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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chapter41

    ◎他不想看见林北石因此难过。◎

    家长会那天, 陆景文来得很早。

    到教室外面时,陆景文定住脚步,透过窗台往里面看。

    他很快捕捉到了林北石的身影。

    穿着校服的林北石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头发扎成一个小辫落在脖颈那,几缕没绑上的发丝垂在脸侧,软软地勾着林北石的下巴。他正在看教辅,认认真真地用笔圈画着。

    他的课桌上摆着层层叠叠的书本, 桌腿旁放着大大的纸箱,上面印着农夫山泉的字眼, 里面塞着满满当当的教辅资料哥试卷。课椅旁边是蓝色的塑料凳,给家长坐的。

    这时候刚好是下课时间,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问题或是聊天, 气氛很是融洽。

    陆景文侧身站在后门的窗口那,目光温和而沉静地落在林北石身上。身后传来脚步声, 陆景文回过头, 黄予春抱着一沓装订好的资料, 和蔼地和陆景文打招呼:“陆先生好, 来得真早, 怎么不进去坐坐?”

    “老师早上好, ”陆景文礼貌地回应着,“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家长会,现在进去了,孩子们该不自在了。”

    黄予春露出一个笑容:“没事儿, 待会儿家长就陆陆续续来了, 不过您要是担心孩子们不自在, 就先在外面坐着休息吧, 站着也不是个事。”

    她一边说, 一边指了指走廊外放着的长桌和椅子。

    陆景文点头应了声好,示意自己知道了。

    黄予春扬了扬手里的资料:“那我先不陪陆先生聊了,该进去给孩子们发手册了。”

    陆景文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好,黄老师辛苦。”

    教室里面,一见到班主任进来了,闹哄哄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黄予春让班委把手册和成绩卡发下去,而后走到林北石旁边。

    林北石还在和一道物理大题纠缠,黄予春站到他旁边了他到不知道,还是同桌给了他一肘子,他才如梦初醒,猛地抬起了头。

    “老师好,”林北石连忙站起身,“有,有什么事吗?”

    黄予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林,你哥哥在外面等你。”

    林北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师口中的“哥哥”是谁。

    陆景文过来了?

    陆景文过来了!

    林北石的心绪一下子炸开了,他嚯一下转了身,急急忙忙走到教室门口那,又一拍脑门往回转,给黄予春鞠了躬:“谢谢老师!”

    黄予春被他逗得眼角有了点细纹,看着他像乳燕投林一般朝着陆景文跑过去。

    同桌托着下巴感叹:“北石和他哥感情真好,这才是“长兄如父”嘛,哪像我和我哥,每天都掐架。”

    他恶狠狠地叹口气:“就想把我当仆人使唤。”

    而彼时,门外这位“如父长兄”穿着休闲宽松的衬衫外套,讶异地抬起了眼,站起了身。

    林北石立马刹住了自己的脚步,堪堪在陆景文面前站定。

    “你怎么出来了?”

    “怎么来那么早?”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陆景文弯着眼睛笑了笑,双手摊开,示意林北石先说。

    林北石却没说自己的话,而是先回答了陆景文的问题:“黄老师和我说你在外面。”

    陆景文拉开椅子,示意林北石坐。

    林北石左看看,右看看,慢吞吞坐下来了。

    陆景文看着他那双在光下剔透的灰色眼睛,语气温和地回答刚才林北石的问题:“想着早点来就能早点看见你,没想到来得太早——”

    教学楼底下零星出现了几位家长,陆景文说:“还没什么家长来。”

    班上几位同学刚从卫生间出来,满手的水,看见林北石和一个陌生男人面对面坐着,打招呼问道:“诶,北石,你家长啊?”

    林北石噎了一下,想到他们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语调不太自然地说:“诶对,这是……”

    他踌躇了一会儿,闭眼说:“这是我哥。”

    陆景文眉头一挑,看着林北石费劲撒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钟表上指针的渐渐逼近家长会的时间,学校的人也渐渐多了,络绎不绝地往教学楼走过来。

    两个人进了教室,陆景文坐在塑料凳上,双手交叠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平白将这塑料凳坐出了总裁办公室的味道,林北石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把小册子里面夹着的成绩卡拿出来给陆景文看。

    陆景文认真地接过来,看得很仔细。

    林北石其实考得还行,两年没在校园,在这昏天暗地的恶补下,他考了543,理综加起来考了206,三个主科数学考到了120,英语有113,语文有104。

    虽然离他高三的水平还有很大差距,但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林北石看着陆景文仔细地看自己的成绩卡,有些忐忑道:“我考得……不太好。”

    班上的同学很多都是六百多分,他这个成绩都快排倒数了。

    “已经很厉害了,”陆景文将成绩卡轻轻放在桌子上,“之后继续加油。”

    “好,我一定会的。”林北石垂着脑袋,乖乖应声。

    陆景文的心轰一下又软了。

    家长会的进程很漫长,陆景文把手机关机放在桌子上,认真地听着班主任老师的讲话,余光留意着林北石的动向。林北石趴在桌子上,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圆乎乎的小猫脑袋。

    猫脑袋上悬着个气泡框。

    “谢谢你来给我开家长会。”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林北石开家长会。尽管这个人严格上来说,算不得他的长辈。

    但是,林北石想,不是有合约吗。

    那他们,或许能算是一半的家人吧。

    陆景文看着那一串字,用一只黑色的笔在旁边画了个火柴人。

    “不客气。”

    一板一眼的三个字,给没有五官的火柴人镀上了一层严谨的气质。

    讲台上黄予春还在讲高三学生的心理问题,呼吁各位家长就算工作再忙也要关注自己的孩子。

    陆景文不由得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小学时父母争吵得厉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的家长会一直都是接送的司机大叔来开,心不在焉地坐在位置上。

    初高中时期,父母已经离了婚,父亲陆广延忙着和小情人叙旧,母亲宋雅桐出走国外,他干脆就将家长会的事情略过了。反正来不来,是谁来,都没有什么用。

    然而在当下,他又一次坐在了教室里面,以家长的身份。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只是觉得成长路上缺掉的一块,好像被补回来了。

    以一种别样的方式。

    家长会开完已经是正午,陆景文把林北石带出了校门。

    他们先是去医院看了林嘉琳,时机不是很巧,林嘉琳已经睡了。

    小孩戴着眼罩睡得很安稳,手里牢牢握着一只口琴。

    林北石和陆景文在病床那看了十几分钟,去医师办公室问了配型的结果。

    踏进办公室时,林北石肉眼可见地紧张。陆景文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的略带颤抖的脊骨。

    最后医生说结果还没出,还要再等5到7天。

    林北石听完手绞在衣服上,弯腰对医生说了句:“谢谢。”

    出了医院已经接近一点,时间正好够吃顿饭,再送林北石回学校上课。

    他们在一家粤菜店里面坐下,点了两菜一汤,林北石嚼着米粒,听见陆景文的手机嗡嗡震动了几声。

    陆景文很快就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宠物医院的医生。

    那只小狸花第二天被陆景文送去医院检查,最后查出来得了感冒,还有点轻微的肠胃炎。

    两个人每天都在晚上下班放学之后驾着车去看它。小猫很黏人,一见他们两个过来像看见了亲生父母似的喵喵叫个不停,一个劲儿地往他们怀里钻,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他们的手心,一见他们走就伤心地挠着玻璃门嗷嗷叫,绕着小小的箱子团团转。

    林北石每次都要在那逗它十来分钟,陆景文不怎么逗猫,只是静静地看着,偶尔给它喂点猫条,似乎并不想和这只小猫建立太多的联系。

    但小猫张牙舞爪又亲密地蹭陆景文的手,牙齿尖尖的露着,像是要把陆景文的手当磨牙棒,实际上却没给陆景文落下一条咬痕。

    “好,”林北石听见陆景文开口说,“我今天下午就过去。”

    挂掉电话,陆景文一边给林北石去鱼刺,一边说:“小猫好了,医生说可以接回去了。”

    话音落下,陆景文发现林北石的眼睛明显亮了亮。

    于是,陆景文那句“我已经给它找好了主人”卡在了嗓子眼。

    昨天公司刚转正的实习生李婧知道他要给猫找主人,兴高采烈地摇着蒋芸的手让她去找陆景文说自己可以养。

    她家父母喜欢小动物,家里养有一只杂毛小狗,最近刚好也想养一只猫。

    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陆景文想。

    自家员工也算得上知根知底,随时能知道猫的情况,再加上她家里人喜欢动物,还养着小狗,小猫过去了会过得好,也有伴。

    它会过得好的。

    但是如今,面对林北石,陆景文有些说不出口。

    林北石明显是期待着能把猫接回去的。

    那头,林北石很快察觉到陆景文那一瞬间的沉默和长时间的欲言又止。

    他干笑两声,放下筷子,小声问:“你给它找好主人了,是吗?”

    陆景文一下子卡了壳。

    他这时候竟有些不敢看林北石的眼睛,也不敢去想那只咪咪呜呜缠着他们蹭来蹭去的猫。向来游刃有余,严谨冷淡,拿得起也放得下的陆大总裁别开眼,只觉得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攫取了他的心脏,难受得紧。

    林北石舍不得那只猫。

    怎么会舍得呢,那是他亲手捡回来的,亲手救下来的,那猫乖巧地蹭着他的手,咪咪呜呜地在他身边叫唤。

    这样的感觉,怎么会舍得呢?

    而自己……陆景文闭了闭眼。

    少年时期的猫是他永远的心病,被封在玻璃展柜里面,猫挣脱不出来,他也挣脱不出来。

    像是给自己画了一个圈。没人进来,自己也出不去。

    此刻的沉默仿佛是一种默认。

    林北石的眼眶浮上点红。

    但他没有哭,甚至还咧嘴笑了,只是笑得不太好看。

    他能猜到陆景文为什么不愿意养,但是他以为多少能多留几天。再加上,陆景文明明很喜欢那只猫,任由那猫蹭来咬去,如果能留下来几天,软磨硬泡下说不定陆景文会松口。

    但是林北石没想到,陆景文的动作会那么快。

    林北石有些沮丧和难过。

    这一次过后,那座房子,也许不会再出现小动物了。

    “我还以为没找到呢,”林北石轻声说,“想再养几天。”

    陆景文闻言,心狠狠往下一沉。

    我让他难过了。陆景文的心中兀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怎么能让他难过呢?

