拉过来抵在唇边亲吻了一下,顺便展示给爸妈看:“我选的求婚戒指,好看吗?”

    周邵红撇撇嘴,只是看向云舒:“求婚都不认真,这你都同意?小舒,你不应该这么惯着他。”

    云舒下意识抿了抿唇。

    梁正平出来缓和了一下气氛:“出院……等出院再补一个,病房求婚,像什么样子,等云舒好一点,顺便把订婚宴办了。”

    “不用,”梁思谌看着父亲,“我想直接办婚宴,云舒明年回衍城总院,在那之前,我们要把婚礼办了。”

    周邵红敲他脑袋:“人云舒答应了吗你胡乱安排。”

    云舒笑了笑:“都听……哥哥的吧。”

    生死一遭,很多事她也看开了。

    她还是习惯叫他哥哥,她试图叫他名字过,好像要暗示自己他已经有了新身份,好像总是刻意想给过去做个切割,好像哥哥变成男朋友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必须要严格地区分开。

    但她想明白了,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有瑕疵的,不圆满的,没有那么的光鲜亮丽,但也没有那么不堪。

    他就是哥哥,也是他男朋友,不需要一定做个区分,他们都是梁思谌,都是眼前这个人。

    周邵红摇摇头:“你就惯着他吧,迟早他尾巴翘到天上去。”

    云舒难得开句玩笑:“没事,我还有叔叔和阿姨,他欺负我,我就告状。”

    周邵红眯眼笑,过去拍拍她脑袋:“乖孩子,善于运用武器,是智慧的表现。”

    梁思谌也忍不住笑起来。

    梁思悯瘸着一条腿,领着包成木乃伊的季旸过来看云舒,一进门就听到笑声,挑了挑眉:“什么事,这么高兴。”

    一进门就看到梁思谌攥着云舒一只手,那只手上还戴着钻戒,顿时瞳孔地震,半晌才指了指梁思谌又指了指云舒,脑回路转了八百圈才理清思路:“你俩!!!怪不得……我说呢……哈,你俩,我的天,我……我……我……”梁思悯语无伦次,扭头看着季旸,狠狠拍了他一下。

    季旸疼得倒抽气,压着声音说:“连我都看出来了,你这脑筋,如果自由恋爱,咱俩得谈八百年才能对接上频率。”

    俩人死对头杠着杠着把自己坑进去的,闪婚后才慢慢培养出的感情。

    梁思悯气呼呼的,过去拽开梁思谌的手,“拿开你的魔爪,你是不是用了什么肮脏的手段,你是不是人啊,你要不要脸!你太过分了,你怎么下得去手,你真是……禽兽啊。”

    梁思悯痛心疾首,十分费解,“什么时候开始的?谈了没多久?”

    梁思谌比了几根手指后,梁思悯开始掐人中:“苍天无眼啊。”转头看云舒,“小舒宝贝,你要敢于向恶势力说不,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的,我可以替你雇十八个大汉帮你揍他,偷偷的,绝对不让人发现。”

    云舒也忍不住笑了,轻声说:“我自愿的。”

    梁思谌夺过云舒的手,再次握在掌心,那表情,仿佛捍卫祖国不可分割的领土。

    梁思悯:“……”

    疯了,真是疯了。

    梁思悯带着季旸离开的时候,云舒突然叫住她:“悯悯姐……谢谢你。”

    梁思悯无所谓地挥了下手:“一家人,说这些见外。”

    她突然一扭头,“以后你问我喊姐,我管你喊嫂子,咱俩各论各的?”说着一眼难尽地看了眼梁思谌,“看你都干的什么禽兽事。”

    梁思谌掀了下眼皮:“滚吧,别打扰你嫂子休息。”

    梁思悯双手抚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去跟爸妈告状:“啊啊啊啊我要杀了梁思谌,这狗东西,云舒也不知道看上他哪儿了。”

    “你看上我哪儿了?”梁思谌问她。

    云舒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憋了很久突然捂住胸口,“哥,我胸口闷。”

    梁思谌看出她是装的,但还是给她吸了两口氧气,有些失落地“啧”了声,“就半点优点也想不出来?”

    云舒微微眯着眼,小声说:“嗯,好看算吗?”

    梁思谌十分不满地“嗤”一声。

    云舒不服气,争论道:“这不是浅薄,这是非常诚恳且严肃的夸奖,你知道好看算多么伟大的优点吗?这意味着我们的小孩出生就拥有极大的概率获得基因的恩赐。”

    梁思谌笑了下:“哦,那你打算生几个?”

    话题又绕回昨天。

    云舒愣了愣,旋即坦然地思考了片刻,认真说:“一个吧,你那么忙,我也会很忙,一个就很好了。”

    “好,听你的。我从现在就开始备孕。”

    云舒:“……神经。”

    她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半晌笑了下:“我们连证都还没领。”

    “那就去领。”

    云舒状况稳定后,梁思谌就安排她转入私人医院疗养,在转院的间隙,他开车带她去了趟民政局。

    领证的过程非常快,快到云舒拿到证的时候都有些恍惚,她触摸那张还带着余温的热腾腾的证件,忍不住说了句:“你都不怕我还没考虑好。”

    梁思谌收走她的证,扯了下唇:“我知道我应该给你充分的时间考虑清楚,但我也知道我让你考虑你能考虑三五年都拿不定主意,我只能快刀斩乱麻。这辈子我替你做的决定够多了,不差这一件,每一项选择我都做到利你,所有我问心无愧,唯独跟你在一起这件事,我完全的自私自私不计后果,或许你有一天会后悔,或许你有一天会恨我,但我只希望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好好爱你,一年一天哪怕只有一个小时。但我希望那天永远不会到来。我其实很后悔,你出事的时候,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要招惹你,我恨不得回到最初的那一天,让一切都没有发生,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不可摧,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我让你命悬一线,也尝尽面临失去你的痛苦,我动摇了,我没有那么坚定了,但回不去的事情,放手只会是二次伤害,我不会再做任何蠢事。我会竭尽全力弥补你,弥补不了就下辈子,生生世世,只要你还要我,我就永远在你身边,只要你不推开我,我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

    云舒看着他,她还坐在轮椅上,突然招招手,让他俯下身来,她微微倾身,亲吻他的唇,低声说:“那说定了。”

    云舒坐上车的时候还在看结婚证,拿出来拍一张照片发朋友圈。

    下面满屏的问号,大概是觉得她结婚太突然。

    梁思悯依旧还没彻底接受,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地评论道:啊啊啊天杀的梁思谌。

    微风拂面,初春微寒,飞鸟掠过天空,向更高处振翅,云舒闭上眼,蜷缩在后座睡着了。

    梁思谌从后视镜里一直在看她,这会儿把音乐声调小,暖气升高两度,车速降低二十码,平稳向前。

    车后座的是他新婚妻子。

    他的全世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