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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小萤常年游走在险象环生里,直觉便比常人灵敏。

    这里不对劲!

    小萤想到?这,飞身便想重新上墙,可下一刻一颗石子弹出,正击在小萤后背的麻穴上。

    这一口气没提上,她?重重摔在了地上。

    等?回头看时,原本漆黑的院子突然亮起了两盏昏暗的灯笼,而在摇曳灯光中,本该在军营囚禁受罚的凤渊……幽灵般端坐在居中的屋子里。

    那张如刀刻般深邃的脸被昏暗灯光映衬,透出比往日更加浓烈的阴沉。

    千防万防,这厮居然阴魂不散出现?在了这。

    闫小萤顾不上诧异,飞快查看四周,凤渊带来的人真是不少,不但在院中,那院外的高树上也布有暗桩。

    这些?人跟龙鳞暗卫有些?相?类,都是头穴发鼓。她?一路走来都无察觉,可见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

    看着人数不多,却以一当十?,就算她?带着

    手下,也不是这些?练家子的对手,更何况她?孤身一人?

    一番算计,这个变数却还是突兀出现?!

    只是凤渊如何走脱了军营囚笼,一路寻到?这里来的?小萤一时也想不明白。

    当那几名?大汉欺身而上时,小萤突然一甩袖口,顿时飞出迷粉,而飞溅的粉末里还有银针,扎破皮肤立刻就倒。

    那些?大汉为了躲避银针,不得不错身,还有几位已经吸入了粉末,咳得不能睁眼。

    眼看着少女?如滑鱼入水般就要消失在夜色里,凤渊并不着急,只是开口:“将孟准他们都带上来!”

    伴着话音,几个大汉便将五花大绑的孟准和闫山他们带了上来。

    闫山被按在地上时,才看清方才突然闯入院中拿些?他们的领头人。

    看清那端坐椅子上领头的男子,闫山的心?头微微一震。

    没有办法,这个俊美得带了几分邪气的郎君长得太像年轻时的陛下。

    曾在宫里给贵人们唱过戏的他,一下子就猜出这位应该是个皇子。

    蹲在墙上的小萤回头看了看,无奈叹气。

    若是平日还好,她?跟凤渊有些?小磕小碰,看在合作的份儿上,插科打诨就过去了。

    可现?在她?刚刚得罪了这疯子,下与?不下,都不会给什么好果子。

    既然两位父亲都在他手里,若要从死,她?这个女?儿也当陪在左右。

    小萤坦然跳回了院子里,只笑着道?:“大殿下好本事啊,陈将军的军营都困不住你。”

    凤渊冷冷看着她?,问道?:“将我和军图卖了出去,却没能如愿脱身,你可还有后招,不妨试试?”

    这郎君望向小萤的眼神?不善,闫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双手缚后,挣扎扑过去挡在了女?儿身前。

    而一旁的孟准也高声道?:“这位郎君,有什么冲着我来,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的!”

    凤渊干笑了一声,眼眸似利刃划过,自言自语道?:“孩子?”

    郎君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笼住半个院落,冷漠的眼中似乎没有别人,直直冲着闫山身后的小萤道?:“闫小萤,过来!”

    这是凤渊第一次叫她?的真名?,只是那咬字里,分明带了些?杀气。

    小萤不习惯躲在人后的,所以安抚地拍了拍阿爹的手臂后,绕到?了前面?。

    她?亦如往常,笑嘻嘻道?:“叫那么大声干嘛,别吵了街邻休息……”

    说话间,小萤已经走到?了凤渊的跟前,突然一抬手,指尖亮着三枚银针,同时一枚袖箭飞了出来。

    她?在宫里时,曾经用袖箭吓唬过凤渊,那时他差一点就被射中。要是他侥幸躲过,也无妨。因为她?还有后手,指尖捏着的银针淬着麻药,只要扎到?凤渊就能制住他,到?时候以他相?胁,或许还能为义父他们争取生机……

    若是别人,或许会被这少女?天真无邪的笑意?迷惑。

    可惜小萤这次的对手,乃是跟她?在荒殿里过招无数次的阿渊。

    女?郎每次袭击,偷袭,眼神?微转变化,都被凤渊熟记在心?。

    所以当她?动手时,他亦动了。

    那枚袖箭,再次在他耳边堪堪略过,而他躲箭时,亦出了招式,并非萧家迅猛摧风的拳法,而是小萤当初在荒殿时教授给阿渊的擒拿技艺。

    只是同样的招式,似乎又被凤渊加以精良演化,延展开来,竟有瞬雷不及掩耳之势。

    闫小萤终于知道?,凤渊之前与?慕寒江在林子里打的那一架是多么收敛了。

    她当时推测自己能抵挡如今的凤渊三招,却还是托大了。

    就在一招之下,她连银针都来不及弹出,就被那铁钳捏住了胳膊,再次被他卸得脱臼。

    义父和闫山一看小萤被袭,挣扎要扑过来,可是他们本就被缚住,刚一动便刀剑架在了脖子上。

    凤渊捏住小萤的另一个手腕,丝毫没有收力,将她?往怀里一带,小萤便被拽入了怀中。

    这女?郎平日笑嘻嘻的,可骨子里却是不怕死的倔强,明明胳膊疼得厉害,却还在笑,只是贝齿咬着嘴唇,因为忍着疼,而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

    凤渊垂眸看了看,伸手从她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了那张狰狞面?具,然后迫着小萤抬头,将面?具严丝合缝地放在了她的脸上……

    “威震连江的小阎王是个孩子?孟将军,能说这样的话,是你不大懂事吧!”

    闫山看着女?儿被那高大冰冷的郎君挟住,眼泪都要急出来了,这位皇子居然知道?了小萤的身份,那他想替女?儿顶罪都不成!

    小萤知道?自己胜算绝无,被男人的铁臂按着动弹不得,只能用力甩开面?具,忍着疼对凤渊道?:“是我对不住你,莫要迁怒他们!”

    凤渊笑了一下,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单手拎起,在替她?将脱臼的胳膊推上去时,贴着她?的耳轻声道?:“三次机会已被你用尽,还敢偷袭!闫小萤,我对你的忍让,到?此为止!”

    就在这转眼的功夫,她?的手腕被凤渊拎起,然后被按在了口鼻上。

    那袖口处残的迷药甚多,就算小萤屏息也挺不得太久。

    她?亲自配的药,自然是好的,只能这么眼睁睁瞪着凤渊那透着邪气的脸,眼前一黑,便彻底晕死过去。

    ……

    许是吸入太多的缘故,小萤还没睁开眼,就觉得头痛涨裂得要死。

    同时鼻息间有股熟悉的冷香在萦绕飘荡。

    她?辨出是浸雪兰花的气息,费力睁开眼睛时,又看到?有些?熟悉的锦帐帷幔,便清楚自己应该是在听心?园。

    想到?昏迷前剑拔弩张的情?形,她?扑棱一下子坐起,却发现?自己披散着长发,换了一身柔软的绸缎亵衣,而迷药与?银针也被尽数收缴走了。

    只有手腕被凤渊毫不收力握出的那一圈青紫,显示昨夜对峙并非噩梦一场。

    凤渊还算优待俘虏,竟然没有将她?五花大绑投入水牢,而手腕的青紫处似乎也抹了一层透着药香的膏。

    顾不得穿鞋,小萤抓了抓长发,忍着头疼,抓起床边的一件袍子披上,光脚快步走到?门前,正要推门而出,却看一个侍女?捧着热粥吃食从门外迈进来。

    “你醒了,公子让奴婢端些?吃食给你。”听雪园的仆役都不叫凤渊大殿下,而是只叫公子。

    平日一脸嬉笑的女?郎满面?严肃,紧声问侍女?:“你可知,其他人被凤渊押到?了哪里?”

    “其他人?什么其他人?奴婢昨夜给您换了衣衫之后,便服侍您休息在此,并未见其他人。”

    小萤看侍女?一脸迷茫,便知她?不是局中人,也懒得多问,径自夺门而出。

    可是门外却守着两个劲装男子,正是凤渊带来的高手,小萤自知毫无胜算,只得无奈退了回来。

    那桌子上吃的倒也简单,只一碗透亮的清粥,搭配一碟盐渍菜叶。

    小萤看了看问侍女?:“这是牢饭吗?你家公子怎的这么抠门?怪会过日子的。”

    侍女?冲她?施礼道?:“公子说,女?郎醒来应该十?分上火,备些?清淡的就好。您先吃,一会奴家来收碗。”

    说完侍女?便拿了托盘退了出去。

    小萤从来不跟肚子作对,闻了闻粥,便就着小菜将这一碗吃干净。

    果然人一吃饱,头脑就顺畅很多,她?迅速复盘着昨夜的情?形,突然笑出声来。

    好个凤渊,果真是个垂钓的高手,埋线千里,让人防不胜防。

    第一次来听心?园时,说什么让她?放松散心?,分明就是存了下饵的心?思!

    那一张图可帮他钓了不少的大鱼!亏她?是信了他的邪!什么信誓旦旦要入山剿匪,血肉相?搏?

    他这是以逸待劳,坐等?着她?从鼎山将人送到?他的碗里来!

    此番鼎山叛军在重重包围下脱逃,陈诺一定?难辞其咎!

    他手下的兵卒和商有道?的地方军闹了乌龙,伤残不少,商有道?虽死,但陈将军却吃不了兜着走,只怕消息传上去,弹劾陈诺的奏折也在路上了。

    至于慕寒江进献假图,不辨真伪上呈,也是有罪。毕竟军图不是凤渊拿出来的,真假都跟凤渊无关!

    只有那受了陈诺毒打的大殿下清清白白,好人一个!

    他在如此混乱的战局里,一人便将孟准反贼一网打尽!

    就是不知,凤渊这一箭四雕,借着她?的手重创了陈诺和慕寒江他们之后,又要用孟家军的人头军功,换来怎样的锦绣前程?

    至于她?这个假太子,便是凤渊混淆皇家的污点,更是蒙骗陈诺上当的关键。

    这枚棋子用到?这步,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凤渊大约不会让她?活着露面

    ?了。

    只是他还迟迟没有下手,浪费着一碗米粥供养她?这养不熟的白眼狼,究竟意?欲何为?

    想到?凤渊平日里不经意?间与?她?几多暧昧的手脚,闫小萤冷笑了起来。

    她?又不傻,怎猜不透他的心?思?

    平日滴酒不沾的人,是觉得女?色不会上瘾?便想着在弄死她?前试一试?

    这么想着,她?迅速看了看屋内有可以利用的称手工具。

    可惜她?的迷药银针尽被收走。屋内干净得很,半片铁器都没有,而她?披散长发,也没有发钗可以利用。

    凤渊天赋奇高,从荒殿出来之后,几乎手不释卷,日夜似饕餮吞食般疯狂填补着这十?年缺失。

    文是如此,武亦如此。

    他在宫里时,除了读书就是跟萧天养在宫外练功。

    在奇侠萧天养的亲自教导下,凤渊武功精进神?速,可谓一日千里,已经不是她?能降服的怪物。

    若是凤渊来此消磨,难道?她?真的要牺牲色相?,等?他忘形那一刻才能一击毙命?

    凤渊似乎并不急,过了一日都没见露头,应该是鼎山那一场混乱需要慢慢收尾。

    若她?猜得不错,这厮应该是折返回军营,入了囚笼避嫌去了。

    如此又连喝了三顿稀粥,过了一天快要掌灯时,那房门才吱呀响起。

    小萤坐在床上扭头看去,只见高大的郎君一身黑色常服,裹着裘毛领子的披风,束发金冠,衬得眉眼如墨,披着夜露寒霜大步迈了进来。

    女?郎掩在长发下的脸儿微微泛着白,只穿着一身素色亵衣,睁着明净的大眼看着他,仿若误入樊笼的兔儿,温良无害得很。

    这样娇弱的模样,并不在这狡黠女?贼身上常见,以至于凤渊停驻了脚步,借着床边的高脚鹤灯光影,欣赏了好一会。

    小萤自知落入下风,跟他比不了定?力,便先开口问:“你将我阿爹和义父他们怎样了?他们可……还活着?”

    凤渊并没有走近,而是远远坐在了桌旁,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茶杯,淡淡道?:“小心?瓷器划伤了手……”

    还真是慧眼如炬,一下子就发现?茶杯少一个。

    小萤佩服一笑,将手里握着的瓷片扔在了地上。

    凤渊若无其事地卸了披风,扔甩到?一旁,说道?:“他们现?在还都好好的,还不到?你跟我以命相?搏的地步。”

    听了他的话,小萤缓吐一口气,又问:“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凤渊倒了一杯茶:“我给了孟准两条路,让他自己来选。一条,是用你来换他一条命,你留下,生死与?他无关,任我处置,他继续带着他的兵卒逃亡,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小萤抿了抿嘴,挑眉问:“另一条呢?”

    “另一条……就是随我坐囚车回京,供出罪状,领受刑罚。”

    小萤听到?这,身子微微前倾,紧声道?:“他……选了哪条?”

    凤渊不紧不慢地解释:“这两条路,一条死,一条生,他还算聪明,选了条生路。”

    听到?这,小萤微微缓了口气,还好,义父总算大局为重,没意?气用事。她?终于可以笑着说话:“所以大殿下要一言九鼎,你要何时放了我阿爹和义父他们?”

    凤渊的脸色似乎变得不太好看,慢慢站起身,走到?床前,低头看着长发披散,脸蛋明净的少女?,举手抬起她?的下巴:“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我要留下你做什么?”

    小萤将脸递到?他的掌心?,乌发披散到?了他的手臂,乖巧柔顺地磨蹭着:“不管怎么样,大殿下一定?会温柔以待,是不是?”

    若小萤愿意?,自是收起尖刺,露出芳华少女?花朵般的娇艳,给人一种轻轻弯折便可一握之感?。

    凤渊看着这样乖顺的少女?,眸光似乎暗沉一下。

    小萤心?中冷笑:这厮果真色胆包天,他若真存了这心?思,就莫怪弄死他在枕榻之间。

    凤渊看着这一抹全然不同往日的娇柔,终于受用地笑了,只是那笑似腊月寒冰,全不沾染美人入怀的暖意?。

    高大的郎君弯腰低头看着她?,鼻尖抵上了她?的脸颊,慢声轻语道?:“我的殿下,你似乎是理解错了。我说的生路,是他选了后者!”

    若是能轻易舍弃养女?,用羸弱女?郎换取自己生路,这样的龌龊男人也配活吗?

    孟准若选了舍弃小萤,只怕早就被他开膛破肚,取了项上首级!

    小萤眨了眨眼,这才明白,义父居然选择了坐囚车随凤渊回京受审!

    她?顾不得假装柔顺,瞪大眼道?:“这算什么生路?他被人泼了那么多脏水,洗也洗不干净!若是随你入京,就只有被凌迟处死这一个下场!”

    凤渊冷冷看着她?:“孟准现?在的处境跟死有何异?亲人惨死,却无门求告,日日被亡魂缠绕难以成眠。明明是本分的军官,入山做了盗贼,还要年复一年被贪官污吏利用背锅,继续堆砌莫须有的罪名?!堂堂七尺男儿,只是一味闪躲,怎的不如你这么以身涉险的小女?郎?”

    他倒是厉害,什么时候暗查的?竟然全知了义父的冤屈,可就算这样,他也要拿义父相?胁?

    小萤终于收起了平日漫不经心?地的笑,忍着怒火问:“踏着他的尸骨,你能换来什么?”

    凤渊似乎比她?还生气,抿着薄嘴,先独自消化一番后,才冷冷道?:“闫小萤,人之命运,总得自己承担。以身涉险,这不是你一向的行事风骨吗?怎的换成你羽翼下护着的人,便不行了?小阎王?被人叫得飘飘然,便真以为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若生死一线,你这个阎王能从地狱鬼门里爬出来吗?”

    凤渊的眼底透着十?足的嘲讽,似乎在讽她?自不量力,白忙一场却将阿爹和义父送到?了他的陷阱中!

    他太清楚闫小萤了,她?是多不甘屈尊人下,看似散漫嬉笑的背后,有多倔强野性。

    可凤渊却偏要句句诛心?,不留余力叩着这女?郎的命眼死穴。

    闫小萤瞪着他,牙齿轻轻摩擦,突然扑过去。

    可惜她?的手腕被男人的大掌一把钳住,用力也挣脱不开。

    不过无妨,小萤顺势扑入凤渊的怀中,用力咬住了他的脖颈,那一口可真狠,下一刻就要咬断他的血管,渴饮一番。

    第52章

    凤渊没有躲闪,只是拧眉忍耐着:“你咬断我的血管,啖肉饮血倒也?罢了,只是我死了,你义父和阿爹该如何??”

    不用他说,小萤也?知道,若不狠狠咬他一口,如何?能消此时怒火?

    透着铁锈的血味扩散在唇齿间?,他钳住自己手臂的大掌就在腰际。

    只要他愿意,动四分蛮力就足以折断她的肋骨,叫她当?场吐血毙命。

    可他却只是虚虚地?扶着,不曾催动半分气力,好整以暇等着她自己放弃。

    这倒显得她有多么气急败坏,虚张声?势。

    小萤很不喜这样穷途末路之感,终于是慢慢松开了口,凤渊脖颈的血涌了出来,湿了衣领。

    他不松手,小萤就只能靠在他的肩膀,看着被她咬开的肌肤渲染出朵朵刺眼的红梅……

    食了一日稀粥,咬人都比平时短了些气力,还是没能一口咬断血管……

    凤渊也?没有说话,感觉到狂躁小兽被血腥安抚,得了片刻安稳,才?将?她扶正,继续说道:“七年前的旧案,不易翻供。想要盘活这案子,孟准只能以身入局,引出当?年杀他全家?血案的元凶查明真相。到那?时,或许能还家?人和他自己一个?清白。”

    小萤不信地?看着他的眼,喃喃道:“我要如何?信你这话。”

    凤渊原本想说,信与不信又有何?妨?

    她此局败落,上位者话之真假,何?须向?败者引证?