    这是自己的问题,最后因此难过的,因此承受分离的却是林北石。

    他很喜欢这只猫。

    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和愧疚感涌了上来。

    它们争先恐后地靠上来,挤上心中那道天平。

    林北石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家里的羊奶粉和猫砂也没用完,一起送过去吧,但是如果今天下午再去接的话,能不能再让它住一个晚上……”

    陆景文看着林北石。

    后者垂着脑袋碎碎念,然后抬起眼看自己:“就一个晚上,好不好?”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

    陆景文深吸一口气,压下指尖不明显的颤抖。

    他在目光的角逐重败下阵来。

    决定跨出那个自己划的圈子。

    他不想看见林北石因此难过。

    一点儿也不行。

    这念头愈演愈烈,让陆景文作出了自己的回答。

    “好。”陆景文开了口,声音听起来沙哑而艰涩,“接它回家住。”

    林北石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激动得嚯地站起身。

    陆景文看着他,胸中那股郁气忽而散了,脸上不自觉地勾起一点微末而不易察觉地笑意。

    他心中的天平倾斜了。

    42   chapter42

    ◎叫福寿好不好?◎

    小猫被接回家的第一天, 林北石又高兴又难过。高兴是因为小猫病好了,难过是因为这猫第二天就要送给别人了。

    市区车速不能太快,陆景文把车速压到40迈, 往庐南开过去。

    林北石坐在副驾驶,小猫窝在猫包里面,偶尔伸出爪子映在透明的罩子上。

    林北石戳罩子一下,就能听见里面“喵”一声。

    陆景文余光瞥见一人一猫的互动, 一直漂浮不定的心绪安然落了地。

    这样也挺好的,他想。

    第二天, 陆景文去公司上班,饱含歉意地把李婧从工位上叫到了总裁办公室。

    李婧赶忙过去了。

    小姑娘还以为自己工作上出了什么纰漏,在去的路上紧张地把自己两个周的工作轮番过了十来遍, 到最后也没发现什么疏漏,而后才想起来关于“猫”的事情

    李婧飞速到了门外, 站在门外敲了三下门, 得到了“请进”的许可才推开了门。

    她看见陆景文正在看项目文件, 左手边还放着一杯浓咖啡, 手机背面朝上, 放在右手边的檀香木笔筒旁边。

    “来了。”陆景文抬起头, 眼皮那薄薄的褶皱微动,看起来十足冷淡。

    “啊是的,陆总,”李婧道, “您叫我来, 是说关于猫的事情吗?”

    “嗯。”陆景文应了一声。

    “哦, 我今天带猫包过来了, ”李婧扬起笑, “现在就可以……”

    “不好意思。”

    两个人的声音撞在一起,李婧立刻收了声音,歉意地垂下脑袋,等陆景文说话。

    身为打工人,先听老板说话是自觉,李婧想。

    “我是说,不好意思,那猫不送了,”很快,陆景文语气温和,带着歉意开口,“家里人舍不得。”

    “真是麻烦你了,实在不好意思,”陆景文拿出准备好的一份礼品赔礼道歉,“这个就当作补偿吧。”

    “啊?啊!”李婧连忙伸手把那礼品袋接过来,一看眼睛都直了,“陆陆陆总这也太贵重了………”

    他们家老板送了她一个Gucci的包!李婧大受震撼,这些有钱人道个歉都那么奢侈的吗?!

    “蒋特助说这款比较适合你,”陆景文说,“好了,赶紧回去去上班吧。”

    陆景文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留给李婧,李婧懵逼地捧着包被下了逐客令,身体下意识地转过去出了门。

    等反应过来,李婧脑子发麻地给自己闺蜜发了条消息。

    我靠,一只狸花猫换了一个三万八的包。

    她着急忙慌地去找自家上司说了这件事,想着能不能把包还回去,无功不受禄啊,就这么一件小事得了那么贵的东西,拿着也不太不安心了。

    蒋芸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平心静气道:“陆总没有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去的习惯,你就安心拿着吧,再说了……”

    “最近我们组赶进度那么忙,都快被他当陀螺使了,”蒋芸开了个小玩笑,拍拍李婧的肩膀道,“你就当薅了“陆扒皮”的羊毛,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被薅羊毛的“陆扒皮”干完一天的工作,开车去接他口中的“家里人”。

    校门口这会儿还有些人,陆景文的车停的不远,林北石走了两步就看见了。

    今天陆景文开的是一辆蓝色的卡宴。

    他站在车旁等林北石,见人过来便自然地接过书包,把门打开。

    而在不远处的拐角里面,有人鬼鬼祟祟地窝着,举起手机对着陆景文和林北石拍了几张照片。

    “好家伙,”那人将照片放大辨认了一会儿,呲着牙笑,“傍上大款了啊。”而后又举起了手机,想多拍几张。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镜头中的人微微转过了头,冷刃般的目光看了过来,那人手脚一哆嗦,赶紧把自己藏起来。

    陆景文皱着眉头,他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和林北石,但是转过头去找,却没发现有什么端倪。

    他抿直唇,将副驾驶的门关好,转头上车带着林北石回家。

    回程路上,林北石因为学了一天,脑袋昏沉地靠着窗。

    回到庐南的时候他都睡着了,陆景文倾身帮人解了安全带,把人捞出来。

    地下车库里面,光不是很亮,陆景文穿着衬衫和西装马甲,抄着林北石的肩膀和膝盖弯把人抱起来,衬衫袖子压出几条褶皱。

    他迈开步子,朝着电梯走过去。

    林北石太困,再加上陆景文手稳得很,这么一番动作下,他愣是没醒,直到隐隐约约听到一声猫叫,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陆景文流畅的面部线条,耳边传来陆景文有力的心跳。他似乎没想到林北石这会儿会醒,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眼皮轻微地动了动,垂下的目光温柔地描摹着怀中人的五官。

    林北石的心嘎嘣一下,停跳了一瞬,然后又迅速地蹦了起来,像是要跳出嗓子眼,林北石脑子发昏,怀疑自己是不是心动过速了。

    他挣扎着要从陆景文怀里面下来,慌乱中不知道是碰到了哪里,陆景文顿了顿,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而后他轻轻放开了自己的手,让人下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北石下来的那瞬间,似乎看见陆景文的耳朵尖红了。

    周遭的空气有些凝滞而暧昧起来。

    “喵呜——”

    一声猫叫打破了两个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林北石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很快,那只狸花猫就从角落里面蹿出来,咬着林北石的裤脚。

    林北石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陆景文。

    “你……猫……不是,猫不是……”

    他语无伦次,看一会儿脚边的猫,又去看陆景文。

    后者温和地同他对视,声音轻得像呢喃,语气却像放下了一个重担。

    “北石,给它起个名字吧。”

    林北石的脑子“轰”一声炸开了。

    他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把猫抄起来抱在怀里面。

    这只猫,陆景文留下来了。

    他居然让它留下来了。

    “我……”林北石低着头揉猫脑袋,“叫什么呢……叫什么好……”

    他有些激动和紧张,小猫咿咿呀呀在他怀里面叫着,肉垫压在他白皙的小臂上。

    “叫福寿好不好?”林北石憋了半晌才开口,抬眼去看陆景文。

    后者蹲下身,手自然地垂放在膝盖上,目光专注地落在他和猫身上。

    “虽然有点土,”林北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猝不及防地对上陆景文的目光,有些紧张地抽了口气,轻声说,“但是,寓意好,平安健康长寿,还有福气。”

    说话时,他那双灰眼睛弯着,又折进了暖光,亮得惊人,配上近乎完美的五官和勾勒出他轮廓的灰影,好看得紧。

    有那么一瞬间,陆景文甚至没听清林北石说的话,脱缰野马的理智早跑远了,他的心跳得很快,推搡着要他凑过去,去抚摸这双漂亮的眼睛,亲吻面前这个人。

    但是他并没有,那跑远的理智不知什么时候又回了笼,堪堪拉住了他汹涌的情感,要他克制一些,庄重一些,不要吓到面前的人。

    于是陆景文长舒一口气,垂在身前的手缓缓蜷缩起来。

    “好,”陆景文听见自己说,“就叫福寿吧。”

    【作者有话说】

    考虑到庐南作为高级小区治安应该是很好的,极少出现不明人士。因此对情节作了一些调整。

    43   chapter43

    ◎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十月份, 道路上的叶子染上黄橙橙的颜色。

    鸿茂办公大厦的总裁办公室里造型古朴的雀舌罗汉松则发了秋芽,叶片上沾着点水珠。

    摆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电量还是满格,陆景文刚从隔壁会议室回来, 顺手把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消息不少,其中还有宠物医院发来的福寿图片。

    林北石白天要去上课,陆景文他要上班, 留着一只一个月出头的猫在家也不好,他干脆让庐南附近的宠物医院白天把猫带走托管, 等到晚上再把猫给送回去。

    孙南涛也进了办公室,给陆景文确认接下来的行程。

    “陆总,”孙南涛勾划掉刚才开完的会议, 把,“您之前预约了今天上午十点去和心医院做心理咨询, 但是您刚才说十点半要和海外分公司的几位负责人开会。”

    “所以, ”孙南涛问, “需要将咨询推迟到明天下午吗?明天下午您正好有空档时间。”

    “那就明天下午。”陆景文说。

    孙南涛点了点头, 将行程表作了调整, 把陆景文需要的文件放在桌面, 这才出了门。

    于是等到第二天下午,安德蒙才看见陆景文来到医院。

    棕卷发的帅哥穿着一身白大褂,口袋里别着三支笔,在楼道和陆景文碰了个正着。他看见陆景文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而后一脸欣慰道:“我差点以为你这个月又不来了呢。”

    陆景文面不改色道:“怎么会。”

    “陆, ”安德蒙叹气, “你可是有前科的。”

    曾经因为工作半年都没踏进心理咨询室的陆景文长眉微妙地一挑, 嘴上说:“那我先过去了, 待会再聊。”

    安德蒙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等到陆景文从心理咨询室里面走出来,已经到了门诊的下班时间。

    安德蒙换了一身休闲装束,脑袋贴着手机正在打电话,俄语混着中文叽里呱啦一通输出。陆景文走到离他不远处时,听见他和对面说了再见:“пока!”

    然后就把手机扔到了口袋里面。

    “太难了,陆,”安德蒙挂掉电话后擦擦不存在的冷汗,同陆景文吐槽,“被催婚真的很可怕,真不敢想象你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之前被爷爷逼着相了无数次亲的陆景文闻言叹了口气。

    “下个星期得去相亲了,”安德蒙哭丧着脸,“祝我好运吧。”

    说完他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和林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说好的请你们吃饭,”安德蒙不忘初心,“叫上方一起。”

    “今天周三,”陆景文想起林北石孜孜不倦使劲学习的样子,“他还要上晚自习,恐怕来不了。”

    高三学生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

    “这样,”安德蒙闻言也不强求,“那我等林有时间再请。”

    两个人聊着天,肩并肩走出医院。

    话语中,安德蒙能感受到,只要一提到同林相关的事情,他这位好友的语气就会不自觉地放得温柔而缱绻,好似只要关于林,就是让其十分珍视的事情。

    一点差错都出不得。

    安德蒙一边走,一边继续问:“刚才没来得及问,你和林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挺好的,相处融洽,他很乖,”陆景文低声回答,“对了,我和他……和他养了一只猫。”

    安德蒙脚步一顿。

    “你养猫了?!”

