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有缘人
两人跟着幻生老祖来到真言寺, 畅通无阻地进入真言寺的范围内。
洛闲云皱紧了眉头。
一般修真门派都有阵法作为屏障，避免普通人误入其中。
真言寺位于广袤的密林之中，林中本就容易迷路, 是以真言寺周边都有防止人深入林中的阵法, 不熟悉这里的人很容易走错路。
但他们跟着幻生老祖走来，却不见任何屏障，真言寺的阵法屏障竟是消失了。
空气中传来血腥气, 洛闲云心生不安。
端木无求比洛闲云更早嗅到这血腥气，除此之外，他还感受到一股与自己身上相差无几的煞气。
“真言寺内有个起码杀了上万人的修者。”端木无求传音道。
洛闲云也感受到了此人的存在。
“难道幻生老祖还有同党？”洛闲云推测道。
端木无求道：“去看看便知。”
以洛闲云的真元, 最多维持一个时辰的“化身天地”，超过这个时间便无以为继。
好在幻生老祖看起来很急的样子，要不是密林中难以飞行, 他早就飞到真言寺了。
三人一前一后是快速在林中穿梭，幻生老祖率先穿过一排宛若屏障的树木，穿过去后，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高大的寺庙映入眼帘。
洛闲云与端木无求慢了一步, 在穿过树丛时，洛闲云便注意到树皮上有斑驳的血迹。
走出丛林，来到真言寺门前, 只见偌大的寺庙无比安静，一位身材魁梧，身着简朴土黄色僧衣的僧人盘膝坐在空地上, 他的僧衣半褪, 露出结实粗壮的左臂，臂膀上纹着修罗图案, 狰狞的恶鬼张开血盆大口，修罗鬼手中好像抓着什么事物，这事物被僧衣挡住，看不出是何物。
这魁梧的僧人一手拿着一串舍利佛珠，一手五指并拢，竖立于胸前，身边还放着一柄染血的沉重禅杖。
僧人一身血煞之气，哪里像僧人，更像是个魔头。
幻生老祖见到这僧人，震惊道：“你竟真的屠了真言寺？！”
端木无求与洛闲云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洛闲云惊讶的是真言寺乃是当世最强的门派，即便是端木无求也未必能轻易灭了真言寺，这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端木无求惊讶的却是灭世系统曾说过的话。
在查探霜华宫一案时，灭世系统曾让端木无求灭了四象山庄，避免四象山庄再把脏水泼到他身上。
当时端木无求询问灭世系统，没有其他门派了吗？
灭世系统告诉他，无需在意其他门派，会有人解决的。
后来通过阴阳怪描述，端木无求知道除了四象山庄，真言寺也牵涉到霜华宫一案中。
那时端木无求便想到了灭世系统的话，知道会有人解决真言寺的问题。
然而端木无求没有想到，解决真言寺僧人的竟也是个和尚。
端木无求望着眼前的和尚，他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总觉得这和尚身上的纹身有些眼熟，他应该见过这种纹身。
这时，洛闲云传音道：“我没见过这位僧人，两百年前，真言寺并无此人。可此人功力高强，寿数甚至有可能超过五百岁，这么强大的人，当年救世的时候，我怎么没见过呢？”
救世之时，整个正道的高手齐聚北辰派，洛闲云见过修真界所有高手，却没有此人。
这时，幻生老祖又道：“你我打赌，是你输了。按理，你该将舍利佛珠交给我。”
幻生老祖说的，正是僧人手中捏着的那串佛珠。
那僧人开口，声音粗犷有力：“幻生，贫僧也说过，真言寺的和尚若当真受你诱惑，违背戒律，贫僧必定血洗真言寺。若贫僧无法血洗真言寺，才会将舍利佛珠交给你。”
端木无求盯着僧人手中的佛珠，意识到这便是灭世系统提到的，能够速成不灭金身的道具。
他当场便想出手抢夺舍利佛珠，洛闲云注意到他的动作，连忙拉住他，传音道：“别急，这僧人能以一己之力血洗真言寺，其实力高深莫测，我们先观察一下再说。”
幻生老祖听了僧人的话，显然十分恼怒，他声色阴柔地说：“我只是想要高僧的舍利，没人让你血洗真言寺啊！”
僧人眉眼平静地说：“贫僧知道，是贫僧自己无法忍受真言寺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贫僧想让真言寺恢复过去的清正。只可惜，贫僧挽救不了岌岌可危的人心，贫僧能做的，只有让真言寺弟子用自己的血洗净罪孽。”
幻生老祖冷笑道：“你这妖僧说的倒冠冕堂皇，真言寺弟子做的那点恶与你当年做的事情一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真言寺弟子不过是睡了几个魔修，凌辱虐杀了几个霜华宫弟子，你就灭了真言寺满门。你当年不知杀了多少人，是不是也该死啊？”
僧人道：“那是贫僧在拜入真言寺之前所为，佛祖允许贫僧以功德洗净前半生罪孽。贫僧拜入真言寺后，从未破戒。”
这话终于唤醒了端木无求的记忆，想起此人是谁。
“本尊想起来了，这人便是血冥老祖的朋友，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不伦和尚。据说，他入道之前便是凡世间的一尊杀神，杀了无数人还自称和尚。”端木无求传音道。
洛闲云传音道：“他就是你之前提到的，转灵根后性情大变、遁入空门的魔修？”
端木无求道：“应该是他，不过看他这样子，性情也没太变。”
贺延年转灵根之后，改变只是想法而不是性格，他只是栽培的对象从天寿派变成了贺经纶，本质上依旧是个控制欲极强、自私自利的人。
说起这位数百年前便扬名修真界的魔修，洛闲云也略有耳闻。
确定此人的身份后，洛闲云对他的了解便超过了端木无求。
洛闲云回忆道：“我听说过他，他的寿数应该已经超过八百岁了，早在我出生前就成名了。
“相传八百年前，他入道之前，曾是一名皇子，因与后宫妃子和当朝长公主有苟且之事，被当时的帝王贬为庶民，囚禁于寺庙之中。”
端木无求听到不伦和尚私通的对象，不由揉了揉耳朵，满脸问号地望着洛闲云。
洛闲云点点头：“没错，他是皇子，当时的帝王是他的亲生父亲，与他私通的妃子虽然不是他的母妃，但也是他父亲的妃子。而长公主，更是他的亲姑母。也正因为这段往事，他才自称不伦和尚。
“这件事在帝王家，说是乱，其实也不算乱了。古时曾有荒淫无道的人间帝王，连自己的母亲、女儿也收入宫中，说是人，实则与牲畜无异。
“我听说，不伦和尚当年之所以保住性命，是因为他当着帝王的面亲手自宫，才换来帝王的宽恕。”
端木无求这等手段狠辣之人，听到不伦和尚当年所做之事，也不由抖了抖。
端木无求想起血冥老祖的回忆录曾提到过一件事，说道：“血冥老祖曾说，不伦和尚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他杀人，往往都是觉得那个人不干净。”
洛闲云道：“那当年他亲手自宫，或许是真的知道错了，觉得自己污秽不堪，才会做出如此决绝之事。
“后来，他被囚禁在寺庙之中，有一日，寺庙起火，他也逃了出来。事后有人进入寺庙，发现寺庙内的僧人全都被杀了，这些人是先被人杀死，才被焚烧的，这件事显然是不伦和尚做的。”
端木无求闻了闻真言寺的血腥味，传音道：“和他现在做的也没什么区别，他该不会觉得真言寺被和尚们玷污了，所以亲手洗净真言寺吧？”
洛闲云听后，不知为何，心中先是微微一动。
一个念头转瞬即逝，洛闲云甚至没有捕捉到这个念头。
他叹道：“真言寺确实有错，但他的做法也太激进了。”
两人探讨不伦和尚的过去时，幻生老祖也道：“你可以把加入真言寺之前的事情抛诸脑后，就当你可以用功德洗净罪孽。可现在真言寺也被你灭了，佛像上沾满了鲜血，这难道不是破了杀戒吗？难道还有人能帮你洗净罪孽吗？”
不伦和尚道：“贫僧犯了杀戒，无需他人出手，贫僧自会自我了断。”
幻生老祖道：“我管你死不死，你死之前，把舍利给我！这高僧舍利上有你佛门的怒目金刚，得了舍利就相当于练了护体金身，有舍利保护，山河录就找不到我的下落，端木无求也没办法突破我的护体金身！”
不伦和尚道：“这舍利是真言寺的至宝，我不能交于魔门之手，贫僧在等有缘人来取。”
幻生老祖怒道：“你刚刚灭了真言寺，自己定然也身受重伤。我刚突破了大乘期，绝对有杀了你的实力。不伦和尚，我是看在你我当年的交情上，才好言劝你交出舍利。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不伦和尚看起来十分强大，实际上已身受重伤，外强中干，定然不是幻生老祖的对手。
眼见幻生老祖要强行夺宝，不伦和尚道了声“阿弥陀佛”，看向洛闲云、端木无求躲藏的位置，说道：“有缘人已至，为何不现身一见？”
端木无求馋那串佛珠馋了许久，见不伦和尚说自己是有缘人，当即便现出身形，对不伦和尚道：“有缘人在此，把佛珠给我。”
不伦和尚看都没看端木无求一眼，而是偏了下头，视线绕过端木无求的身体，看向他身后还隐藏身形的洛闲云。
“有缘人，贫僧知道你在。”不伦和尚道。
见不伦和尚确实能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洛闲云也不再隐藏，走出树林，对不伦和尚道：“你说的可是我？”
不伦和尚看到洛闲云，眼中微微放光，惊喜道：“无垢之人，贫僧今日竟然能见到这样一位功德加身，一生从未做过半点恶事的纯白之人，有你接手这串佛珠，贫僧便死而无憾了。”
端木无求被和尚无视，本来挺生气的。但听到不伦和尚等的有缘人是洛闲云，便完全不生气了。
洛闲云这么好，他喜欢洛闲云，旺财、鸟、鱼、蝴蝶、仙鹤、花草树木喜欢洛闲云，不伦和尚选择的有缘人是洛闲云，这太正常不过了。
有洛闲云取舍利佛珠，端木无求便放下心来，专心追杀幻生老祖。
幻生老祖看到端木无求现身，早就想跑了，端木无求怎会让他得逞，遁光追了过去。
真言寺前只留洛闲云和不伦和尚。
洛闲云盘膝坐在不伦和尚面前，正色道：“前辈谬赞了，在下心思混沌，算不得什么好人。”
“论迹不论心，在贫僧看来，施主便是世间唯一拿得起这串佛珠的人。”不伦和尚摊开手，将佛珠放在洛闲云面前。
洛闲云知道这串佛珠。
这是十八位十世修行的高僧坐化后留下的舍利，每一颗都藏着十万功德。
相传这十八佛珠可以代替世界承受一次灭顶之灾，两百年前，真言寺也曾将这串佛珠交到洛闲云手中，希望他能以佛珠救世。
但当时洛闲云推演出的结果是，时候未到。
还不到使用这串佛珠的时候。
他当时便将这串佛珠还给真言寺，没想到两百年后，兜兜转转，这串佛珠又来到了他面前。
洛闲云看着不伦和尚，他明明没见过这位僧人，但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副画面。
场景依旧是真言寺前，面前依旧是这位不伦和尚，他伸手将这串佛珠递给洛闲云，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洛闲云意识到，“上一世”，他也曾从不伦和尚手中接过这串佛珠。
这一世，他还要接过这串佛珠吗？
正犹豫时，一只幻化而成飞鸟落在洛闲云肩膀。
洛闲云抓住这只虚幻的飞鸟，飞鸟化作一封信。
这是北辰派独门的传讯飞鸟，哪怕北辰派弟子身处天涯海角，也能收到这只飞鸟的传讯。
是掌门的回信。
洛闲云将穆千里谋划醒世钟一事告知掌门，请掌门自查门派弟子，查清究竟是哪些人将醒世钟的开启方法泄露给穆千里。
传讯后，掌门一直没有回信，洛闲云猜测是调查不易，便没有催促。
如今，这封信终于送来了。
见洛闲云有信要看，不伦和尚笑道：“有缘人请先看信吧，贫僧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幻生老祖被你那位同伴追杀，大概也不会回来抢夺舍利。”
洛闲云知道现在很安全，可以放心看信，但他不太理解不伦和尚的做法。
“你为何支持我先看信再取佛珠？”洛闲云问道。
不伦和尚道：“有缘人可能不知道，修功德的高僧可以修来世，十世中，每一世都继承了前几世的记忆。这串佛珠能够传递前世记忆，贫僧隐约能够看到一些记忆。这些记忆告诉贫僧，这封信对你很重要，能够让你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你或许希望隐瞒那位施主，此刻那位施主刚好不在，错过这个时候，你就很难在他面前隐瞒自己的决定了。”
洛闲云听后，展开了那封信。
只见信上第一句便是：
“师弟，将醒世钟的使用方法告诉穆千里，是本座与北辰派长老团的共同决定。”
这是洛闲云完全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他快速阅读这封信，向来淡泊的神情逐渐转为惊骇。
第52章独善其身
掌门在信中说, 洛闲云闭关后，穆千里曾来拜访北辰派，以醒世钟的使用口诀, 换取天柱碎裂的原因。
北辰派掌门很不解, 亲身参与补天的洛闲云都不知道天柱为何碎裂，穆千里为什么知道？
穆千里告诉他们，补天之时, 济世七星被一股恶意侵蚀，先后昏死过去，但穆千里的功力是除洛闲云外最高的, 是以他没有彻底昏迷，还有一丝意识。
穆千里很坦白地告诉众人，他受到了浊气的侵蚀, 但也因此，他知道了天地剧变的原因，他要用这个原因与北辰派交换醒世钟的使用秘诀。
北辰派掌门与长老团商议之后，决定答应穆千里的要求。
但北辰派也留了底牌，他们只给穆千里一半口诀, 剩下的等确认穆千里所说的真相后，再决定是否给他。
穆千里得到一半口诀后，终于说出了他在浊气侵蚀下, “看”到的事情。
上古时期，天柱曾被撞裂过一次，于是就有了女娲补天。
可女娲补天之后, 这世上神魔的传说便越来越少了, 天生神人也逐渐减少，最终上古神明都不知去向。
实际上, 上古神魔没有消失，他们只是发现天柱碎裂之后，世间灵气渐渐消失，这世界已经无法供养如此之多的上古神魔。
于是就有了传说中的神魔大战，战后，所剩不多的上古神魔开辟出一方小世界，小世界中凝聚了世界五成以上的灵气，也是修真者所向往的仙界。
古荒世界的好东西，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能够洗髓换体的仙水，全部被带到了仙界。