    可此时女郎的脸上,再无平日的散漫笑意,她的嘴角还沾染着血,眼圈也?红彤彤,盛满着说不出的憔悴,仿佛再说一句重话,

    他认识的那?个?小萤,就此破碎……

    凤渊动了动唇,话便不受控地?说了出来:“我以阿母的名?义发誓,定会护孟准周全……”

    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不该说出这般赌誓蠢言。

    小萤慢慢蹙眉,大眼也?满是疑惑:凤渊方才?的话,应该是真心的。

    她自知与凤渊身份实力的差异,他如今掌握了满手把柄,占尽上风,就算要诓骗,也?不必如此与她毒誓。

    正因如此,小萤抬头看着凤渊,终是不解问?:“你这般行事?,意欲何?为?”

    凤渊张了张嘴,有话已经涌到了嘴边,却像潮汐,缓缓退下,最后只是嘲弄勾了勾嘴角,免得自己再说出什么愚不可及的话来。

    一时,二人间?拉紧的弓弦倒是略有松缓,看着他脖颈上还在淌血,小萤想要用衣袖替他擦拭。

    凤渊却并不领情,偏头躲开。

    这一口,算是他活该。

    这女郎总是不遗余力地?维护着她羽翼之下的人,亦如阿原,还有她的义父、阿爹。

    而他凤渊从来不是闫小萤的什么人,所?以这女郎骗他、伤他,从无所?顾忌。

    就好似在荒殿时初遇那?般,无意间?舍了他几许暖阳温脉,便潇洒挥挥手告辞,转头再也?不来。

    小萤又转头拿了帕子想给他擦拭,可是凤渊却再次挥开了她。

    小萤干脆歇手道:“我想见义父和阿爹他们……”

    凤渊却笑了:“闫小萤,你现在有何?资格跟我谈要求?真拿自己做了我的殿下?”

    小萤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坐回到了床榻上:“商有道被我杀了,他临死前说,他唆使的那?些盗贼,有许多是从凤尾坡过来的。”

    她的情绪一向?转圜很快。

    前一刻还与凤渊生?死相对,这一刻便泰然转移话题,给自己找些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凤渊略带讽意勾了勾嘴角:“所?以呢?”

    “你如此多的动作,无非是要架空陈诺,取他兵权,出兵收复凤尾坡。既然布下的棋局,还没有收尾,应该也?没时间?与我几多消磨?天如果再冷些,用兵的好时节可就要过去了!”

    凤渊转头看向?闫小萤:“何?人同?你说,我要出兵凤尾坡的?”

    凤尾坡就在连江以西,却是魏国的地?界,或者准确来说,二十年前是大奉的地?界。

    这处地?界,一直是两国必争之地?。而当?年凤渊的母亲曾经屯兵此处,而就在七年前,凤尾坡再次落入到了魏国的手中。

    不过失落此地?后,两国倒是维系了几年的平和,直到最近江浙水患频发,盗贼不断,就连魏国的许多亡命徒也?趁乱乘舟而下,滋扰大奉百姓。

    眼看着魏国又要趁此开疆扩土了。淳德帝一直有心收复,可惜江浙之乱未平,朝廷也?无出兵的本钱。她为何?突然这般言语?

    小萤笑了:“你先前给陈诺的谏言,不就是想要劝服他暂时放弃鼎山,奇袭凤尾坡吗?”

    凤渊问?她:“你从何?推断出来的?”

    小萤仰着脖子:“推什么断!我可没你和慕寒江那?爱分析人的弯肠子。我趁陈诺不注意,入了他的帅帐,直接看了你的折。”

    凤渊冷眼瞪着她:这女郎的胆子,到底是如何?将?养出来的?天底下,还真没有她不敢行的事?!

    小萤如今对这凤渊,倒是愈加了解了几分。

    此人记仇,但更有大抱负!

    他步步算计,一路来了江浙,若只是靠着杀几个?山匪建功,也?太不划算了。

    若想缓了义父他们的危机,总得让自己变得有用些,看看能不能勾着这大皇子转了主意。

    “大奉和魏国暂时安稳,可这安稳也?不知能维系几时。既然魏国又勾结大奉官员祸乱江浙的嫌疑,那?么就可依次为契机。如今义父和我手下的兵卒虽然不多,但?胜在骁勇多善战,若能助大皇子收复失地?,便也?算投诚,不知大皇子意下如何??”

    虽然收复凤尾坡凶险,但?若能说服凤渊,也?算给义父争取了诏安的好契机,总好过成为他的阶下囚,一路被囚车送入京城。

    她还没说完,凤渊却突然一把将?她扯了过来。

    眼里满是不受教的愤怒,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你听好了,我不是你义父和凤栖原,若上战场,也?用不着你!”

    说完,他将?小萤推回了床上,便转身大步出去了。

    看来他虽暂时不会对义父他们下手,可跟她那?点合作交情已然不在。

    凤渊现在捏握着小萤满手软肋,的确有奚落她的资本,看不上她了,也?很正常。

    小萤倒在床上,无奈用头在枕头上撞了撞。

    她现在最放不下的是阿爹。

    出山的时候,他还在咳嗽,依着凤渊现在的德行,就算不关入牢房,也?是缺衣少食,那?一碗稀粥不好将?养病情的。

    如此一夜,小萤天不亮就走到门口察看,却发现门边守卫的大汉也?都撤下了。

    看来凤渊倒是胸有成竹,话还未说开,就这般给了她几许出入自由。

    她走了一圈,并不见义父他们的踪影,也?不知凤渊将?他们安置在何?处。

    小萤管侍女要了些伤药,沿着长廊,来到了竹林后的书房。

    凤渊果然在那?彻夜读书,蜡烛的油堆成了小山。

    他脖子上的伤痕只是简单擦拭,并没有处理,经过一夜,已经肿得老高。

    小萤抿了抿嘴,端着药盒,走到了凤渊的跟前,拿出了药瓶道:“知道你厉害,可也?没人如此短短几日,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你自己抹了伤药吧。”

    凤渊看都不看她一眼,小萤懒得自讨没趣,放下药,便想走。

    腿已经迈出了,身后的凤渊冷冷说道:“这里没有铜镜,我看不到。”

    小萤回头看了看凤渊,看来他过了一夜,似乎又变得好沟通了些。

    于是她坐在了他的身边,拿了伤药给他抹了抹脖子,又问?:“后背的伤好了吗?”

    凤渊沉默褪下衣服,露出肌肉坚实的后背。

    那?后背上的伤真是有重重叠叠,之前熊抓的伤疤还没淡下,又添加了军棍新伤。

    这厮对自己也?足够的狠心,明知道要拿他作筏子,还故意作践,惹陈诺的打。

    小萤本该趁着这机会报复,下重手按上一按,看到底还是缓了手劲,只用指尖轻轻将?药抹开。

    凤渊闭目任着小萤涂抹,只是那?后背的肌肉渐渐紧绷,在摇曳灯影下呈现起伏暗影,

    小萤拍了拍他后背完好之处:“别绷得这么紧,放松些……”

    说完,她一边涂抹一边问?:“你何?时知道我是小阎王的?”

    凤渊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一直闭着眼:“你跟那?勇字暗卫过手的那?几招,是我从萧家?拳法里演化出来的。除了你,没有别人看过。”

    小萤手里忽然一顿,手里失了分寸,倒是将?凤渊抹疼了。

    他吸了一口冷气,干脆伸手便将?小萤扯入了怀中。

    小萤顺势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咬牙问?:“你是故意的?”

    原来破绽在这!没想到慕寒江问?招的那?一次,他就已经猜出的端倪。

    亏得她先前看他使用这些招数时,他说这是萧家?拳法的入门招式,天下不知有多少人都会……

    真是处处埋坑!看破这么久,不留半分破绽,天生?谎话精,害人不浅!

    凤渊盯着她因为愤怒变得晶亮的眼,和缓道:“那?倒不是,只是当?初见你似乎想偷学,想着教你些适合女孩家?练的……”

    萧家?拳法至刚至阳,不适合女子修习,是以他让女郎学去的,都是他自创改良过的拳路。

    只是没想到当?初这一点贴心,成了这女贼子日后的破绽。

    “不过……凭这个?,你就笃定我是小阎王?一般人可想不到,她会是个?女子。”

    “原先也?不知,不过慕寒江告诉过我,小阎王是个?女子。”

    这个?小萤就有点不相信了,那?位何?时知道的?

    凤渊说:“并非他真的看出来的,而是他跟我说了跟小阎王的几次交手过程,次次都是借力打力的法子。这般用兵是女子才?惯用的法子。不过这也?都是猜测。直到你陷害我,又将?

    图给了慕寒江,我才?能彻底认定,你跟鼎山孟准的确关系匪浅……”

    而且慕寒江还跟他说了孟准当?初在宜城获救,有一对父女莫名?消失在狱中的事?情。

    再加上田东村剿灭假阎王时,这女郎在驿馆病得一天一夜没有露过面。

    慕寒江不知假太子的关隘,自然联系不上。可是凤渊听了,却一下子将?线索汇集起来。

    闫小萤就是在宜城之后,出现在宫中的。

    答案虽然看着匪夷所?思,可凤渊已经能笃定闫小萤就是搅动得连江波涛泛滥的小阎王!

    那?张图就是最后一试,她若对鼎山感兴趣,便可笃定。

    只是他没想到,这女郎这么狠的算计,卖起自己来,毫不犹豫!

    小萤挑眉,觉得他说得有些夸张,这带兵打仗还能看出男女?

    “我阿母行军,也?是这般风格,避其锋芒,迂回而战。”

    小萤抿着嘴,有些不确定凤渊是不是在给她戴高帽,但?还有些美滋滋道:“你是说,我跟你阿母一般厉害?”

    凤渊回头看了看她,面无表情道:“我阿母人品贵重,从不骗人……”

    什么意思?这是指责她满嘴谎话?就他,怎么好意思?

    “当?初你给我看图,是故意的吧?明知道我是谁,还拿言语暗示,你要直接杀入鼎山,一步步诱着我布局动手……”

    啊呸!依着她看,凤渊的打法才?娘们呢!

    “是你自己凑过来要看的。”凤渊并不承认他给小萤设套。

    “而且……”凤渊顿了顿,语气稍显凉薄,“我本来就打算如此行事?,直接入山剿灭鼎山之患。”

    他说得很直白,自己并非什么普度众生?的良人,更无太多良善肚肠。

    如此耽误时间?迂回诱捕,只是一时猪油蒙心,才?留了孟准性命。

    “可你又怎么知,我和我义父会来此?”

    “有人一直在跟踪你的行踪,随时报呈给我。看你往游马镇的方向?来,我便知了。”

    那?闫山在江浙的铺子都可查到,唯有在游马镇的这间?并不在名?册,此地?不在陈诺守军范围内,靠近河岸,方便周转。若是他,山里呆不住,也?会选此处落脚。

    小萤听得咋舌:萧天养门下的奇人异士也?是太多了!跟踪盯梢更是来去无踪,如今尽是归了凤渊调遣。

    依着小萤看,这些人在凤渊的调配下,竟然是比龙鳞暗卫还可怕的存在,

    可是依着萧天养的江湖散漫性格,他压根不会花心思摆弄这么多的人事?……

    小萤突然有些好奇,萧天养的这些人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积攒的?又是准备用来做什么?

    不过这些也?不是她能问?的了。

    解了心底困惑,小萤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凤渊的怀中,他还未穿上衣,纠结的肌肉挨得她太近了些。

    她想移一移位置,却被他钳住了腰,动弹不得。

    小萤心知自己现在打不过他,也?懒得挣扎,只温顺靠在他的臂弯里,若乖觉猫儿般抬头看着他,幽幽问?:“你要押解义父入京,又要如何?处置我?”

    谎话连篇的女贼子,一路混入了皇宫,而前天一夜的功夫,就折腾得陈诺满营上下不得安宁。

    满天下还有什么她不敢闯的祸?

    如何?处置?最不留后患的法子,自然是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折断,免得她再想出什么精怪法子,搅得天下大乱!

    凤渊的眸光凝在了她那?纤细的脖子上,却不由自主目光上移,滑过精巧的下巴,最后落在了那?一点殷红的唇上。

    晨曦光影透过,打在女郎脸上,显得双瞳剪水,带着说不尽的流盼妩媚。

    方才?她给他抹药,一直在他的脖颈后背游弋,撩拨得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高挺的鼻尖下移,凤渊的俊脸慢慢凑近。

    说得那?么多,还是贪图了她这点颜色!

    小萤心里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却并不想躲,只是慢慢闭上眼,准备跟这厮虚与委蛇一番。

    郎君身上是他独爱的浸雪冷香,此时渐近笼罩鼻息……

    可是下一刻,她的身体前倾,被凤渊如推牌般,就此扒拉出去。

    小萤猝不及防,被推得趴倒在了桌案上,诧异回头看他,娇嫩的脸上难得挂着困惑狼狈。

    凤渊却不见方才?的沉迷之色,一脸冷漠道:“你不是早想离开了吗?请自便吧,恕不远送了。”

    说完,他穿好了衣,长指执着书卷,便自顾自看了起来。

    看那?正气凌然的架势,俨然是不受狐妖魅惑的书生?,赶人的架势,跟轰赶讨厌的蝇虫没什么两样?

    小萤扑棱坐起,依旧有些不敢置信——这厮方才?是在逗她吗?戏法怎的这般眼熟?倒像她惯常路数!

    “我走?那?太子的窟窿你打算怎么填?”

    他如此拿捏义父他们,不就是不希望自己走脱吗?

    凤渊似乎早就想好:“昨夜,我借了商有道安插在驿馆的人点了一把火,其他人都跑出来了,不过太子不幸身陷祸害,被烧成焦炭。”

    “焦炭?烧死的是谁?”

    “乱坟岗里的一具无名?尸……闫小萤,你自由了,想走便走吧!”

    这厮当?真是狠,如此快刀斩乱麻,一点都不给闫小萤留退路!

    她若是想用太子的身份解了义父围困都不能!

    就算小萤先前想走,可凤渊如此粗暴野蛮行事?,处处都有不妥,牵连之人甚广啊!

    他是在急什么,倒像他自己怕后悔了一般。

    所?以凤渊是在吓唬她,还是真如此行事?了?

    闫小萤要被凤渊气笑了:“不是……你押着我义父入京,却让我走?你是想要我半路劫你囚车?”

    凤渊听了这话,从书本里露出半张俊脸,眸里透着光,冷冷道:“你可以试试……”

    小萤不想跟他斗嘴,径自问?:“你说过会保我义父平安,该是如何?去做?又有哪些线索?”

    给义父七年陈案伸冤,何?其难?凤渊不过顶了个?大皇子的名?头,毫无实权,如何?行事??

    他却将?书本举高挡住了脸:“这等机密,我为何?要跟个?局外人讲?你自是好好过你的日子便是。”

    凤渊现在气人的德行也?这么眼熟?

    仔细想想,似乎又得了她闫小萤的三分真传!

    第53章

    小萤知道凤渊不会跟她好商量了,毕竟三次机会都已用光。

    可?这男人?小气成这样?,也是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她干脆一把将凤渊的书拨开:“那你倒是说说,我如何再当个?局内人??”

    凤渊的身子往后靠了靠,扬着剑眉道:“出局便是出局,还?硬往里?凑,有意思吗?”

    小萤难得一本正经地跟他?商量:“可?你这法子不妥!”

    太子横死,那国储身边的服侍之人?都要遭殃。

    鉴湖、尽忠他?们谁也跑不了,势必要跟着殉葬。

    甚至连带太子下江浙的腾阁老?都要跟着受牵连!他?老?人?家清正廉秉,不该受这个?罪!

    听小萤如此说,凤渊的脸上却?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似乎那些人?的死活,丝毫牵动不到他?的心弦。

    “你在乎的人?……还?真是越发的多!”他?几乎是磨着牙说出这么一句。

    小萤抿了抿嘴,倔强道:“我也很在乎大殿下你啊!你这般聪明,当知我行事,除了不希望你认出那张假军图,更是想让陈诺牵制住你,免得你我在战场刀剑相向,我从来都不想与你对面作敌……”

    “够了!”这次凤渊突然重重摔下书卷,他?看着闫小萤,一字一句道:“你还?是不懂,你得离我远些!”

    这女郎于他?,是比让人?癫狂的毒,美?酒,更不容易戒掉的存在。

    起初还?好,只?是觉得她稍微比别人?顺眼一点。

    幽深昏暗的皇宫里?,居然混入了这么个?精怪的女郎。无论行事做派,皆是跳脱常理,胆大得叫人?瞠目。

    她身上似乎有许多秘密,让人?不自觉探究。所以,当这女郎想要跳崖死遁时,凤渊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抓她回来。

    利用她制衡西宫也好,暂时离不得这枚棋

    子也罢,归根到底,她说过的——“深宫寂寞,没?个?知己怎行?”

    她既然说了要相陪一程,岂可?半途而废?

    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女郎一脸甜美?媚笑?,开始入了他?的梦。

    亦如那日他?闯入驿馆房间,看到女郎披散长?发,微敞开衣衫的情景,凤渊终于察觉,有些无法控制的瘾,犹如落地荒草,潜滋暗长?。

    凤渊一直都知道其不妥,却?任着自己一点点沉溺其中。

    偏偏他?清楚,这女郎见过那个?叫“阿渊”的可?怜虫,全知他?最狼狈不堪的样?子。

    若有一日,女郎开了情窦,能装入个?翩翩郎君时,那个?人?从来不可?能是荒殿阿渊!

    女郎说在乎着他?,但不知,他?要的在乎,跟其他?人?……不一样?。

    就像方才,她闭目等待时,全无女子柔情,不过是拿自己当敬奉的祭品罢了。

    他?自知并非神明,心里?匿着的魔在贪婪叫嚣,那一点违心献祭如何能镇魔?

    也是时候推开她了,不然——他?怕戒不掉!

    可?偏偏那个?叫小萤的苍蝇嘤嘤嘤就是不肯飞走。

    “那你好歹得让我见见阿爹和义父!若你不肯,我明日便跑到慕寒江的面前诈尸去!”

    凤渊抬头冷笑?,闫小萤真拿自己当了人?物?,他?会怕了小小女郎的威胁?

    “你敢!”