    安德蒙语气惊讶,声音微微拔高,有些不可置信。

    “是,养了一只。”

    陆景文的语气里带着溢出来的温柔,平日里严谨又凌厉的神情缓和下来:“在地下车库捡的,他想养,就留下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想起林北石额头抵着猫脑袋的样子:“那是一只一个月大的长毛狸花。”

    顿了顿,陆景文又轻声补充:“很漂亮。”

    “天啊,”安德蒙说,“我以为你不会再养动物了。”

    当年的事情,对陆景文的打击是很大的。陆老爷子病急乱投医,陆景文的同性恋倾向让他认为陆景文脱出了他的掌控,开始全方位多层次对陆景文进行打击,要求陆景文“阳刚”起来。

    能够暂时保护陆景文的宋雅桐一出国,老爷子就活动了起来。

    他给陆景文换了学校,不允许陆景文和除亲人以外的任何男生交往,即便是身为发小的方延亭也不行。

    为了让陆景文更听话,老爷子把手伸到了猫身上。那三只猫全部被送了人,陆老爷子承诺如果陆景文改,他就把猫接回来。但是,那三只猫里面有一只猫在跑回来找陆景文的时候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被撞死,被回家的陆景文捡了回去。有一只年纪太大,送去没多久就死了,尸体被陆景文要了回来。还有一只虽然成功跑回来了,被陆景文藏在了地下室,但是吃了老鼠药。

    谁也不知道,那两天家里面为什么会撒有像猫粮一样的老鼠药。

    最后那只狸花猫软软地趴在地毯上,眼睛闭着,一点响动都没有。

    十六岁的陆景文沉默着看那只猫,他蹲下身,颤抖着把已经冷僵的猫抱起来。

    这样的打击下,陆景文有两三年的时间里面是拒绝和猫有任何接触的,经过长达五六年的心理疏导才敢碰猫。

    他现在能重新养一只猫,简直是莫大的进步。

    安德蒙:“说实话,我都感觉林是上帝派到你身边的了,自从他在你身边之后,陆,你愿意去接纳一些事情了,这是大好事。”

    风吹过来,陆景文轻微地合了一下眼,眼睫勾勒出一道柔和的弧形:“嗯,他很好。”

    “诶,等等,”安德蒙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很是严肃,“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他可没忘记陆景文之前跟养孩子似的对待林北石。

    跟长辈养小辈似的,仿佛一点云里雾里的邪念都没有。

    说出去谁会信他们在谈恋爱?谁会信陆在这段关系里面扮演的角色其实类似“Sugar daddy”?

    没把陆当成林亲哥,安德蒙都得夸人一句慧眼如炬,洞若观火了。

    所以……安德蒙想,陆别是和林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几个月,连窗户纸都没捅破吧!

    被问得陷入沉默的陆景文:“………”

    好像确实也没什么进展,感情上是雾里看花,朦朦胧胧说不清楚;至于肢体接触,他们很少拥抱,牵手,亲吻就更不用说了。若说亲密的接触,陆景文在林北石睡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抱过人——主要是为了把人抱回房间。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起,吃饭,看些古早的电影,在去学校的路上,不痛不痒地聊些天。

    安德蒙看着好友一脸沉重地表情,咳嗽了一声。

    “陆,你们现在是货真价实的情侣了吧,不止是合约的那种。”

    陆景文:“………”

    一阵让人抓心挠肝的沉默之后,陆景文开了口,语气谨慎但有些沮丧:“或许还算不上。”

    安德蒙:“………”

    他有些痛心疾首:“你们有经常牵手拥抱吗?”

    陆景文:“…没有。”

    安德蒙:“那,有亲吻过对方吗?”

    陆景文:“……也没有。”

    安德蒙沉默一会儿,没想到好友和对象的进度几乎为“0”。

    他艰难找补,语气生硬:“啊………那、那也是,我记得你还有点接触障碍。”

    安德蒙深吸一口气,谨慎道:“那你们有没有说开过,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告过白?口头上的,直白的告白,不是那种东方式的委婉暗示。”

    陆景文:“………没、没有。”

    安德蒙:“………”

    心力交瘁的安德蒙叹口气。

    “陆,既然喜欢,”安德蒙扶额,“就大胆地说出来,大胆地去确定对方的心意,你这样,什么时候能和林修成正果?”

    虽然东方式的婉约也很不错,但对于这两位来说……安德蒙想着陆景文平时那含蓄内敛的作风,再想想第一次见到林北石,林北石青涩且怯生生的样子………这两个人如果不用点热烈而直白的方式,那窗户纸可能比铜墙铁壁还要难捅破。

    安德蒙建议道:“要不你回去试一试,多交流沟通,确认对方的心意。你在谈判桌上都游刃有余,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两个人想要在一起,不光要做也要说。总得有人主动的,不是他就是你,总之不能一直让关系在原地踏步吧。”

    “如果火候还不够,也可以想办法促进关系的深入。”

    说了一大段话,安德蒙有些口干舌燥,去旁边的自动售卖机买了瓶矿泉水。

    陆景文站在原地细细思索了一番安德蒙的话,觉得好友说得有道理。

    追求一个人,要付出行动,也要言语表达。只有行动太含蓄,只有言语太孟浪。

    当初提议签订合约的是自己,一步迈了出去,既然喜欢上了,再多迈几步也没有什么,都是应当的,陆景文想。

    况且自己比林北石年长,林北石才二十岁,一辈子最好的年华,也就在这个时候了。他年轻又青涩,脆弱得像玻璃柜里面需要好好保存的白瓷,他又坚韧得像蒲草,柔软里面是难以想象的顽强。

    想到这里,陆景文无端地生出一股懊恼来,自己应当早早就想到这一层来,那样就不至于蹉跎了几个月的时间了。

    和林北石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他值得所有最好的对待。

    陆景文想,他要将这个人留在自己的身边。

    用一种更好的方式。

    【作者有话说】

    安德蒙:为兄弟我操碎了心。

    44   chapter44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周五晚上, 陆景文开车去接了林北石。

    到校门口的时候还有五分钟就到放学时间,陆景文把趴在副驾驶的福寿拎起来,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没抱, 把猫不是很讲究地塞在了西装外套的口袋里面。

    福寿小小一只窝在口袋里面,脑袋露在口袋外头,猫耳朵竖着。它两只爪子扒拉着口子,昂着头对陆景文喵喵叫, 对陆景文的行为表示严正抗议。

    陆景文抬起手碰了碰它的脑袋当作安抚。

    学校附近有许多小餐馆,这会儿亮着灯, 准备迎接吃夜宵的学生们。

    陆景文靠着车门等了一会儿,就听见下课铃响的声音了。

    周围一下子喧闹起来,没过几分钟, 校门口陆陆续续走出了大批学生。

    林北石和同桌谭杰在大部队的裹挟下出校门。

    谭杰打着哈欠犯困,嘴里嘟囔着待会儿回家了要好好休息, 好好复习, 周一早上得生物考试。

    两个人边走边讨论今天晚上做的一道基因遗传题, 到校门口时, 谭杰一边和林北石说话, 一边目光搜索来接自己的车。

    而后他眼皮子一张, 拍了林北石肩膀一下,指着不远处路灯底下的人说:“那是不是你哥啊?”

    林北石心一跳,随着谭杰的手看过去。

    路灯下,陆景文西装革履, 正在等人。

    至于等谁, 不言而喻。

    “……是、是我哥。”林北石磕巴了一下, 承认了。

    至于这个“哥”是什么“哥”, 就只有林北石自己知道了。

    一无所知的谭杰啧啧两声:“真好, 哪像我哥,就会使唤我,诶我也看到我家车了!拜拜了北石,我先过去了!”

    林北石:“那明天见,我也走了。”

    他话音才落,谭杰已经风风火火地朝一辆正在按喇叭的黑色SUV过去了。

    林北石抬起脚,朝陆景文走过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陆景文把福寿揣在了西装口袋里面。

    陆景文人长得好看,气质也好,兜里揣只猫也没有破坏他那一身严谨板正的气质,反倒显出一股温柔的反差来。

    “怎么把福寿带来了?”

    林北石怕猫爪子和猫牙齿把陆景文的西装给勾坏了,小心地把福寿从兜里拿了出来,挠它的下巴。

    福寿享受地窝在林北石怀里面。

    “它叫个不停,”陆景文说,“应该是想你了。”

    “你看,”陆景文点了点福寿的额头,“它现在不叫唤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车门打开,对林北石说:“好了,回家吧。”

    从三中到庐南大概有十多分钟的车程,林北石坐在副驾逗猫,陆景文专心致志地开车,手心有点冒汗。

    他有点紧张。

    车窗外的光被连成长长的线,陆景文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道路与时间,终于缓缓地开了口:“北石,我们待在一块,有三个月了吧。”

    林北石闻言骤然抬起了脑袋。

    他觉得心被重重敲了一下,有些慌乱。

    陆景文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林北石本来放松的脊背僵直起来,是想……是想……

    是想解除合约吗?

    他们的合约一月一签,想要解除很方便。

    这件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现在“在一起”三个月,陆景文履行合约内容,每个月都将二十万以财产赠予的名义转到林北石的银行卡上,知道林北石去奶茶店打工之后,还“不小心”多转了三十万过来……

    林北石那张银行卡里面现在装着七十多万的巨款……花掉的那十几万是花在了林嘉琳的医疗费上面。

    而林嘉琳的骨髓移植费用,按医生的说法是40—50万左右,加上后续的康复治疗,大约需要六十多万。

    以剩下的钱,就算是解除合约,也足够支付林嘉琳的医药费,剩下的还能维持他们兄妹俩很长一段时间的基本生活。

    他最开始想要的,其实都已经得到了。

    但林北石却感觉自己的胸口不知为何凉了一半,好似有寒风呼啦啦灌进来。

    说不出来的冷,说不出来的……难过。

    他摸猫的手都沁出点冷汗,勉强扬起嘴角,下意识露出一个挑不出错来的笑,轻声回答了陆景文的问题:“对……有、有三个月了。”

    福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两只前爪举起搭在他的胸膛上,昂着脑袋去蹭他的脖子。

    毛绒绒热乎乎的脑袋也没让林北石松一口气。

    前边遇上了红灯,附近的摩天大楼外墙闪烁着灯光,组成一连串的汉子与英文字母,是有人在用这墙打广告。

    车里亮着暖光,林北石胸膛微微起伏着,他抬起头,看向陆景文。

    “怎么……”林北石把语速放得很慢,有种字一点点从嘴里蹦出来的感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陆景文手搭在方向盘上,绿灯一亮就踩下了油门,“就是……”

    想问问你在这三个月里觉得我怎么样?

    觉得还可以吗?

    有没有一点点心动?

    如果心动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当你正式的伴侣?