在仙界之上，上古神魔依旧不断发生着摩擦和争斗，从未停止过。
而今，仙界的灵气也空了。
天柱断裂，实际上是世界的自救。
不断有人飞升仙界，就说明这个世界不断有灵气流向仙界，而仙界又在不断消耗这些灵气。
继续下去，世界迟早会“死”去。
洛闲云等人见到的天柱，早已不是古荒世界时的天柱，而是连接修真界与仙界通道。
世界意识想要摧毁这条通道，避免整个世界毁灭。
至于天柱断裂之后，天崩地陷，生灵死绝，这不是世界要考虑的事情。
即便这个世界的生灵都死光了，再过得数万年时光，又会有新的、不会令世界枯竭的生灵出现。
这便是穆千里被浊气侵蚀时看到的事情。
洛闲云补天后，暂时化解了危机，但世界毁灭的路并没有停止。
先天混沌之气化为清浊二气，清气被洛闲云封印入天柱之中，暂时维持这个天地，浊气外逃，天劫消失，融入这个世间，促成修者的自取灭亡。
简而言之，就是这世界变成一个巨大的牢笼，困住这些修真者，又有浊气唤醒人心中的恶，令他们自相残杀，直到杀到世界灵气不会再流失为止。
北辰派掌门在信中写道，穆千里说，世界毁灭的脚步根本不会停下来，洛闲云当初所做的，不过是瞬间的毁灭变成了漫长的毁灭。
洛闲云从未拯救世界，他不过是拯救了这一代修者而已。
穆千里说，他一直以来努力修炼，就是为了修成正果，飞升仙界。如今仙界也不是真正的仙境，留在这个修真界就只能等死。
既然如此，与其拯救这些必死的修者，倒不如自救。
因此，他要在灾难来临时躲入醒世钟，他还要想办法研究延寿的方法，他要在醒世钟之内长长久久地活着，直到世界毁灭后又复苏，他们走出醒世钟，就会成为新世界的神明。
浊气唤醒了穆千里心中的自私，他知道自己是受浊气影响才产生这些想法，但他并不想改变。
穆千里认为，修真者已经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何不自私一些？自己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法力，为何还要为了这个世界交出去？
他要求北辰派将使用醒世钟的方法交给他，他也会积极寻找延寿的方法，告诉北辰派，毕竟未来他们有可能会在醒世钟内相处数万年之久。
北辰派得知此事后，掌门与长老团商议了许久，最终同意了穆千里的要求，并一致决定隐瞒洛闲云。
掌门是这样写的：“师弟，本座了解你的性格。若你知道这件事，定会产生‘既然如此，那就想办法让全世界修者无法再修炼，以修者的道统拯救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灵’一类的想法，而你的想法也是正确的，唯一能够拯救这世界的办法。
“可是师弟，这同只牺牲七个人就能补天不一样。各大门派愿意付出最小的代价去拯救世界，但绝不愿意用传承、道统来救世。
“本座与长老团商讨过后，认为我们可以死，将我们这些老头子全部丢去补天都可以，但是北辰派的传承不能丢。
“我们本希望你能快乐度过这一生，不要再为了救世之事烦心，便隐瞒了穆千里之事。
“岂料我们原来一直在与虎谋皮，穆千里根本没打算和北辰派共享醒世钟内的小世界，他想要杀光北辰派，独吞小世界。
“知晓此事后，本座与长老团也是惊出一身冷汗。若不是你及时醒来，阻止了端木无求，北辰派只怕要遭受灭顶之灾。
“我们思量再三，想过是否要隐瞒你这件事。可纸包不住火，你已经知道穆千里的目的，继续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倒不如向你坦白此事，并告知你北辰派的决定。
“若你想到了延长世界毁灭的办法，北辰派定然全力支持。可你若想断了整个修真界的道统，让所有修者成为普通人，恕北辰派无法再支持你。
“师弟，为兄劝你一句，人都有欲，哪怕境界再高，也无法摆脱欲念。你愿意牺牲一切拯救众生，其他人未必愿意。
“北辰派不会做出穆千里那等丧尽天良之事，但也不想改变现状。我们会袖手旁观，并在灭顶之灾来临时自保。
“为兄希望师弟不要再将整个世界的责任扛在身上，及时行乐即可。”
洛闲云掌心升起一团火焰，烧毁了这封信。
第53章不伦和尚
这封信让洛闲云觉得他的人生就是个笑话。
两百年前, 他为了拯救世界，弄出了济世七星，将几个本来有着光明未来、心向正义的修者, 害得死的死, 入魔的入魔。
可实际上呢？他根本没有拯救世界，他是破坏了世界自救的进程。
这个世界为了对付他，不得不开启了第二条自救之路。
他以为他揭穿穆千里的阴谋, 是在为北辰派清理隐患，谁知原来北辰派早就知道穆千里的目的，一直在隐瞒他。
尽管幼年在北辰派有过不愉快的经历, 但洛闲云始终认为，北辰派是正道中少有的门规严明的门派，北辰派大部分人都正气十足, 是修真界的泰山北斗。
洛闲云不是天生的圣人，他是被北辰派养成圣人的。
他所有的想法、行为，都是这些年在北辰派的道义教导下成形的。
教导他修真者受命于天，也当还命于天的是北辰派；教导他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先，个人私欲为后的也是北辰派；教导他个人荣辱比不上天下众生的, 依旧是北辰派。
洛闲云一直以北辰派的道义为行事准则，以此要求自己，哪怕心中想法与道义相悖, 洛闲云也只当自己未能战胜私欲，修行得还不够，认为自己是个虚伪的圣人。
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北辰派教导出来的, 他以此为傲。
可如今, 北辰派掌门的一封信彻底击碎了洛闲云的骄傲。
洛闲云理解北辰派的选择，正如信中所说, 北辰派没有做坏事，他们和穆千里不一样。
他们不过是想活着，想将北辰派传承下去。
这是人性。
在灭顶之灾前，大家都是普通人，再也没了修真者的超然。
洛闲云理解，但并不接受。
一旦他接受了北辰派上上下下都要违背门派道义，就好像在告诉他，他过去的三百年全是假的。
他信仰的、尊敬的、为之骄傲的东西，不过是一群普通人树立起来的、虚伪的道德牌坊，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
北辰派普通又惜命，那被教养成这样的他，又算是什么东西？
洛闲云跪坐在充斥着血腥味的真言寺前，双手掩面，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他没有流泪，他哭不出来，他只是低下了他那向来高傲的头。
“系统，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世？”洛闲云在心中问道。
救世系统茫然道：【系统……系统不知道啊。】
“你叫救世系统，你也不知道吗？”洛闲云的声音沉静如死灰。
救世系统有些慌乱：【系统只知道要让端木无求心甘情愿去补天，想要端木无求心甘情愿，就要满足他的愿望，要与他双修才行。可系统不知道，补天根本没办法救世啊！】
洛闲云道：“补天可以救世，救修真者。”
补天就是阻止世界自救的进程，让世界继续被修真者榨取能量，直到世界毁灭。
事实上，这世界的能量还可以再撑几千上万年，如此漫长的岁月，和修真者有什么关系。
当然，世界灵气不够了，天道不愿意再让修真者榨取了。那也没关系，不是还有普通人、普通生灵吗？魔修一直是这么修炼的。
救世系统努力安慰道：【宿主别伤心，要不我们不管了，和端木无求隐居，专心啵嘴吧！】
“独善其身吗？掌门也是这样建议的。”洛闲云在心中淡淡道。
救世系统找不到安慰的说辞，只能气道：【端木无求太没用了，不就是打个幻生老祖，难道还要打这么长时间吗？这个时候，他不能回来抱抱你，亲亲你吗？】
救世系统恨不得长出手来拥抱洛闲云。
洛闲云道：“端木无求不是没用，他是要帮段掌门问出穆千里的下落，为此他必须活捉幻生老祖，这才浪费了时间。”
【宿主这个时候还在帮端木无求说话。】救世系统道。
听了系统的话，洛闲云不由想到自己的猜测。
若救世系统当真是端木无求的一缕执念，如今这话，就好像是洛闲云并未责怪端木无求，端木无求却无法原谅自己。
洛闲云介怀于他没有办法解决现状，端木无求却懊恼于他没办法解决洛闲云的苦恼。
“你我都是傻子。”洛闲云低声自嘲。
【端木无求是，宿主可不是，宿主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救世系统道。
“你是救世系统，却要把问题推给我。”洛闲云道。
尽管在自嘲，但这种时候有救世系统相伴，洛闲云渐渐有了力量。
他把自己贬低到泥中，否定过去的一切，救世系统却在不断地肯定他，也愿意牺牲生命来救世。
端木无求始终相信他是全天下最正直、最善良、最聪慧的人，就算端木无求没有明说，但洛闲云清楚他的想法。
这让洛闲云坐直了身体。
至少这天下间，还有一个人坚定地相信着他，认可着他的想法。
洛闲云跪坐在不伦和尚面前，背脊是前所未有的笔直。
浓重的血腥味飘到鼻间，与面色平静慈祥的不伦和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伦和尚做下了这等天理不容的恶事，神情竟能如此安详，这让洛闲云不由对他产生一丝好奇。
不伦和尚始终保持着将佛珠递给洛闲云的姿势，他的手臂好像不会酸，就这样一直抬着，等待洛闲云接过这串佛珠。
洛闲云望着不伦和尚，不由问道：“真言寺包容了大师的过去、大师的一切，大师却将真言寺屠戮殆尽，大师心中过意得去吗？”
不伦和尚摇头道：“真言寺脏了，脏了就要血洗，贫僧问心无愧。”
“我知道真言寺弟子与幻生老祖的勾当，但我相信，这只是少数人的作为，不可能所有人都这么做，大师因为少数人的想法灭了整个真言寺，是不是过头了？”洛闲云问道。
不伦和尚道：“这是贫僧与真言寺方丈的约定。”
“怎么说？”洛闲云对不伦和尚的心路很好奇。
就在刚刚，看完北辰派掌门的信件后，有那么一瞬间，洛闲云生出了毁掉一切的想法。
他觉得北辰派不干净了，不再是曾经那个他深深敬仰着的修真大派。
他的信仰已死，北辰派德不配位，早知如此，当初不如不去阻止端木无求，让端木无求将北辰派灭掉算了。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
救世系统在他脑海中盯着他，端木无求视他为圣人。
就算北辰派失去了初心，他洛闲云却还是在北辰派教导下长大的修者。
他知道自己在扮演着一个圣人，那么只要还有一个观众，只要还有人捧场，洛闲云就会将圣人演到底。
这样的信念让洛闲云直起腰，放下了那一瞬间诞生的毁灭欲。
清醒过后，洛闲云突然对不伦和尚产生了好奇。
不伦和尚就像被毁灭欲支配的他，做出了他想过但不会去做的事情。
不伦和尚对洛闲云笑了下，缓声道：“贫僧以为看了这封信的施主会做出和贫僧一样的选择，贫僧想看看这天下最纯善的人堕落的样子，万万没想到，施主竟还是最初的模样。”
洛闲云不解道：“大师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封信内写的是什么，就算是有未卜先知之能，也没办法看得这么清楚吧？”
不伦和尚道：“这串舍利佛珠告诉贫僧，贫僧会遇到一个与我有相似境遇的人，佛珠说，那是来度化贫僧的人。贫僧不知道信的内容，但贫僧想，既然境遇相似，那施主看过信之后的心情，应当与贫僧知道真言寺弟子做下的恶事时，心情相差无几。”
“大师与我的情况应当是不同的。”洛闲云否认道。
真言寺只是部分弟子做了坏事，只要好好处理，还有挽救的余地。北辰派却是整个门派选择了自保，没有作恶，但却更令人失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这性质截然不同。
不伦和尚道：“施主有所不知，贫僧这一生，都在追求一片清净之地。”
面对洛闲云，不伦和尚娓娓道来。
他生于皇室，却淫/乱后宫，只因他所处的环境便是那样。
他生于皇朝末年，整个皇宫早就没了治理天下的心思，只想满足自己的欲望。
父皇圈养野兽，在民间选取壮士与猛虎搏斗，视人命如草芥。他强占大臣妻女，号称天下女子，只有生我者和我生者不能碰，其余皆为他的禁脔。
不伦和尚有样学样，将这一身畜生脾性学了个十成十。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直到父皇撞破了他所做的事情，提剑指着他的时候，不伦和尚才惊讶地意识到，父皇竟然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却只允许自己做，不允许旁人做。
他厉声指责父皇偏颇，父皇却说天下人皆是如此，宽以待己，严以待人，没人能做到严于律己。
不伦和尚当即自宫，用行动向父皇证明，他可以做到。
面对这等场景，帝王也十分震惊，认为屈辱地活着比杀了不伦和尚更能惩罚他，将他关入寺庙中，为他取了“不伦和尚”这个法号。
在寺庙内，不伦和尚获得了难得的平静。
他觉得他身处在一个禁欲又充满善意的地方，他深深地忏悔自己曾做过的事情，并决定用一生来弥补。
直到他看到几个长老以驱魔为名，私通官宦夫人；直到他看到寺庙以赈灾为名向商人敛财后，这样的想法也轻轻碎掉了。
父皇说的没错，世界就是这样的。
于是他屠了寺庙众僧，放火烧寺，逃离了这个寺庙。
他的所作所为被一个魔修看中，认为这样狠辣之人该当是魔门子弟。那魔修收他为徒，传授他功法，教他做一个恶人，不伦和尚也欣然接受了。
不伦和尚认为，与其要求人善，倒不如追求恶，或许坚持到底的恶更能持久。
他跟着这个魔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在一次看到这魔修大发善心，救了一整个村庄后，再次信仰坍塌。
他觉得这魔修没办法恶到最后，不符合他心中的贯彻到底，于是他将这魔修也杀了。
不伦和尚手染鲜血，杀得正魔两道都不敢惹他，只有血冥老祖这个将心狠手辣、无恶不作贯彻到底的魔头，才愿意与不伦和尚相处。
但血冥老祖也希望不伦和尚死，这家伙太可怕了，说不定哪日就觉得他不够恶，翻脸杀死他。
偏偏不伦和尚法力高强，血冥老祖没把握杀了他，就决定用诡计害死不伦和尚。