    ……

    这番僵持,并未太久。也许是嫌着苍蝇嘤嘤,误了他?的功课。

    凤渊终于找人?,引了小萤去见她的爹爹们。

    路径迂回,若无人?引路还?真不好找——原来北边一座密林后还?有宅院。

    听领她过来的侍卫说,受伤的兄弟都得了妥善的医治,而她的阿爹也及时得了汤药。

    去的时候,正赶上义父他?们吃完早饭。

    盘子里?还?有残着的豆豉烧肉、松散的鸡骨架,义父手里?的拳头大的鲜肉包子也快吃完了。

    残余的香味宜人?,很撩逗人?的肠胃。

    看上去义父他?们的牢饭待遇甚是不错,比她那顿顿不变的稀粥要强许多。

    小萤默默看着满桌狼藉,又问了问他?们昨日吃的什么,居然鱼肉不缺,外带时令瓜果。

    同为阶下之囚,原来三餐饭食还?分了三六九等!小萤摇头冷笑?。

    大皇子的心眼子怎的那么小?她当初可?是隔三差五鸡鸭鱼肉,费心劳神地给他?往荒殿带吃食!

    如见一看,全是喂狗了!

    闫山以为女儿发现吃食不妥,紧张地问:“可?是那皇子在我们吃食里?下了毒?”

    小萤回过神来,自是笑?着安慰阿爹,表示那皇子很会过日子,若要杀人?,应该也不会费银子去买毒药。

    闫山拉着女儿的手,关切问她,那个皇子有没有为难她。

    小萤宽慰道,她跟那位皇子乃是拜把子般的过命交情,虽然现在友情残存无余,但暂时应该无大碍。

    闫山听得直皱眉。

    他?自小生养在戏班子,对人?情世故看得太多,怎么看不出那个?大皇子看着女儿的眼神不对劲?

    哪个?男人?会这么看拜把子兄弟的?难道是有断袖癖好?

    他?见得太多宫廷王府里的腌臜,生怕女儿因为有把柄被人?握着,沦为了那些权贵的掌中玩物?。

    所以他?将女儿拉到一旁,竟是哽咽说不出话来。

    都是他?这个?当阿爹的无用,当年不能护住妻儿。

    如今又要全靠女儿救助,让她招惹了不该的麻烦。

    只?是小萤听了这话,却?是很奇怪地哼了一声,看着像是跟人?置气的愤愤难平。

    “放心,人?家贵为皇子,眼光高着呢!就算你女儿主动投怀送抱,人?家也会弃如敝履,一巴掌挥开!”

    听小萤这般笃定,闫山稍微放心。

    而接下来便是小萤问询义父孟准,问他?是不是受了胁迫才甘心押解回京。

    孟准摇了摇头,那位大皇子昨日倒是与他?深谈许久,冷静与他?分析了出路。

    七年前,他?卷入了贪墨了军饷军资的案子,造成了陈诺的部将蒋申在西线与魏国阵前失利,丢了要地凤尾坡。

    那个?大皇子并非哄骗他?立功垫脚,而是做足了功课。还?拿出陈年卷宗,清晰讲出了那冤案当年的疑点症结缘由。

    这背后的魁首,只?怕不是地方,而在京城。

    小萤点了点头,她也查了许久。义父当年若只?是替地方官员背了黑锅,也不至于引得龙鳞暗卫前来灭门?。

    如凤渊所言,那么义父当年真是牵涉到了惊天的阴谋中,凤尾坡当年的失守,疑云沉沉。

    孟准这些年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却?一直无法为灭门?惨案昭雪,若能查到背后真凶,舍了性命又如何?

    而且这般行事,最起码能让小萤不再与他?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她也是大了,如何能跟自己蹉跎青春?

    所以孟准已经下了决心,只?要凤渊不为难小萤,他?愿意配合大皇子,前往京城赌一赌性命。

    至于闫山等其他?的兄弟,大皇子已经保证,待他?们养好了伤,便可?放了他?们自由。

    劝服不动义父,而阿爹也表示要先留下照顾孟准,侍卫催促着女郎赶快离开。

    小萤只?能现离开北园,转身又去找凤渊。

    这一路不算太长?,但是小萤的脑子飞快,也差不多想出个?章程。

    只?是现在跟她谈买卖的这位有些油盐不进,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再忽悠住他?……

    等到书房门?口,凤渊还?在,也不抬头看飞进来的苍蝇:“你看也看了,请走吧。”

    小萤趴在他?的桌案一角,略显委屈地嘀咕:“你府上也不像揭不开锅的样?子,怎么我义父他?们有肉有菜,偏给我顿顿喝粥?压根不饱腹,我现在就饿了!”

    刚刚说完,那肚子便懂事地咕噜叫了两声。

    凤渊终于抬头,瞟了小萤一眼。

    他?倒是没?有故意虐待这女囚的意思,起初的确是他?吩咐人?给她准备清淡的。

    毕竟她吸入迷药昏迷太久,需要温润肠胃,可?是没?想到后来下人?们会错意,居然顿顿给她吃了稀粥……

    此时闫小萤正委屈地微微鼓着脸蛋,晶亮的大眼里?似乎蓄了水汽,简直是委屈极了的样?子。

    她倒是能屈能伸,戴上面具就是威慑心胆的悍匪阎王;摘了面具,便清纯得无害,好似明媚邻家的小阿妹……

    凤渊知道她又在搞怪作假,若想甩脱了她,只?需彻底狠下心肠,不理她就是了。

    可?那手还?是自有意识地取了一旁的糕饼盒子,递给了赖着不走的女郎。

    小萤向来得寸进尺,咬着火腿蛋黄的糕饼,便往凤渊的跟前凑:“糕有点咸,你还?有别的吃的吗?”

    凤渊又瞟了她一眼,忍住替她拂去嘴角饼渣的冲动,伸手又替她倒了一杯茶,还?吩咐人?送来些蜜枣,还?有厨房新制的糖果子。

    就在这吃吃喝喝的功夫,小萤正在琢磨着如何继续赖着不走,外面突然出现一阵熙攘吵闹的声音,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

    小萤听着屋外呼喊“大殿下”的声音好似慕寒江,立刻吞下糕饼,四处望了望,起身转到书架之后。

    原来是慕寒江一路横闯听心园,似乎想要入书房,却?被门?外的人?拦住,不让他?入。

    凤渊看小萤藏好,便扬声问:“慕公子,有何事?”

    慕寒江紧声道:“大殿下,太子他?……”

    凤渊并未让慕寒江进来,而是让他?立在书房外说话。

    理由也简单,此地是亡母的书房,外人?不能入内。

    小萤躲在书架后面听得新奇:若有这规定,为何当初献宝般领着她来?难道叶展雪的书房,是禁男不禁女?

    隔着书架的缝隙看去,立在书房门?口的的慕公子甚是狼狈。

    俊美?如昔的脸上带着睡眠不足的淡淡黑眼圈,那往日雪白的衣服、脖子、脸上都是黑灰,裤子和鞋子更没?法看,也不知钻入了何处营生。

    当慕寒江语气紧绷说出太子昨晚在驿馆被烧死的事情时,却?发现屋内的大殿下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依旧盯看着手上的书卷。

    慕寒江不得不加重语气道:

    “大殿下,太子……殁了!”

    凤渊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还?需联络地方料理后事,找我干嘛?”

    凤渊冷漠的反应,让慕寒江有些震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算凤渊恼恨四弟偷了军图给他?,又被告密,这样?面对生死离别的反应,也冷漠得令人?发指!

    看着慕寒江瞪眼说不出话来,凤渊又冷冰冰问:“驿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着火,别人?都跑了,只?他?逃不出,说明有蹊跷,是何人?点的火?”

    慕寒江努力吸气,镇定下来道:“点火之人?是驿馆的打杂,从他?乡下的家里?搜出了黄金五十?两。收买他?的人?却?被发现醉酒淹死在河沟里?,显然是有人?杀人?灭口。不过我已经得了线索,这背后之人?,应该是商有道!”

    也许是太子似乎又搜到了商有道的什么罪证,逼得这狗贼跳了墙,竟然生出这么大的心思,谋害储君!

    可?惜商有道已经被小阎王抹了脖子,竟然死无对证!

    凤渊听了,淡淡道:“既然知道了元凶,就去抓,你也好对陛下有个?交代。我后背的伤势严重,已经在陈将军那挂了卫将军的印,解了差事,不必再归营,若没?有别的事情,慕公子请回吧。”

    慕寒江却?不肯走,直直盯着凤渊道:“我以为,你多少在乎太子些,他?毕竟是你的弟弟!”

    凤渊冷声道:“你们俩联合出卖我的时候,便没?什么情谊了!”

    慕寒江表情微微一僵,一向风雅有嘉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无奈。

    只?能咬牙解释:“出卖你的人?是我,太子是出于一片好心,你莫要误会他?了。”

    对于皇室子弟而言,储君殁了,便等于重新洗牌布局,对于某些皇子而言,这的确是件好事!

    只?是他?本以为,凤渊会跟二皇子之流不甚相同。

    想到这,慕寒江看着凤渊,继续试探道:“我亲自去现场勘验了尸体,那尸体被烧得焦黑,已经认不出了。”

    凤渊看了看他?被烫出了血泡的手,看来慕卿居然亲自翻找了火场。

    这可?不像他?的为人?,他?一向爱干净得很。

    “殿下若知慕卿如此尽心查案,一定走得很安详。”

    “阿渊!你何必如此刻薄!”慕寒江再忍受不住凤渊对太子的态度,终于冷凝说道,“不过,我却?觉得那尸体……并非太子殿下!”

    说这话时,慕寒江往前走了一步,紧盯着凤渊的脸,不放过他?脸上的丝毫变化。

    凤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淡淡地问:“何以见得?”

    慕寒江道:“太子被囚的第?四年,伤了右腿,骨折严重。只?是后来皇后找人?妥善医治,所以才并未人?前露怯,可?是我验的那尸体腿骨毫无骨痂的痕迹!”

    隐在书架后的小萤暗暗竖起拇指:慕卿,好样?的!孤能不死,你乃头功!

    不亏是龙鳞暗卫头子,倒是消息灵通,很会寻找破绽。

    看这凤渊如何接招!

    不过凤渊压根不想接招,只?是淡淡道:“若是这般,阁下还?在我这耽误什么功夫,快些去审商有道,看他?将太子藏匿何处。阿原身娇体贵,吃不住苦的……”

    这一句话,再次让慕寒江变了脸色,商有道死人?一个?,他?去何处审问?

    无论太子生死,凤渊一直是不死不活的样?子,仿佛太子的一切真与他?无关一样?。

    眼见无果,他?转身刚想走。却?突然听到书架那侧有细微动静。

    原来是小萤不小心刮动了书架上的一卷书简。

    慕寒江顿住脚,一眼扫到桌案上并排的两盏茶杯,看来大皇子方才与人?对饮来着。

    那桌上的吃食和狼藉的枣核……怎么看,都像是某个?人?的嗜好!

    心念流转间,他?突然快步闯入书房,朝着书架而去,只?是凤渊动作比他?更快,伸手便拦住了慕寒江。

    书架后面若无猫腻,凤渊岂会这种反应?

    想到这,慕寒江都懒得跟凤渊对打,只?用力伸脚,就将那书架踹倒在地。

    伴着女子一声颤巍巍的尖叫,只?见一个?衣衫不整,长?发披肩的女子从半塌的书架下钻出,然后羞怯难当地捂着脸,裙摆飞扬,若受惊的蝶般扑入了凤渊的怀中。

    她裙衫半解,只?是穿了一袭粉嫩拖地的长?抹裙。

    慕寒江匆匆一撇,只?能看到她半露的颈背。可?那纤细的胳膊和如柳腰肢,还?有嘤嘤哭泣,都是女子无异。

    书架之后,并非他?臆想中的那个?人?……

    慕寒江也不知一脚惊出的是这么一只?彩蝶儿,一时有些尴尬得不知目光游弋何处。

    只?是低头间,又看到那女子半露的腿肚上,有个?白色的伤疤。

    大皇子还?算长?情,佳人?依然是上次溪边那个?。

    凤渊脱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女子身上,然后环搂住她清冷问:“慕公子还?有何怨气发泄,冲着我来,莫要吓了我的爱妾。”

    说完这句,他?突然吃痛般闷哼一声,似乎是怀中的佳人?羞怯,拧了他?一下。

    不过慕寒江压根顾不得大皇子的异样?,凤渊之前被囚军营,出来后又是在此处与女子鬼混,也许……太子的事情他?真不知情。

    “出去!”凤渊似乎真的不喜外人?进书房,简单两个?字便下了逐客令。

    慕寒江尴尬抱拳告辞,便急匆匆而去了。

    小萤听了脚步声远去,这才慢慢抬头,挑眉道:“你说我是你什么?”

    凤渊松开了她,低头揉了揉腰,这里?方才被小萤狠狠掐了一把,不用看应该是紫青了。

    不过他?介怀的似乎不是这个?,脸色很不好看道:“你为何当着他?的面脱了外衫?”

    这还?用问,自然是让慕寒江那个?正人?君子无处下眼啊!不然距离这么近,他?若看得仔细,露馅了如何是好?

    小萤捋了捋头发,看着凤渊幸灾乐祸道:“怎么办?他?不信?”

    第54章

    凤渊依旧浑不在意:“不信就自去查,龙鳞暗卫有的?是人手。”

    小萤眼珠微微一转,笑嘻嘻道:“既然你都说了,我是你的?爱妾,盛宠难却,怎好与大?殿下分离?我哪也不去,就跟着你!”

    看小萤耍起无赖,凤渊冷笑一声,并不接话,他的?目光游离,只是用手指轻敲着书脊。

    小萤捅了捅他的?胳膊:“我就说你行事急躁,就算太子要死,也不能?这?般啊!惹了慕寒江的?怀疑,要如何收场?”

    凤渊淡淡道:“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小萤可真不爱看凤渊这?要死不活的?德行。

    “行了,身为?儿郎胸襟开阔些。你挨打又不是我害的?,明明就是你故意激怒陈诺,想要用受伤被囚,脱了战事不利的?干系。再说,你要替我义父伸冤,没有帮手怎么能?行,试问?还有谁比我更了解我义父的?过往?求你了,让我留下吧!”

    看凤渊不说话,小萤便下了猛药:“以?前都没看出慕大?人对我这?般好,他是在火场翻找了几个来回?那双手都烫出血泡了,还真是舍不得我!若是我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死而复生,你说他会?不会?欢喜涕零?”

    凤渊靠坐软垫,目光晦暗,盯着小萤道:“他这?般心急于你,你高兴了?”

    小萤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大?皇子应该紧张的?重点不应该是她?准备跑到慕寒江跟前诈尸吗?

    不过她?倒是老实点了点头,又略带遗憾道:“是有点感动,不过他心急着太子,总归不是我闫小萤……”

    听着这?话音,不是心急着她?本?尊,倒是留了些遗憾。

    凤渊素日总是见这?女郎撩逗着慕寒江。而后他在荒殿与他们相遇时,这?二人也是相伴左右。

    在他被抬上大?殿时,高大?郎君环住娇小少年的?画面,并肩立于骄阳下,每每回想,都觉得如阳光刺眼。

    算起来,她?认识慕寒江更久些,还帮衬慕寒江查过汤家的?账目,更有几多他并不知?的?交情。

    慕家郎君的?长相,素来被誉为?京城第一的?美男

    子。

    在慕家这?等勋爵世家将养出来的?气?质,自然毫无挑剔。

    年轻女郎总是要多看几眼俊俏郎君,天长日久下,生出些爱慕情愫也无可厚非……

    虽然是这?般道理,可是凤渊捏着书卷的?手指却是有些发力。

    小萤见他不说话,感觉似乎有转圜余地,便加紧道:“已然被慕寒江发现了,我总得替你善后啊!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礼,不好吗?让我留下吧!”

    凤渊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这?女郎精怪,若不应,她?的?确是要闹出几多事端……

    当发现自己?在替这?女郎找借口时,凤渊的?眉头蹙得更紧,这?般决而不断,让他自己?都憎恶!

    沉默了好一会?,垂下的?睫毛掩盖了眸光明灭变幻,凤渊终于松口道:“已经?给了你走脱的?机会?,是你不愿,日后……不要怨我。”

    义父的?性命如今攥在这?人手里,小萤溜须拍马还来不及,如何会?跟他顶着来?

    见他审时度势地改口,不再轰撵自己?,小萤也是心满意足,起身便比往外走。

    凤渊冷冷问?道:“爱妾萤儿,你要去往何处啊?”

    “你的?爱妾要去驿馆料理下后事,不然故人挂念,难以?瞑目!”

    别人倒也还好,可是尽忠和?鉴湖一直跟着她?。若是太子真是被火烧死,两个奴才难辞其咎。

    在那偌大?的?皇宫,人命比草都轻贱,她?不能?不管他们。

    既然慕寒江起了疑心,总得善后一下。

    依着小萤的?意思,原是想扮成太子,直接去驿馆诈尸,来个阖家团圆的?,丧宴直接变成喜宴。

    凤渊却表示不妥:太子惹下的?麻烦太多!若本?尊露面,只怕难以?善后。

    单是被坑得凄惨的?陈诺,就得将太子活吃了。既然如此,倒不如顺势避世。

    凤渊不让小萤出面,他会?去处理。

    可小萤如今可不信这?位大?剪刀。

    这?厮行事,自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仿佛除了他在意的?,别的?都不会?多费一丝心神。

    依着他快刀斩乱麻的?劲儿,可别一通乱剪,伤了她?的?宝贝尽忠和?鉴湖!

    须知?尽忠刚入账了那么多银钱,还没来得及受用花销呢!