    不只是合约的那一种。

    我们可以像正常情侣那样牵手、拥抱、腻歪在一起,也不用觉得奇怪或者不好意思……

    ………

    陆景文的脑海里千言万语想说,心砰砰跳得厉害,不知从何处下嘴的他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吐出四个字:“随口问问。”

    林北石胸中一口气随着陆景文张口而紧张地提起,听到陆景文的回话后又倏然一散。

    他的脊背些微放松了,没有刚才那么紧绷了。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林北石想,陆景文应该……应该没有解除合约的想法……吧。

    但没等林北石细想,车已经开到了庐南的地下车库。

    林北石抱着猫从副驾驶下来,两人往电梯那走去。

    陆景文走在林北石身后,整个人绷成一条拉直的钢丝,他的目光落在林北石身上,发现林北石后脑勺用一条酒红色格纹的发圈绑了个小揪揪。

    那酒红色和玫瑰花的颜色一模一样。

    陆景文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一下。

    他不确定林北石会不会喜欢………

    电梯开始启动,陆景文按亮手机看了一眼,安德蒙和方延亭在微信群里面给他发消息,问他接到林北石没有。

    他想起这两天一直在和两位朋友仔细讨论表白要有什么,要怎么做。

    方延亭靠在椅背上,一脸正经地说:“表白,那肯定要有花啊?诶,你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有老师和我们班主任表白,嚯,操场上用花和白蜡烛摆了个超大的心,然后还有两张A4纸的表白稿,我觉得那个就很浪漫。”

    安德蒙也提建议:“表白用玫瑰花多一些。”

    “用红的,喜庆,热烈,基本不会出错,”方延亭补充,“不过嫌单调的话也可以放点其他颜色,我的前女友就很喜欢白玫瑰和黄玫瑰混红玫瑰,然后再加点满天星和一些绿色植物。”

    陆景文认真地记下,而后又认真提问:“那要用多少比较好?”

    “多少?”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安德蒙和方延亭问住了。

    方延亭:“………嗯…越多,越好?”

    “没有确切的定数吧,”安德蒙摊开手,“得看心意。”

    “不过可以选个寓意好的数字买朵数。”

    ………

    “叮咚——十五楼,到了。”

    陆景文猛然回过神。

    门是智能指纹锁,他手心冒汗地看着林北石将手指按在锁上,门咔哒一声开了,智能家居感应到有人回家,灯光哗啦一下全亮了。

    林北石愣在当场,他的心重重一跳,连带着手脚甚至都有点发麻。

    半个客厅的玫瑰花映在他的眼底。

    浓烈的红玫瑰在暖光下盛放着,萦绕的花香充盈在整个客厅。

    这些错落有致,形状饱满漂亮的红玫瑰都是十分新鲜的,上面还沾着水珠,像是刚摘下来的。它们围成一个大大的心,还延伸出一条长长的,接到门口的玫瑰道,玫瑰之心中间是一束用彩纸包好的大束玫瑰花,上面还放着一张卡片。

    卡片封面是一张油画,淡粉深紫的天际边红日灼灼,连着天际的草地里面,有一对辩不出性别的情侣靠在一起,抬手比了个心。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整这么大的动静是要干什么。

    是要告白啊!

    林北石却不敢信,他拼命地眨了几下眼,把那不知为何涌上来的热意。福寿从他怀里面蹦下来,爪子扒拉掉在地上的一片玫瑰花瓣。

    身后传来陆景文的声音:“你,你喜欢吗?”

    向来镇定自若,冷静淡然的陆景文,此时此刻的声音竟含了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忐忑。

    他问的是林北石喜不喜欢,在这个场面下,也分不出他到底问的是喜不喜欢花,还是喜不喜欢人。

    但林北石没说话,只是看着半个客厅的玫瑰花脚步都不动一下,灌满胸腔的酸涩惹得他眼睛鼻子都发酸。

    若不是忍着,眼泪都要掉下来。

    他要的其实很少很少,就像一朵生在贫瘠之地的花,他只想要一点雨水,润泽他即将枯萎的根,只想要一点阳光,晒到他泛黄的叶。

    但有人给他送来水,送来了肥料,送来了阳光,又除掉他身边的杂草,细细地耕垦他周围那些僵硬的泥土,等他长好了一些,小心地把他带走了。

    那人没有把他移栽到盆中,而是给他换了一片土地,让他自由自在地生长。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刚才会觉得冷和难过了。

    养花人倾注自己的爱去养一朵花,花也会知道的。

    长久的安静下,没有等到回答的陆景文抿直唇。

    他以为林北石不喜欢。

    陆景文胸膛震了震,手指蜷缩起来。他褐色的眼睛神采一点点黯淡下来,嘴里轻声说:“没关系,是我做得不够好。”

    “和你在一起的这三个月很好,我想将你留在我的身边,也希望你留在我身边的时候,不止是因为那一纸合约。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和你告白,要怎么让你好好地留下来。”

    “安德蒙和延亭说要正式一些,我也觉得这是件不能含糊的事情,”陆景文缓慢地解释,“虽然……可能有点滑稽。但是,我是想认认真真地告诉你——”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如果你也愿意,就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们做真正的爱人。”

    话音落下,林北石忽然转过了身,张开双手抱住了陆景文。

    结结实实的拥抱。

    这是林北石第一次主动拥抱陆景文。

    陆景文愣了一下,他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仿佛要撕开胸膛蹦出来,带出一股不知道是疼还是喜悦的感觉。他悬在林北石身侧的手像是被冻住了,僵在了原地。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缓慢地将手搭在了林北石的后心。

    他能感觉到,林北石那颗年轻的心在他手底跃动着。

    林北石把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让他看自己的脸,耳尖却是红透的,呼吸也有点急,像是在抽噎。

    陆景文微微偏头,下巴蹭在林北石的脸侧,那头细碎的长发,发丝也磨蹭着陆景文的皮肤。陆景文抬起手,轻轻拍林北石的后背,一下一下安抚他颤抖的脊骨。

    情之所至,他其实有点想要低头去亲林北石。却又害怕自己的接触障碍不给面子的发作,把林北石吓到,所以只是将人搂紧了一点,把脑袋凑得更近了一点,耳鬓厮磨下让人更亲密地靠着自己。

    林北石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你……”

    他不太确定似的,声音很低:“你,你是想亲我吗?”

    陆景文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有那么明显吗?

    林北石听见他温和的声音响在自己头顶:“可以………可以吗?”

    合约里面写过,亲吻和性生活是可以进行的,但前提是双方都清醒且自愿

    陆景文觉得肩膀一轻。林北石垂着脑袋,两手在脸上胡乱擦了一下,把散开的头发撇到耳朵后面,这才抬起脑袋。

    他把眼睛闭起来了,眼眶有点红,声音还带着点喑哑,小声道:“现在可以了,亲……”

    他磕巴了一下:“亲吧。”

    林北石闭着眼,感官无限放大,他察觉到陆景文凑了过来,双手温柔地搭在他的小臂上。

    陆景文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45   chapter45

    ◎舍不得?◎

    那一下很轻。

    说是吻, 但陆景文几乎没使力气,林北石感觉那柔软的触感就像一根羽毛扫过他的唇角,一触就分开了。

    他不是没见过亲嘴这事, 电视剧里面那些男男女女啃起嘴来要放段音乐,时而唯美时而却像干仗;现实生活里面,他在酒吧工作,有些情侣醉了就抱着对方乱啃, 意乱情迷得跟什么似的,像是恨不得把人给亲缺氧了。

    但是看见过不代表实践过。

    林北石不会亲, 所以闭上了眼睛,等着陆景文主动。

    他以为陆景文会来一个像电视剧那样唯美或者深入的吻,但是没想到, 陆景文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唇,就分开了。

    他的脸顿时烫起来, 心中浮起来一个念头, 陆景文, 好像也不会亲。

    他正想要睁开眼睛, 唇又碰上了一片柔软。

    仍然是很轻地啄了一下。

    林北石的肩膀颤了颤, 脸轰一下更红了, 微热的粉从脸蔓延到脖子和耳根。

    陆景文感受到掌心下的颤抖,一下也不敢动了,他有些紧张,强行把自己拉直, 不敢再贴过去了。

    “亲完了, ”林北石听见陆景文的声音, 听起来很沙, 带着不好意思的味道, “你可以……”

    他顿了一下,轻声说:“可以睁开眼睛了。”

    林北石依言睁开眼睛,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眼尾全都红了。

    陆景文也不自在地低着头,耳尖透着一抹红。他轻咳了一声,向林北石伸出手。

    掌心向上,五指张开,牵手的意思。

    林北石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陆景文轻柔地收拢自己的手,他们掌心贴着掌心,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心跳的律动。

    两个人肩并肩向着玫瑰花束走去。

    这是林北石第一次收到玫瑰花。

    深红色的,漂亮的一大束玫瑰花,外边还用深色的丝带绑了一个蝴蝶结。

    他摘下上面放着的贺卡,里面是熟悉的钢笔字。

    写的是卓文君的《白头吟》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林北石将那张贺卡珍而重之地合上,对陆景文说:“谢谢你。”

    陆景文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他垂眸看着林北石的唇,又略带狼狈地移开自己的目光。

    “也谢谢你。”

    此刻夜已经深了,林北石拿上衣服洗了澡,出来时看见陆景文穿着睡衣,正在将玫瑰花一支一支摆在桌上。

    林北石一出浴室,陆景文就抬起了眼睛,手里的玫瑰含苞待放,上面沾着水珠。

    林北石的头发也还湿水,湿答答的往下滴。

    跟刚从海里捞出来的美人鱼似的,也像他手上这支玫瑰。

    陆景文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看到林北石的一瞬间就卡了壳,把自己已经到嘴边的话给忘了个干净。

    林北石指了指浴室里面,说:“里面的吹风机好像坏掉了。”

    陆景文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起身,从客厅抽屉里面拿出来一个新的吹风机,拉着林北石到客厅沙发上坐好。

    “我……”林北石下意识伸手去接陆景文手里面的吹风机,“我自己来就好。”

    “没事,”陆景文把林北石披在肩膀的干毛巾笼起来,吸掉他头发上的水,“先别动,待会儿水掉衣服里面了。”

    林北石捧着吹风机不动了,目光落在茶几的玫瑰上。

    “这些花……要怎么处理?”林北石恋恋不舍地摸着玫瑰花的绿茎,“扔掉的话,好可惜。”

    “舍不得?”陆景文问。

    “有一些,我第一次收到玫瑰花。”林北石轻声说。

    “不扔,”陆景文声音很温柔,“我在市中心有另外一套房子,那里有冻库。”

    “我会把他们封好,全部留下来,等弄好了,带你去看。”

    他一边说,一边细致地把林北石的头发擦得干些,然后拿过吹风机给林北石吹头。

    林北石仰起脑袋,伸手去够陆景文手里的吹风机,语气有点急:“我自己来就好。”

    他又不是不会吹,哪里用陆景文来。

    林北石向来奉行能自己做的事情都自己做。如果有人帮,他会不太好意思,就算………现在陆景文是他男朋友,他也有点……不自在。

    陆景文拎起一旁穿着一件猫咪小外套的福寿,放到林北石怀里面,轻声说说:“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林北石手忙脚乱地接住福寿,猫咪黏他得很,一进怀里就咪咪呜呜地闹腾,林北石忙着哄它,这下没空去抢吹风机了。