血冥老祖将转灵根之术交给不伦和尚，说不伦和尚的灵根不好，与心法不符，应当换个至刚至阳的灵根。
不伦和尚知道血冥老祖想借刀杀人，但他并不反感，他很欣慰，觉得这才应该是将恶贯彻到底的魔修所为。
他很欣赏血冥老祖的恶，愿意成全血冥老祖。
可惜，他转灵根成功了，不仅没有死，还因为功法和灵根相符，变得更强了。
但在转灵根之后，不伦和尚的想法变了。
他突然觉得，贯彻恶其实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他不该追求这种简单的事情，他还应当回归本心，贯彻善。
于是他找到真言寺方丈，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告诉方丈，他愿意放下屠刀，行十万功德，并在功德圆满后，由方丈亲手杀了他。
他不会再作恶，还会用自己的力量做善事。但相对的，真言寺必须纯洁无垢，以绝对的善封印他。
方丈对真言寺还挺有信心的，也很开心世界上从此少了一个杀孽极重的魔头，多了一个强大的善人，便接受了不伦和尚的要求，亲自为他剃度。
不伦和尚在真言寺待了两百年，这两百年一直相安无事，他也变得慈眉善目，鲜少有人能想起当年那可怕的杀人魔头。
直到幻生老祖用阴阳怪和霜华宫弟子引诱了血气方刚的真言寺弟子，让不伦和尚再一次失望。
不伦和尚将事情经过告诉了方丈，要求方丈杀了这些弟子。
方丈一开始是答应彻查的，可是查下去后，发现原来犯戒弟子的师长也知道这件事，按戒律，师长们也要施以杖刑。
可不伦和尚建议都杀了，保持真言寺的纯洁。
方丈稳住不伦和尚的想法，继续查下去，发现这两百年间，竟然有不少僧人犯过错。
有的偷吃过酒肉，有的曾回到俗世的亲族，帮着亲族打敌对方，有的犯过色戒，虽然是你情我愿的，可终究是犯戒了。
人数太多了，方丈和长老团商议，不能这么杀下去。倒不如处理了几个主犯，剩下的一律杖刑处置，真言寺集体面壁思过数十年，就这样处理吧。
这种处置也算合理，可激发了不伦和尚的凶性。
他去佛塔，在十八位高僧舍利前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说他要血洗真言寺，询问各位高僧是否同意。
以不伦和尚的实力，是没办法一个人血洗真言寺的，光是方丈自己，都可以凭借这串佛珠制服他，因此他必须得到佛珠的许可。
万万没想到的是，佛珠竟然答应了他的请求，暂时认他为主。
不伦和尚就这样“净化”了真言寺。
洛闲云听得直皱眉，完全不知该如何评价不伦和尚。
他更不理解的是，这串至宝佛珠为什么会允许不伦和尚做下此等恶事？
他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不伦和尚手持佛珠道：“答案不是早就写在那封信中了吗？”
洛闲云微微一愣，说道：“难道至宝佛珠早就明白灭世的真相，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吗？”
不伦和尚显然知道些什么，淡淡说道：“佛祖曾割肉喂鹰，众生平等。修真者并不比天下众生高贵，既然舍弃修真者便能救世，为何要抛弃这个简单的办法呢？我想净化真言寺，至宝佛珠想救世，我们一拍即合。
“它实现了我的愿望，而我也要遵从它的心愿，将它交给能左右天下命运的人手中。施主，请接下这串佛珠。”
洛闲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没办法像不伦和尚这么决绝。
但他决定接下这串佛珠。
救世系统坚信他有办法，他不会放弃救世。他会收下至宝佛珠，与这串佛珠一起，探索拯救世界的办法。
洛闲云终于接过了佛珠。
佛珠离开不伦和尚身体的那一刻，这身材高大魁梧的和尚化作点点尘埃，渐渐消散在空中。
洛闲云怔住了。
原来不伦和尚始终将自己视作真言寺的一员。
血洗真言寺，自然也包括不伦和尚。
他之所以活到现在，不过是在等待洛闲云接过这串佛珠。
洛闲云望着散去的尘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不伦和尚。
他是极恶之人，一生杀孽无数。但他贯彻了他的信念，一直到最后。
他用一生挣脱了父皇赋予他的魔咒。
第54章轮回佛珠
佛珠入手, 洛闲云眼前忽然出现十八个螺旋状的圆环，细细看去，每个圆环都有十个环, 是螺旋上升的圆环。
洛闲云意识到, 这便是那十八位佛修残留的意识。
这十八位佛修皆是转世修行，每一世到了寿数之后，都不会选择飞升, 而是兵解散去功力，带着前世的记忆转生，下一世从头开始, 继续行善。
这看似解决了长生的问题，实际上凶险万分。
因为转世后，懵懂时期是没有前生记忆的, 需要到成年后，身体能够承受前生庞大的记忆后才会觉醒前生的记忆，转世的次数越多，觉醒的越晚。
而在没有恢复记忆前，转世的高僧就是个普通人, 有些转世僧甚至在记忆未复苏之前便死了。
十世修行，也是运气极好的转世僧才能做到的。
十世之后，转世僧无需天劫即可修成正果, 脱离肉体凡胎飞升仙界。
但这远比渡劫要耗费更多的时间，承担更多的风险，真正能够做到十世轮回的人少之又少。
即便是真言寺的和尚, 也很少有人选择这种修行方式, 而是走传统的渡劫飞升路线。
洛闲云望着这串名为轮回佛珠的舍利子，心中不由想到, 若是人人走的修行方式都是轮回转世的修行方法，这世间的灵气其实并不会流失。
高僧兵解后会散尽功力，回馈世间万物。十世修行后也是魂魄经历十世功德后自然脱胎换骨，天道也无需耗费能量降下天雷。
只可惜大多数人不会选择真言寺的修行法门。
洛闲云拿着轮回佛珠，有些不明白不伦和尚为何说他是有缘人。
听不伦和尚的意思，是轮回佛珠选中了他。而轮回佛珠支持不伦和尚血洗真言寺，证明轮回佛珠的立场与世界是一致的，想要通过杀掉世界上所有的修真者来保全世界上的其他生灵。
轮回佛珠选中他，难道是认为他能担此大任吗？
洛闲云不由苦笑着摇摇头。
他的确没有放弃拯救世界的念头，可要他杀掉全世界的修者，也是不可能的。
他没有那么狠心。
刚想到这里，那十八道轮回圆环忽然在洛闲云眼前转了起来。
望着这些旋转的圆环，洛闲云一阵头晕，闭上眼睛不去看这些圆环。
闭眼的瞬间，一副画面出现在洛闲云脑海中。
画面中，洛闲云手持轮回佛珠，怀中抱着端木无求的尸体，凝立在半空中，面前是已经修复得完好无损的天柱。
洛闲云面如死灰，像是失去了一切希望。他低下头，望着怀中端木无求的尸身，俯身轻轻地吻上端木无求的唇。
随后，他将轮回佛珠抛向天柱，用全身功力唤醒了佛珠内的力量。
洛闲云对天柱道：“天道，你也不希望天柱被修补，不想要这个修真者可以继续修仙，仙界依然会源源不断吸收世界灵气的结果吧？
“如果你不想要，请助我开启轮回阵法，让这天地逆转，再给我一次机会，给这天下一个机会。”
天柱绽放出冲天的光芒，漫天星辰化为一个巨大的漩涡，降下星力。
洛闲云的功力散尽，头发雪白。
他来到端木无求的尸身面前，轻声道：“如果真的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下一世，请你第一时间杀了我，不要再给我害死你的机会。”
洛闲云将手放在端木无求的额头上，身体在巨大的星力下化为尘埃，消散于天地间，只留下一道神念随着轮回阵法螺旋上升。
洛闲云化为尘埃后，端木无求的睫毛动了动，尸身也在星力之下变为点点星尘，一道神念紧紧跟上洛闲云的神念，一前一后进入轮回阵法中。
洛闲云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个幻象，意识无法挣脱出来。
直到幻象第十次重启时，洛闲云听到了端木无求的声音：“师兄，醒醒。”
“洛闲云，醒醒！”
“再不醒，本尊就要偷偷啵嘴了！”
“再不醒，本尊就将北辰派关进葬天棺内，让他们一起陪你睡！”
“洛闲云，醒醒！本尊不能……”
洛闲云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无数旋转着的星辰，星辰微微泛着银色的光芒，稍远一点看过去，就像是洛闲云的双眼变成了银色的一般。
端木无求伸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洛闲云一把抓住他的手，眨了几下眼，眼中星辰才慢慢消失。
端木无求道：“洛闲云，你怎么了？是被这佛珠迷惑了，还是灵根的伤发作了？还是那该死的和尚对你做了什么？”
听了端木无求的话，洛闲云才注意到，轮回佛珠不知什么时候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洛闲云摸了下佛珠，旋即紧紧盯着端木无求，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他一般。
他抬起手，抚上端木无求的脸。
端木无求立刻抓住洛闲云的手，将他的手往自己的脸上贴，表示“你尽管摸，随便摸”。
“我晕了多久？”洛闲云声音沙哑。
端木无求道：“大概三个时辰，我一直在叫你，却叫不醒你。”
洛闲云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地上，头枕着端木无求腿，就像之前端木无求枕着他的腿一样。
洛闲云扶额，在端木无求的帮助下坐起来，问道：“幻生老祖呢？”
“死了。”端木无求干脆地说，“死之前说出了和穆千里的联络方式，以及穆千里几个藏身之所，我已经传讯给段承影了。”
说到这里，端木无求又恨恨地说：“幻生老祖嘴太严，我费了好大功夫才问出穆千里的下落，要不是他死不肯招，我也不至于浪费这么多时间，害得你昏迷不醒。”
洛闲云道：“和你没有关系，是轮回佛珠的效果。和不伦和尚也没关系，他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丝残念，在轮回佛珠的帮助下等着我们。”
“这就是那十八个高僧舍利化作的佛珠？”端木无求拎起佛珠道，“心魔说，我炼化这串佛珠，再去落霄谷修炼十日，就可以拥有不灭金身。”
洛闲云道：“心魔？你是说，灭世系统？”
端木无求道：“是啊，它整日蛊惑本尊灭这个门派、那个门派，不过在来之前它就说过，真言寺已经有人处理了，原来是被不伦和尚料理了。”
洛闲云意味不明地说：“灭世系统早就知道真言寺被灭了，它知道的事情很多啊。”
端木无求顿时心虚了一下，他一直瞒着洛闲云浊气和世界只剩下几十年时间的事情呢。
洛闲云一眼就看穿了端木无求的心虚，知道他有事情瞒着自己。
不过洛闲云没有追问，他将手放在端木无求的心口，视线扫过端木无求的眉心和丹田，思考灭世系统究竟在端木无求体内哪个位置。
轮回佛珠展现的画面让洛闲云意识到，他猜错了一件事。
灭世系统不是端木无求的意识，是他的。
是他得到了轮回佛珠，是他借天之力开启轮回阵法，让这个世界重启。
灭世系统不是完整的他，而是糅合了他的神念和天道意识的产物，是在轮回阵法之力下诞生的，确保重启后的世界不会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发展。
轮回佛珠中所有的圆环都是螺旋状而非圆形，证明轮回之后世态的发展不会和之前一样，而是螺旋上升的。
他想要保护端木无求的愿望，天道想要促成灭世的意识，共同形成了灭世系统，遵循“上一世”洛闲云死前的执念，来到了端木无求面前。
灭世系统不是纯粹的洛闲云，但救世系统却是纯粹的端木无求。
救世系统只是受到阵法之力指引，凭借一股执念跟了上来，找到他，想要实现“上一世”洛闲云的愿望。
他们的执念分别附身到彼此身上，让这一世的发展变得扑朔迷离。
洛闲云在心中问道：“救世系统，你说灭世系统会在端木无求体内哪个部位？”
救世系统道：【识海之中，应该是大脑里。】
“可修真气沉丹田，在体内开辟出紫府，可容纳万丈法相。修者神识庞大，普通人的大脑是无法承受修者神识，因此庞大的神识位于紫府之内，也该是丹田处。”洛闲云道。
救世系统道：【那就是丹田，救世系统应当也在丹田内。】
救世系统真是个小糊涂蛋，连自己藏在哪里都不知道。
洛闲云手掌下移，落在端木无求的丹田处。
端木无求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他想动，但怕动了之后，洛闲云就不碰他了。
洛闲云在心中道：“我若想将灭世系统从端木无求体内取出，该怎么做？”
救世系统：【系统……不知道。】
它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洛闲云却道：“丹田的真元，可以采补之术抽出，也就是说，只要我放开手脚吸收端木无求的真元，就能一点点将灭世系统抽出来。”
灭世系统本就是他的意识，不是端木无求的东西，只要他全力吸收，一定能在吸干端木无求真元前收回灭世系统。
洛闲云想要得到灭世系统。
那是他的意识，他的执念，不管是摧毁这个世界也好，还是拯救这个世界也罢，都不该落在端木无求身上。
洛闲云早就不介意与端木无求颠鸾倒凤了，只是一直以来，他想的都是双修，对端木无求是有好处的。
他之前提到的采补之术，也不过是为了让端木无求退却的戏言。
没想到，如今却当真要采补端木无求了。
而且要用比魔修还贪婪的功法，将端木无求的真元和法相全部吸收到体内。
洛闲云开口对端木无求道：“师弟，我想采补你。我会吸收你的真元，被我采补之后，你会渐渐虚弱，功力减退，甚至有可能折损寿元。但……”
“没有但是，我愿意！”
【没有但是，他愿意！】
端木无求与救世系统异口同声道。
洛闲云继续道：“我这么做，能通过一次次采补之术将灭世系统从你体内抽出，等完全抽出灭世系统后，我就会停手，应该能为你保住一多半的真元。”
端木无求一愣：“你是为了治疗我的心魔？”
洛闲云点点头道：“对。你来找我，最初的目的就是破解心魔，如今我已经找到方法了。”
端木无求是愿意被采补的，可听到洛闲云的目的是灭世系统，他竟是犹豫了，问道：“这心魔厉害得很，它会折磨你的。”
洛闲云笑笑道：“它只会欺负欺负你罢了，进入我体内，它不仅没办法伤害我，或许还能补全我的灵根，成为我的力量。”