    于是二人争执一番的?结果就是,小萤必须到场监督,免得大?皇子乱来。

    可小萤却不能着男装以太子面目示人。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爱妾萤儿陪伴在大皇子左右了。

    小萤再不必穿垫肩扩胸的男装,可以?尽兴穿着华服女装。

    她在侍女的帮助下,点了胭脂,抹了些水粉,再加上堆砌的?云鬓。

    而那一双眼,也在侍女的?巧手点缀下施以?檀晕妆,额间则点了明珠花钿。

    如此这?般,再戴上厚厚半遮的?面纱,小萤自己?从镜子里望去,都有些认不出自己?来。

    等到了驿馆外,她?坐在马车里,并没有下车,只是在车厢里听着凤渊在跟慕寒江讲话。

    慕寒江又回火场里翻腾了几个来回,找寻蛛丝马迹,身上的?衣服都没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雪白底色了。

    而腾阁老则是浑身发软,呆坐在一旁。

    据说阁老偷偷往连江里跳了三次,说没有护太子周全?,是他一人的?过错,要死便死一人,不能?祸累家人。

    幸好小厮手快拦下,不然慕公子要料理的?丧事便多了一件。

    现在老人家跳得疲累,缓缓乏,看那架势一会?攒足气?力还要拄拐去跳。

    至于尽忠和?鉴湖等一干仆役,都五花大?绑绑缚在一旁的?栓马桩上,被过审了几个来回。

    一个个都是满脸干涸了泪痕,看上去不知?多久未入米水了。

    凤渊将小萤用太子笔体写的?信交给了慕寒江。

    慕寒江认得太子的?字,惊异看了凤渊一眼,然后赶紧拆开。

    这?信里大?概的?意思便是,请慕卿莫要焦急,他此番诈死事出无奈。

    实在是奸臣商有道的?背后另大?有其人,奸佞沆瀣一气?,更有魏国势力参与其中,势必要将他摁杀在江浙。

    所以?他临时起意,与大?皇兄商量,准备来一出诈死,再金蝉脱壳,看看能?不能?引出背后之人。

    事出突然不及跟慕卿商量,还请慕卿莫要声张,代为?周全?,更莫要苛待下人,将他贴身的?太监宫女,交给大?皇子即可。

    另外腾阁老那边,也请他安抚好云云。

    慕寒江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抬头冷声问?凤渊:“太子胡闹,你也跟着他一起来?什么诈死诱敌?他身为?一国储君何须如此?太子现在身在何处?我去迎他。”

    凤渊岿然不动:“他是储君,我是臣,他定?下的?事情,我如何能?改?他已经?隐身微服,要去查一查案。慕卿手下暗卫太杂,多是庸才。若是被他们知?,便白白费了计策。还请慕卿听从国储的?吩咐,暂且将此事按下,不必上奏陛下,免得君心烦忧。”

    龙鳞暗卫竟然被嫌弃人杂庸才?这?对慕家少主来说,还真是奇耻大?辱!

    慕寒江反复低头看信:“不行,臣必须要见太子一面。”

    如不相见,如何确定?生死?

    最?起码,他要亲眼看到凤栖原安好,并没有被这?大?皇子裹挟,做了什么不情愿的?事情。

    凤渊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待慕卿得了空,太子会?与你见一面……至于陈将军那边可烦扰你了?”

    慕寒江皱了皱眉,大?皇子还好意思问??

    鼎山那一夜,陈诺失了手艺,归营迁怒于凤渊,亲自去那质问?图的?真假。

    可是凤渊却淡定?表示,这?图不是他绘的?,更不是他献的?,谁给陈将军,就请陈将军找谁算账。

    这?话立刻怼得陈诺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萧天养派来的?人到了军营,举着先皇赠与的?明晃晃御赐金牌要接走了凤渊,说是心疼大?皇子,接要回听心园静养。

    陈诺不肯放人,凤渊干脆解了自己?卫将军的?印,表示卸职,不再跟从陈诺。

    若换了旁人,这?般辞官算是临阵脱逃。

    可凤渊到底是皇子,若陈诺砍了他的?头,就等着满门抄斩。

    陈诺当时满头官司,再加上凤渊的?后背伤势严重,总不能?叫皇子死在他的?军营里,他也懒得跟萧天养那种破落户纠缠,就痛快放人。

    然后陈将军将矛头直指慕寒江,让他解释一下这?图到底怎么回事。

    慕寒江如何能?说清楚,自然要找给他军图的?太子。

    谁想等他回来,正赶上驿馆着火。

    接下来就是他领人飞扑入火场,却被浓烟熏出。

    慕寒江灭火挖焦尸,审讯一众仆役,时不时,再要下江捞一捞求死的?老臣。

    如此鸡飞狗跳了两日,凤渊却优哉坐车前来告知?,原来这?诈死都是大?殿下和?太子的?“巧妙”安排。

    一向?文雅的?慕寒江突然很想骂脏话!

    他似乎明白那假图是怎么回事了——感情是两位皇子拿他做了筏子,给陈诺下套!

    这?究竟是太子的?主意,还是凤渊这?个疯子胁迫的??

    想到这?,慕寒江的?目光冰冷,咬牙切齿道:“臣……想马上见太子殿下!若不允,臣便一直跟着大?殿下!”

    就在这?时有人禀报说陈诺将军也过江来要看一看驿馆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渊想了想,对慕寒江道:“若陈将军问?起,慕卿便将太子的?事情告知?将军,也免得他将此事推诿到君之身上。”

    说完,他似乎也不想在此逗留,只是转身上了马车。

    在凤渊撩起帘子时,慕寒江瞥见了马车里坐着一位浓妆艳抹,半遮脸庞的?女子。

    除此之外,马车里再无旁人。

    凤渊入了马车,当着慕寒江的?面,旁若无人地环搂那女子,一副盛宠正浓的?样子。

    慕寒江寒着脸目送着马车远去。

    当马车摇晃

    着离开驿站时,小萤松了口气?,从凤渊的?怀中坐直:“现在,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关于我义父的?安排?”

    凤渊从车厢的?一处抽屉里掏出了发黄的?卷宗,递给了小萤:“这?是我托人找到的?七年前的?卷宗。你义父说了,那时他在查一起贪墨军资的?案子,只是查到一半便阻力重重。接下来便发生了灭门惨案。所以?,我觉得这?源头还在这?军资案子上。”

    趁着小萤看卷宗的?功夫,凤渊让马车经?过了船坞。

    待到了地方,微微撩起车帘子,正好看到陈诺领着三十多名亲兵从船上匆匆而下。

    看那神色,陈将军的?雷霆怒火也是积攒多时,快要爆发了……

    这?时,小萤已经?看完了卷宗,略略放心了。

    凤渊帮衬义父,绝对不是吃饱撑的?古道衷肠,何尝不是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要凤渊与她?殊途同归,各有所需,义父的?安全?便有保障。

    她?看到凤渊望着车外,便也探头去看,却看见陈将军他们下了船后匆匆上马,朝着驿馆而去。

    这?位也是够倒霉的?,当初朝中想要加固凤尾坡相邻的?临川布防,以?防魏国生变。

    可陈诺却避着布防临川的?差事不做,选了个鼎山取巧的?差事。

    结果顶替他的?心腹爱将被派往临川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千人将,叫罗镇。

    这?位将军并非陈诺一系,虽然从军甚久,颇有战功,但得罪了陈诺,一直不能?出头,这?次又被他派去当了马前卒。

    凤尾坡周遭,这?几年时不时就有些摩擦。

    可两边军队都不挂王师头衔,而是彼此互称进犯来者为?盗贼,打着民间的?名义彼此试探。

    魏国这?几年招揽不少精兵强将,那魏国新帝霍不琛更是励精图治,似乎想做个开疆扩土,青史留名的?君王。

    反观大?奉这?边,有心收复凤尾坡,无奈内务繁杂,抽不开手脚。

    最?近几年国库紧张,如何与之掰手腕?

    陈诺一路军功,全?都建立在审时度势上,所以?眼看临川吃紧,这?等险仗他避之不及。

    借着鼎山之乱,正好将烂摊子甩给不受待见的?罗镇,若真起了摩擦,守城失利,陈诺也有借口免责。

    临川挨着凤尾坡太近,地势也无优势,并不好守。

    陈诺带着主力大?军,借着剿匪名义退回江浙,就是有心利用连江天险,守住本?营,也免了丢掉临川的?罪名。

    陈诺原本?想缉拿叛军,一直拖到来年春天。可是眼看叶重返京受赏,他才急着拿些功绩邀宠。

    却没想到,明明十拿九稳的?缉拿鼎山小贼的?差事,一夜功夫丢了手艺,还找不到债主冤头!

    陈将军的?心火可想而知?。

    凤渊看着陈诺等人骑马离开的?背影,便吩咐马车继续朝听心园而去。

    摇晃车厢里,小萤问?凤渊:“你能?帮我弄到龙鳞暗卫七年前勇字辈暗卫的?名单吗?”

    凤渊问?:“为?何要这?个?”

    小萤便说了七年前孟家惨案时,她?看到了勇字纹身的?事情。

    没想到凤渊却皱眉道:“你……当时也在孟家?有没有受伤?”

    小萤浑不在意地指了指腿肚:“这?里受了一剑……”

    凤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一直盯着小萤的?腿看,那目光似乎要透过裙摆,亲自验一验疤。

    小萤见他好奇,便撩起裙摆,扯下了白袜,露出了右腿的?小腿肚,指了指:“你看,就是这?个疤!”

    这?次凤渊脸色变了变,拧眉伸手扯下她?的?裙摆:“女孩家怎么能?顺便给人看腿?”

    小萤也有些无语,明明是他很想看啊!

    再说只是小腿,乡下婆娘下水田干活的?时候,也都露出来,算得什么稀罕玩意?有他这?般大?惊小怪?

    凤渊问?她?还给谁这?么看过腿肚子,小萤闷声道:“你当谁都像你这?么无聊?没事要看疤?”

    听了这?话,大?殿下的?脸色才略略好了些,再次提醒小萤,她?现在是女郎的?打扮,不可再像以?前那般大?大?咧咧。

    小萤斜眼看着他:“大?殿下,你怎么跟我阿爹说一样的?话?我已经?有两个爹了,莫要再添一个……”

    这?次凤渊没说话,突然直接伸手掐了一下小萤稚嫩的?脸,既然被她?骂是阿爹,那不教?训顶嘴的?丫头岂不吃亏?

    凤渊的?手向?来没轻重,疼得她?哎呦一声,惯性飞扑过去也要掐凤渊。

    凤渊伸手将女郎连着手臂一起箍住,揽在怀里,不让她?作怪。

    小萤使劲拱了拱,凤渊起初还在笑,胸膛一震一震的?,可待怀中的?芳香馥郁的?少女再挣扎几下后,凤渊的?脸色渐渐有些微妙,箍着她?腰肢的?手臂也越发紧。

    小萤挪动了几下,也渐渐察觉好像坐到了什么,有些不对,僵住不动,慢慢瞪大?眼看着凤渊。

    她?从小混迹三教?九流,懂得比同样年岁的?女郎多些。

    可是看猪走,跟大?口吃猪肉又是天壤之别的?两回事。

    自然涌到嘴边撩逗的?话在舌尖滚了滚,还是咽回到了喉咙里,只能?斟酌吐出一句:“你……不规矩!”

    凤渊眼眸微沉,看着她?颊边难得飞起的?一抹淡红,有些心不在焉道:“我又没死,怎么规矩?”

    只有死人和?不行,才会?软玉温香在怀,却无动于衷吧?

    他恰好两者都不是。

    小萤终究是被烙得坐不住,用力挣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转到了车厢另一侧。

    可终究有些好奇,便歪着脖,眯起的?大?眼隐在弯翘的?睫毛下,欲盖弥彰地朝着凤渊的?身下望。

    凤渊倒是坦荡大?方,丢了丑,依旧维持支着腿屈膝的?姿势,靠坐车厢,毫无缩腿遮掩的?意思。

    年轻郎君的?个子太高,加之身材健硕,腿又长,盘踞车内占据了大?半空间。

    浸雪寒香夹裹着凤渊特有的?气?息灌满车厢,迫着人喉咙发紧,让小萤有些无处安身。

    一时车内静寂,只有车轮和?马蹄声响。

    凤渊稳着呼吸,试着平息骚动,却发现少女目光闪烁不肯移位,便开口贴心地问?:“要不要我也撩起衣衫给你看个仔细?”

    小萤快速扭头看向?了窗外,低低说了声:“不要脸……”

    凤渊看着她?终于温红起来的?耳根,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此时马车晃荡,靠窗半坐的?温香馥郁就在咫尺间。

    女郎的?锦翠步摇压在半盘乌发上,衬得眉眼如画,点以?胭脂一抹,若不言语,当真是仕女图中的?美人。

    可她?最?吸引人的?,却是张狂精怪的?另一面,好似一团熄不灭的?火焰,明知?握住会?被灼伤,甚至烧得尸骨无存,也不舍放手……

    马车晃颠,半刻安闲,想让路程再久些……

    可惜听心园的?路程并不远,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刚下马车,就听到远处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小萤朝着远处望了望,立刻猜到:“陈大?将军要亲自来找你的?麻烦了!”

    第55章

    凤渊仿佛早料定陈诺会一路追过来,看着那?尘土飞扬,竟然露出透着一抹说不清的笑。

    小萤无意回头瞟见,倒是?稍微琢磨了一下。

    凤渊伸出长臂,扶着穿着长裙的小萤下来。

    “去找你阿爹吃饭去吧,我让厨房焖了只兔子,还有庄子刚送来的一篓鲜鱼。”

    小萤看了看越来越近的人马,问:“你有什么应对之策?”

    凤渊似乎不想回答,沉默以待。

    小萤笑了一下,不想自讨没趣,便?转身?去寻阿爹他?们吃饭去了。

    哎,尽忠和鉴湖没有被凤渊带回听心园,也不知安顿到哪里去了……希望今天的兔子是?麻辣口?的,这样才够下饭!

    再说陈诺带着三十近卫一路疾驰来到了听心园。

    陈将军对此地倒也熟悉——二十多年前,他?陪着先皇和剑圣萧九牧来过此地。

    也正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了叶家的展雪女郎。

    艳姝风华这类词,只有亲见过叶展雪,才会懂原来竟有如此贴切的丽人。

    只是?那?时,他?还是?个?小小侍卫,连进院子资格都没有,有次误闯,还被叶重申斥,只能远远卑微守在门外。

    可是?如今,陈诺自

    认为是?跟叶展雪兄长比肩,为陛下倚重的将军了。

    故地重游,还真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不过追忆往昔前,他?得找太子那?个?黄口?小儿好好盘问盘问。

    那?日鼎山夜战后,他?拿住了商有道的亲信,一问之下才知,商有道是?从太子的小太监那?得来的口?风,这才来捣乱搅局。

    如今这假图,一路查到太子头上。

    谁想到却出了驿馆着火的大事。

    陈诺当时听得脑袋都要炸了,储君若死在江浙地界,那?带兵驻守此地的他?也难辞其咎。

    可刚才他?又听到慕寒江说,太子没死,应该是?在大皇子闲居的园子里。

    陈诺绷不住神,领兵追来,想要问问太子递送假图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等到了听心园的门口?,陈诺不管门口?仆役阻拦,踹开仆役就往里冲。

    几?十年军功将养出来的大将,在自己的军营横惯了,除了皇宫大内,到哪都是?这副张扬德行。

    二十几?年前,他?不配入这院子,如今倒是?要看看还有何人敢拦!

    那?些仆役多老?迈,拦不住气?势汹汹的陈诺,所以他?领人很快便?来到了园子的一处花园门口?。

    大皇子正坐在花园的一处亭子里,一身?玄色长袍,气?定神闲,品着手里的茶。

    当陈诺依着往常的威风,呼喝大皇子下来说话时,凤渊恍如没有听见,看都没看他?一眼。

    陈诺懒得跟小儿郎磨牙废话,只让大皇子快些请出太子,他?有官司要向殿下问询。

    可凤渊却无动于衷,只用看狗的眼色冷冷瞥着他?。

    陈诺大怒,冷笑道:“大殿下,你竟敢违抗帅命!”

    坐在亭台里的郎君微微抬头,深眸含冰,看着陈诺和他?的那?些近卫,

    兵营里出来的,自然满身?兵甲,佩挂武器。

    “陈将军,睁开你的眼看清楚了,这里是?我阿母的园子,不是?你的军营!我已经?卸了卫将军的印,不再是?你手下的兵,您是?拿什么身?份冲我下令!”

    陈诺已经?见惯了大皇子被他?奚落后沉默寡言的窝囊样子。

    从这位皇家贵胄来军营时,陈诺怕皇子不服管,便?立意给了他?下马威。

    而凤渊除了最后的那?次因为阿母发疯,以前从无反抗。

    今日的凤渊却语气?轻蔑,如同对待鼠虫般跟他?言语。

    这让在兵营里说一不二的陈诺大为光火,冲着凤渊申斥道:“我随先帝与陛下亲征时,你还在娘肚子里盘着呢!就算当今陛下也未曾如此同我讲话!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为了挟私报复,竟然撺掇太子用假图相欺,放跑了贼人。若不随我回军营说清楚,莫怪我对你不客气?,啊——”

    他?话还没说完,凤渊已经?取桌上的茶杯,掌上运力,直直朝着陈诺的额头掷去。

    那?一下太狠,陈诺当场被砸破了额头,鲜血横流。

    气?得他?挥手冲着身?后的兵卒叫道:“他?敢袭击主帅!拿下他?!”

    陈诺的话还没说完,就看亭台上的男子轻轻挥了挥手,周遭突然出现了十几?名旱地拔葱的黑衣劲装男子。

    陈家军的兵卒得令,压根不将这么点黑衣侍卫放在眼里,大步朝前而来。

    这些黑衣壮汉的身手却犹如猎豹,异常敏捷,突然一起?动了起?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招式,徒手放倒冲过来的兵卒。

    那?领头的大汉,更是凭着一双泛黑的手掌,夺了陈诺手里的刀剑,没有几?下的功夫,就将他?按倒在地。

    这速度之快,甚至陈诺本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没想到,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十年,居然被几个江湖人如此轻松按住,他?气?得哇哇大叫:“凤渊,你岂敢如此对我!我是?陛下亲封的将军!你这是要造反吗!”

    跟着陈诺同来的一个?副将也被按倒在地,只能抬头赶紧劝阻:“大殿下,让你的人住手!再闹下去,御史都要参你的!”

    凤渊却并不看他?们,嘴角微微勾起?,眼含讽意道:“就凭你们,也好意思参我?难道先皇不在,他?的旨意也不被人放在眼里了吗!”

    说话间,他?的手指伸向了花园入口?的匾额。那?里赫然是?苍遒有力的四个?大字“过门卸甲”。

    熟悉先皇之人,一下子就能认出他?的墨宝,更是?回想起?这块匾额的典故。

    当年叶展雪还未嫁入凤家时,恩师和先帝曾借住此地几?日。

    叶家多有兵卒出入,可这院子叶父已经?给了叶展雪,尚在闺阁中的她?嫌弃刀剑寒气?污浊了园内的雅静,便?去找恩师抱怨。

    恰好先帝也在,听了女郎的话哈哈大笑,便?提笔写下了这四字,挂在了叶家女郎的花园里,凡是?再来寻他?的将士,不可带刀剑铁甲而入。

    这规矩后来亦是?被淳德帝遵循,入叶家阿雪的养着奇花异草的花园子,只能卸甲而入!