    乌黑柔软的头发在陆景文的手中飘落下来,吹了大概十分钟,林北石的头发就全干了。

    而林北石已经频频点头,在吹风机的暖风下昏昏欲睡了。

    他平时上课太累,一到放松的时候就很容易困倦睡着。

    陆景文把吹风机放下,他把福寿从林北石怀里又拎出来,不让林北石怀里的福寿伸着爪子勾人头发。猫崽子不满地叫嚷了两声,四条腿一跳,从沙发下来,钻到它的猫窝里生闷气去了。

    他伸手揽住林北石的肩膀,把人往怀里面带了一点。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林北石彻底在陆景文怀里睡熟了,细软的发丝勾着陆景文搭在他肩膀的手指。

    陆景文长舒一口气。

    今夜的一切如梦似幻,仿佛不真实一般,陆景文没有想到自己真的成功告白了,他在一开始其实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陆总在许多事情上都游刃有余镇定自若,自信得很,少有担心自己办不成事的时候,但是面对这件事,面对林北石,他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紧张与无措,在林北石伸出手拥抱他以前,他都处于一种忐忑不安地焦虑之下。

    陆景文没觉得自己做得有多好。如果说作为一个合格的伴侣,陆景文自觉自己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还有许多要努力的地方。

    但此刻,怀里的温度明明白白提醒陆景文,自己成功了。

    他慷慨地给了自己一个机会,陆景文想。

    今夜的一切,再加上现在他们的距离,让陆景文感到一阵心安。

    他把人打横抱起,站起身的一瞬间想把人往自己的卧室带。

    林北石已经睡着了,抱回去自己的房间,他也不会知道。

    再加上主卧更大,床也更宽敞舒适……

    陆景文低头看了一眼睡着的人。

    林北石的脑袋靠着他的心口,睡得很沉。

    他迈开步子,最后还是拧开了林北石房间的门。

    他动作很轻地将林北石放在了床上,将被子展开盖在林北石身上。

    晚安,北石。

    陆景文在心中轻声说。

    而后房间的灯倏然一灭,陆景文走出林北石的房间,小心地合上了门。

    46   chapter46

    ◎终于……不用再拖累哥哥了。◎

    周六早上八点左右, 林北石才悠悠转醒。

    客厅的玫瑰花已经被全部收拾干净了,只剩一枝鲜嫩欲滴,枝叶被裁剪好的玫瑰还放在茶几上摆着的花瓶内。

    陆景文已经出门去了公司, 林北石按照他留下的便利贴,乖乖到餐台那把早餐给吃了,然后将碗收拾好,放到了洗碗机里面。

    九点的时候老师就会来庐南这给他补课, 在这之前,林北石还有一小段自由活动的时间, 他在卧室的白墙前坐下,给林嘉琳打了个视频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林嘉琳弯着眼睛和林北石打了招呼:“哥, 早上好。”

    她声音不大,听起来细细弱弱的, 整个人也窝在病床里面, 手上已经打上了针, 护工阿姨捧着碗, 正在给她喂早餐。

    两个人杂七杂八地聊了一些事情, 林北石说中午就去看林嘉琳。林嘉琳乖乖地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林北石看得心软,也心疼。

    也不知道骨髓配型的结果有没有出来,林北石忧心忡忡地想。

    医生说了出结果就会通知,这些天来林北石一想到这件事, 就会感到忐忑不安。

    以前林嘉琳也做过配型, 包括林北石做的那一次, 一共做过五次配型, 每一次的结果都不如人意。

    到如今, 林嘉琳的病情已经等不起了。

    但他的担忧不能在林嘉琳面前表现出来,医生说过病人家属要在病人面前保持乐观,悲观的态度会影响病人的心情,进而影响治疗的效果。

    林北石抿了抿唇。他抬眼看向林嘉琳,神情还是温和带着笑意的,聊着聊着还会开两句玩笑,把林嘉琳逗得眼角弯弯。

    门玲声响起来,林北石捏着手机和林嘉琳说了再见。

    补了一个小时的数学,桌子上多了好几张布满运算记录的草稿纸。

    林北石把这些草稿纸一张张整理好,老师也收拾起自己的教具。

    到了十点半,林北石把老师送出门道别,手机铃声嘟嘟响了起来,林北石连忙跑回去拿手机,看见屏幕上是医生的电话号码。

    林北石全身都麻了,哆嗦着点了两下才接通电话:“喂……韦医、韦医生……”

    那边传来主治医生兴奋的声音:“小林!告诉你个好消息!”

    “哎就是你眉,诶是妹妹的骨髓配型同其中一个指标配型成功!”韦医生因为激动有点嘴瓢,“可以开始准备手术的事情了!”

    “你有时间就过来了啊,我们要告诉你一些事项的。”

    林北石愣了一下,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扶着沙发勉强支撑着身体,张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感觉脸上淌过一阵湿热,用手一抹,才发现那是眼泪。

    他用手狠狠擦了一下眼睛,眼泪却决堤一般掉下来。

    “谢谢医生……谢谢,我,我很快就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跑进房间,中途还绊了几跤,跪在床头柜那哆嗦着翻出那张存有钱的银行卡,又着急忙慌地玄关去换鞋,他刚拿起鞋子,一看那鞋还要系鞋带,顿时觉得麻烦,直接将鞋给扔进鞋柜,打开房门撒腿就冲进电梯里面。

    另一边,鸿茂大厦的总裁办公室,陆景文正在批复文件,陆景然搬了个小桌子,屁颠屁颠地跟在旁边写作业。

    他现在上初一,因为不想待家里面,好说歹说劝动了陆老爷子让他去上了一所寄宿制的贵族中学,到周末就找借口和哥哥待在一块不回家。但又因为哥哥要谈恋爱,他不能和哥哥住,只能去住他哥在市中心的别墅。

    今天早上他哥还把一车玫瑰花给送到那别墅用冻库封存起来。

    陆景然大早上在卫生间刷牙,听见动静出来一看,被这架势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就跟着他哥出门来公司了。

    这一早上,陆景然看他哥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去拿外卖路过会议室的时候,还看见他哥冷着脸,把一个项目负责人训得找不着北。

    想到这,陆景然不由得加紧写作业的步伐,争取能早点离开总裁办公室。

    陆景文将笔放进檀木笔筒,把签好字的文件递给站在他面前的蒋芸。

    蒋芸拿好文件,干净利索地出了门。

    陆景然刚吃了块巧克力,这会儿渴了,拿起水杯吨吨吨喝水,眼角余光瞥见陆景文拿起了嗡嗡响的手机。

    是有人给陆景文发微信。

    陆景然眼睁睁看着陆景文的神色剧变。

    紧接着,他心目中向来冷静淡定,喜怒不形于色,天塌下来也要把班上完的哥哥抓起桌子上的车钥匙,大跨步走到自己身边把自己提溜起来,一打开办公室的门就吩咐他的特助将他今天所有的安排全部推后,重要会议和项目决议全部线上处理。

    被拉着胳膊踉踉跄跄往前走,根本跟不上陆景文速度的小孩一边顾忌着自己走得准备打架的两条腿,一边急急忙忙开口:“哥,怎么了?!”

    陆景文这会儿正按下电梯按键,又马不停蹄地掏出手机打电话,根本没空搭理陆景然,闻言只说:“是关于嘉琳的事情。”

    陆景然瞪大了眼睛,正想再问,陆景文的电话已然接通。

    “喂,北石。”陆景文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你现在在哪?”

    电话那头传来带着林北石沙哑哽咽的嗓音:“出租车,我、我去医科大附院。”

    “陆景文,我妹妹她……”

    “我知道,”陆景文拉着陆景然出电梯,“是好事,我现在过去找你。”

    “是好事”三个字响在耳边,林北石坐在出租车后座,低着头哭了。

    确实是好事。

    林嘉琳有救了,等以后治好病了,她也可以像自己一样健健康康的上学,交朋友,像陆景然一样上喜欢的兴趣班,等头发长出来了,自己还可以给她编许多漂亮的辫子……

    他低低的抽泣声透过手机,只剩下一两声压抑的声响。

    陆景文几乎能想象到此刻林北石的模样。

    估计是靠在出租车的一角,把头埋进肩膀和膝盖里面,咬着唇不发出声音,脸上挂满泪痕。

    林北石其实不怎么爱哭。腿被撞骨折了他还能弯着眼和陆景文讨价还价,被逼着喝酒跳舞直到胃出血,也只是低垂着眼说自己不去医院,同陆景文说起以前的过往,也是平静的说自己不疼了。

    他更爱笑,尽管那些笑有时并不真心实意,而是带着生活压出来的迫不得己,那公式化般扬起的嘴角,弯起的眼睛里面,并没有任何开心的意味。

    唯一一次见他真的掉下眼泪,也是在他烧得人事不省的时候。

    陆景文不由得屏住呼吸。

    他不善言辞,这会儿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只安静地当一个倾听者,车速却提了上来,火急火燎地往医院赶。

    林北石沙哑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对呀,是好事。”

    “我……”他将垂着的脑袋微微抬起来一点,用手抹掉眼泪,“我高兴………”

    “我高兴。”林北石说。

    “嗯,”陆景文的声音温和,“我也为感到你高兴。”

    到医院时已经接近十一点,准备到医院的休息时间了。

    陆景文走得很快,陆景然要用跑的才能跟上他。

    他们很快来到了林嘉琳所在的楼层。陆景文刚出电梯,远远就看见林北石和主治医生进了办公室。

    陆景文扒拉了一下陆景然的肩膀:“你去看看嘉琳,我去医生那边看看。”

    说完就走到办公室门口敲了门。

    陆景然眼见他哥忙不迭进了门,也赶紧往林嘉琳的病房跑。

    病房门开着,林嘉琳坐在病床上,正小口小口地喝水。

    “嘉琳妹妹!”陆景然兴奋地进了门,在路上他就从他哥嘴里知道了这个好消息,这会儿高兴得脸都发红,“你要好起来了!”

    林嘉琳苍白的小脸也浮起一个微笑。

    “是啊。”林嘉琳声音细细的。

    她病了快三年,终于迎来一道希望。

    秋日的阳光很爽利,照进病房,落在她摆在被褥上的手。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自己终于不用……

    终于……不用再拖累哥哥了。

    不用继续让哥哥担心和难过了。

    当这个消息传到林嘉琳这的时候,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在这之前,林嘉琳同样忐忑不安。倒不是惧怕死亡——病了那么久,林嘉琳其实已经不怕死了。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死也许也是一种解脱,只要死去,她就不用再连累她唯一的亲人了。

    但是,她也明白,除了自己,哥哥身边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了,他们相依为命,如果自己死了,哥哥一定会很难过的。

    更何况,林嘉琳其实也很不舍。舍不得哥哥,也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她才十二岁,还没有很好地去了解这偌大的人间,在生病之前,她也有过对未来的想象。比如说和哥哥一起去从来没去过的游乐场,和哥哥一起去吃同学口中一小盒二十五块的冰激凌,去看许多有趣的书,认识像陆景然这样的朋友,买很多漂亮的衣服………

    也许自己会早恋,把哥哥气得火冒三丈;或者说会像哥哥一样成绩很好,开家长会的时候让哥哥扬眉吐气………

    但自从生病以后,林嘉琳再也没有想过了。她只希望老天爷能多保佑哥哥一些,既然她病了,就不要让哥哥生病了;也希望老天爷仁慈点,如果实在治不好,能让她留几天,多陪陪哥哥。

    这样就好了。

    而现在,巨大的希望落在了她身上,命运终于眷顾了她。

    林嘉琳简直不敢相信,刚听到消息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是身体上留存的病痛,告诉她这不是梦境。

    一切都是真实的。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陆景然的话音打断了林嘉琳的思绪,“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玩了,我把我的好朋友都介绍给你!我们一起玩!”