第55章化外天地
端木无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中。
他向来不是个纠结的人, 他的思路是笔直的，只会向着目标前进。
前进的道路上，他遇山劈山, 遇海填海, 绝对不走弯路。
但这一次，他的面前出现了两个选择。
一个是他做梦都想要的洛闲云，一个是洛闲云的状况。
他纠结的是洛闲云会不会因为与他双修带来伤害。
在端木无求眼中, 洛闲云只为采补，没有感情因素。
不过端木无求可不管洛闲云与他纠缠的目的是否具有功利性，就算洛闲云的情感与他不同, 只要能绑住这个人一辈子，端木无求就当洛闲云与他的感情一样。
可洛闲云此时的神态、语调都与端木无求平时所见不同，平日里的洛闲云像朵白云, 慵懒闲适，对什么事情都淡淡的。
现在的洛闲云像乌云，本质上还是云，却藏着雷雨和闪电。
端木无求不知道他怎么打个幻生老祖的功夫，洛闲云就情绪大变。
洛闲云身上多了一丝锋利的冷酷感, 但这种冷酷不是对端木无求的。相反，洛闲云对端木无求更加柔和，而且显得有些妖媚。
端木无求根据自己极为贫乏的经验推测, 怀疑洛闲云是被心魔影响了。
他曾在灭世系统的帮助下听到过洛闲云的心魔音，知道洛闲云与他一样，一直在与心魔对抗。
虽然那心魔听起来十分无害, 只是蛊惑洛闲云啵嘴, 但总归是个心魔，说不定会引发一些不好的事情。
或许是真言寺的惨状勾起了洛闲云的心魔, 让他彻底被心魔迷惑，变了个模样。
洛闲云本就被心魔所惑，若是再吸收了他体内的灭世系统，端木无求担心洛闲云的情况会更加严重。
而且灭世系统还知道一段洛闲云自己封印的记忆，万一吸收了灭世系统后，洛闲云恢复了这段记忆，无法承受这段记忆了该怎么办？
欲望上，端木无求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心魔，直接让洛闲云采补他；情感上，端木无求觉得，应该帮助洛闲云摆脱心魔，之后再让洛闲云采补他。
总之，就没有理智上的选项。
“你在顾虑什么？”洛闲云的手贴着端木无求的丹田，望着他道。
洛闲云和他的距离那么近，端木无求甚至能感受到洛闲云的呼吸，他只要轻轻靠近一点，就能吻到洛闲云的唇。
端木无求觉得，洛闲云的心魔太厉害了，不仅影响了洛闲云，还能通过洛闲云控制他的行为，比他自己体内这个灭世系统强多了。
洛闲云见端木无求面露挣扎，知道他并不排斥与自己发生纠葛，只是有些顾虑。
洛闲云觉得，他得做些什么帮助端木无求下定决心。
于是他手掌上移，探入端木无求衣襟内，指尖轻轻在他胸口描摹，写着“无求”二字。
“不要被灭世系统的言语迷惑，你只要相信我就好，我不会伤害你的。”洛闲云道，“我的确会吸收你一部分真元，但只要等我成功炼化了灭世系统，就能恢复实力，这之后你我再双修，我便会助你补足失去的真元。”
“吸收灭世系统后，你还愿意采补我？”端木无求的声音都哑了。
“那就不是采补了，是双修，是两情相悦、情之所至、水到渠成。”洛闲云道。
这话落在端木无求耳中，宛若仙乐，他已神魂失守，难以坚持。
但比起被采补更重要的，是洛闲云的精神状态。
端木无求现在已经完全确定洛闲云被心魔影响了，他的清冷师兄，怎么会做出这等挑逗身心的动作，又怎能说出这种迷惑人心的话语。
心魔真好，心魔真坏！
端木无求身处水深火热之中，面临着人生最大的难题。
艰难挣扎中，端木无求时灵时不灵的智商突然生效，他连忙在心中问道：“心魔，我师兄都要炼化你了，你为何不出手阻止？”
端木无求决定以魔攻魔，以毒攻毒，让他的心魔对付洛闲云的心魔。
端木无求不由赞叹自己，他真不愧是魔道至尊，只要是魔，就无法摆脱他的控制。
灭世系统：【系统无法阻止宿主的选择。】
“心魔，你为何如此消极？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端木无求怒其不争道。
灭世系统：【因为收服洛闲云的进度达到了100%，既然收服任务已经完成，洛闲云就不会再伤害宿主。就算系统被洛闲云炼化，系统的任务也不会消失，会被洛闲云全盘接收。系统的存在就是为了完成任务，只要能完成任务，被谁炼化，由谁来执行任务，是否运行到最后，这些都不重要。】
端木无求一怔，开口问道：“师兄，心魔说你若是炼化了它，就会被它控制，执行它发布的任务。我对心魔还有些抵抗能力，要不我们还是……”
端木无求使出了毕生最大的毅力，还是没说出“别采补了”几个字。
他实在舍不得。
洛闲云微微挑眉。
灭世系统就这样认了吗？
知晓灭世系统就是自己的意识后，洛闲云能够很轻易地猜到灭世系统的想法。
灭世系统看到轮回佛珠，就该明白他已经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此时此刻，他与灭世系统的目的已经趋近一致了。
灭世系统一定会认为，只要洛闲云炼化了它，想法就会与它彻底统一。这种情况下，洛闲云绝对是一个比端木无求更好的宿主，毕竟端木无求就没听话过。
洛闲云还是不认同灭世系统用“杀尽天下人”来解决灭世危机的方法，但他需要灭世系统内的记忆和天道意识。
他要掌握所有信息，寻找一条新的道路。
于是他安慰端木无求：“放心吧，我不会被灭世系统控制的，你相信我，我从未骗过你。”
洛闲云心中加了“这一世”三个字。
“上一世”他或许是骗过的。
“当真？”端木无求半信半疑道。
洛闲云点点头。
端木无求还是觉得不保险，他尝试与灭世系统讨价还价：“心魔，你让本尊再次拥有天心通的能力，本尊想听到师兄的心声。你若答应本尊，本尊可完成一个你发布的任务。”
灭世系统道：【好。】
它竟是没有反对。
端木无求掌控了“天心通”的能力，听到了洛闲云和救世系统的对话。
救世系统：【宿主，你要与端木无求完成最终任务，系统很欣慰。但是你到底在想什么，系统不同意！】
洛闲云对救世系统的态度温和又有耐心：“我只是在执行你的救世任务。”
救世系统：【系统发布的救世任务是，让宿主用情感和身体彻底支配端木无求，由端木无求心甘情愿去送死救世。但宿主现在要做的却是，通过采补端木无求恢复力量，自己去送死救世啊！】
救世系统的声音抓狂极了。
洛闲云道：“我未必会死，我只是想获取更多的信息和力量，寻求新的解决之道。”
救世系统：【宿主休想欺骗系统，宿主只要得到力量，一定会困住端木无求，自己冲上去送死。】
洛闲云耐心道：“我答应你，只要有希望，我一定会想办法活下去。不到最后关头，我不会牺牲自己，好吗？”
救世系统问道：【那最后关头呢？】
洛闲云坚定道：“我无法保证最终会如何，但面临灭顶之灾，我绝不会让端木无求在我之前死去。”
救世系统道：【系统坚决反对！】
洛闲云被系统吵得有些头疼，好在他神识强大，只要狠下心来，就能将救世系统对他的影响降到最低。
他在自己的神识内布下一道屏障，救世系统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飘渺又遥远。尽管还能听到，但变得很淡很柔和。
洛闲云以前从未这般对待过救世系统，只因他知道系统的目的是救世，就算偶尔会说些胡话也不打紧，洛闲云愿意听救世系统说话。
但洛闲云是个性格坚定的人，当他与救世系统意见相悖时，他就会拒绝救世系统的一切意见。
天心通停止，端木无求看到眼前浮现出一行字；【请宿主去落霄谷，炼成不灭金身。】
末尾有一个“是”的选项。
端木无求已经有些明白这个选项的意义了，这选项就相当于神魂誓约，只要按下选项，就是以神魂发誓，除非魂飞魄散，否则一定会做成这件事。
“心魔，怎么到了最后，你的任务还是炼成不灭金身？”端木无求有些不解道。
灭世系统道：【因为完成这个任务，能让宿主抵挡住正道的阵法、背后偷袭的赤血剑和灭世时的浩劫。】
端木无求突然明悟一件事：“心魔，这是你第一个任务，也是最后一个任务。你从始至终，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想让本尊活下去吗？”
灭世系统不带感情地回答：【是。】
它的声音充满了机械感，端木无求却感受到一丝温柔。
端木无求动了动手指，按下“是”的选项。
他接受了灭世系统的任务。
灭世系统：【不灭金身的速成法已经载入宿主神识内，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说完这话后，灭世系统就安静下来，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洛闲云望着端木无求，发觉他的神情坚定下来，问道：“你不再犹豫了吗？”
端木无求道：“我想清楚了，无论如何，我都想要你，只要你点头，我就没办法推开你。只是……”
“只是什么？”见他欲言又止，洛闲云追问道。
端木无求没有回答。
他手掌一挥，一方天地笼罩住两人，二人来到一个封闭的空间中，再也见不到真言寺。
“这是葬天棺的能力，化外天地。”端木无求道，“它是我的本命神器，我也可以使用这种能力。与醒世钟有些相似，但不像醒世钟那样，可以维持千万年之久。我一般只用它困住敌人，没人在内部攻击的情况下，可以维持月余。”
见他如此干脆地开辟出一个独立的空间，洛闲云微微有些脸红。
明明是洛闲云提出的，真到此时，洛闲云竟有些退缩了。
端木无求又在袖里乾坤中翻了翻，皱眉道：“我手里是有些五毒床、化血床之类的法宝，但这是魔修的藏品，太脏了，我只当法宝用，从来不会睡在上面。
“飞舟又被宋归带走了，早知道留下来好了。”
洛闲云这才意识到，端木无求是在找床。
洛闲云并未想得这般周到，他只想尽快炼化灭世系统，就算在树林中行事，他也不介意。
没想到端木无求这么有仪式感。
端木无求的态度让气氛暧昧起来，洛闲云本是抱着一种修炼方式对待这件事的，如今却受到端木无求影响，心跳愈发急促起来。
“我倒是有张聚灵床，是协助金丹期以下修者修炼的，已经好久没用过了。”
洛闲云拿出了一张玉床，暖玉温润，如凝脂般光滑，翠色如碧波，法宝等级不高，但足够尊贵。
端木无求看了眼自己乾坤袋内那些阴气森森的邪兵法宝，嫌弃地收起了乾坤袋。
他走上前，揽住洛闲云的腰，努力霸道地说：“本尊见得多，本尊不会让你受伤的。”
听到他又自称“本尊”，洛闲云知道端木无求又在强撑了。
见端木无求与他一样紧张，洛闲云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紧张散去，洛闲云注意到自己内心深处隐隐的期待。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期待起来了。
“都是救世系统的错，整日说些胡话，害得我也受到了影响。”洛闲云心中道。
他小小地推卸了下责任。
不过有期待也好，至少他的情感不会那么功利化，他能稍稍回应端木无求真挚炽热的感情。
洛闲云的手放在端木无求腰带上，想着救世系统提到的“搂他腰，啵他嘴，解他衣”，按照这个步骤进行下去。
然后便是……
两人身影映在聚灵床上，翠玉清澈透明，影子的动作好似碧波荡漾，延绵不绝。
第56章咽下心酸
洛闲云坐起身, 他只着中衣，衣襟敞开，露出胸前大片皮肤。
透过单薄的中衣, 能看到洛闲云身上暧昧的痕迹。
他的手落在聚灵床上, 手指在翠色暖玉的映衬下，更加通透莹润。
端木无求半死不活地趴在他身边，看到洛闲云的手指, 想到这只手之前碰触的位置，心中一热。
他曲起手臂，强撑着抬起上身, 坚强道：“本尊还可以！”
语气很倔强，声音却是那么的沙哑、虚弱，仿佛被吸干了所有精元。
哦, 事实上他也确实被吸干了。
这不是普通的双修或是情人间的欢愉，而是单方面的榨取。
初时端木无求勇猛无敌，学习能力也极强，从生涩到熟练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
洛闲云适应时倒是吃了些苦，眉头紧皱, 口中发出细碎的喃呢声，手掌想要抓住什么，却因暖玉床无处着力, 只能无助地抓住端木无求的手臂。
端木无求担心洛闲云太难受，还放轻了力道，明明是那么强大的魔尊, 动作却无比轻柔。
可过了一段时间, 洛闲云便容光焕发，体内真元充盈, 常年缺损的灵根竟然也修复了一些。
灭世系统的力量一点点被洛闲云抽取，他的伤势竟有好转的倾向。
他的状态越来越好，与之相对的，是端木无求的气势越来越弱，甚至出现了黑眼圈！
洛闲云心疼端木无求，希望端木无求停下来，修炼些时日再说。
但端木无求也不知道在逞强什么，偏要硬撑，七日过去，端木无求眼眶发黑，手臂只要撑起来就开始微微发抖。
他外形没有太大变化，体重似乎也没变。可若只看他那张脸，总有种他短短七日便消瘦了数十斤的感觉。
此时端木无求趴在床上，脸深深埋下去，似乎没脸再看洛闲云。
洛闲云的真气在体内运转一个周天，体内真元已恢复至元婴期，再与端木无求采补些时日，应该能恢复大乘期。
但他与普通的大乘期还是有些差距的。
灭世系统与他同宗同源，这股力量可以代替他的灵根，却不是灵根。
就好像一个陶罐破了一半，没办法再盛东西。洛闲云用泥巴临时将这陶罐堵上，泥巴烧干后还能勉强再使用一段时间，可只要轻轻磕碰到什么东西，泥巴便会皲裂，陶罐内的水依旧会流出。
即使如此，泥巴还是能勉强使用一段时日，洛闲云的功力越来越强。
等他将灭世系统完全炼化后，他的实力便可恢复至大乘期巅峰。
到那时，天下间再无人是他的对手。
原本端木无求比全盛时期的他要强，但他的功力来自被采补的端木无求，等洛闲云恢复功力后，端木无求怕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见端木无求还要再战，洛闲云将手搭在他赤裸的肩膀上，柔声劝道：“你不要操之过急，修炼一段时间再说吧，不能涸泽而渔。”
端木无求抓过洛闲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下，哼哼唧唧地说：“才七日。”
“七日难道很少吗？”洛闲云道。
普通人这样坚持七日，只怕早就力竭而亡了。
修真的确比普通人要强些，但哪怕不是采补，持续三日也算久了。
只有双修能延长时间，因为这其中还要修炼，修者动不动就闭关几十年的，涉及修炼，有源源不断的灵气补充，时间自然会长一些。