    可现在陈诺带着兵卒刀剑,一身?肃杀入园,简直是?视先皇旨意不顾!

    凤渊拿着这个?去治陈诺的罪,哪个?谏官都挑不出毛病来。

    “这是?我亡母的院子,容不得尔等搅闹!大将军?若我阿母还在,你陈诺又是?个?什么东西?!连给她?牵马都不配!”

    “你……”

    陈诺出身?卑微,一直是?让他?耿耿于怀的死穴,是?以教训军营里镀金的贵胄子弟时,总让他?比打胜仗还过瘾。

    如今已经?贵为大将军的他?被凤渊这个?冷门皇子狼狈按压在地,倒是?让陈将军破防了。

    可更让他?破防的事情,居然还在后面?。

    凤渊挥了挥手,有几?个?大汉举着一人高?的棍便?走了过来。

    ……

    闫小萤一直都知道,凤渊的心眼子不大。

    不过当她?端着饭菜,闲步登上一侧阁楼,准备边吃边居高?临下看戏,那?花园里鬼哭狼嚎的情形,让她?差一点噎住。

    被剥了上衣,五花大绑按在地上的陈诺,因为棍子抽打,血肉模糊,似乎已经?快要昏过去了。

    这疯子是?真疯了,居然如此动用私刑殴打国?之大将!

    现在她?倒是?明白在园子门口?,凤渊那?一笑的深意了。

    原来这厮是?故意给慕寒江泄了消息,引着陈诺一路来这的。

    毕竟陈大将军如此落单的机会不多,正好可以用来解气?。

    如此闹剧,总得有个?收尾。

    慕寒江迟了一会,才迈入花园,见此情形,震惊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忍不住出声阻拦:“这是?干什么!大殿下,还不快些住手!”

    也许是?看在慕寒江的面?子上,凤渊终于抬了抬手,让手下人停了棍子。

    陈诺活了大半辈子,却没想到在个?半大小子面?前如此狼狈丢丑,就算被打得后背伤痕累累,也拼命抬头。

    “大皇子,您贵为皇子,自然打得骂得,可你也要想想后果,我堂堂护国?将军,可不是?你拍一拍就算完的!”

    看慕寒江赶来,陈诺的心也算有了底。

    如今他?脸面?丢尽,后背火辣辣地疼,自然要在临走前好好羞辱一下大皇子,所以,他?任着暗卫搀扶,一边准备出园,一边大声嘀咕。

    “哼!难怪陛下一直都不喜,身?为皇子却如此蛮横暴虐,想来,也只有魏国?的古治定会喜欢这样的!”

    此话一出,立在高?阁上看戏的小萤暗叫一声糟糕。

    凤渊的表情也为之一变!

    当年阿母被俘,就是?落在了魏国?的大将古治手中。

    她?被救出来的时候,衣不蔽体,只着亵衣赤足,披发褴褛,在城墙上魏军的呼喝声里,足踩着寒冰泥泞,一步步艰难走迎着她?的大奉军卒,还有未知的艰涩……

    阿母当年的凄惨无助,凤渊虽未得见,却不断从奚落折辱他?是?野种的人嘴里听到,一点点拼凑成型。

    他?亦是?知,那?个?在书本诗文一行行娟秀诠释中才能被感?知到的阿母,是?在一片污秽如潭的羞辱中,忍辱负重,艰难生下了他?。

    如今陈诺提到“古治”,就是?隐晦讥讽叶展雪当年在贼人手中受辱的过往。

    陈诺是?故

    意在慕寒江的面?前激怒凤渊的。

    倒是?巴不得这疯子再做些疯癫之举。到时候上奏陛下,也有理有据!

    反正现在有慕寒江的龙鳞暗卫在,凤渊的这些手下,应该无足畏惧。

    可惜他?太高?估了龙鳞暗卫,也低估了这位大皇子。

    就在他?话音未落时,凤渊便?缓步走下亭台。

    慕寒江却知道凤渊的底子,看出了他?眼里的疯意,立刻暗示身?边的手下冲过去拦住大皇子,免得他?再做出什么无状的事来。

    那?些暗卫的手还没凭碰上凤渊,就被他?挥手折臂,几?个?回合,便?废了三人的胳膊。

    可就算这样,陈诺还在骂骂咧咧地叫嚣。

    慕寒江也是?气?急了,回身?先给陈诺一巴掌:“陈将军,你要找死,莫拿我的龙鳞暗卫做垫背。”

    这一巴掌,总算打回了陈诺的理智。

    可是?凤渊已经?近在眼前,伸手就挥掌就将慕寒江逼到一旁的假山。

    “让开,这里没你什么事!”

    陈诺这才察觉不对,在凤渊逼近的时候,勉强起?身?,想要挣扎后退。

    凤渊笑得有些阴气?沉沉,抬腿再次将陈诺踹倒在地,然后伸脚踩在了陈诺的脸上,牛皮靴底用力碾压着。

    高?大俊美的郎君语气?森冷道:“羞辱我的阿母?你这条狗也配?当年她?被困凤尾坡。你明明可以及时驰援,却故意迟到半刻,滞留在了临川。用我阿母换来的半世荣华,可还受用?”

    说话间,他?的脚下用力,疼得陈诺拼命抓地,最后双手勉强够住了他?的脚踝。

    “你胡说八道!我……我是?无奈!临川通往凤尾坡的桥突然断了!我只能带兵绕路前行!陛下也知此事,自是?宽宥谅解了我的!”

    若换平日,陈诺都懒得解释这些陈年旧账。

    可今日他?一时不察,竟然闯了听心园,冒犯了先帝禁令,又被凤渊这个?疯子逼到如此境地。

    这疯子的一脚,是?带着气?力的,陈诺甚至都能听到自己头骨咔嚓的声响。

    既然是?疯子,那?便?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他?终于有点知道怕了,不敢再跟疯子硬碰硬。

    凤渊听了他?的话,却是?笑了:“桥断了?不是?你事先命人早早切断了桥索吗?三十两银钱,雇了两个?无知莽夫夜半锯桥,这钱花得真值!”

    一旁的慕寒江听得眼睛都微微睁大。

    这些往事,俱是?他?没出生前的旧事,阿渊跟他?年岁无几?,又怎会知?

    叶展雪当年被敌军包围,世人只当是?意外。

    若凤渊所言不假,这难道是?一场精心构陷的阴谋?

    那?么这陈诺难道是?这阴谋中看似无关紧要,却必不可缺的一环?

    陈诺听了这话,眼睛不由得睁大了。

    这些陈年隐情,甚至连他?自己都差不多忘干净了,那?两个?莽夫也早被料理。

    为何这个?在荒殿囚禁了十年的疯子,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年的勾当,真以为我阿母看不破吗?”

    陈诺惊恐睁大眼睛:叶展雪也知道?那?她?当年为何从来不说,跟自己也未对质?难道她?如此心思深沉,给这疯儿子留下了什么证据?

    就在这时,凤渊突然蹲了下来,伸手扯住了陈诺的手脚,催动气?力。

    伴着咔嚓声响,陈诺在凄惨叫声里手脚寸断,连那?膝盖骨都碎裂开了。

    “卑躬奴颜的东西?,被欺世盗名的军功熏染得不知自己的斤两?你算什么,也敢羞辱我阿母!”

    陈诺疼得已经?翻起?白眼,头一歪斜,就此昏了过来。

    慕寒江不及阻止,冲凤渊道:“你疯了!为何要如此!”

    待将陈诺的四肢尽废,凤渊站起?了身?,眼底泛着淡淡血红,笑着道:“你都说了,我是?疯的,满朝皆知,疯子杀人何须理由?”

    说着凤渊突然抬脚,朝着陈诺的头狠狠踹去。

    这一脚下去,陈诺必死无疑,就算凤渊身?为皇子,也难免其罪!

    慕寒江想要冲过去,却被凤渊手下拦住,厮打不得近身?,眼看着凤渊一脚就要将这陈诺踩死。

    就在这时,一个?娇小身?影飞奔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凤渊:“大皇兄,消消气?,为这种人,不值当!”

    原来是?久未露面?的太子突然跑了出来,抱住凤渊以后,将他?往后扯,总算没让大脚踩碎陈诺的天灵盖。

    不是?闫小萤多事,义父他?们还在这疯子手里。

    他?若不管不顾逞了心里痛快,一脚踹死了朝臣。

    到时候,义父昭雪的事情岂不是?无望?

    “行了,陈诺的胳膊腿都救不回来了,他?彻底废了,戎马仕途也到头了,你阿母的帐得跟他?慢慢算,不急于一时啊!”

    小萤拼命搂着凤渊的腰,然后冲着慕寒江瞪眼:“还看着干嘛,帮忙抬人啊!”

    慕寒江此番故意将太子行踪泄露给陈诺。

    他?又特意晚来一步,应该是?想借了陈诺出头,逼着太子现身?。

    可是?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凤渊起?了颠,竟然将陈诺废了手脚,差点命丧听心园。

    这番变动,就在慕寒江眼前发生,他?自是?难辞其咎,需得将事情报呈陛下。

    想到这,慕卿缺了两日觉的脑袋都嗡嗡作响。

    凤渊倒是?不必慕寒江抬人,他?被闫小萤搂住以后,就顺势停了下来,挥手叫了他?的人先将陈诺和他?的近卫押下去。

    慕寒江这几?日一上一下,一直被两个?混蛋皇子戏耍,捅出的篓子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

    太子诈死不算,那?凤渊又痛殴弄残了陈诺,以至于陈家军无帅。

    现在只不过是?陈诺落单,才被他?凤渊如此欺辱。

    等陈诺被抬回军营,被他?的部将看见,岂不是?要带人踏平了这听心园?

    到时候大皇子若在乱阵被误伤,那?腾阁老?得麻烦让让位置,让他?这个?奉命保护皇子的先跳一跳连江了。

    “太子殿下,臣没有你这等力挽狂澜之力,麻烦您问问大皇子,若有余力,也将臣的腿折一折。”

    慕寒江也是?累了,正好之前装瘸的轮车还在,倒不如直接让凤渊将他?的腿废了。

    他?需要坐轮车避一避世。

    太子听了这话,笑着让慕公子宽心,他?会找人尽心医治陈诺。

    而凤渊倒是?很快平息了怒火,只是?瞪了一眼突然出现的太子,然后对慕寒江道:“陈大将军还暂时归不了营。”

    慕寒江怒喝:“凤渊,你还想扣押主帅吗?就算你身?为皇子也不可如此肆意妄为!”

    凤渊倒是?很快平息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用湿巾擦手,然后平和吩咐:“让你的人撤出听心园,这里不是?什么脏臭都能入内的。”

    慕寒江看了看先帝的匾额,挥手让龙鳞暗卫撤出。

    他?也解了佩剑扔出花园,然后对太子道:“殿下,您今日必须给臣一个?交代,你和大殿下究竟要怎样?”

    小萤和颜悦色道:“慕公子,消消气?,我大皇兄不是?一直都这脾气??吃饭了没有?今天有麻辣兔肉和酱炖鲜鱼,很下饭的!”

    慕寒江这几?日的心如火中炙烤,谁也不知他?当初看到火中那?焦熟尸体时,脑中一片空白,手脚微微发麻的心情。

    今天的菜单里,若有一道“炭烤皇子”,他?或许还能有些胃口?。

    第56章

    翻找焦尸的那两日,慕寒江不相信太?子死了。

    那么一个清朗爱笑?,外拙内秀的少年,就此在人世间消失不见了?

    他亲入火场,拼命找寻着太?子还?活着的线索。

    虽然后?来?凤渊说凤栖原没?死,但慕寒江还?是有些怀疑,直到方才看到少年和润如昔的笑?容,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地。

    可接踵而来?的却?是被戏耍的如海怒火。

    慕寒江寒着脸,刚要张嘴,少年太?子便?抢着流泪道:“若不死一次,孤竟辨不出谁是忠臣至亲!听大皇兄说,你为了入火场挖我,那两手都被焦炭烫伤,满手血泡,腾阁老更是几次跳江,你若要怨孤伤了贤臣之心,那

    ……孤今日便?一死酬谢君恩!”

    说着,小萤伸手扯了凤渊的大掌,递到自己的脖颈处:“大皇兄,用些气?力,掐死孤得了,孤要以死向慕卿赔罪!”

    凤渊看着她眼中的泪,竟不像演的,也是冷笑?一声,将腕子从她的手里挣脱后?道:“池子够深,太?子要酬谢慕卿,可以往池里跳!”

    废话,若跳池子,跟泡温泉给慕寒江验身正身有何两样?不都要露馅?

    眼看凤渊着恼,不肯与自己演。

    小萤转而面向慕寒江,又是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心疼地看着慕卿的满手血泡,口里唤着侍女拿药,她要亲自给慕卿涂药疗伤。

    不过她伸手要看看慕寒江伤势时?,却?被凤渊大手一把拉住,表示她毛手毛脚的,别碰疼了慕卿。

    慕寒江满嘴的骂人话,就这么一点点在少年成串的眼泪里吞咽下去,然后?咬牙切齿道:“还?请殿下给臣一个合理的解释!”

    小萤渐渐收住了眼泪,对慕寒江道:“能?让孤诈死,自然是干系社稷江山的大事!你不是也查出那商有道勾结了魏国人吗?你之前跟三?皇子一直在此处剿匪,有没?有察觉到凤尾坡那边的变化?”

    谈到国事,慕寒江倒是及时?压住了满腔怒火,冷静道:“最近凤尾坡较之往年,增兵三?倍有余。”

    他装瘸的那几年,一直在魏国布防暗线,对于魏国的兵情自然了解,关于魏军增兵的事宜,他也报呈陛下。

    然而陛下的意思,却?并不想与魏国正面开战。

    没?有办法,北边战事烧钱太?厉害,国库空虚。

    没?钱的仗,打了也是自爆家底。

    淳德帝的意思,便?是忍得一时?,让魏国自占些便?宜,待缓过手来?,再料理魏国。

    不过小萤有些纳闷:“魏国既然如此蠢蠢欲动?,又正赶上江浙水患,却?为何一直迟迟按兵不动??”

    看太?子问,慕寒江道:“因为魏国虽然有心,但心有忌惮。”

    大奉的兵甲骁勇,与魏国来?往这么多回,也是有来?有往,并非一击必败的虾兵蟹将。

    而江浙驻军陈诺,也算战功赫赫,若贸然出兵,也需要权衡。

    只是最近江浙之乱,让魏国有了可乘之机,一直有心试探,频繁以盗匪名义?刺探军情。

    小萤还?有疑问:“陈诺在此等?情况下却?只派了出名不见经传的千人将罗镇去驻守临川,是何用意?他是想诱敌深入,待敌兵杀入临川再动?手吗?”

    这些国事,小萤以前并不太?了解全貌,不过跟着凤渊厮混这几日,倒是将以前的不足俱是补全。

    一时?间,竟然问得慕寒江哑口无言。

    魏国的伎俩,他全知,也知道最好是陈诺驻守临川,才能?稳固那里的情势。

    可陛下不想开战,陈诺向揣度圣意行事,也不肯损耗太?多。

    叶重已经率军北归,陈诺怕守卫临川损耗了兵力,被叶重取而代之,将他的亲信调往江浙。

    这里是陈诺经营多时?的地盘,容不得叶重插手。

    所以他揣度圣心,也打算遵循个“避”字,不肯拿自己的主力损耗,只推了无关轻重的罗镇出去献祭。

    如此排兵,慕寒江虽明白,他作为军中祭酒虽然也谏言阻拦,却?无更改帅令的权限。

    何况慕寒江的心神也被那个宿敌小阎王牵扯住了。

    一心只想着借着陈诺的势,趁早清缴了这帮宵小,才可安心对付魏国。

    太?子听出陈诺的算盘,突然面容一整,冷厉申斥:“龙鳞暗卫设立之初,原是精进勇猛,保家安国之师。到了慕公子这一代,却?变成蝇营狗苟精于算计之辈。大奉到底要丢多少国土,死多少百姓,才能?消了你们这些朝臣的功利算计?”

    这突如其?来?的申斥,让慕寒江一惊,起身跪下,蹙眉道:“臣不敢因私忘国!更不敢借由龙鳞暗卫谋私图利!”

    少年怅然负手:“孤知慕卿是好的,正因如此,当卿倒向陈将军时?,才让孤万分失望。父皇身在朝中,怎知凤尾坡的瞬息变幻?孤原是希望以假图让陈将军受挫,莫要拿鼎山盗贼当借口,早些回转临川,平定外患,再去处理宵小。如今魏国没了掣肘,凤尾坡出兵在即,慕卿今日过来?,是还?要跟孤计较剿匪这些倒灶破事?”

    凤渊在一旁默默饮茶,听着闫小萤侃侃而谈。

    是他小看了四弟其人,怎么会以为这位露面,会被慕寒江活吞了?

    这位惯会拿话拿捏人的,倒是知道慕寒江的德行,单是“家国大义?”一个软肋,就能?将慕寒江拿捏得死死的。

    果然听了此话,慕寒江的表情一整,略有所思道:“所以太?子,您此番诈死,是跟凤尾坡有关?”

    小萤一拍桌子,摆出孺子可教的模样,然后?将手一挥,冲着凤渊道:“接下来?的计划,就请大皇兄讲给慕卿听!”

    凤渊一直对凤尾坡的计划避而不谈。

    小萤懒得套话,趁着今日慕寒江在,便?让太?子粉墨登场,再顺便?把凤渊放在火上烤一烤。

    这厮现在跟自己摆架子摆得厉害,一副高深莫测的德行。

    凤渊做事手脚不利落,没?让太?子死绝,就休要怪太?子又蹦跶出来?,搅了他的局!

    凤渊岂能?不知小萤的算盘?眼看着她将烂摊子甩过来?,倒是很好涵养地默默运了运气?。

    事已至此,闫小萤三?寸不烂之舌,似乎说动?了慕寒江。

    若是能?拖慕寒江下水,这事情应该比他原来?计划的要更畅快……

    想到这,凤渊命人拿了军图,铺摆在桌子上道:“魏国在凤尾坡押了重兵,若是料想不错,陈诺重伤不能?归营的消息一传出,魏国这次主帅古治必不会再观望,定会倾巢而出,拿下临川。”

    慕寒江磨着牙道:“既然如此要紧关头,你为何发疯重伤陈将军?”

    凤渊一字一句道:“因为我要让凤尾坡变成空巢?”