    “嗯,”林嘉琳弯着眼点了点头,“谢谢你。”

    47   chapter47

    ◎他又哭了。◎

    林嘉琳的病情比较严重, 骨髓移植刻不容缓。手术的风险与注意事项也都必须提前告知家属。

    陆景文也待在一边认真地倾听,手放在林北石的后背,以此缓解林北石的不安。

    主治医生仔仔细细把所有事情掰开来讲, 足足和林北石说了一个多小时,连饭都忘记吃了。

    离开医师办公室的时候,林北石不停和主治医生鞠躬道谢,医生拍拍他的肩膀说不用。

    “韦医生, 能联系到捐献者吗,”林北石说, “我想亲自谢谢他。”

    “那不行,”韦医生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说, “我们都是双盲原则,见不了的。你妹妹今后能够康复, 快乐生活, 就是对她最大的感谢了。”

    说完医生摆摆手同林北石与陆景文告别, 说自己要去吃午饭了。

    林北石这才发现已经到中午休息的时间了, 又连忙和医生鞠躬道歉, 连声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和谢谢。

    等到医生走远, 他转过身,急急忙忙要去看林嘉琳,刚到病房门口,就看见陆景然坐在外头的长椅上。

    小孩看见林北石和陆景文一块走过来, 连忙起了身, 指着病房里面说:“那个, 嘉琳妹妹午睡了。”

    林北石脚步一顿, 他往病房里面张望了一会儿, 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陆景文看着林北石的背影,知道此时要给林北石留一个单独和妹妹相处的空间,他拍了拍陆景然的肩膀,说:“先下去吃点东西,待会儿我让南涛送你去兴趣班。”

    陆景然重重点了点头,跟着陆景文离开了住院部。

    病房内,林北石安静地坐在林嘉琳的病床前。

    林嘉琳戴着个黑色的眼罩,已经睡熟了。她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医院厚厚的白被褥盖在她身上,让人觉得会把她的呼吸压住。

    林北石给她掖了掖被角,又小心地触碰她的手,将她的手摆正,以免压到针剂。

    他看着林嘉琳,脑海中想他的妹妹终于有机会能治好病了,等病全好了,就可以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生活了。

    他记得林嘉琳说过想去游乐园。她小时候看电视剧,里面的主角进到游乐园坐旋转木马、碰碰车………那时林嘉琳拉着他的袖子,指着那破旧的老式电视说:“以后我也想坐那个会转的马,和哥哥一起去!”

    林北石记得十五六岁的自己揉着妹妹的脑袋说,好啊。

    以后去到有游乐场的大城市,哥哥带你去玩。

    后来他们来到了更大的城市,无数次路过榕城那占地面积极大的数个不同的游乐园,却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活下去苦苦挣扎。他们过上了疲于奔命的生活,根本没有一丝余钱进到那游乐园。

    林北石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在一个夜晚鼓起勇气去搜索一个主题乐园的票价。

    那个时候,林嘉琳的身体比现在稍好一些,还能够出门去人多的地方。

    成人票270元,儿童票199元。

    林北石记得,那时自己的银行卡里面只剩下一百七十六块二毛五。

    他甚至付不起一张儿童票。

    等到他终于攒够钱,林嘉琳的身体已经不能去了。

    他无数次痛恨自己的没用。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除了挣扎着活下去,别无选择。

    病房里面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同病房的病人还没休息,但看到隔壁病床的林嘉琳已经戴上眼罩睡着了,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低下头悄悄做自己的事情。

    因此没有人发现林北石已经用手捂住了脸。

    他又哭了。

    今天的眼泪好像停不下来似的,好像要把他前几年吞下的眼泪全掉出来。

    他不敢哭出声,怕吵到林嘉琳和其他人,于是站起身,拧开病房门来到走廊。

    这会儿医院大部分医护都休息了,病人也午睡了,走廊空旷而安静,林北石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个劲地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陆景文提着饭菜上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林北石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时不时抬手擦一擦眼睛。

    他连忙走过去。

    林北石听到一阵脚步声,赶紧把自己的眼泪憋住,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好似在专心致志地发呆。

    而后他听见塑料袋与金属凳摩擦的声音。

    视线里也出现一双熟悉的皮鞋。

    林北石猛地抬头,看见陆景文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脸上还挂着泪痕,灰蒙蒙的眼睛里面盈满眼泪。

    陆景文蓦然感到一阵心疼。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弯下身轻轻地去擦林北石的眼泪,而后又自然而然地屈膝,一边膝盖顶在地板上,跪在了林北石身前。

    他揽住林北石的肩膀,再环住林北石的背,抬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林北石的后背。

    林北石把脑袋架在陆景文的肩膀那,熟悉的肩膀让他眼眶红得更厉害了,眼泪流得更凶。

    “好了,没事了。”

    “没事了。”

    陆景文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将人抱得更紧,轻声地安慰着怀里的人。

    那滴落沾湿他肩膀的眼泪提醒陆景文,他怀里的人也才二十岁啊。

    林北石向来坚强,像折不断的蒲草,摧不毁的顽石,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让人忘记,他只有二十岁。

    一个人事半知,堪称不谙世事的年纪。

    这个年纪,他应当像医科大附院对面学校的学生一样,为老师出的考题烦恼,为小组作业发愁,在图书馆里面查资料写论文………等下完课了,痛痛快快地打球跑步,累了就轧操场,坐在草坪上和朋友聊天………

    陆景文抿直唇,觉得心因此烧痛得厉害。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陆景文觉得跪在地上的腿略微发麻,林北石才渐渐止住了眼泪。他哭得很累,疲倦地闭着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陆景文轻微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小心地站起身。

    他将林北石牢牢地护好,行云流水地托住林北石的上半身,在林北石右手边坐下,让林北石靠在他的肩膀上休息。

    清浅的呼吸声响在陆景文的耳侧,毛绒绒的发顶蹭着他的肩颈与耳后。

    他呼吸一滞,缓慢地侧过头,抬手压住林北石披散在肩膀的头发,唇角轻柔地碰了碰林北石的额角。

    而后陆景文脑中兀地冒出一个念头——

    这算占人便宜吗?

    与此同时,林北石的眼睫倏然翁动。

    陆景文全身上下陡然一僵,愣是不敢再动了。

    林北石靠着他,猫一般拱了拱脑袋,沉沉地睡过去了。

    48   chapter48

    ◎这个秋天注定漫长。◎

    骨髓移植手术全过程复杂且漫长, 整个流程全部走完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在整个过程中,干细胞采集和输入需要的时间只占大约五六个小时,在这之前, “患者还需要在全环境保护下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预处理,这指的是患者在造血干细胞回输前接受的全身放射治疗和(或)细胞毒药物及免疫抑制剂的联合治疗。预处理的目的,一为进一步清除体内的恶性细胞或骨髓中的异常细胞群,为移植腾出空间;二为抑制或摧毁受者的免疫系统, 便于干细胞植活。”[1]

    医科大附院肿瘤科的专家们紧锣密鼓地开了几次会,确定了林嘉琳的预处理方案。

    而在进行预处理过程时, 由于是在全环境保护下进行,病人也因为免疫系统的抑制或摧毁,十分脆弱, 因此榕城医科大附院在原则上是不允许家属在移植预处理阶段对病人进行探视的。

    最多可以通过病房内的监控进行观察。

    因此在进行预处理的前一天,林北石没有去学校, 而是请假留在了医院。

    林嘉琳在这一天已经转入了单人病房。

    他坐在林嘉琳床边, 两兄妹聊了很久的天。

    他们谈天说地, 聊小时候的事情, 也聊到长远的以后。

    自从生病以后, 林嘉琳还是第一次和林北石说起这些东西。

    从前活着就很吃力, 因此没有时间来看看过去,再看看未来,现在终于有了希望,能喘上一口气了, 总算有力气来聊聊这些或是真实或是展望的东西。

    林北石说要带林嘉琳去游乐场玩, 要给林嘉琳选好的学校上学……林嘉琳说要和哥哥一起回家, 给哥哥剪头发………

    林北石的头发已经很长, 这会儿已经到胸口往下, 再长下去就要到腰了,若是剪掉能拿好长一把。

    林嘉琳捏着他的发梢,最后说:“好长,剪掉其实有点可惜,如果哥哥喜欢,留着也挺好的。”

    “嗯,”林北石嘴角微微翘起来,“头发到时候再说吧”

    谈到小时候,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到父亲,林嘉琳眨着眼睛看天花板一会儿,说自己梦到奶奶和妈妈了。

    “哥,你还记得嘛,我们县那条最大的街,奶奶和妈妈做好了包子和茶叶蛋,就推小车子到街口去卖,很香很香,我在梦里说和奶奶说想吃,她说让你给我做。”

    林北石沉默一会儿,揉了揉林嘉琳的脑袋:“等你好了,我给你做。”

    他们聊得那样自然,病痛在这个时候似乎远离了他们,他们只是芸芸众生中最为普通的一对兄妹,平平淡淡地聊着,好似明天林嘉琳并不是要去做手术,而是要去上学。

    聊到后面,林嘉琳困了,林北石就不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拍着妹妹的手。

    等到林嘉琳睡着了,林北石就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林嘉琳。

    一墙之隔,陆景文端正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他在这里陪林北石。

    第二天,移植手术正式开始,林嘉琳被移进特殊病房。

    小姑娘进病房前还在笑,眼睛弯弯地对林北石说:“哥哥,我会加油的!”