但即便是双修，七日也很久了，毕竟这不是普通修炼。
端木无求作为被采补的一方，也不知道到底在和谁较劲儿，仿佛在攀比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端木无求向洛闲云的方向蠕动几下，凑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腰，脸埋入他的后腰上，闷声道：“那些魔修掠劫来的炉鼎，一般也能用上月余才耗尽。本尊怎么也不会连那些普通人都比不上，起码要九九八十一天。”
【就是，真没用！】
被洛闲云放出来的救世系统也跟着唾弃端木无求。
一魔尊一系统都非常没有常识。
洛闲云只得解释道：“那不是普通人厉害，是那些修炼邪门心法的魔修能力不足。魔修的功法大都粗糙简陋，很少有系统性的修炼心法，对世间灵气的利用率极低。
“我采补你，能完完全全将你的真元吸收过来。若不是我留手，你的魂魄都能被我收走。
“你之前见过的魔修，修炼的多半是一些不入流的法门，最多只能止步元婴期，无法再晋升法身。
“而且魔修重欲，利用炉鼎修炼时，除了采补之外，还分心贪欲，让本就不入流的功法效果更差，时间自然久。
“所以有谁若是被魔修掳走，要是有心相救，一个月内都还有救。
“只可惜普通人哪有能从魔修手中救人的能力。”
说到这里，洛闲云微微叹口气。
修者太强了。
即便只是炼气期的修者，在人间也是顶尖高手，筑基初期便是超凡入圣了。
没有天道加以束缚，这世界只怕早就干涸，除了修者外，再无其他生灵。
这么一想，仙界似乎就是这样的存在，除了各种修者，没有其他生灵，只有不断争夺灵气的修者。
端木无求听后得到了些安慰，问道：“也就是说，并非本尊太弱，而是闲云你太厉害？”
他悄悄地将称呼从“师兄”变为“闲云”，这一声唤出，端木无求心里甜滋滋的，像吃了糖葫芦一样。
洛闲云自然注意到端木无求称呼的改变，他没有指出，也偷偷认下这个称呼。
他说道：“你忘了，我是天灵根？我若是认真修炼起来，掠夺天地灵气的速度比心法最强的魔修还快，他们自然不及我。”
端木无求这才勉强接受了。
其实洛闲云还隐瞒了一件事，那便是他是灭世系统的本源。
一旦开始采补，灭世系统会不受控制地向本体靠拢。
灭世系统的回归也加速了洛闲云采补的速度，这岂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端木无求想到了什么，突然又不开心了，他闷声道：“那你恢复得这么快，也是因为心无旁骛的修炼吧？”
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投入，端木无求不爽地咬了洛闲云一口。
他没用力，洛闲云只觉得痒痒的，并不疼。
洛闲云目光如水般洒在端木无求身上，轻声道：“我若心无旁骛修炼，你连三天都撑不到。”
端木无求眼睛微微发亮。
洛闲云躺下，拉过端木无求的手臂枕在上面，青丝如瀑，散在翠色暖玉之上。
洛闲云道：“我本该加快修炼速度的，但我……贪图享受，贪恋与你亲密的感觉，放缓了修炼速度。
“我还索求无度，明知道你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是因喜爱与你肌肤相亲的感觉，对你百般引诱。”
洛闲云欺身上前，吻上端木无求的唇，将情话藏在这个吻中：
“我也难以自制，想与你共赴巫山，无求。”
端木无求黯淡无光的眼睛顿时亮如明珠。
他长臂一伸，摸到乾坤袋，翻出一瓶丹药，倒豆子一般扔进口中。
洛闲云：“……”
端木无求抢到的补充真元的丹药足够多，他连吞了三瓶子，真元很快便恢复了。
采补时洛闲云的真元在端木无求丹田内探索，注意到他虽是五行杂灵根，体内却有一丝早已炼化的龙气。
这股龙气来自葬天棺，也就是来自断龙渊的上古魔龙。
这股龙气让端木无求的经脉异于常人，也帮助他突破了杂灵根的限制，更扩大了他的紫府，让他能炼化的真元超过普通人。
旁人吃丹药需要用真元催化丹药，再将丹药之力引入经脉之中，慢慢吸收，炼化的药力在体内运转一个周天，才能缓慢归入丹田，成为修者的力量。
一般修者许久才能炼化一颗丹药。
端木无求却有了魔龙的经脉，丹药之力入体便自动被吸收，无需炼化，吃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连吞数瓶丹药，端木无求的黑眼圈消失了，消瘦下去的肌肉也恢复如初，整个人状态极佳。
他还想吃，只可惜乾坤袋内的丹药吃光了。
端木无求遗憾地放下乾坤袋，对洛闲云道：“功力只恢复了九成，勉强还能支撑四五日，四五日后，我再去血冥老祖的洞府内取些丹药。”
乾坤袋内的空间有限，端木无求又不常吃丹药，是以没带多少。
不过就算是洞府内也没多少丹药了，这东西毕竟是消耗品，抢再多都有用光的一天。
不管怎样，端木无求总算是恢复了精气，又揽住了洛闲云。
洛闲云搂住他，长发散落在端木无求的肩膀、手臂上，迷离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太粗俗了，他连想都不愿意细想。
但救世系统就没那么客气了，它唾弃道：【端木无求竟然要嗑/药才能与宿主双宿双栖，真是太废物了！】
洛闲云：“……”
他想解释一下，为端木无求辩护。
可他刚刚已经解释很多了，救世系统还是得出了这样的答案。
救世系统……端木无求对自己的要求真高。
洛闲云在端木无求潮水般的攻势下渐渐分心，难以与救世系统交流。
他趁着自己还有意识时，在神识内筑起一道屏障，再次隔离了救世系统的声音。
只是没想到正与洛闲云神魂相融的端木无求识海中突然响起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
【端木无求……嗑/药……废物……】
声音很熟悉，像是他之前用天心通听到的洛闲云的心魔音。
端木无求：“……”
见他僵立当场，洛闲云不解道：“怎么了？”
洛闲云神色慵懒，无意识地把玩着端木无求与他纠缠在一起的发丝，手指将两人的头发合为一缕，绕在指尖。
端木无求望着他指尖缠绕着的头发，咽下心酸。
本尊一定要尽早去修炼不灭金身！
第57章我不怪你
又过得几日, 化外天地散去，洛闲云神采奕奕地扶着虚弱的端木无求走出那片空间。
见平日里精神抖擞的端木无求变成这般模样，洛闲云深深懊恼。
是他孟浪了。
实在是与端木无求肌肤相亲感觉太好, 恢复功力带来的丹田充盈感太好, 以及端木无求的表现太可爱，让洛闲云一时未能收住手。
洛闲云以为自己是个克制的人，没想到他动情后, 竟也会做出这等贪得无厌的事情，害得端木无求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这下只靠血冥老祖洞府里的丹药恐怕是不够了。
洛闲云忧虑道：“我也收藏了些丹药，正道的丹药杂质少, 比你在血冥老祖那里得到的品质要好，要不我们回北辰派取丹药？”
“不！”端木无求连忙道。
洛闲云忧虑道：“你亏损太多，得找个灵气充沛的地方修炼。断龙渊和逍遥谷都不是什么灵气充足的地方, 我的凌都峰倒是可以。”
“本尊不想见北辰派那些老头子！”端木无求坚定拒绝。
洛闲云回到北辰派，掌门定然会来探望，还要询问宋归的近况，或许还会带长老们来向洛闲云解释当年的事情，到时候大家都会看到端木无求被洛闲云采补后的样子。
端木无求是个喜欢强撑面子的人, 这么做对他委实太过残忍。
洛闲云叹了口气，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吗？之前你攻占了那么多魔修门派，也掌握了不少洞府, 有灵气特别充足的地方吗？”
端木无求想了想道：“本尊想去落宵谷，炼成不灭金身。”
洛闲云的实力已经恢复到法身期巅峰，将灭世系统的力量吸收了七成, 读取了一些灭世系统的任务, 自然知道不灭金身的任务。
他也知道速成不灭金身需要吸收轮回佛珠的力量。
通过灭世系统提供的信息，洛闲云确定, 他手中的轮回佛珠弱于“上一世”的轮回佛珠。
天地重启，唯有轮回佛珠中的力量没有重启。
轮回佛珠重启世界后，已经损失了一半力量，协助不伦和尚灭真言寺，又失了一些力量。
此时这轮回佛珠已经再没有能力重启世界了。
让端木无求彻底炼化轮回佛珠，炼成不灭金身，至少能保住端木无求的性命。
洛闲云将轮回佛珠挂到端木无求身上，说道：“我知道你需要这个，拿去用吧。”
端木无求摸着佛珠，想到他还没有开口，洛闲云便将这么重要的法器送给他，心中更是甜蜜。
这也让端木无求更加下定了决心。
端木无求不是不顾洛闲云安危的人，他明明听到了洛闲云与救世系统的对话，知道洛闲云采补他，取回灭世系统，恢复全盛时期的功力，是存了死志的。
按理说，端木无求听到这样的对话，为了保护洛闲云的性命，他断不可能同意洛闲云的采补建议。
当时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端木无求拒绝洛闲云，永远不让他采补，不让他恢复力量，这样洛闲云就没有能力救世，起码还能活到世界毁灭前的最后一刻。
端木无求还可以抢夺醒世钟，带着洛闲云躲在里面，活到寿终正寝的时候。
可端木无求了解洛闲云，这么做洛闲云会不开心。
他不希望洛闲云郁郁寡欢，他决定成全洛闲云，也成全自己无论如何都想和洛闲云鱼水之欢的愿望。
但他也不会让洛闲云死。
当时，端木无求第一次认真思考该怎么做，调动了他的毕生智慧，终于想起灭世系统对他提到过的“移运镜”。
那面镜子可以让他夺取某个人的全部气运，获得这人的一切。
只要他得到“移运镜”，就可以在洛闲云赴死的瞬间，交换他与洛闲云的命运，代替洛闲云承担一切。
这么做，端木无求或许会死，但他会炼成不灭金身，存活的概率远比洛闲云高。
先被洛闲云采补，再去落宵谷练不灭金身，顺便去谷底获取“移运镜”，端木无求便可以一箭三雕。
既能如愿与洛闲云双修，又能帮助洛闲云治疗伤势，还能保住洛闲云的命。
端木无求的小算盘又打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是智慧无比。
于是他将自己弄得纵欲过度，虚不受补，不得不去练不灭金身，真是再合理不过了！
端木无求表示，什么嗑/药也要坚持，什么被吸干精气，才不是他不行，这一切都在本尊的计划之内！
为了达成目的，区区示弱算什么，被洛闲云的心魔嘲笑算什么！
端木无求坚强地想着。
洛闲云扶着他道：“你现在站都站不稳，我遁光速度很快，若是这么扶着你去落宵谷，你中途可能会掉下去，要不我抱着你吧。”
端木无求一听，放开洛闲云的手，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回身对洛闲云竖起大拇指道：“本尊没问题，本尊亲自遁光！”
洛闲云：“……”
见端木无求这逞强的样子，洛闲云真想将人敲晕捆着带到落宵谷。
洛闲云想了想道：“我已经恢复到法身期实力，可以召唤法天象地，你我一起乘坐我的法相去吧。”
法天象地有两种形态，一种形态是无脸之人，身躯巨大，代替修者进行大开大合的战斗。
另一种形态则是兽态，对应山海经中的各种神兽，让修者可以发挥神兽们的能力。
端木无求的法天象地兽态便是一条长达几十里的黑龙，正对应断龙渊内的上古巨龙。
“用本尊的！”端木无求道。
“别闹。”功力大增的洛闲云一只手按住端木无求。
他凝神静气，召唤出自己的法天象地，是一个高达百米却仙姿卓约，白衣飘飘的巨人，脸部有轻纱遮盖，也算是无脸法相。
洛闲云连连变幻法诀，白衣巨人改变形态，缩小至比马稍微大一点的程度。
他的兽态法相通体雪白，狮身羊角，背生双翼，正是上古神兽白泽。
洛闲云抱着端木无求飞上法天象地，将端木无求搂在前面，说道：“走吧。”
端木无求：“……”
他只能坚强地想道：“智慧和尊严大概只能选择一个，本尊既然如此聪慧，就暂时放下尊严吧。”
于是端木无求一路挺直背脊，坚强地来到落宵谷。
法天象地遁光瞬息千里，几个呼吸间便来到世界极东之地，也就是落宵谷的所在地。
端木无求站在悬崖上，想起当年被血冥老祖逼着坠入落宵谷的情形。
时隔多年再来这里，心境已经天翻地覆了。
端木无求回头深深看了洛闲云一眼，说道：“本尊去去就回。”
洛闲云对他点头微笑。
端木无求手持轮回佛珠，用所剩不多的真元催动轮回佛珠，跃入落宵谷中。
随着端木无求的身影消失，洛闲云一直微笑的神情也淡了下来。
他说道：“系统，你之前的承诺也该兑现了吧？”
救世系统之前说过，只要洛闲云满足了端木无求的心愿，就可以解锁“上一世”全部记忆。
洛闲云吸收了大部分的灭世系统，脑海中时不时闪过一些记忆片段，但当时正与端木无求缠绵，他不想破坏自己的心情，便将这些记忆封锁在识海深处。
现在，他决定将这些记忆与救世系统提供的前生记忆，一同放出来，还原“上一世”真相。
救世系统心虚地说：【可以解锁记忆，但是宿主在读取记忆后，可以不讨厌端木无求吗？】
洛闲云道：“我怎么会讨厌他呢？”
救世系统道：【端木无求他很蠢，很笨，情绪化，性格不好，脑子也不好，他……他曾屠灭北辰派，杀了宋归，你上一世一直很恨他。这一次，他没有这么做，你可不可以不要恨他？】
若救世系统有实体，洛闲云真想抱抱它。
端木无求啊，明明是那么喜欢强撑的人，为了证明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甚至吃丹药也要继续，他从不示弱的。
然而现在，他却借救世系统之口，给自己这种评价。
端木无求明明是那么喜欢别人夸他，听到一点坏话就要生气，如今却用这些他最讨厌的词来形容自己。
洛闲云仿佛看到“上一世”的端木无求站在他眼前，跨越两世，生涩地向他道歉。
“我没有怪你，‘上一世’的我也不会怪你。”洛闲云道。
救世系统声音黯淡地说：【你一定会怪的。】
洛闲云道：“最初可能会生气，但等我知道一切真相后，我只会觉得，一切都是天命。端木无求不过是天命之下的一颗棋子，不管有他还是没他，北辰派都会自取灭亡。
“‘上一世’的我会怪你，这一世……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好的，系统这就为宿主解锁记忆。】救世系统快乐地说。