    慕寒江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你可真敢下重饵!可就算陈将军不在了,你一个挂印的卫将军也调度不了陈诺的大军。这支王师就变成了死棋!就算凤尾坡成了空巢又怎样,你能?调来?大军趁机偷袭?临川那边又如何阻拦魏国的倾巢出兵?简直是胡闹!”

    “谁说我要调度陈家军了?那群乌合之众,不堪用!”

    这一次,陈家军不过是个香喷喷的诱饵,诱惑着魏国先出兵,让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罢了!

    慕寒江闻听此言,皱眉看着地图,指了指临川:“难道……你就指望罗镇那个千人将?他的手下不到五百的兵卒!堪堪布防守城,拦不住魏国的大军!”

    凤渊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着桌面:“我去看过临川城的工事布防,只需撑住几日就行,他有这个本事。”

    “凭什么?”

    “就凭他是我阿娘当年一手教出来?的将军!”

    慕寒江不服气?:“撑住几日又如何?陈家军若是废棋,去哪里调遣援军?”

    一旁的闫小萤若有所悟,伸手指了指靠近凤尾坡的淅川:“我怎么记得,出京前,叶重将军跟陛下闲聊时?说过,入秋以后?,他的部将董定能?要带重兵至淅川布防?”

    淅川距离这里并不近。只是最近,那里开凿新修了河道,正好与连江相连。

    小萤经营盐粮生意,经常往来?河道,对于往来?水路形成也是熟稔在心。

    她记得前些日子,凤渊好像问过她往来?淅川的路程时?间……

    这厮向来?没?有闲聊废话的习惯。

    连江的枯水期马上就过去了,这几日天色沉沉,只需一场大雨盈满江面。

    到时?候几艘快船就能?将叶重的兵马运到临川,便?是从天而降的神兵!

    水路上岸位置正好,趁着凤尾坡空虚偷袭,便?可叫那些出巢的魏军前后?被包,无家可还?!

    听太?子这么一说,慕寒江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们俩:“你们这是早早布局……要诱魏国开战?二位殿下到底是何时?策划了这一切?”

    凤渊也就罢了!一向怯懦的凤栖原,胆子何时?变得也这么大?

    可若董定能?没?有到淅川,凤渊如此行事岂不

    是将陷江浙于水火?

    凤渊并未否认小萤的推测,只是深看了那古灵精怪的女郎一眼。

    虽然知道她聪慧,可没?想到她再次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他转头看向慕寒江:“董定能?一定赶到!”

    “凭什么?”

    “陈诺七日前就接到了周边布防调动?的军书?,董将军已经到了淅川,他从京城带走的都是叶重手下的精兵强将!都是在北地经历战火,不是陈诺养的这些酒囊饭袋,可堪一用。”

    慕寒江急得有些坐不住,他今天来?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一直闷不吭声的大皇子,居然能?憋出如此地动?山摇的狂妄计划来?!

    向来?性子沉稳的他居然开始原地踱步。

    突然他眉头一皱:“不对,董将军若想驰援,必须在魏国出兵前就开拔,不然根本来?不及。可是运兵改道,除非圣旨,或者突发情况才可。不然董将军无诏运兵,乃是重罪!”

    关于这点,凤渊也想好了:“……太?子诈死,微服查案时?,被魏贼挟持到凤尾坡,需要董将军增援,这个理由够不够王师开拔?”

    原来?太?子不现身的作用在这!难怪凤渊压根不担心慕寒江看出那尸体是假的。

    不管太?子是死是活,只要国储出事,就可以是调董将军运兵的理由!

    小萤之前受了凤渊的暗算,还?有五分的不服气?。

    可现在她终于套出了凤渊的全部算计后?,只能?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亏是葛大年的得意门生,纵横诡道,谋算至此。

    她也好,慕寒江也罢,还?有那倒霉的陈诺,原来?一早都在凤渊这个人的棋盘算计里!

    想到这,小萤也明白了凤渊刚才见自己现身,瞪来?的那一眼是为什么了。

    这些计谋,他原本是不必跟慕寒江说的,可是太?子现身,不得不改了他原来?的计划。

    既然如此,她自得识趣弥补一下错失,免得慕寒江不配合,

    “慕卿,人生弹指一挥间,如今天时?地利俱在难得,只差了你这点人和。此番若出了岔子,自有我和皇兄来?顶,与你慕卿毫无干系!可若事成,你便?是头功一件。”

    慕寒江听了,抬头狠狠瞪向了两位殿下:“你们原来?这般看我?我是那般踩着别人垫高自己的无耻之辈?”

    端雅公子,瞪起人来?也正气?凌然。

    小萤从善如流,知自己触痛了贵胄子弟纤薄自尊,立刻认错道:“是孤言过,所谓命为志存,有如此机会,君愿不愿来?赌一场,看看你我的名字能?不能?存于大奉青史!”

    若想让太?子“被俘”,需得慕寒江这个暗卫头子的配合,只有他捂住太?子身在何处的消息,才能?让一切天衣无缝。

    慕寒江没?有说话,看着那标注的密密麻麻的军图。

    收复凤尾坡,是每个热血大奉儿郎的意难平!

    如今大皇子已经废了陈诺,这消息根本捂不住,魏军势必出军。

    追究二位皇子的胆大妄为毫无意义?,只有想着如何击退魏国攻势,才是唯一选择。

    慕寒江自小受了母亲的严训,少年老成,却?也一直活得按部就班,子承父业,按照安庆公主划定的轨迹前行。

    龙鳞暗卫,听起来?威风凛凛,却?是暗夜行路,见不得光亮,所有的功绩,皆记在别人头上。

    他生平第一次脱轨,乃是四?年前装瘸前往魏国布防,为的也是有朝一日,成就收复失地的念想。

    可惜辛苦一遭,耐着苦寒亲自测绘的舆图,还?有军防情报,在空虚的国库那,全成了废纸,辛苦白忙一场。

    如今却?有一线机会,可以以少胜多,收复凤尾坡,打消了魏国气?焰,再换来?大奉十几年的平和……

    抬起头时?,慕寒江深看了一眼坐在石凳上气?定神闲的少年太?子,少年如旧,依然从容而略带慵懒,不过那眼眸间的锋芒不容错辨。

    若瞻前顾后?,他慕寒江岂不是连太?子这样羸弱的少年都不如!

    终于慕寒江下定了决心,若是魏国真如预料那般出兵,那么他也愿意调配龙鳞暗卫,配合两位殿下的这次行动?。

    那日慕寒江与他们达成协议,便?匆匆而去。

    待慕寒江走后?,凤渊看向闫小萤目光清冷。

    小萤懒散坐在桌旁,故作无辜般歪头:“看我干嘛?虽然给你捅了篓子,最后?一切不是皆如你所愿?”

    “无事献殷勤!这么卖力帮我说服慕寒江又是为何?”

    小萤笑?嘻嘻道:“还?是大殿下了解我。我可以起调义?父的人手帮助罗将军守临川,你给我义?父他们一个投诚协助守城的好前程!”

    若能?如此,义?父他们就可得一个诏安的机会,总好过坐囚车入京。

    凤渊没?想到她居然还?是这般算计,却?是笑?了一下,并不想应的样子。

    “分散出去的孟家军数量虽然不多,但足以帮助罗镇守住临川。怎么,你看不上我义?父的兵卒?”

    看凤渊还?要拒绝,小萤这个地头蛇叹了口气?:“我的大殿下,你虽然了解信任罗将军,也了解他守的那座城,可你应该不甚了解临川吧?”

    “临川怎么了?城墙坚固,并无短漏。”

    “临川城墙乃是一年前加固的,自然没?有问题,可是临川的地势太?不好,地处低洼,若是凿开东侧一年前新修的水坝,不消半日就要水漫全城。所以这水坝得有人守!罗镇那些兵卒守城都不够,水坝正好可以交给我和义?父。”

    这类地形细节,不到实地周围仔细勘察,在军地图上看不出的。

    若是小萤不说,连凤渊都想不到。

    他低头看了半天图,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缝隙里发现了水坝字样。

    凤渊沉默了一下,承认了自己的疏忽,差点给临川守城留下纰漏。

    不过……

    “你是如何想到水攻的?”

    如今小萤在他面前全无秘密,倒也答得坦荡:“曾经被慕寒江调遣的兵马在临川围追堵截,当时?我勘察地形时?就琢磨着,若能?凿开水坝淹死这帮追兵就好了!”

    凤渊笑?了一声问:“为何没?做?”

    小萤夸张瞪眼:“你还?真拿我当了十恶不赦的盗匪?若为了自己脱身,就淹死全城百姓,那跟大奉的那些贪赃狗官有何异?就是发现了这点,过一过瘾地想想罢了,哪会真做?”

    她这么说完,突然后?知后?觉,自己正在跟大奉的皇长子说话,骂的那些狗官也是他家的官,如此嚣张,自当凌迟!

    不过凤渊似乎并不介意她腹诽朝廷,只是淡淡道:“若如你所言,若真想争一份保命功绩,就让孟准他们自己来?,不过……你不能?去!”

    看来?他也认同小萤的谏言,却?依旧不准她跟义?父他们一同前往。

    “凭什么?”小萤从善如流,倒是跟慕寒江一个语调。

    “战场上稍有分毫,便?是生死,你那三?脚猫的功夫,顶什么用?”

    小萤不爱听这话,那双大眼微微眯了眯。

    眼看着说服不了她,凤渊冷声补充道:“这次战役至关重要,我初用孟家叛军,也需要个凭证,你得留在听心园!”

    小萤懂了,凤渊不放心义?父,是准备拿她做了人质。

    “若你不放心,可让我阿爹留下,他本就身体不好,正好留下养病?”

    凤渊站起来?,并不想跟女郎赘言,冷硬道:“就是让你和你阿爹都留下,孟家军的事情,与你们闫家父女何干?”

    小萤怒极而笑?,面颊都泛起了异样的红,眼里冒着轻蔑的光:“哦,原来?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啊!大殿下,你还?挺会拐弯骂人的!”

    第57章

    凤渊并不想在这?件事上与闫小萤废话。

    孟准既然想建功业,给自?己捞一捞本钱,就得亲力亲为。

    难道他一员武将也是凤栖原那种羸弱之?人,需女郎替他顶?

    至此,决定已下,再无更?改。

    小萤的怒火有些压抑不住,一直瞪着凤渊。

    不过?他看不起自?己也有情?可原,谁让她技逊一筹,成了这?位大皇子的手下败将!

    她努力吸了一口气,安慰着自?己:那临川若真守不住,义父他们?都长了腿,可以?早早撤离,得了自?由,比跟他们?父女囚禁在听心园里要强。

    眼下没必要跟凤渊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计较这?些。

    就在听心园谋划三日后,原本纸上的计划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有了暗卫头子慕寒江的配合,还有他在魏国安插的情?报线,事情?进展得比预想的还要顺利些。

    太子被与商有道勾结的魏贼劫持到了凤尾坡,成为俘虏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腾阁老又站在连江边上哭,嚷着要跳连江,幸好?慕寒江及时劝慰住阁老,问他能不能在跳江前?先写几份书信奏折。

    于是腾阁老便开始写起书信,请求陈家?军派兵解救太子。

    军中留守的副将以?与魏国动兵需要上峰请示,而陈诺将军迟迟未归为由,予以?拒绝。

    腾阁老气得胡子乱飞,破口大骂有军如?此,国之?不幸!

    出于“无奈”,凤渊突然想起了舅舅的部将或可解燃眉之?急,便飞鸽传书给远在淅川的董将军,请他调拨二万兵卒解救太子围困。

    而就在此时,受了重伤的陈诺,被人用一副担架抬着,招摇游走了一路,被抬入游马镇医馆接受诊治。

    那四肢折断变形,有些惨无忍睹,一看昔日威风的镇国大将军就彻底废了。

    魏国接到了密报后,古治大喜过?望,开始调兵遣将。

    终于在一场大雨之?后,起雾的阴雨天里,魏国悍然出兵,破坏了与大奉达成的休战协议,偷袭临川,想要一举夺城,挥师而下。

    小萤在听心园外给义父他们?送行。

    关于如?何驻守水坝的计策,她在前?夜时,就与义父他们?商定好?了。孟家?军颇为熟悉那里的地形,可也无法让小萤安心,又让义父带足了听心园的信鸽,事无巨细,殷殷叮嘱上路。

    最后孟准都哭笑不得:“傻孩子,难道你带兵前?,义父就不会打仗了?这?次我们?只是协助作战,不会有事的!”

    小萤勉强收了口,从十五岁替义父领兵起,她再没有做过?留下等待的人。

    可如?今她最后能做的,只是依着往的习惯,编了平安绳给义父他们?。

    细细的一根红绳,打了在佛堂前?熏了香火的铜钱,铜钱上的年?号正好?是“永安”,取了永远平安的寓意,系在手腕上,想着身后还有人等着他们?平安归来。

    “等战事结束,就先回来报一报平安,不要让留下的人担心……”

    小萤拿出一把,挨个?分发着,如?是一一叮咛着。

    很?快到了凤渊身边,高大的男人特意下了马,伸出大掌准备接小萤的平安绳。

    粗粗的一大把,人人有份,偏到了凤渊那时,一根不剩。

    看到凤渊伸出来的手,小萤笑着抱拳:“大殿下尊贵,想来也瞧不上这?等粗糙之?物,唯祝大殿下旗开得胜,建功立业!”

    被如?此差别对待,凤渊慢慢收回了手,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那眼眸原先亮闪期待的光渐渐沉寂。他沉默看着从面前?走过?的女郎,转身拉住缰绳,长腿一跃上马。

    然后郎君策马,一路当先,率着着一众亲随,绝尘而去。

    而义父他们?也纷纷策马追随,小萤立在园子门口,望着山下盘旋的远路,直到马蹄烟尘散。

    这?种望夫崖般送行远眺的感觉,自?她十五岁时,便不再有过?,感觉……还是那么讨厌!

    待转身时,小萤发现凤渊随侍的黑衣大汉们?正立在她的身后。

    看来凤渊很?是不放心自?己,又找了这?么多身怀绝技的高手,做了她的典狱官。

    小萤撇嘴笑了一下,提起裙摆转身回了园子。

    再说临川那边,战事一触即发。

    罗镇请求陈家?军增兵未果,只凭一己之?力固守临川。

    魏国兵马在城外攻打了一天一夜,眼看无法速速攻下城池,还真如?闫小萤之?前?预料的那般,打起了鬼主意派人前?往水坝,想要引水淹城。

    可惜派去的魏军在去往水坝的途中,居然遭遇了当地“盗匪”的突袭。

    层层陷阱地刺,让兵马寸步难行。

    那帮子山匪巧妙借了地形优势,放冷箭,设埋伏,下铁刺梨子,种种诡道,打得他们?上不得水坝。

    如?此拖延,又是一天过?去。

    如此三天三夜,飞鸽传信不停,往来临川各地。

    罗镇将军不负所托,生生拖出了魏国攻城大军。

    而坐快船如?期而至的董定能将军,率军绕后,奇袭凤尾坡。

    就此趁着凤尾坡空虚,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改了凤尾坡城墙旗帜。

    攻打临川的魏军察觉不妙,顾不得攻城,急忙撤退,却再无退路。

    因为大奉的主力已至,救太子心切的大皇子与董将军汇合,从中切断,分而杀之?,杀得逃跑魏军片甲不留。

    至于大皇子更?是骁勇善战,充了董定能的急先锋,追敌千里,犹如?无人之?境……

    大奉王师杀敌千里,光复凤尾坡,并且成功解救“太子”归来的消息也传开了。

    义父他们?从临川归来的那晚,下起了小雨。

    小萤撑着一把油纸伞立在听心园外眺望许久。

    终于在稀疏雨丝里,她踮脚望到了一队车马。

    义父纵马跑在最前?面,饱经沧桑的脸露出了许久未曾见过?的一丝笑意。

    小萤知道,这?是铮铮男儿保家?卫国,痛饮胡血的畅意。

    这?七年?来,她好?久没从义父的脸上看过?这?样的笑了。

    以?前?每次成功甩掉官府兵差的追捕时,义父也没这?般笑过?……

    也许凤渊说得对,对于昂扬男儿来说,舍身奔赴死局,总好?过?蝇营狗苟地躲藏度日……

    看来不必问了,他们?一场临川保卫战打得自?是不错。

    小萤笑着迎了上去,迎接将士凯旋。

    此番固守水坝,孟准他们?使?用的是小萤事先规划好?的计谋:利用占据的优势地形,陷阱地刺,铁网埋伏,皆设在了要紧处。又用鱼线来串联在成片树枝上,稍微牵引,行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阵仗。

    让敌军不知四周山野埋伏了多少人,果然就这?么连打带吓,将那队破坏水坝的魏军逼退了。

    可是跟他们?寒暄之?后,却并不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小萤状似不经意地问义父:“大殿下没有同你们?一起回来?”

    孟准卸了盔甲,听小萤问起,手略顿了顿,:“那位大殿下在凤尾坡都杀疯了,听说受了伤,应该一时回不来了。”

    小萤微皱了一下眉:“哪里受伤?”

    孟准也说不清楚,毕竟他们?是在水坝一线阻拦魏军,而凤渊则是跟董定能将军拦截从临川撤退的魏军,又杀入魏国境内,去追那逃跑的主帅古治。

    孟准只是听传信的令兵说了一嘴,这?才跟小萤提了提的。

    如?今孟准的义军被编入了罗镇的军营里,其他的弟兄们?还在临川清点收缴的物资。

    孟准也是担心小萤,这?才带了几个?亲信赶回来看看她,再趁着凤渊不在,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不过?小萤提起了大皇子,孟准还是要多说几句:“那位大皇子虽然愿意出手相?助,洗脱我们?的冤情?,不过?其人……有些弑杀甚重,城府又甚深,你与他打交道时,还是要多留神啊!”