    林北石闻言眼睛一弯:“嗯,嘉琳,我相信你。”

    话音落下,病房门缓缓合上。

    林北石逐渐看不见林嘉琳的身影。等到门彻底关闭,他挺直的脊背弯下来,陆景文眼疾手快地拉过他的肩膀,把他带进自己的怀里面。

    林北石的脑袋靠着他的肩膀,陆景文感觉肩膀那一块衣裳又湿了。

    陆景文手一顿,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垂下来,触到林北石的后脑勺和看起来白净细弱的脖颈。

    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颤着。

    在哭呢。

    意识到这一点,陆景文有些手足无措。他不会说漂亮话,也没有进修过安慰人的术语,只能像之前一般,更多地用肢体语言来代替语言表达,一下一下拍着林北石的背。

    “没事了,”陆景文温声说,“都会好起来的。”

    医院外阳光很好,十月末,道路上的树木已经枝枯叶黄,风一吹,那黄叶就簌簌落下来。

    这个秋天注定漫长。

    但是秋去春来,万物的生机会重新焕发。

    将林嘉琳送进治疗室后,林北石便不再去医院了,他每天靠着监控和林嘉琳见面聊天,三点一线的生活也因此变成了两点一线,学校和庐南两头跑。

    陆景文则在十一月初收到了一封邀请信。

    五市教育帮扶与重大产业扶持项目准备在十一月十八号正式开工,开工当天要举行开工仪式。鸿茂作为这次项目的主要合作方之一,自然也收到了请柬。

    这份请柬递到了鸿茂的外务部,然后又递到了陆景文的手上。

    项目开工动员会主会场设置在榕城,在帮扶市县还设有分会场。

    陆景文粗略地扫了一眼开工动员会的设置,发现这次开工会议在棠溪县居然也有一个小型的分会场。

    棠溪………那里是林北石的家乡。

    陆景文想起那灰蒙蒙又落后的小县城,眼睫垂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棠溪两个字。

    林北石在榕城待了那么多年,没有回过家。一是没时间没钱,二是怕碰到那边的熟人。

    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想回——

    叮铃铃——

    闹钟骤然响了起来,陆景文拿起来一看,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他环顾安静得针落可闻的办公室,将请柬放在桌上压好,收拾收拾出了门。

    再过二十分钟,林北石得下晚自习了。

    没过一会儿,从鸿茂大厦地下车库开出来一辆宾利,朝着榕城三中开过去了。

    接到人的时候已经九点半。这天突然降温,晚上温度下降很快,林北石判断失误,这会儿只穿着一件夏季校服,秋风一吹就冷得呛了两声。

    陆景文脱下风衣外套往人身上披,然后把林北石塞进副驾驶。

    身上带着余温的风衣外套让林北石懵了片刻,他大脑断线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他对着驾驶座的陆景文磕磕巴巴说了句:“谢谢。”

    陆景文轻轻揺了揺头:“没事。”

    车子慢悠悠开了出去。

    林北石从书包里面拿出来保温杯,喝了口热水,而后就握着保温杯不动了。

    他闻到披在自己身上的风衣外套带着一点极淡的洗衣液味,和自己身上校服上的味道一样,一股很浅的薰衣草香。

    林北石愣了会儿,想起来前两天他们的衣服是放在一块洗的,陆景文的外套和自己的校服绞在了一起,味道自然也是一样的。

    其实这也没什么,他们住在一块,用同一个洗衣机,同样的洗衣液,衣服的味道当然是一样的,并不是什么特别稀奇古怪,值得人去注意的事情。

    换作以前,林北石对这种事情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现在,林北石却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

    这种感觉,就像当时看见了满客厅的玫瑰花一样。

    他有些无所适从,伸手想将披在身上的风衣外套拿下来散散热,手刚碰到衣领子,耳边传来陆景文的声音:“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林北石揺了揺脑袋:“没有……没生病。”

    话音落下,额头骤然贴上陆景文温凉的手背。

    林北石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躲起来,但可惜车子就那么大,右边是车门后边是椅背,躲也躲不到哪去。

    等到后背贴上椅背,他又反应过来现在陆景文是他货真价实比真金还金的男朋友,于是坐着不动了。

    他额头不烫,是正常的温度。

    陆景文这才把手撤回来。

    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陆景文放下心来。

    车子继续往前开,陆景文握方向盘的手很稳,车子稳稳当当地开着,林北石还牢牢握住水杯,脸上的红正缓慢消退下去。

    那天晚上过后他们的关系会产生了质的变化,从合约关系变成了正儿八经的恋爱关系。但是对于“谈恋爱”这件事情,仍然是两眼一抓瞎,摸着石头过河。

    喜欢是真的喜欢,无措也是真的无措。

    林北石等到脸上的热消退下去,才一根一根地松开了紧握着保温杯的手。

    陆景文的车这时拐了一个弯,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北石,想要回棠溪看看吗?”

    林北石猛地抬起头,看向陆景文。

    “我记得你家住棠溪,”陆景文语气温和,“如果想回去看看,我们明天就可以去看看,明天周六,正好有时间。”

    “我………”

    林北石一时失了声。

    想回去看看吗?好像也不是特别想回去,那个地方承载了他太多的苦与痛,光是回忆就能活生生剜下他一块肉,他骨子里仿佛与生俱来的卑怯就是在那里滋生的。在那里,老天爷悄无声息地给他上了一层囚笼

    但说不想回去看看,又似乎不是那回事。他在棠溪县生长的那漫长的十几年里面,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包有痛苦的外衣,也有一些事情饱含着珍贵的情谊。

    那里曾经也有爱他的人。

    而且他确实有一件事,需要回棠溪县才能做。

    “……去吧,”林北石抬起头,眼眸里折进去一点暖光,“我也想回那里看看。”

    【作者有话说】

    [1]黄晓军,实用造血干细胞移植(第二版),人民卫生出版社

    其余相关描述参考百度。

    49   chapter49

    ◎我……我自己也很开心的。◎

    再次来到棠溪县, 林北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尽管这个落后贫困的小县城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这里离榕城有三百多公里远,他们中午从庐南驱车,到棠溪县时已经是接近下午四点。

    陆景文开车往县中心过去, 他们在那里的酒店订了一间双人房。

    林北石透过窗户,看见老旧的公交车从旁边驶过,车道拥挤,整个县城最宽的这条道路也就双向四车道, 道路两旁的建筑低矮,有许多都是自建房, 偶尔才能看见几栋较高的居民楼,完全看不到如榕城市中心那样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过了二十分钟,他们终于抵达酒店。

    这是整个棠溪县最好的酒店, 设施算得上完备,也干净整洁, 房间也宽敞, 大约有三十来平方。

    里面塞着两张单人床, 床的对面是台三十二寸的液晶电视。林北石拿着遥控器鼓捣了一会儿, 发现电视是坏的, 开不了。

    陆景文拿着点好的外卖进来, 看着那电视道:“要不要换一间?”

    “不用了,”林北石摇头,“也就住一晚。”

    两个人草草吃了顿饭,林北石把书包里面的作业提溜出来写, 陆景文坐在他旁边, 也不干别的, 只是认真看林北石写作业。

    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 轻轻落在林北石身上。

    林北石写作业写得入迷, 并没有察觉到陆景文在看自己。

    若是察觉到了,估计又要紧张得脸发烫。

    等到林北石写完一张卷子,准备起身再拿一张,陆景文这才若无其事地移开自己的目光,假装自己在看窗外的风景。

    红日这会儿已经沉下来,被大片的霞云遮住,只露出半个圆。

    林北石一边拿出一张数学试卷,一边说:“等晚上我们再出去逛吧。”

    陆景文微微颔首:“好。”

    等到太阳彻底沉没,天完全黑下来,林北石和陆景文才出了酒店。

    两个人肩并肩走在道路上。陆景文这下得以好好观察这个林北石长大的地方。

    他上次来棠溪还是因为考察,只草草走过几个重要的地点,并没有仔细看看这个小县城。

    但此刻他重新来到这里,认真而仔细地看着这个承载着林北石十几年时间的县城。

    有几个小孩从他们身边打打闹闹地路过。

    陆景文看着他们跑远,看向林北石:“你小时候,也这样吗?”

    “不这样……我以前在棠溪的时候,”林北石的目光也落在跑走的孩子身上,“其实没什么朋友。”

    “我小时候太瘦小了,穿得又很破烂,”林北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们不爱和我玩,等到长大了,又因为长得……比较扎眼,男孩嫌弃我太女气,女孩们又不怎么和男孩子交往,怕被人说闲话,所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陆景文心头一紧。

    他不由得开始想象林北石小时候的样子。穿着宽大不合身的体恤,头发剪得很短,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在街道上,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

    碰到同学,想打声招呼,又怕被嫌弃,只好一个人背着书包,低着头快速跑过去。

    “不过没关系……”

    林北石的话还没完,手已经先被陆景文扣住了。

    林北石一下子磕巴了:“我……我自己也很开心的。”

    他盯着两个人交握的手。

    陆景文在安慰他。

    这些其实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林北石提起来的时候自己也不觉得难过,甚至可以说没什么感觉。

    但是被这么安慰一下,他还是不由得心颤。

    两个人继续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个小公园,他们在一处长椅休息,手还牢牢地握在一起。

    路过的一些行人看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有的眼神疑惑,有的则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小地方大部分人思想相较来说保守,对于两个男人十指相扣,有时候还是接受无能。

    陆景文自然地摩擦着林北石的手心,感受林北石的体温。这样做的时候,他的心跳会有隐约的失速。

    这是戒同所之后的后遗症,干预了好久还是会有一些不明显的症状。

    这样的不适并不舒服,但因为症状轻微,还在陆景文能够轻松压制的范围。

    林北石能感觉到陆景文的脉搏有时候似乎有些快,等到细细去感受的时候,又变成了正常,便以为只是是自己的错觉。

    他们在这坐了快半小时,又起身四处闲逛。

    等到半夜十二点,他们终于来到了林北石以前住的地方。

    这里离市中心很远,是个很偏僻的地方,路也窄小得很,只能通过一辆汽车。林北石拉着陆景文的手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这一片都是低矮的自建房,灯全灭了,路上没人,路灯也坏了,黑漆漆一片看不清东西。

    等走到一间破败的房子前,林北石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这自建房有两层,第一层是水泥砖搭的,第二层则是活动板房。

    大门是铁的,用的一把锁给栓住,生了一片锈。

    两边墙面用大红色刷了几个大字——还我钱来!

    因为风吹日晒,还有点褪色了。

    林北石从自己的兜里掏出来一把锁,小心地开门,力求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不在白天来就是怕被人看见,引来那些放高利贷和讨债的。

    门缓缓打开,林北石的“家”展现在陆景文面前,他的眉毛狠狠跳了一下。

    房子很小,门一开灰尘就飞起来,里面狼藉一片,到处都是打砸过的痕迹,碎玻璃碎瓷碎木头铺了一地,连个下脚的地方都难找。

    墙面上也用红漆刷了许多大字,房间正中央摆着架被捅了个窟窿的电视机。

    陆景文深吸一口气,跟着蹑手蹑脚的林北石进了门。

    上楼的楼梯是铁质的,上头也生锈,陆景文开了手机的闪光灯,能看见这铁质的楼梯上沾着点不明晰的红渍,因为年代久远,也看不出来到底是血还是锈。

    第二层就很矮了,他们两个人都是高个子,要是直起腰来,恐怕脑袋就要撞到顶。

    林北石在隔板后的一张床边跪下来,伸手朝里面掏了好一会儿,拉出来一个生了锈的铁盒子。

    林北石很爱惜这个铁盒,掏出来后用纸巾来来回回擦了好几下。

    陆景文在林北石旁边半跪下,手机灯光照在这个铁盒上:“这是……”

    “我奶奶的骨灰。”林北石回答。

    陆景文愣了愣,难以言喻地看着这个铁盒。

    到底到了什么地步,连骨灰都只能藏在床底下,用个破烂的铁盒封起来。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个铁盒子。

    在陆景文所接触的世界里面,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

    “她是我十四岁的时候去世的,”林北石将这个铁盒撬开,小心地将里面的灰烬和小骨片装进塑封袋,“胃癌。”

    “火化了之后,我那个爸爸觉得买墓地费钱,就拿了个铁盒装起来了。”

    “她是个特别好,特别慈祥的老人,她教我做人要诚实善良,要谦让,还会哄我和嘉琳睡觉……”

    “但是她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林北石努力回忆了一下奶奶的模样,苦笑了一声,“我现在也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

    林北石抱着那袋骨灰,背微微佝偻着。

    小时候,除了妈妈护着他和妹妹,就只有奶奶了。

    但是她年老体衰,尽管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混账,却也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一家人都拉进泥沼里面。

    后来她用尽力气,一木棍把正在家暴的儿子打晕了。

    林北石记得那个时候,十二岁的自己满头是血,和被吓傻的林嘉琳一起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流着眼泪把妈妈手上的绳子解开。

    奶奶苍老的声音响在他头顶:“妮儿,你跑吧!”