它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一次洛闲云说话对象一直是“你”，而不是“端木无求”。
眼前的端木无求是这一世的端木无求，而洛闲云此刻诉说的对象，一直都是救世系统。
也就是上一世那个笨拙地向他道歉的端木无求。
“你很多话都说错了，唯独‘笨’这一点，没有说错。”洛闲云轻声道，“笨蛋。”
第58章初见倾心
洛闲云开放识海, 释放了之前被他封印的记忆碎片。
无数记忆碎片仿佛丝线一样编织在一起，与救世系统为洛闲云展现出的画面，刚好是洛闲云与端木无求两个人视角中的“上一世”。
洛闲云的神识沉入在这些画面中, 久久无法走出。
最开始, 事情的发展与他猜测的一样，逍遥谷被毁，北辰派灭亡, 天寿派生机断绝，洛闲云收下了贺经纶的灵根。
那个时候，由于两人都不清楚穆千里的存在, 擎天剑派还过得好好的。
洛闲云正如他猜测的一样，离开天寿山后，带着贺经纶的骨灰前往霜华宫, 这也是贺经纶的遗愿。
贺经纶临死前说，他一生未走出过天寿山，希望死后能葬在天寿山以外的地方。
吸收了贺经纶的灵根后，洛闲云感受到他的一点点感情，体会到贺经纶对天寿派的厌恶和对亲人的依恋这两种矛盾的感情。
因此, 洛闲云才带着贺经纶去寻找容落霜，他的双生姐姐。
容落霜与贺经纶有血脉感应，得知贺经纶死去后十分难过, 将贺经纶与母亲葬在一起，也算了结了贺经纶的心愿。
同时，正如洛闲云推测一样, 洛闲云表示, 他继承了贺经纶的灵根，理当替贺经纶承担一些事情。如果容落霜需要帮助, 他义不容辞。
容落霜刚好因为门下弟子被魔宗之人害死的事情发愁，见洛闲云的实力远超自己，绝对有同魔修一战的实力，便向他求助。
洛闲云与容落霜来到断龙渊，遇上了正在弃徒坛杀人的端木无求。
从这里开始，事情的发展便与洛闲云猜测的有些出入了。
洛闲云沉睡两百年，他并未见过端木无求的样子。
他之所以知道是端木无求灭了北辰派，是因为北辰派掌门杀上桃源宗为宋归报仇之前，是给洛闲云留过消息的。
多年来，北辰派掌门已经将凌都峰当做倾诉情绪的地方，这里不会有人责怪他，洛闲云还会温柔地为他送上一缕清风安抚他。
出发前，北辰派掌门也担心他们不是端木无求的对手。
可是他必须为宋归报这个仇，而且由于宋归是以北辰派弃徒的名义卧底桃源宗的，北辰派掌门难以因为弃徒向其他门派求援，他害怕因为自己的冲动，害死门派内实力强大的高手。
北辰派掌门在凌都峰哭了许久，突然想起他还有一个盟友，可以向这位盟友求助，让他请擎天剑派的人出手，两个门派联手，一定有希望杀了端木无求。
这一点也是洛闲云之前没有猜到的。
北辰派掌门并未告诉洛闲云盟友是谁，洛闲云只知道对方是擎天剑派的人，还以为是段承影。
段承影两百年前与北辰派关系一般，毕竟北辰派是道统上的第一，擎天剑派是实力上的第一，两个门派隐隐有竞争的意味，关系不是很好。
“上一世”的洛闲云并未想到穆千里，只当北辰派在灭世危机中与擎天剑派握手言和，互相扶持。
北辰派掌门走后一去不回，洛闲云嗅到血腥味后出关，发现门派已经被灭了，便知是端木无求所为，但他并不知道端木无求的长相。
他与容落霜来到弃徒坛时，正见到几个魔道中人围攻端木无求，下手极为狠毒，哪里想得到被围攻的人竟是端木无求，便主动出手相助，与端木无求一同斩杀了这些弃徒坛的人。
端木无求打起架来从来不管自己是否受伤，喜欢以伤换伤。联手作战时，洛闲云没杀几个人，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挡住袭向端木无求的攻击，和阻止端木无求将自己踹飞。
当时这些事情发生的非常快，洛闲云的确觉得此人出手完全不像正道人士，有可能是魔修，但他知道魔修也不全是穷凶极恶之徒，而且认为此人与魔修决裂，说不定是一个可以拉拢的人，说不定可以从此人口中得到更多端木无求的情报。
因为时间太短，洛闲云又存着目的，是以他并没有猜到此人便是端木无求。
战斗结束后，端木无求扫了眼他出手数次都没能踹飞的洛闲云，冷冷道：“多管闲事。”
洛闲云脾气好，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与人交恶，也没有因为端木无求的攻击和恶言恶语生气，反而温和地说道：“是在下的错，在下低估了道友的实力，贸然出手，是对道友不敬。不过在下也是担心道友受伤，看在我心存善念，道友可否原谅在下的唐突之举？”
洛闲云的说话风格向来如此，以退为进是他的习惯，擅长在对方态度软化时发动攻心之术，对端木无求如此，对正道修士也同样如此。
端木无求却从未遇到这样的人。
端木无求心中是有些是非观念的，他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生得如仙人般的正道修士是在帮助他，也因为这个正道修士出手，他并没有受伤。
葬天棺出自断龙渊，这里也是唯一一个没办法使用葬天棺的地方，或许是因为葬天棺是那上古巨龙的意识，不愿攻击自己的身体。
而这里也是端木无求自己的桃源宗，是用来关住魔修们的地方，他不愿意使用法天象地破坏断龙渊的结构，一旦断龙渊的地貌被破坏，就有可能无法再关住魔修了。
端木无求的两大杀招被封，只能近身作战，势必要受些皮外伤，这一点他也早有准备，并不在意。
他之所以杀上弃徒坛，是因为宋归曾在弃徒坛。
端木无求要为逍遥谷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和旺财报仇，只灭一个北辰派是不够的，还要查一查宋归在弃徒坛有没有同党。
最开始他并没有杀人，只是逼问。
端木无求不知宋归有“藏风”，认为宋归应该没办法离开断龙渊，宋归能去逍遥谷，一定有同党。
于是聪明的端木无求一开始拷问的对象便是四象山庄的几个弃徒。
四象山庄的弃徒抗不住端木无求的威压，将他们偷偷离开断龙渊抓鱼，通过鱼的血脉找到逍遥谷的位置一事交代了，还告诉端木无求，幻生老祖也知道这件事。
端木无求得知逍遥谷毁灭确实与弃徒坛有关，当场大开杀戒，正遇上洛闲云。
他向来不关注其他人的容貌，只能依稀记得中年男子、老头、年轻人、女子、白头发、大汉一类的特征，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洛闲云的长相，只知道是个白衣容貌年轻的正道修士。
端木无求看出洛闲云是正道修士，自然不愿与洛闲云一同作战，数次尝试踹飞洛闲云未果，对有此实力的洛闲云另眼相看。
如此一来，端木无求才看到了洛闲云的容貌，只觉得此人是他一生中见过最好看的人。
不过端木无求并不是以貌取人的性格，洛闲云好看和他踹飞洛闲云并无冲突，他依旧在攻击弃徒坛魔修时，抽空想拍飞洛闲云这个碍事的人。
可惜他不仅没成功，还被洛闲云保护了几次，这让性格生来别扭的端木无求有些恼怒。
他深觉这个貌若天仙的年轻男子多管闲事，出手帮他挡下几次攻击，害得他欠下了人情。
在端木无求的公平小算盘中，貌若天仙的年轻男子护他几次，未来他就要保护貌若天仙的男子几次，这才公平。
但这很麻烦。
端木无求本来已经可以万事不管好好休息了，却节外生枝，出了这么多事情，未来还要保护这个天仙男子，想想都觉得累。
端木无求那句“多管闲事”的洛闲云版翻译是：“多谢道友仗义出手，无求日后必定结草衔环，以报道友今日相护之恩。”
端木无求这句话，其实已经是在向洛闲云示好了，只是谁也听不懂就是了。
好在洛闲云此时虽然没有精通“求语翻译”这一门技能，但本能的谦和和语言习惯，让他的回答十分得体，没有与端木无求产生纷争。
这时，洛闲云在端木无求心中的印象变成了“说话非常好听的天仙男子”。
于是端木无求说道：“知道自己碍事还冲上来，真是不知死活。本尊拳脚无眼，误杀了你也是你咎由自取。”
洛闲云版翻译：“下次出手先提醒本尊一句，免得本尊误伤到你。”
还未领悟真实含义的洛闲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讲理的人，正在思索该如何对付端木无求，哄他透露一些魔尊的事情。
洛闲云调整对话思路浪费了一些时间，这时容落霜看不过去，斥责道：“洛长老好心帮你，你却出言不逊，不识好歹，简直就是魔道作风。”
容落霜的话才是端木无求熟悉的言语风格，这种态度让端木无求很安心。
于是端木无求负手而立，傲慢地说：“本尊乃是魔道至尊，本尊有魔道作风很奇怪吗？”
“你是端木无求？”洛闲云脱口而出道。
端木无求微微挑眉，斜着眼对这说话好听的天仙男子傲慢道：“你也算是个长眼睛的，本尊允许你报上名来。”
翻译版：“你真有眼光，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我想认识你，与你结交。”
洛闲云眼含仇恨，却依旧彬彬有礼地说：“在下，北辰派洛闲云。”
听到“北辰派”三个字，端木无求不再装模作样，转过身来正视洛闲云。
端木无求没想到，自己人生第一个想要结交的说话好听的天仙男子，竟然是他刚灭门的北辰派的。
他深吸一口气，怀揣着一丝希望问道：“北辰派？本尊记得，是本尊刚灭掉的小门派嘛，怎么还漏掉你一个？怎么，你和北辰派关系不好吗，灭门时竟不在门派内。”
翻译版：“我希望你和宋归一样，叛出了北辰派。”
洛闲云的回答却让端木无求心凉了半截：“在下从小在北辰派长大，北辰派是我的家，谁若伤了北辰派分毫，我必将其血祭北辰派。”
端木无求深吸一口气，背对二人道：“本尊今天没心情杀人，也懒得斩草除根，你们滚吧。”
以端木无求的性格，此时能放过洛闲云已经是最大的优待了。
而且在端木无求心中，北辰派的人毁了他的家，他又毁了洛闲云的家，两人仇恨相抵，已经是两清了。
可其他人又如何能理解端木无求心中的算盘，容落霜站出来斥责端木无求行事狠毒天理不容，还询问他是否与霜华宫弟子被害一事有关。
端木无求心烦意乱，说道：“你们门派的人死了与本尊有何干系？”
容落霜理所当然地认为端木无求在狡辩，不肯承认他犯下的罪。
洛闲云也是这么认为的。
端木无求身上就这样背上了灭北辰派、断绝天寿山生机、侮辱残害霜华宫弟子三个重罪。
洛闲云很难再与端木无求寒暄，三人当场大打出手。
端木无求在断龙渊无法使用葬天棺和法天象地两大杀招，洛闲云又是招数百变，实力非凡，前期端木无求被二人压着打，身受重伤。
但端木无求身经百战，怎么可能就这样束手就擒。
他边打边转移地点，渐渐远离断龙渊的范围，来到生灵稀少的无尽海。
一到无尽海，端木无求立刻放出法天象地，重伤容落霜。
洛闲云也释放自己的法天象地，黑白两个无面巨人打得天翻地覆，天地剧变。
端木无求第一次遇到实力这么强的人，此时在他心中，洛闲云是一个救过他、生的好看、说话好听、实力能与他匹敌的人。
唯一的缺点只有他们之间有仇。
当洛闲云的剑第五次刺穿端木无求的身体时，端木无求说道：“洛闲云，你之前为本尊挡了五次攻击，本尊还你五剑，你我再无相欠，本尊也不会再对你留手了。”
洛闲云也道：“你我并非毫无相欠，你身上还背负着北辰派的血海深仇。”
端木无求并未回答，只是单手一抬，召唤出了葬天棺。
葬天棺将洛闲云与容落霜困在其中，洛闲云认出这个邪兵，已经闭目待死。
谁知他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
他与容落霜再次醒来时，竟然已经回到了霜华宫。
据霜华宫弟子说，一道黑影从霜华宫门前飞过，将二人扔在霜华宫门前。
由于霜华宫地处极寒之地，二人身边还各自放了一颗火珠，为二人驱寒，免得他们冻伤。
这火珠好像是苍炎山的岩浆内才能找到的宝物，可以帮助火灵根修行，也能炼器，是罕见的宝物。
霜华宫寒冷，功力低微的弟子日子过得并不舒服。容落霜一直想得到一颗火珠，放在低等级弟子的住处，为她们取暖。
只可惜没有人去苍炎山取火珠，霜华宫自己的功力属寒，到了苍炎山功力大减，无法取得火珠。
况且正道认为这是一种修行，容落霜也不好意思因为这种事情去向其他门派求助。
直到此时，容落霜才得到了一枚火珠。
她拿着火珠疑惑道：“是何人救了我们，又是何人赠予我们火珠这等宝物？做好事不留名，此人一定是个品行高洁的得道高人。”
洛闲云拿着自己那枚火珠，脑海中生出一个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想法：
“不会是端木无求做的吧？”
灭了北辰派的罪人，会对魔道同门下手的残忍魔尊，难道会放他与容落霜一条生路，还特意去苍炎山为他取火珠，只是不希望他冻伤？
洛闲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可葬天棺威力强大，当世之中，除了端木无求本人，又有谁能打开葬天棺，放他们出来呢？
洛闲云不愿被自己的情感左右，他暂时放下对端木无求的仇恨，重新思考这件事。
这时，他才想起，北辰派掌门曾提到过的盟友。
北辰派掌门不会轻易带着弟子去送死，他能去找端木无求算账，一定是得到了盟友的许可，一定深信有人会援助他。
可是这件事中，除了北辰派被灭门，洛闲云完全没有听说擎天剑派受到半点伤害。
如果北辰派得到了援助，要么死的是端木无求，要么擎天剑派也会深受损失，修真界不可能一点信息也没有。
洛闲云询问了霜华宫，发现霜华宫也没有听说擎天剑派受创之事，知道擎天剑派一直都好好的。
端木无求亲口承认是他灭了北辰派，这一点毋庸置疑。洛闲云知道就算擎天剑派答应北辰派要出手最终却反悔，真正的仇人依旧是端木无求，不能迁怒擎天剑派。
可这件事中，洛闲云中隐隐约约感应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于是他向擎天剑派传讯，询问具体情况。
但他没有得到擎天剑派的回答。
洛闲云决定亲自前往擎天剑派。
可他在与端木无求一战中受了伤，考虑到去擎天剑派极有可能会发展到用武力逼问出真相的可能性，洛闲云决定养好伤再去。
他在霜华宫养了三个月伤，等伤势痊愈后才出发去擎天剑派。
这时容落霜的伤势也好了八成，决定同洛闲云一同前往擎天剑派。
不过容落霜的目的是希望擎天剑派能够与他们联手，攻打逃渊宗。