    关于凤渊斩杀魏国名将古治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大小军营。

    据说凤渊一路从马凤尾坡追入魏国境内百里,将古治的坐骑射杀,使?其跌落马下,剥其战甲,披散发髻,拖行一路,然后挥刀虐杀,刀刀见骨,血染全身,最后才将其首级悬于城上。

    虽然是两军交战,不可留存慈悲心。

    可这?般行径在守礼法的大奉人看来,就实在有些暴虐,坐实了这?位皇子天性癫狂嗜血的传闻。

    孟准一时想到,那位皇子在擒拿小萤那一夜,势在必得的阴冷气势,总是替小萤有些担忧。

    “大皇子其人,你要敬,却也要远之?,不可言语开罪,处处要加小心。”

    古治?小萤在陈诺的嘴里听过?这?名字。若是当年?俘虏羞辱过?叶展雪的那个?。

    凤渊如?此反常,倒也不足

    为奇。

    那是凤渊的梦魇心结,积压了二十余年?的毒恨,需用鲜血才能为他阿母洗刷掉的沉疴耻辱……

    不过?这?事关大皇子母亲的名节。小萤不好?告知义父,只是笑着宽慰他,如?今他们?不过?跟大皇子各取所需,就此转移了话题。

    虽然孟家?军战功已立,但?是能不能诏安,却要看圣意,不管怎样,江浙战事之?后,义父总归是要回京的。

    小萤带着义父阿爹他们?回了饭厅吃饭,又聊了聊。

    守了那么久的水坝,义父他们?自?也是累了,匆匆洗漱,又吃完饭,就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小萤看着屋外雨丝变得稠密,终于拿起伞朝着马厩那走了走。

    “女郎,要往何处去?”就在她往听心园外走时,一个?大汉走过?来,低声问她。

    小萤看着他黝黑的大掌,认出他就是那日一人撂倒了陈诺的高手。

    这?样的掌,应该练就了铁砂掌一类的外练功夫。

    凤渊当真是怕她这?人质跑了,竟然留下这?么一位高手看着她。

    小萤也是无聊,想着试探试探,说自?己想要骑马出去走走。

    没想到那人并未阻拦,还喊人套车,然后对小萤道:“雨天路滑,女郎还是坐车稳妥些。”

    小萤问他叫什?么,他说叫沈净。

    “你们?公子准我出园?”

    “公子吩咐,只要在下护住女郎的安全,女郎去哪都可。”

    原来如?此,凤渊倒是心大,留下她为质,却并未限制她出入自?由啊!倒是她多心了。

    小萤笑了笑:“走,去临川大营!”

    沈净便让马夫驾车,可是还没走出去太远,小萤又忽然喊停:“算了,雨太大,路不好?走,还是不去了。”

    沈净听了也不多话,又让马夫将车驾了回来。

    小萤下了车后,并没回转自?己的房间,而是踩着木屐,撑着伞在花园漫无目的,走走停停。

    她发现自?己方才听闻凤渊受伤,居然想亲自?去军营探一探他。

    可是她顶着这?张太子的脸,如?何能去那等人眼繁杂的地方?

    况且大营里总归是有郎中,若受些伤,也会有人照拂。

    不过?想到临行前?,凤渊因为没有收到那平安绳时,沉默而略带委屈的脸。小萤难得迷信地想:会不会就是因为少了那一根,所以?凤渊才会受伤?

    如?此荒诞而自?作多情?的想法,自?然得用雨水浇一浇,看看能不能将蠢念头浇灭。

    此时雨打芭蕉,连院子的花丛也被打得东倒西歪。

    其中一株浸雪兰花已经淹没在水坑里了。

    小萤顺手拿了木棍,一点点拨开泥土,将积水引走。

    这?时,雨水愈加大,她转身想着回屋休息。木屐变得有些打滑,小萤一个?趔趄,一只脚便滑了出来,踩到了泥水坑里。

    就在她想重新穿回鞋子时,却有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稳稳握住了女郎纤细脚踝。

    小萤惊诧发现,那个?本该在凤尾坡的郎君,一身铠甲,从容半跪,单手托起她的脚,亦如?初来听心园时那般。

    只是这?次,他满身战甲,并无帕子,便扯了自?己战甲内衬衣襟给她擦拭脚下的污泥。

    可惜衣襟亦吸饱了血和雨水,如?此擦拭,莹白的脚背都沾染了点点血痕。

    男人蹙眉,放开衣襟,伸手去撩一旁水坑积攒的雨水,想要将那精致的小脚冲刷干净。

    可小萤却用力将脚收回,径自?穿上鞋履,抿了抿嘴道:“大殿下,您回来了!”

    凤渊慢慢起身,高大的身影如?高山笼住了小萤的娇俏,身上浸染的沙场气息也在雨雾里蒸腾袭来。

    小萤定神,努力举着手里的油伞到凤渊头顶,可惜凤渊太高,她举得有些吃力。

    “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没在军营里将养?要不要紧?”

    凤渊接过?了伞,举到女郎的头顶,掩在血污的眉眼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说过?的,战事结束就马上回来,不要让留着的人担心……”

    小萤的确说了,不过?却是冲着义父他们?讲的,并非叮嘱凤渊。

    若换个?时候,也许她还会大声调侃凤渊的自?作多情?。

    可是眼下,看着这?个?满眼疲意,满身血污雨水,连夜冒雨归来的郎君,小萤只是轻声道:“累了吧,先去沐浴洗一洗,我让厨娘为你准备些热汤饭吃。”

    说完,她转身想走,可是凤渊却伸手拉着她腕,似乎不想她离开。

    “好?了,你若不想吃饭,我去拿药,你洗完澡,我给你上药。”小萤许久没用这?般哄孩子的语气跟凤渊柔声说过?话了。

    以?前?在荒殿时,她倒是常常如?此对阿渊。

    只是后来凤渊为了证明自?己,不再被她看轻,在荒殿里将她狠狠制服在地。

    从那以?后小萤便不再这?样的口吻同自?己讲话了。

    如?今再听到,凤渊竟然不觉屈辱,还有那么一丝欣喜:她看上去似乎没有那日别离时那么恼了。

    此时已是深夜,其他人皆已安睡,园里一片静寂,唯有凤渊的屋子里还亮着昏黄的灯盏。

    换了两大桶水后,凤渊总算梳洗干净,换了一身居家?宽袍,披散长发坐在席上。

    凤渊果然又受伤了,这?次是大腿。

    听他说,是追杀古治时,被一只流箭射中。

    他又冒雨一路骑马归来,伤口明显有些恶化。

    小萤不同于别的女郎,看到伤口时惶恐倒吸冷气一类的反应,也全不会有。

    只是看了看,小萤便开始准备替他料理伤口。

    在这?期间,她自?己先饮了一杯烈酒试毒,然后给他倒了一杯:“先喝了,免得一会太疼!”

    看凤渊抗拒不喝,她干脆伸手递到了他嘴边,半是强迫地倒入他的嘴里。

    辛辣酒液滑过?喉腔,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刻,便是腿上一疼。

    那女郎拿着一片被燃酒烧过?的小刀,娴熟地给他剜掉腐肉,然后上药止血、包扎,那动作一气呵成,手都未抖一下。

    待包扎完毕,小萤又要解了他的衣袍,看看他别处是否还有伤。

    凤渊伸手按住了她造次的柔荑,被烈酒微微熏红的眼微微睁大,缓着呼吸看着她:“你平日,也这?般给别人处理伤口?”

    小萤点了点头:“熟能生巧,我包扎得不好?吗?阿爹,还有义父,他们?受伤了,都是我来包扎的……”

    “以?前?你应该还小,不怕吗?”

    “起初怕,看着伤口便会不自?觉地猜测阿爹和义父他们?受伤的情?形,然后辗转睡不着……不过?我怕的不是血淋淋的伤口,而是不能与他们?同生共死,并肩而战。等待的感觉最是讨厌,不能操控变数,是悲是喜,皆由天定,再由着别人呈上,无力回天……”

    许是夜雨柔化心肠,一杯烈酒松懈心智,在跳动的灯影下,小萤的话略略多了些。

    她从来不喜当个?躲在男子背后寻求庇护的弱者,更?不喜如?老弱病残般,被人遗下独守家?园。

    阎摩罗王,就是要掌控人的生死轮回,在天道碾压的罅隙里,争取哪怕一丝丝的与天争。

    可是如?今,她铸了许久的面具被这?另一个?掌控生死的男人无情?剥离碾碎,再次囚困后方,似羸弱童时那般,立在门前?,徒劳地一遍遍眺望、等待……

    凤渊看着小萤似乎陷在回忆里的怅然,伸手想要安慰摸摸她的脸,却又撤回,很?是艰涩地解释:“留下你,并非看轻你……而是在那战场上,一旦女子被俘,远比男子……”

    说到这?,他不再继续说了。

    因为那牵扯到他不太愿意面对的疮疤,关于他阿母曾经的遭遇。

    看着小萤皎洁若明月的脸儿,他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开口道:“总之?,知道了,下回……不会让你一人留下。”

    小萤诧异抬起眼眸,望向了凤渊。

    他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与自?己道歉吗?若是如?此,

    倒显得自?己那时太小气了。

    想到这?,小萤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根加粗过?的红彤彤的平安绳,扯过?了他的大手,将挂着铜钱的绳子系在了他的腕子上。

    第58章

    原以为大皇子可?能会嫌弃绳子粗陋,没想到他倒是安静任着小萤系。

    女郎的指尖纤细,若笔尖点划着腕子,让人心头生出难拔荒草……

    凤渊忍不住凝神看着少女清丽侧脸,一向冷峻的表情又?柔和了许多。

    等系好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为什么跟其他人不一样?”

    凤渊记得小萤给?孟准他们?的,似乎没有这么粗,都是细细精致的样子。

    小萤笑?了:“他们?哪有你?这么倒霉,次次都要挂彩在身,我编得粗些,又?加了两枚铜钱才好替你?挡灾啊!”

    说到这,小萤笑?嘻嘻地往前凑了凑:“你?出发时,若多求求我,我便?拿出来给?你?了。真是不禁逗……哎呀!”

    她的话还没说完,整个身体都被凤渊用?力?扯入了怀中?。

    凤渊似乎不胜酒力?,剑眉下?的深眸漾着微醺的光,薄唇微微勾起:“这是……只给?我一人编的?”

    他靠得太近,小萤有些不适微微后仰——还真是不能沾酒的人,如此醉态。

    她有些后悔为了止疼,给?他硬灌下?那一杯了。

    小萤有心站起,却被凤渊定住不能动,用?长臂圈入怀里,大有不问清,便?不放人的架势。

    她怕动作太大撞了凤渊腿上的伤,索性老实任他搂着,诚实道:“是啊……”

    凤渊的眼眸似乎被酒意浸染,愈发的红,搂着她的手臂也愈加紧。

    怀中?的女郎白皙的皮肤衬得一双大眼分?外?妩媚,犹如雨后的浸雪,自带香兰气息。

    他走了有些时日,枕戈待旦时若有人入梦,就是这般撩动而不自知……

    刚在战场生死厮杀后,尚未血冷的兴奋犹在,他需要做点什么,确定自己还活在这世间,怀中?玉人,也不是烈酒勾起的幻梦。

    想到这,他大掌扶着小萤的后脑慢慢靠了过?来。

    这一次,小萤并没自作多情地闭上眼,而是默默瞪着,看着凤渊那张精雕细琢的俊脸慢慢靠近。

    许是因为上次自作多情的教训,直到他带着酒香的唇贴在了她的唇角,小萤都没有躲闪。

    因为她好奇,这心思莫测的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于是郎君微凉的嘴唇试探贴近,抵住、再微微用?力?,开启了那一瓣樱唇。

    小萤的眼越睁越大,感到有什么滑入齿尖……

    待她的唇完全被覆住,都有些懵懵的。

    喝下?去的酒,好似才刚刚起劲儿,涌上头顶,难以抑制的热气在耳根和脸颊处渐起……

    直到凤渊不知怠足,想要继续加深这一吻,

    发愣的女郎才恍然回神,猛一扭头,避开了他的深吻,同时用?力?将他按在香席上。

    征战几日,又?是负伤雨夜赶路,也是疲累了,男人倒没甚抗拒,任着小萤将他按倒,只是用?一双幽深的俊眸看着小萤。

    郎君尚未束起的长发散乱席间,修长的四肢松懈张开着,而松散前襟露出健硕肌肉,在昏暗灯光映衬下?,叠着起伏曲线,让他有了几分?与往日不同的妖冶。

    男色惑人,醉卧横陈的光景,竟然有种?任君采撷之感,让小萤难得有些无?所适从。

    发现自己的双手还按着他胸膛,小萤赶紧撤手,从他的身上翻下?,深吸一口气,尽量自然道:“大殿下?,你?喝醉了!”

    然后她快速便?起身端着药,连木屐都来不及穿,便?光脚匆匆而去。

    出了屋子,沿着长廊走,斜过?来的大雨打在脸颊上。

    脸儿刚开始还滚烫得蒸腾,不过?再走几步,就被雨水打湿降了温度,人也变得稳重了许多。

    回自己房间,小萤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同时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莫要再与大皇子同饮了。

    凤渊的酒品……不怎么样!

    虽然对凤渊的失常寻了个合理的解释,小萤却辗转了半宿,快天明时才终于睡着。

    她天生心大,起床时伸了伸懒腰,就可?以从容将昨夜的荒唐忘得一干二净。

    喊义父他们?用?饭的时候,小萤好巧不巧,跟走过?来的凤渊迎了个顶头碰。

    一夜过?后,凤渊已经褪去了昨夜归来的战场肃杀。

    高大的身材将交领齐腰的宽袖明灰长袍演绎出十分?写意,那一头长发半披及腰,头插玉簪金冠,少了昨夜归来的金戈铁马的肃杀。

    他似乎也没太睡好,眼底尚有疲意,低头看着小萤,薄唇微动。

    可?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小萤抢先道:“临川大捷的折子送出去了没有?你?最好赶在陈诺告状之前,将这喜讯呈给?陛下?。”

    凤渊淡淡道:“慕公子和腾阁老都分?别?写了折子,由驿站快马送出去了……”

    他顿了顿,道:“昨晚……”

    “昨夜是我不好,明知你?滴酒不沾,还迫得你?饮了一杯,以后我自当注意!”

    故作轻快说完,小萤便?想转身离开。可?是细腕却被凤渊一把握住,将她扯了回来。

    “你也知那是酒,不是忘川水,我昨夜做了什么,自是十分?清楚。”

    凤渊不识抬举,给?好的台阶也不懂得下?,非要将昨晚的意外?掀出来谈。

    小萤闷闷哼了一声,抬头挑眉道:“所以呢,大殿下?要我怎么说?谢您的抬爱垂青,能将我这点不入流的颜色纳入眼中??还是骂你?酒后无?品,轻薄女子?大殿下?,你?应该知,我们?俩挨不着的!”

    她此番又?跟凤渊搅合到一处,只是与义父有关?,除此以外?,别?无?其他牵挂。

    若一不小心中?了这凤渊的美男计,那真是多此一举,自讨没趣!

    凤渊犹在笑?,只是眼里没多少笑?意:“挨不着?”

    说着,他将小萤拉得更近些,冷冷问:“那怎样才能挨得着?还是你?平素也这般,撩拨了人便?水过?无?痕?”

    他说这话时,眸子里的光似剑芒,单手将小萤迫在廊柱那,不问出个答案,便?不罢休。

    小萤先是莫名心虚,可?又?琢磨着不对:“又?不是我先轻薄了你?,你?怎敢说我撩拨人?”

    说完之后,她一眼看到凤渊腕子上的那根平安红绳。

    说起来,好像就是这东西惹的祸。不过?是保平安的绳子,该不会被他当?成了月老配对的红绳吧?

    难不成他说的撩拨就是这个?

    想到这,她伸手就想将它扯下?来,可?是凤渊却先一步抬高手臂,不让她扯。

    他个子太高,小萤蹦起来都够不到他的腕子。

    抬高了不算,他还敢扯着冷笑?讽人:“闫小萤,看你?那点出息,给?出的东西还往回要!”

    “对啊!你?当?我是什么好人,山匪啊!要什么出息!”

    就在蹦跳争抢间,小萤瞟见阿爹他们?似乎朝这走来,便?赶紧压低声音:“别?闹了,我阿爹他们?来了。”

    凤渊回头看了看远处正说笑?的三五个人,这么闪神功夫,他手里的握着的腕子好似抹了油,滑溜溜地甩脱,那抹纤瘦身影转眼功夫就跑得没了影儿。

    凤渊看着空寂的走廊,缓缓放下?手,面容清冷,终于转身朝着书房而去。

    再说一溜烟跑掉的小萤过?了两条长廊,才缓下?脚步吐了一口气。

    她突然后知后觉,自己对凤渊这厮也太好了,他浪得没边,她居然没扇这厮的脸。

    昨晚他可?是难得呈现虚弱之相,倒是偷袭的好机会。

    这般略带遗憾想着,不知不觉昨日香席上,俊美郎君长发散乱,眼眸熏醉,高挺鼻子下?薄唇微启的样子就浮在眼前……

    就在这时,闫山找到了她,喊道:“小萤,快来吃饭!”

    这一声打散了虚无?绮念,小萤也懒得再想,连忙笑?着应下?,朝着他们?走去。

    ……

    临川大捷!大奉天下?震动!

    当?陈诺泣血告状的奏折还未到京城时,八百里加急,收复凤尾坡的喜报便?先送到了淳德帝的桌案上了。

    此番董定

    能出兵,名目正经,乃是解救堂堂一国储君。

    而且一夜奇袭,大胜归来,光复凤尾坡振奋了大奉人心。

    就算有心说董定能不守规矩,破坏了两国和平之人,也无?从说嘴。

    毕竟是大魏已经欺负到家,骑在了大奉的脸上了。

    这又?是劫掠储君,又?是率先出兵,大奉占尽义理。总不能说,为了边线维持平和,就让大奉的脸面丢尽吧?

    至于陈诺告状的奏折,便?显得那么突兀不合时宜了。

    因为伴着陈将军的奏折而来的,还有腾阁老的奏折,奏折里奏明了盐州刺史商有道勾结魏贼,鱼肉乡里,谋害国储的恶行。

    而陈将军不辨形势,先是在军营杖责皇子,不敬天家。又?一意孤行,放跑了叛军、最后借着伤重为借口消极懈怠,不肯出兵解围临川,拒绝营救太子的事情,也被腾阁老细细告了一状。

    阁老文?笔厚重,什么旷古奸佞,不忠不义的辛辣词汇,不要钱似地砸了陈诺满身。

    虽然奇袭了凤尾坡后,躺在床上的陈诺也琢磨出不对劲,命人急急出兵,但这样一来,抢军功的姿态太明显。

    这些端不上台面的事情,都被腾阁老细细鞭策敲打。

    淳德帝看完了几本奏折,气得是一拍桌案,大骂陈诺误国!