    “妈!我知道,我也受够了!但我跑不了啊……我跑了那么多次,都被他抓回来了!”

    “不要跑回娘家!不要带着孩子跑!那样跑不远也永远跑不掉!妮儿啊……再留在这,你会被他打死的!”

    “命才是最重要的!我已经老了,一辈子就搭在这里了……你还年轻,才三十岁出头!不要吊死在这里!”

    “那孩子呢!我的孩子怎么办!”

    “那是我的孙崽,我死也护着他们,”奶奶的声音沧桑而坚定,“再说我是他妈,他再怎么样,也不敢打死我!”

    ………

    林北石记得自己听着她们说话,最后哇一声哭出来,双手推着妈妈青肿的背。

    “妈妈,你跑吧,你跑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妹妹的,你跑吧,你去别的地方,去远远的地方,不要在这里了……”

    林嘉琳也哭起来,学着哥哥去推妈妈的背。

    听到孩子如此话语的母亲哭泣着起了身,抱住林嘉琳亲了亲,又伸手环住林北石。

    “北石,妈妈对不起你和妹妹,你是男子汉,知道吗,我爱你和妹妹,但是……但是我也没有办法了……”

    那是林北石从妈妈身上得到的最后一个怀抱。

    后来奶奶也确实用尽全力护着自己和妹妹,劳心劳力地供他们上学读书。

    后来病了也瞒着林北石不去治——治病太花钱了。

    后来她趴在床上起不了身了,只能摸着林北石和林嘉琳的脑袋一遍遍絮絮叨叨地说话。

    她说得最多的是——“我对不起你们妈妈,照顾不了你们了。”

    其次是说——“孙儿啊,你要照顾好小妹。”

    最后是说——“你要做个好人,不要像你爸爸那样。”

    陆景文沉默着听完这些事情。

    在这之前,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去想,林北石到底是怎样被养出这样一副性子的。

    他因为自身的原因接触过一段时间心理学和家庭教育学,知道原生家庭对于一个人的成长影响是很大的。

    在林北石之前的描述中,他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充满暴力和困苦的家庭里面,是怎样养出这样一个坚韧又柔软的人了。

    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歹竹生好笋这样的事情,注定是稀少的。

    一般情况下,一个被暴力耳融目染的人,长大后可能也会变得暴力而冲动。

    但现在,陆景文理解了。

    “要是没有她和妈妈教着护着,我可能也变成烂人了,”林北石轻声说,“我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入土为安。”

    这是他回到棠溪县的唯一目的。

    话音落下,陆景文揽过林北石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用力地拥着林北石,呼吸洒在林北石的肩颈。

    怎么那么苦呢?

    要是能早几年遇见就好了,或者有时光机就好了,这样他就能把林北石带走,好好养大了。

    他会把一切好的东西捧到林北石面前,被他养大的少年身上不会有伤疤,也不会缩在角落里面哭泣。

    思及此,他的心有些发颤。

    对不起啊,遇见你的时候,太晚了。

    50   chapter50

    ◎你的心,为什么跳得那么……那么快?◎

    拿到骨灰, 他们第二天早上就开车离开了棠溪县。

    路上陆景文让特助联系了榕城的一家高级墓园,让林北石通过电话挑了一块合适的墓地。

    林北石抱着那袋骨灰,转头对陆景文不好意思道:“谢谢你, 买墓地的钱,我以后赚了钱会……”

    他想说“以后赚了钱会还你”。

    但是陆景文比他更快一步,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话,把他到了嗓子眼的声音给堵了回去。

    “不用还。”

    “既然在一起了, ”陆景文目视前方,声音温和, “那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林北石愣了会儿,头低下来:“但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啦,我总不能什么都麻烦你, 什么都让你来帮我吧。”

    “两个人的关系就是麻烦来的,”陆景文眉眼一弯, 温声道, “你越愿意麻烦我, 就说明你和我越亲近, 所以我希望你愿意麻烦我。”

    “如果你遇到自己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 需要别人的帮助, 第一时间找的人是我,”他补充道,“我会很高兴。”

    林北石:“………”

    他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理由来反驳陆景文这套“愿意麻烦就是亲近”的理论。他嗫嚅了半晌儿,只能两眼一闭, 轻声说:“………哪有这种说法。”

    陆景文手指点了点方向盘:“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吗?”

    林北石听出来他的声音里面含着笑, 甚至带点揶揄的意思:“你会去麻烦不亲近的人吗?”

    林北石:“………”

    那倒是真的不会。

    从前许向前和自己那么熟, 他也极少去找许向前帮忙, 就怕给人添麻烦。

    更不用说麻烦不亲近不熟悉的人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离庐南很近, 恰逢堵车,陆景文空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林北石的肩膀。

    林北石抬起眼,正对上陆景文温和的目光。

    他似乎一直这样,林北石想,温和得很。

    情绪稳定到让人咋舌的地步。

    “我知道你不想什么都要别人帮忙,但我好歹在你这里是有名分的,不算是别人。因此我做这些是应该的,而且这些事情也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陆景文语气也温和,“所以你不用不好意思。”

    话音落下,堵住的车流动了起来,整条道路的车辆如龙入水,飞快动了起来。

    陆景文适时启动了车辆。

    “人一辈子是有很多挑战的。归根结底,就算身边有人帮助,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帮到点子上,很多坎其实最后都要靠自己去迈……所以现在,在我能帮上你的时候,就不用推辞了。”

    陆景文平和的声音在车内不疾不徐地响着:“这样你就可以轻松些,安心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有太多的顾虑和阻碍。”

    林北石一边听,一边安静地看着陆景文。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回应这一番话,抓着书包带子的手握紧又松开,指节泛着白又打着哆嗦,一颗心里面更是酸酸涩涩的,像是被人掐了一下。

    他从小到大接收到的善意屈指可数,以至于当真的有一份好意,一份关心递到他面前,他总是手足无措,慌乱非常。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车窗外黑了下来,又渐渐出现一阵亮光,等到周围全部亮起来。陆景文已经流畅地倒车,并顺势将车停好,咔哒一声解开安全带。

    与此同时,陆景文感觉到林北石突然凑了过来,还没等他开口问怎么回事,就感觉到一方柔软压上了他的唇角。

    只碰了一下,就迅速地分开了。

    耳边响起如蚊呐的声音:“谢谢你。”

    陆景文懵了片刻,心率一下子飙到150往上,整个人一阵头重脚轻,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畅。他僵硬地转头去看林北石。

    借着车灯,陆景文有些眩晕地看见林北石整个人都红了起来,脖子到耳尖那一块极其明显,像是被蒸熟一样,都快冒烟了。

    他没比陆景文好多少,紧张得手心都冒汗,身上带着校徽的校服外套衣角都被揉皱了。他不自觉地咬了下唇,心里面想——这种谢法是不是太唐突了?

    林北石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这么冲动了,只说谢谢就好了。

    但亲都亲完了,这个时候后悔那也是事后诸葛亮——来不及了。

    车内陷入一片沉寂,静得只能听到两个人缠绕在一起的呼吸声。

    陆景文压下手指的颤抖,轻声叫道:“北石。”

    “嗯?”

    林北石应了一声,转过头去。

    没想到他转过头的一瞬间,陆景文欺身压了过去。

    他谨慎而克制地碰了碰林北石的唇。

    林北石瞬间大脑宕机了,整个人一片空白。

    没有察觉到林北石的拒绝和反抗,陆景文左手的青筋突出来,映着金属手表反射出来的光。

    林北石听见他的声音:“………可以……继续亲吗?”

    他飘散在脑袋上空的思绪和神智被这一句问话拉下来,意识到问了什么之后,脸烫得要烧起来,连一向冰凉的指尖都灼热。

    林北石僵了片刻,想说可以,却又开不了口——他整个人烫得冒烟,一句话都吐不出口。

    两个人的目光纠缠在半空中,陆景文在林北石浅灰色的眼睛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莫名想起他们第一次亲吻,不是玫瑰花表白那一次,而是他把林北石从马路边上带回家那一次。

    发着烧的林北石朝他扑过来,两个人唇角相碰,他的心跳到飞快,而后一掀眼皮,就看见了林北石那双漂亮的,雾蒙蒙含着水光的眼睛,

    他也在里面看见了自己。

    或许在那个时候,自己的心就已经动了。

    思及此,陆景文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却在半路就碰到了林北石的唇。

    林北石微微昂起了头,回应了他的动作。

    很生涩。

    他不会亲,所以只是昂起头碰了一下陆景文的唇,然而后脑勺一下子就被陆景文见缝插针且不由分说地扣住了。

    唇也顺势被堵上。

    林北石感觉到烫——那是陆景文的手指陷进了他那头黑色的头发里面,又觉得凉——陆景文腕骨上的表带,带着金属的森冷味。

    陆景文明显感觉到身下的人抖了。

    但又不服输似的,倔强地没有后退。

    两个人不熟练地吻着对方,动作生涩得像十六七岁连电视剧里面亲吻画面都没见过的毛头小子,没轻没重地咬着对方的唇舌。

    林北石的虎牙尖利,没一会儿陆景文的舌头就见血了。

    两个人亲得血刺呼啦气喘吁吁,校服衣摆紧紧贴着被扯出褶皱的西装外套。

    林北石的心跳得飞快,因为呼吸不畅整个人都在发抖,整个人被亲得都乏力了。他右手抵着陆景文的心口,猛烈的跳动撞着他的指尖。

    很快,非常快,快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林北石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红透的眼睛茫然地睁着,对上陆景文布满血丝的褐色眼眸。

    “陆景文……你的心,为什么跳得那么……那么快?”

    陆景文同样喘不上气了,他松开扣着林北石后脑勺的手,结束了这个吻,额头靠在林北石的肩膀上。

    “因为……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