容落霜还希望擎天剑派能将赤血剑借给他们使用，只有赤血剑才有可能一剑斩碎葬天棺的空间。
两人各怀目的前往擎天剑派，没想到，到了擎天剑派之后，发现擎天剑派也被端木无求灭了。
两人去的时候，只剩下擎天剑派的弟子穆戈还留了一口气，临死前告诉他们是端木无求无缘无故血洗擎天剑派。
穆戈临死前，求洛闲云帮他报仇，将赤血剑出鞘的秘诀告诉了洛闲云。
至此，端木无求身上已经背负四个门派的血案，修真正道再也不能容忍这个魔头的存在。
第59章识骨寻踪
这一次, 不需要洛闲云号召各门派，而是其他门派听到北辰派、天寿派、擎天剑派先后被端木无求灭门后，主动找到洛闲云, 寻求洛闲云的帮助。
四象山庄和真言寺曾各有一位济世七星之一, 虽然都已死去了，但也算与洛闲云有交情，他们出面拜托洛闲云成为正道盟主, 洛闲云无法拒绝。
其他门派虽然不是那么强，但也都有法身以上的高手，可以凑齐二十八个法身级高手, 布置星宿阵法，助洛闲云除魔。
洛闲云不排斥做盟主，上一次天柱崩塌时, 他也做过盟主，他一直认为若是修真界需要他出手，他当仁不让。
只是这件事，洛闲云越来越觉得奇怪。
他对那名叫做穆戈的擎天剑派弟子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当时洛闲云不知道穆戈的背景，后来容落霜告诉他, 这人是穆千里的弟子，也是金系单灵根。
穆千里收徒这件事很正常，可是擎天剑派上上下下都死了, 只剩下一个一百多年前才收入门的弟子，这显然不合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穆戈的实力不到法身, 还不到被人重视的程度, 各门各派对他没什么了解，只知道他是穆千里的关门弟子。
实力这么差的人, 能在端木无求的攻击下侥幸逃生吗？
洛闲云可是亲身体验过葬天棺威力的人，他知道葬天棺的能力是规则级别的，规则之下，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会有人侥幸逃生。
以擎天剑派的实力，端木无求不出葬天棺是无法彻底灭掉擎天剑派的。
这样一来，穆戈的侥幸存活就非常诡异。
洛闲云一直收着那颗火珠。
他捏着火珠，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去和端木无求当面对峙。
洛闲云知道自己不是葬天棺的对手，但他也清楚，端木无求要发动葬天棺也需要时间。
他有化身天地万物的能力，只要他不恋战，端木无求试图发动攻击他就立刻逃跑，端木无求杀不了他。
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洛闲云在正道联盟集结前，孤身前去寻找端木无求。
宋归生前传回几次消息，提到了端木无求的几处住所，北辰派掌门收到信后，照旧去凌都峰诉苦，表达自己对宋归的担心，顺便讲了信中的内容，是以洛闲云是知道这几个住处的。
他找到了血冥老祖当初的洞府。
洞穴阴森恐怖，更加证明端木无求是个凶残的人。
若不是洛闲云始终怀疑这枚火珠是端木无求留给他的，他看到这种洞府，只怕会转头就走，绝不逗留，也不会想着质问什么。
能住在这种洞府中的人，断然不是什么善类，定是杀人无数，手段残忍之徒。
洛闲云走进洞府时，端木无求正躺在藤椅上睡觉。
这是逍遥谷唯一留下的东西，也是旺财拼死保护下来的藤椅。
端木无求的手掌微抬，好像掌下趴着一只旺财那般。
即便在入睡，他还是留出了旺财休息的位置。
洛闲云是屏住气息进入洞府的，只要他不出手，没有人能发现他。
他很意外端木无求休息时竟没做任何保护自己的禁制，也没有阵法守护洞府。
走进洞府，他看到端木无求皱眉闭眼，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这时洛闲云也注意到端木无求的容貌，竟是意外的年轻。
他靠近端木无求，心情十分复杂，有仇恨，也有疑问。
洛闲云这一次来不是暗中偷袭来的，他直接将火珠丢到端木无求怀里，粗暴地叫醒了他。
发烫的火珠落到端木无求掌心，他有些惊慌地睁开眼睛，说道：“起火了，旺财快逃，不用管这破椅子。”
那一刻，端木无求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惶然无措。
但端木无求反应极快，只是一瞬他便注意到了掌心发烫的事物是火珠，收起了方才有些无助的神情，又变成那个高傲的魔尊。
此时洛闲云已经现身，就站在端木无求面前。
端木无求捏着火珠，望着眼前这貌若天仙的男子，板起脸道：“扰本尊清梦者，死！”
洛闲云立刻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没想到端木无求神态狠毒地捏碎火珠，将火珠捏成粉末。
他拍拍手说：“碎尸万段！”
洛闲云：“……”
端木无求的“死”，指的难道是这枚火珠吗？
那他说话能不能明晰一点？
好在洛闲云抱着一打就跑的想法，才才没有出手。若是洛闲云担心端木无求要杀他，主动自卫，二人是不是会再次大打出手？
洛闲云心中仇恨端木无求，可他是个即便含恨在心，也会注重公理正义的人，不会对人恶言相向。
于是洛闲云态度不是特别好地说：“魔尊好生厉害，顷刻间便将这火珠碎尸万段，真是好生威风！”
明眼人都能听出洛闲云在反讽，换成脾气急一点的段承影，听到这话可能会直接拔剑了。
谁知端木无求竟翘起了嘴角，浅笑道：“看你恭维得好听，本尊便不怪罪你擅闯洞府了。”
洛闲云惊讶地发现，端木无求竟是真的将这话当成夸奖了。
洛闲云分不清端木无求是真傻还是装傻，是真是假对他来说也不重要。
他是来问责的，只要端木无求肯和他对话，不要一见面就大打出手，就可以忽略其他事情。
于是洛闲云问道：“我与容宫主身上的火珠，是你给的？”
端木无求冷哼一声道：“你们功力低微，万一冻死在极北之地，旁人都说你们是被冻伤的，不是被本尊打伤的，本尊岂不是白白与你们一战？本尊不想吃这个亏。”
端木无求完全没提到火珠，理解力稍差一点的人，只怕会认为他是在否认。
还好洛闲云理解力一流，听出来火珠是端木无求所赠，是担心他们伤重的情况下无力抵御严寒，伤上加伤，这才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火珠。
至此，洛闲云才懂了些求语的皮毛。
洛闲云道：“端木魔尊，你当日为何会放过我和容宫主？你应该清楚，你屠灭北辰派，我与你有深仇大恨，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不会感谢你，只要我还活着，我都会想办法杀了你。
“而且，你不仅没杀我，还费心去苍炎山取火珠，苍炎山火势凶猛，寻常修者去了都要身受重伤，你看起来好像很怕火，竟然能为了我们取火珠，你究竟……”
端木无求粗鲁地打断了洛闲云的话：“别，本尊可不会为了谁冒险，本尊是身上恰好有这火珠。本尊要这东西无用，你们愿意收下，本尊就当打发乞丐了。”
洛闲云想起容落霜将那火珠当成宝物一般摆在低等级弟子的住处，心想她若是听到端木无求这话，只怕会羞愤地将火珠丢给端木无求，表示她们霜华宫拒绝受辱。
洛闲云一生接触的人都是心思深沉的人，是那种没做事都想要一份好处的人，他还是一次见到送了宝物还会讨打的人。
这时，端木无求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为了洛闲云去苍炎山取火珠，解释道：“桃源宗内有一败类，名为萧宏宙，他很烦，整日逼着本尊做事，本尊便将他封入苍炎山，火珠便是在那时取得的，当时本尊身上确实有几颗火珠。”
洛闲云：“……”
这人好像努力在把别人的好感往外推。
而且端木无求好像忽略了他在感谢火珠前说的话，只字不提二人之间的仇恨与为什么放了他们。
他不提，洛闲云若是再问一次，好像显得自己很蠢，一时间没办法再开口询问。
洛闲云只得说：“北辰派是否为魔尊所灭？”
“是。”端木无求完全没有否认。
他也完全没有悔过的意思。
洛闲云心中刚刚生出的好感荡然无存，他强忍恨意，冷声道：“是亲自上门灭门的吗？”
端木无求道：“北辰派的糟老头子带着一群歪瓜裂枣围攻本尊，要本尊给宋归赔命。临死前还诅咒本尊，说就算本尊今日杀了他们，日后也有人为他们报仇。
“本尊本来只想杀宋归一个，懒得杀上北辰派。但北辰派却要为宋归讨回公道，出于公平起见，本尊也要为旺财和鱼鸟虫子们讨回公道，灭了北辰派。这其实不算公平，北辰派人数不够补偿本尊的损失。”
换做旁人，听到这话只怕已经愤然出手了。
若不是洛闲云方才见到端木无求口中喊着让“旺财”逃跑，也会异常愤怒。
洛闲云想到端木无求惊醒时那一瞬间的惶然，推测宋归可能让端木无求失去了很重要的人。
他忍下仇恨，耐心地问道：“旺财是谁？”
洛闲云清楚，就算宋归有错，端木无求迁怒北辰派，因宋归一人灭了那么多无辜的弟子，也是不对的。
可他认为，这天大的仇恨，这惨无人道的罪行，就算要被审判，也必须看到全貌才行。
因为除了杀掉端木无求外，洛闲云更想撕碎端木无求这副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
端木无求听到洛闲云提到“旺财”，深深地看了洛闲云一眼，说道：“北辰派老头打上来的时候，本尊提到很多次旺财，老头都没有问过一句‘旺财是谁’，你和那老头不一样。”
洛闲云没说话，他静静地望着端木无求，等待一个答案。
他想，旺财一定是对端木无求来说十分重要的人，宋归或许真的因无心之失伤了旺财。
可端木无求的回答却是：“旺财是硬要跟着本尊的狗，本尊赶它，它都不肯走。”
洛闲云已经被端木无求的胡搅蛮缠弄得耐心全无，他深吸一口气道：“端木无求，我姑且再问一句，你口中的‘狗’，是走狗、马前卒的意思，还是物种上的狗？”
“自然是真的狗，它是我在村子里随手喂了点食物的流浪狗。”端木无求道。
洛闲云深深闭上眼，他意识到，端木无求与他之前熟知的正道修士不同，这个人的观念与他们截然不同。
他冷漠残忍，喜怒无常，视万物为刍狗，可以为一条狗灭了整个门派，是洛闲云从未见过的魔头。
或许端木无求就是他在闭关之前，根据天象推演出的灭世魔星。
两百年前救世之后，洛闲云心中总是隐隐藏着一丝不安，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忽略了什么。
可他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不断推演天机，意外地发现当年救世之时，就有一道灾祸潜入世间。
而这灾祸，会成为这世界的隐患，让原本可以支撑数千年的天柱在顷刻间崩塌。
于是洛闲云在闭关养伤之前，留下了将会有魔星祸乱天下的预言，这预言也是北辰派掌门派宋归卧底魔道，寻找魔星下落的原因。
洛闲云想，或许端木无求就是当年星象预示的灾祸。
即使愤怒至此，洛闲云还是能压住性子，继续询问下去。
他是一个目标坚定的人，疑问还没有完全得到解答，不会因为一时情绪转身就走，他一定会追问到底。
“好，就当北辰派自取灭亡，就当魔尊你尊重万物，是人是狗一视同仁。那天寿山呢？天寿山数百弟子，十多万普通人的性命，漫山遍野的灵性生物，他们与尊上有何仇怨，你要下此毒手，残害天寿山生灵？”洛闲云问道。
他等待端木无求做出像方才一样无情的回答。
谁知端木无求却无辜地看向他，眼神清澈，茫然无知地问：“天寿山是什么？本尊何时去过天寿山？”
也是洛闲云生的好看，说话又好听，动不动就夸他两句，端木无求才愿意多和洛闲云说两句话。换做旁人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端木无求早就出手割舌头了。
洛闲云道：“天寿山被人以残忍的阵法摧毁生机，我们在天寿山找到了你的贴身物品。”
洛闲云取出一枚令牌，这是出入断龙渊的令牌，只有端木无求能制作。
端木无求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怒道：“这是本尊葬在旺财墓中的，好好好！你们不光毁了本尊的山谷，还掘了旺财的墓！”
当下端木无求便立刻起身，遁光飞出洞府。
洛闲云没得到答案，直觉天寿山被灭门一事似乎与端木无求无关，本着即便有深仇大恨，也要算清一切的想法，他也遁光跟上端木无求，追查事情的真相。
端木无求来到断龙渊，展开山河录，抓了几个人出来。
洛闲云只晚了端木无求一瞬，遁光速度竟是与端木无求相差无几，这让端木无求高看了洛闲云一眼。
端木无求这次抓的几个人，还有阴阳怪。
他照旧狠揍阴阳怪，丢下令牌问道：“是谁挖的？”
阴阳怪哭哭啼啼地说：“这件事与我们真的没有关系啊，是幻生老祖趁着北辰派老头围攻尊上时，偷偷挖出来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后，端木无求便随手将这几人全杀了。
洛闲云皱眉道：“其他人也参与此事了吗？他们为何要背叛你，幻生老祖有何目的，这些事情你都没问一下吗？”
端木无求道：“本尊只是随手从每个坛中抓一个人出来，他们是否参与此事，本尊并不清楚。”
事实上这几个人，除了阴阳怪确实和霜华宫事件有关外，其他的都是端木无求随手抓出来的，确实与此无关。
“你在滥杀无辜。”洛闲云严肃道。
端木无求不悦道：“本尊是瞧你生得貌若天仙，说话宛若仙乐，又瞧着让人心中喜欢，才愿意与你多说两句话的，你再说本尊不爱听的，本尊便封了你的嘴，让你不能说话！”
洛闲云被端木无求这一堆夸赞的词语夸得有些迷茫。
夸洛闲云的人很多，可像端木无求这样直率坦诚的，却是前所未有。
正道的人说话都要揣摩，每次被夸洛闲云都能分析出很多讽刺的意味，唯独端木无求的话不带半点水分。
伸手不打笑脸人，端木无求夸得这么厉害，洛闲云也不好为了几个魔修指责他，便缓和了语气道：“你贸然杀了他们，万一他们还有同党，岂不是连调查的机会都没有了？”
端木无求神色渐缓道：“本尊知道你关心本尊，但你确实狗拿耗子了。若是再有同党，一并杀了便是，何必问来问去那么麻烦。”
洛闲云很想说“我没有关心你”，不过若是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以端木无求胡搅蛮缠的功力，又不知道会扯到哪里。
他只能抓住重点说道：“难道你还能杀光整个逃渊宗不成？”
“全杀了又如何？”端木无求理所当然地说，“难道他们很无辜吗？”
端木无求随手将山河录甩到洛闲云面前。
洛闲云展开一看，只见每个名字后面都记载着无数血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其中前些日子，洛闲云与端木无求合力斩杀的几个魔修名字后面，还格外加了一条罪状：杀了本尊的鱼的子孙后代。
洛闲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端木无求夺回山河录，再次遁光飞向远方。
洛闲云紧随其后，只见端木无求来到一个荒废的村庄，找到一个被人破坏的小坟包，又在坟包附近找到一个狗头状的头骨。
端木无求抱着头骨，面色灰败，低声道：“他们把旺财的骸骨丢的到处都是，只能找到这个头骨了。”
那一刻，洛闲云在这冷血无情的魔尊身上，看到了深深的痛苦。
洛闲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手指在头骨上轻轻一点，头骨中延伸出无数光线，光线飞往不同的方向。
“识骨寻踪，可以找回没有被吃掉的骸骨。”洛闲云轻声道。
端木无求深深看了洛闲云一眼，顺着这些光线，一点点拼凑出旺财的骸骨。
见他面无表情，好像对旺财没有任何感情般做着这件事，洛闲云不由道：“是我误会了，旺财对你来说非常重要。”
端木无求却道：“它只是赖着本尊赶不走的狗。”
这一次，洛闲云却读懂了端木无求的意思。
他在说，旺财是我的家人。
洛闲云理解了端木无求的仇恨，却无法原谅端木无求牵连北辰派的无辜弟子。
第60章敲窗送礼
“你为什么要将出入断龙渊的令牌和旺财埋在一起？”洛闲云问道。
没有这枚令牌, 旺财的墓不会被人掘了，世人也不会将天寿山的罪孽清算在端木无求头上。
端木无求面无表情道：“本尊每次返回山谷，旺财都会摆出一副被抛弃的样子。本尊将这枚令牌赐予它, 让它明白, 本尊允许它出入本尊的地盘。
“它一直戴着这枚令牌，好像很喜欢的样子。本尊又不小气，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能收回。它死了, 本尊便将令牌作为陪葬品，一并埋了。”
洛闲云发现，端木无求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许是对他敞开了心扉。
他与端木无求有仇，但也没必要牵扯到一条狗身上。于是洛闲云道：“你这样埋葬旺财，就算没人掘墓, 也会被野兽扒开。我有一守护阵法，以你的功力布置阵法，没人能接近这座坟墓。”
端木无求却摇摇头道：“没必要，本就是本尊多事了。”
他掌心释放出一道火焰，将骸骨烧成灰烬, 手轻轻一扬，骨灰随风飘散。
端木无求道：“尘归尘，土归土, 这样就好。”
皮囊而已。
做完这一切，端木无求看向洛闲云的眼神多了一丝柔和。
洛闲云在他心中，变成了貌若天仙、说话好听、性格纯善的人。
是他最羡慕的人, 也是他一生也不会成为的人。
端木无求突然开口道：“本尊当日没有杀你, 是本尊动了色心。”
洛闲云一怔。
端木无求又道：“本尊身在魔道多年，见过无数色欲纠缠, 却从未动过念，只觉得肮脏厌恶。唯独那日见你沉睡在葬天棺之内，生了欲念。”
他坦率的态度让洛闲云也十分坦荡，洛闲云并不觉得端木无求在表白心悸，而是单纯地诉说感受。
洛闲云道：“我是天灵根，确实是最好的双修对象。你本能地希望采补我，这很正常。可是当日我已经昏迷，你为何没有出手？”
洛闲云竟是这样平静地讨论着这个问题。
端木无求却是突然面部薄红，有些恼羞成怒地说：“本尊方才已经说过，此乃肮脏之事，本尊不屑于去做。你还有什么问题，趁本尊还有耐心，尽快问了吧。”
洛闲云问道：“既然你觉得采补乃是旁门左道，不屑于此种修炼方式，那霜华宫弟子之事，想来你是毫不知情了？”
端木无求想了想，又将山河录丢给洛闲云道：“本尊的确毫不知情，本尊也懒得去查，你可以自己调查。”
洛闲云十分意外：“你将山河录给我，不怕我带人铲除这些魔修吗？”
“杀了便杀了，本尊烦都烦死了，整日惹事。早知当初就不该成立桃源宗，全杀了省事。”端木无求不耐烦地说。
洛闲云手持山河录道：“纵使你是愿意协助我调查霜华宫一事，我也不会因此打消找你报仇的念头。”
“本尊杀人无数，想杀本尊的人也是多如牛毛，你若有实力，自来取就是。”端木无求对于他与洛闲云之间的仇恨，似乎并不避讳，也并不在意。
也正是由于端木无求这等坦诚的态度，才能让洛闲云与他正常对话。
得到大部分答案后，洛闲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擎天剑派被灭门一事，与你是否有关？”
“本尊确实在擎天剑派杀了不少人，是否灭门本尊也不清楚。”端木无求道。
洛闲云眼前仿佛闪过擎天剑派弟子的死状，刚刚对端木无求生出的怜惜就这样消散了。
“为什么要伤害擎天剑派，这一次又有何仇怨？”洛闲云问道，“还是你当真如世人所说一般，是个性格残暴，喜好杀人的魔头？”
端木无求望着洛闲云，又瞧了眼旺财残破的坟包，他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他只是不耐烦地问：“北辰派养育你，你为北辰派报仇理所当然。容落霜是你的姘头，你替她出头也算合理，擎天剑派与你又有何干系？
“洛闲云，你要管的事情为何如此之多？难道全天下你都要管吗？”
见他误解自己与容落霜的关系，洛闲云先解释此事，免得影响容宫主的名声：“我与容宫主并非道侣，更不是情人，你也不要用姘……那等粗鄙的词语来形容我们的关系。”
“那你替她出头，为了救她不惜被我杀了？”端木无求问道。
洛闲云叹道：“我与容宫主的关系十分复杂，我好像也没必要向你详细说明。你就当……她是我的同胞姐妹吧，反正我们也确实血脉相连。”
“妹妹啊……”端木无求看向远方，神色间竟有一丝怅然，似乎在怀念什么。
他一时失神，洛闲云此时偷袭，也能重创端木无求。
然洛闲云乃是谦谦君子，他不会这么做。
“替妹妹撑腰，应该的。”端木无求最终道。
洛闲云见他又理解歪了，只得道：“就算容宫主与我没有这层血脉关系，我也会出手相助。我与擎天剑派确实交情不深，但有谁敢伤害残害同道，洛闲云定然会管。
“你说得对，全天下的事我都要管，两百年前管得，两百年后一样要管！”
端木无求紧紧皱眉，十分不解地盯着洛闲云，似乎不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那你就想办法杀了本尊吧，本尊不会坐以待毙，届时就看你的本事了。”端木无求冷哼一声，背对着洛闲云。
洛闲云自知并非端木无求的对手，便带着山河录去调查魔修暗害霜华宫弟子一事。
这事不查不要紧，一查竟是顺藤摸瓜查到了四象山庄和真言寺上。
真言寺十分配合洛闲云的调查，主动处罚了犯罪的佛门弟子，并邀请霜华宫上下观刑，成功地化解霜华宫对真言寺的仇恨。
四象山庄那边就难了。
他们交出了大部分犯事之人，但有两位，一位是济世七星之一萧嶙的亲生子，一位是四象山庄庄主的儿子，四象山庄庄主萧峋亲自登门道歉，希望容落霜能原谅这二人。
他说自己已经打过两人，他们保证不会再犯。
容落霜看在未来要联手除魔的份上，准备答应萧峋。
洛闲云却不答应。
他认为，乱世当用重典，此刻天劫消失，礼乐崩坏，修真界人心不稳，但凡有点半点姑息，都会让人钻了空子。
更何况这二人残害正道同门，奸杀女子，行魔道之事，放在和平年代都该杀的。
可惜北辰派被灭，洛闲云没有门派势力支持，人微言轻，大部分门派畏于四象山庄的势力，都同意了萧峋的建议，唯有真言寺一名生得宛如悍匪的纹身和尚大声赞同洛闲云。
但终究是多数获胜，这二人还是活下来了。
三日后，端木无求提着两人的人头来到凌都峰，他把人头装在木盒里，用绸带系了一个蝴蝶结，在月色下浪漫地敲了敲窗。
洛闲云当时正在调息，三日前那场正道大会令他动了真火，心中隐有心魔诞生之意。
这心魔似乎不是洛闲云的，而是贺经纶的，贺经纶心有魔障，即使死去这魔障也没有完全消散，通过灵根种在洛闲云心中。
之前洛闲云的心境一直保持得很好，这点心魔不会影响他。
三日前他对正道修士失望，心中竟然隐隐生出“不如杀了这群人成全我自己”的想法，这令洛闲云很震惊。
他立刻回凌都峰闭关调息，这才察觉到这心魔是贺经纶的。
贺经纶为什么有如此可怕的戾气？
洛闲云暂时将心魔压下，不解地思考此事。
这时，他的窗户被人敲响。
洛闲云挥手，一道劲风推开窗户，只见端木无求坐在窗前，手提木盒，傲慢道：“送你。”
洛闲云闻到了木盒中浓烈的血腥气。
“你又杀了什么人？”洛闲云心惊肉跳。
“你看看就知道了。”端木无求道。
洛闲云解开蝴蝶结，打开这被精细包装的木盒，见里面放着两个人头。
看到人头面容时，洛闲云的心神先是一松，心想幸好没死无辜者。
旋即他又觉得端木无求脑子有问题，将人头包装成这样，实在是凶残又变态。
“你是灭了四象山庄，还是只杀了这两个？”洛闲云问道。
“只这两个，灭了四象山庄你又要来找本尊问东问西，麻烦死了。”端木无求道。
洛闲云道：“为何要杀他们？”
端木无求道：“他们害我被你妹妹误会，该死。要不是你太啰嗦，我会直接灭了四象山庄。”
“他们的确该死，但不能动私刑，应当公开处置，以儆效尤。”洛闲云严肃道。
“你好麻烦。”端木无求头疼道，“他们活着你不开心，他们死了你也不开心，到底怎样才能让你开心？”
洛闲云道：“拨乱反正、世道清明，有罪者罪有应得，有功者奖励到位，世界大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鳏寡孤独，皆有人养，世……”
“听不懂，别说了。”端木无求摆手道。
洛闲云问道：“你来到北辰派，看着曾经被你杀死的人，不觉得愧疚吗？”
端木无求道：“桃源宗每个人的门派都被本尊灭过，本尊重回故地，绝不会内疚。”
“你走吧。”洛闲云道，“今日你送我一份礼，我不能恩将仇报，不会在这时杀你。”
“你也打不过本尊。”端木无求自信道。
洛闲云却道：“你我功力在伯仲之间，当日你能赢我，靠的是葬天棺。如今我身在北辰派，有醒世钟相助，未必不能赢你。”
端木无求却突然发怒：“本尊不想和你打！本尊今日来找你，是听说你在正道大会上受了欺负，想帮你出气的！你却连笑一下都不肯，无趣，本尊走了！”
说罢便遁光飞走，都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洛闲云盯着那精致木盒中的两个人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同四象山庄解释，头疼无比。
在北辰派见到端木无求，洛闲云心情复杂，他来到后山墓冢，这里有数百个新坟，都是洛闲云亲手挖的。
有尸首的就火化了埋起来，没有尸首的便找一个生前的物品放入墓地中。
端木无求的脸和门派遍地死尸的惨状在洛闲云脑海中来回切换，他心中杀意难消，忍不住跑到醒世钟附近。
左右北辰派已经没有人了，倒不如由他收服醒世钟随身携带，下次见到端木无求立刻祭出醒世钟，免得这魔尊再说胡话扰乱他的心。
洛闲云将手放在醒世钟上，运转心法想将门派至宝收入体内，这时才发现醒世钟竟是假的！
眼前这口古老大钟，竟是一个外表与醒世钟一模一样的假货！
是啊，门派内若是有醒世钟，端木无求怎么可能将北辰派杀尽。
掌门师兄最重视北辰派道统，出发前定会留下一两名法身高手御敌，免得遇到灭门危机时无人使用醒世钟。
醒世钟是北辰派灭门前还是灭门后被换的？
醒世钟开启心法只传北辰派法身以上高手，收用心法更是只有掌门知道，就连洛闲云都是两百年前救世之时，掌门师兄破例告诉他的。
按理说，天底下只有他和掌门能收用醒世钟，何人能盗走醒世钟？
洛闲云再次想到了掌门提到的盟友，意识到掌门有可能用醒世钟的心法与盟友交换援助，对方拿了心法却没有援助北辰派，还在北辰派遭遇灭门危机时，盗走醒世钟。
他意识到，北辰派的灭门并非端木无求一人之过。
可是擎天剑派已经被灭门了，是否还有活口留下他并不清楚。
洛闲云怀疑，以端木无求的性格，或许没有杀尽擎天剑派的人，真正的幕后之人说不定还活着。
线索断了，但洛闲云决定叫停灭魔行动。
端木无求的行为已经收敛，内部问题远比端木无求的危机大，洛闲云希望先整顿正道内部的败类。
偏偏此时，四象山庄庄主萧峋再次召集修真界同道，表明了自己灭魔的决心。
洛闲云收到信件时，第一时间是彻底摧毁两个人头，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四象山庄误会，横生枝节。
摧毁人头时，洛闲云心中隐隐产生了自己在与端木无求同流合污的古怪念头，真是莫名其妙的，人根本不是他杀的，为何要心虚。
到了四象山庄，洛闲云才意识到自己摧毁人头是多此一举。
因为当日端木无求是大摇大摆闯入四象山庄，当着所有人的面割下两人的人头，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洛闲云身上。
魔尊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旁人。
萧峋表示，端木无求太过嚣张，他一定会成为整个世界的祸害。
为了消灭这个魔头，萧峋愿拿出四象山庄的至宝“移运镜”灭魔。
萧峋表示，补天之时有一缕浊气外逃，隐藏在人世间，迷惑众生。
“移运镜”除了可以转移人与人的运势外，还可以将人与世间气运连接起来。
端木无求作恶多端，已经足以同浊气相连，众修士可以布阵困住端木无求，由洛闲云将移运镜打入端木无求体内，在天柱旁做法召唤浊气，完成两百年前未尽的大业。
洛闲云听到这里，脑海“轰”地一声炸了，封尘已久的记忆终于被释放出来。
一时间，洛闲云自己的心魔与贺经纶的心魔全面反扑，无尽的杀意涌上心头，再难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