    陈诺其人,一直是淳德帝用?来制衡叶家军之用?。

    他一向识时务,又?是潜邸老臣,所以平日里就算有些不规矩的动作,淳德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腾阁老的奏折上,陈诺羞辱叶王妃被俘的话也赫然其上,而且陈诺还是冲着凤渊那孩子骂的。

    其心歹毒,该当?诛!

    不怪凤渊发疯伤人,若是他在当?场,只怕也要踹死陈诺这厮。

    外?放之臣,手握兵权太久,总归是飘飘然了,认不清何是家主了!

    既然残废了,那就安心归家当?个废物去吧!

    于是陈诺泣血弹劾太子以假图干扰军务,大皇子无?故殴打国之重臣的奏折,就这么不轻不重地放下?。

    陈诺因为解救临川不力?,被革职卸下?兵权。陛下?宽仁,念在他多年劳苦功高,又?有重伤,便?恩准他归乡养病。

    就算陈诺请托慕家出面代为求情,慕家也是婉言回绝,只劝陈诺还是身体为重,莫要逞强,万事等养好了伤病再说。

    气得陈诺大骂慕家无?义,全忘了他当?年救了安庆公主的恩情!若是这样,可?莫怪他跟慕家一拍两散,再也不顾!

    只是陈将军的返乡之路,似乎不大顺利,半路时遭遇了匪徒,亲兵不敌,陈将军居然身首异处,死状甚是凄惨……

    至于凶手为谁,也无?从查,最后竟然不了了之。

    至于凤尾坡刚收复,需要悍将巩固地方,不叫魏军反扑。

    倒也不必派他人,只叫那守临川城立下?头功的罗镇暂时替了陈诺,顺便?清缴了凤尾坡的魏国势力?即可?!

    这个罗镇细细查来,居然也是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只是先前一直被陈诺压着,挤占了罗镇的军功。

    多年以来,如此骁勇将才居然一直是个小小千人将。

    于是天子圣旨下?达,罗镇一朝得了重用?,领奉帅印,执掌陈家军旧部。

    明眼人都知,所谓暂用?,也是有观他能力?,可?否堪用?之意,一般不出大错,正式委任也用?不了太久。

    而且罗镇此人,乃是从军曹一路打拼上来,履历干净。当?年他虽然跟随叶王妃征战几年,可?他为人似乎并不拉帮结派,与陈诺,叶重的往来都不深。

    这样的人,淳德帝用?起来也放心。

    不过?大奉宫内外?,更关?注另一则消息。

    据说太子在凤尾坡被俘时,受了魏贼酷刑,受伤颇重,暂时不能上路返京,需要在江浙地界,依着温润气候静养数月,才可?经受舟车劳顿之苦。

    陛下?听了腾阁老的奏报,倒是大笔一挥,恩准了太子将养的请求。

    国储病重,这样的消息,当?真牵动人心。

    身负重伤的太子,抽空还是见了见准备返京的腾阁老。

    看着窝在被子里的羸弱储君,腾阁老跪地老泪横流,直呼自己对不住太子。大奉若失了太子这般忧国贤达的国储,便?是国之不幸!

    待听到太子虚弱讲着他在魏贼敌营,固守大奉太子的风骨,宁死不肯给?魏贼下?跪而遭到毒打的桥段时,腾阁老感动得热泪纵横,表示要陪殿下?在此养病,直到殿下?康复。

    闫小萤知道自己牛皮吹大了,一边咳嗽一边虚弱表示阁老慎重。

    大殿下?重金请来的名医说了,江浙的水土适宜他伤了的肝肺。

    阁老国事缠身,加之年老体迈,若是留在这里,还要分?一分?他的名医汤药,大可?不必。

    如此一番苦口婆心,总算是劝住了腾阁老侍疾的心思,将他老人家劝上路了。

    按她自己的想法,太子在凤尾坡薨了最干净。可?惜因为碍着慕寒江,这样做必定要引起他的反弹,搞不好就要去陛下?面前告状,便?只能作罢。

    想方设法将太子的身份留在江浙,再徐徐地“死”。

    待送走了腾阁老,小萤也总算不必装病,可?以起身活动筋骨了。

    她一直刻意避开凤渊,秉承着无?事少接触的准则,在听心园里灵活走动。如此一来,倒是对凤渊的日常起居了记于心。

    比如凤渊习惯夜读,而晨起时要去武场练拳。到了下?午时,他会去书房处理事务,接一接往来频繁的书信。

    所以算好了时辰,小萤便?去了练武场——这个时候,凤渊应该是在书房。

    可?惜今日算得不妙,就在小萤打了一套拳后,便?看见凤渊正朝着武场走来。

    小萤若无?其事地收拳,转身准备给?人腾挪场子。

    谁知凤渊先远远站住,清冷道:“我要去军营几日,你?不必辛苦躲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吧。”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而去,那行走起来的翻飞长袖似乎都裹着隐忍怒气。

    小萤瞠目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骂起人:不是,他气个什么!好意思吗?

    简直是倒反天罡了!怎么轻薄人的,气性比自己都大?若不是他那日醉酒失态,他们?俩又?怎会沦落如此尴尬境地?

    想到过?几日,她还得随这厮,跟义父一起上京,这一路得是多么困窘……小萤难得有些绝望,仰天长叹一口气。

    关?于孟准投诚的奏折,已经腾阁老一并带上京城了。

    这种?请求准开隆恩的折子,自然是由有分?量的老臣亲自当?面报呈比较稳妥。

    至于陛下?开不开特赦,不好预料,毕竟孟准身上的官司太多,污水被泼得太甚。

    但是如今大捷在前,民心所想,陛下?也得考虑民声,最起码能免了斩立决这样的酷刑。

    最不好的结果也是像凤渊原先预想的那般,坐着囚车上京。

    过?了不久,朝廷的文?书就送到了,文?书言明,要孟准等人由皇长子凤渊羁押,入京接受问询,查明正身,待陛下?定夺。

    这一行字看着简单,可?内里名堂不少。陛下?并没有开恩赦免,单是“羁押”二字,福祸难料。

    谁也不知,等人到了京城,要以什么罪名治罪。

    不过?文?书已经下?了,而且言语油斟酌余地,总归是好事。这“羁押”的宽泛度了可?调,只需用?人押送即可?,倒也不必坐实罪名,入了囚车招摇。

    太子要留下?“养病”,跟凤渊一起回去的,便?是爱妾萤儿了。

    可?惜名头虽在,但爱妾莹儿跟凤渊毫无?恩爱可?言。

    自从上次雨夜意外?后,他们?二人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

    幸好凤渊似乎也懒得与她再扯这些虚无?,去了临川军营就一直再没回园子里。

    他忙得很,也正合小萤的心意。

    两相权衡之下?,昔日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暗卫头子,都显得亲和可?爱得多。

    此时小萤靠坐在床幔垂下?床榻上,一边吃着蜜枣,一边扮病号,敷衍着探病的慕卿。

    第59章

    听慕寒江劝太子?半天。

    隔着一道?帘子?,小萤咳嗽了?一会,懒洋洋回答道?:“京城于君,是?

    大展宏图之处,可是?对孤来说,却是?琉璃金瓦的囚笼。若是?能养病在这里多停留些时日,也很好。”

    慕寒江看着帘子?里的朦胧身影,若有所思:“可是?殿下,这般装病躲避也不是?办法,依着你?的才?智,就算回京也定能自保其身。”

    只?有慕寒江知?道?,所谓太子?被俘,压根就是?大皇子?捏造的搬兵借口。

    太子?说重伤生病,慕寒江半点不信。

    身为国储如此装病,只?为逃避京城,在这里闲散度日,让慕寒江有些不齿,是?以极力劝慰。

    闫小萤笑着叹气:“慕卿啊,人各有各的活法,也都有自己的不自在。像你?慕卿,虽有满腔抱负,可身为龙鳞暗卫,却只?能隐在暗处,不能名正言顺封王拜相施展抱负,不也是?可惜吗?可也不是?人人都像你?,有那么十?足上?进心。”

    戳完慕卿的痛处,小萤撩起了?帘子?撑着脸,想?看看慕寒江的脸色。

    清雅公?子?默默磨了?一下牙,云淡风轻道?:“身处何职,都是?为大奉效力,臣……无憾。”

    小萤笑嘻嘻地趴在床沿:“可孤没你?这般定力啊!京城诱惑繁华太多,孤怕迷了?眼,蒙了?心,丢了?命!反正一直以来,孤也不是?你?们属意?的国储,你?看父皇的反应便知?,孤在这养病也正合了?他的心意?,立刻便恩准了?。再说了?,汤家那摊子?事情,孤不想?掺和。”

    听到这,慕寒江的浓眉微挑。

    最近京城里的确风云变幻,那个汤家的嫡孙女汤觅终于入宫里。

    为了?彰显陛下对汤家的爱重,并没有因为汤皇后而减少,此女一入宫就晋升妃位,被陛下封为怡妃。

    这怡妃的为人处世,与?她那个姑姑汤后全然不同,不仅容貌娇艳,待人宽和有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就算陛下对汤家心有忌惮,也忍不住爱重这位汤家才?情昭昭的妙人。

    如此陛下大半月都留宿怡妃房中,盛宠之下,关于怡妃将来顶替汤氏为后的传言也不胫而走。

    西宫的商贵妃如临大敌,加之她受了?侄儿商有道?的牵连,被陛下斥责,也是?急着挽回圣心,又接连推了?几个商家娇艳女郎入宫,为她固宠。

    总之皇宫里现在乌烟瘴气,每日争宠计谋不断。

    太子?说不想?回去掺和,慕寒江也终于放弃游说。

    不过慕寒江斟酌一下,还是?说出了?心里徘徊许久的话。

    “臣并非想?要殿下去蹚宫里的浑水。只?是?大殿下他……似乎与?您关系交好,臣想?着,若您能回去,在大殿下的身旁引导,他之行事也许能更方正一些。”

    小萤失笑:“你?怎么觉得大殿下会听我的话?”

    凤渊何等人?城府深谋,何人能看透?

    慕寒江觉得应该让储君心里有些算计:“龙鳞暗卫当年是?叶王妃掌控。凤尾坡兵败被俘后,她便将手里中权力一点点移交给了?臣的父亲。不过当初移交龙鳞暗卫时,父亲发现其中少了?一半的名册人员。当时战事频繁,只?做了?战损消耗,并未上?奏。不过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听他这么一说,小萤立刻便明白?了?。

    凤渊如今身边高手环立,得力干将如沈净之流,凭空冒出,对凤渊忠心不二,又来处无迹可寻。

    这些人的行事做派干练,与?萧天养的散漫不羁格格不入,怎么看都不像是?萧天养培育的门人。

    如果说,这些人是?叶展雪当年在移交龙鳞暗卫时,隐匿埋下蛰伏的暗桩,所有疑问似乎一下子?都解开了?。

    小萤听到这里,不禁眉头微微一皱,有种说不出的微妙萦上?心头,却又觉得她这想?法太荒诞!不可能!便一闪而过。

    慕寒江说到这里,缓缓吐了?一口气:“大殿下天资聪慧,可到底在荒殿十?年苦熬,缺了?一点人伦约束。他又如此性情,若无拘束,犹如困兽骤增虎牙利爪,不知?善用其力。臣怕他最后……伤人伤己而不自知?!”

    在凤尾坡的那场屠戮,慕寒江是?在场的。

    捷报伤轻描淡写的几句得胜凯旋,在他看来,却是?一场酣畅得毫无节制的血性屠杀!

    那样?嗜血的大奉皇长子?,让慕寒江看得有些胆战心寒,再无法与?童年时那个沉默寡言,但古道?热肠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偏这种感受,无法宣之于众,他也怕自己无心多言,害了?凤渊重回荒殿。

    慕寒江到底是?珍视童年那段友谊,也希望凤渊否极泰来。

    所以他看太子与大皇子?相处还算融洽,寄希望太子?的宽仁爽利能感化兄长,让他的疯不要太越了?边界。

    同时他逾矩说这些,也是?给太子提醒:皇室龙脉的权利博弈,从来都是?残酷而丑陋的。

    希望少年莫跟猛虎谋了皮毛。对大皇子其人,也要提防一些。

    小萤默默听着,突然顽皮一笑:“孤倒想?问问慕卿,以后若孤与?大皇兄之间?真出了?什么意?外,你?……愿帮谁啊?”

    慕寒江向来不会回答这种站队的问题,清雅公?子?适时垂眸。

    小萤也见好就收,笑道?:“慕卿抬举孤了?。大皇兄的事情,孤管顾不到的。”

    想?到以为少年葬身火海时的揪心,慕寒江突然有些释怀:这等聪慧清朗的少年,原本?就该过他喜欢的散漫日子?,何必非要他去沾惹京城的是?是?非非……

    不过还一事,慕寒江得问个清楚:“听说大殿下做主,招安了?孟准那帮叛军?”

    这一问,才?是?慕卿此行的目的吧?

    “是?呀,孟准那叛将还算有爱国之心,眼看魏军来袭,匹夫当投效为国,便去了?临川,向大皇子?和罗镇将军请命,守护水坝免了?临川劫难。听说朝廷嘉奖诏安的折子?也快下来了?!”

    “不知?那小阎王在诏安之列吗?”

    小萤嘿嘿干笑,不想?多聊此事,从床里探出半个身子?,一边咳嗽一边道?:“那些剿匪的事情,是?大皇子?在管,孤也不甚清楚。对了?,我这几日感染风寒,懒得下床,你?不是?明日就要回京了?吗?孤想?给京城少府的秦大人带封信,你?替孤转达了?可好?”

    此时天气正凉,慕寒江见太子?从被窝里探出身子?,只?穿了?宽大的衫,有些单薄,便起身拿起一旁的袄替太子?披挂上?。

    他方才?听了?少年咳嗽,虽然明知?可能是?假的,可穿暖些,总不会有错。

    不过慕寒江还不是?不忘套话:“大殿下他应该见过了?小阎王吧?”

    小萤低头翻了?白?眼:不光是?他见过,你?也见过!又怎么样??

    就在她想?着措辞时,就听屋外有人沉声说道?:“慕卿要问诏安事宜,自可问我,不必叨扰太子?殿下养病。”

    说话间?,好久没见的凤渊大步入了?房中。

    抬眸扫视间?,凤渊看到闫小萤正坐在床上?跟慕寒江跟前?说话,纤瘦的身体,衣服单薄,衣领子?有些不谨慎地微微扯开,碎发也散在两颊,那张脸儿若水蜜桃般粉嫩。

    脸上?明媚的笑,倒是?这几日他一直未曾见的。

    而慕寒江正细心替她披着衣服,从入门的角度看,宛如要将小萤按在床上?……

    郎才?女貌,倒是?一幅值得描绘传世的画卷。

    看来是?他出现得不合时宜了?。

    见他进来后,太子?殿下那点笑靥如花,连着人整个缩入床幔里,又遮得密密实实。

    凤渊的眸光垂下,沉默片刻,才?心平气和地对慕寒江道?:“你?无非是?想?问那小阎王的下落,不过这次投诚并无小阎王,孟准说那小阎王在乱军中,不慎坠崖已经摔死了?。”

    慕寒江对“小阎王”执念太深,若是?不能亲眼见一见这戏耍了?他多次的死敌,必是?不肯罢休。

    所以听了?凤渊的话,慕寒江并不信,笑一下:“坠崖?依着他的身手?”

    鼎山突围那夜,他与?小阎王几乎面对面,那等腾挪弹跳的身手,岂会坠崖?

    如此不禁推敲的说辞,凤渊居然也信?

    凤渊似乎有些不耐烦,目光转冷道?:“孟准已经率众投诚,贼乱如此了?结,不是?很好吗?慕大人,太子?累了?,你?该出去了?。”

    慕寒江有些诧异抬头看了?凤渊一眼,他已经走到了?床幔前?,正背对着自己。

    大皇子?的语气不善,而且整个人的气息……跟那日在凤尾坡时甚是?相像,可眼下并非杀敌战场,大殿下如何突然有如此大的杀意??

    慕寒江抿了?抿嘴,拱手道?:“臣告退了?。”

    待慕寒江走后,躲在被窝里的闫小萤寻思着凤渊也该出去了?。

    没想?到床幔一下被人扯开,立在床前?的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算起来,两人已经多日未见。

    小萤翻了?个身,掖好被子?道?:“我有点困了?,大殿下刚从军营回来,也休息去吧。”

    下一刻,她的被子?被人猛地掀开,雨后阴冷的空气袭来,冷得小萤打了?个哆嗦,一下子?坐起,皱眉道?:“你?又在闹什么?”

    凤渊垂眸道?:“不是?装病吗?怎么如此精神?跟他聊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他算得这么准?难道?方才?已经站在屋外?

    凤渊的表情不善,让小萤联想?到了?他上?次一脚踹开驿馆房间?的门时,也是?如现在,带了?些说不出的阴沉。

    凤渊大抵是?有些疯的,只?不过他能很好地将那些燥郁情绪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再独自一人慢慢反噬消化。

    就如他被囚十?年来的每个日日夜夜。

    但他到底是?个人,总有那么一两次控制不好的时候,比如驿馆那次,又比如方才?。

    看着避他如蛇蝎的女郎,冲着慕寒江亲昵甜笑。

    有那么一瞬间?,凤渊仿佛置身在了?凤尾坡的战场,手握斩马长刀,挥斩劈砍,血瓢四溅,肆无忌惮,劈砍掉阻碍他的一切……

    有说有笑的那俩人并不知?,他死死捏紧拳头,手臂爆裂青筋,才?能勉强镇定地与?慕寒江对答说话。

    现在慕寒江走了?,闫小萤也褪去了?笑,又缩在被子?里躲他。

    这女郎就这么厌烦着他?连最擅长的假笑都不肯装?

    凤渊甚至在想?:留下她果然是?错了?。

    这种被人牵动喜乐,无法自抑的感觉,跟服下迷乱心神的毒有何不同?

    若被药物控制,只?需忍耐着血管肌肤如百蚁啃噬的痛,吞咽着咬破唇舌的血,狠狠抓握着头发,痛苦辗转熬过数不清的月升月落即可。

    可是?,该如何彻底戒掉这女郎呢?

    他猛地闭上?眼,不想?叫那女郎看到他眼中难以抑制的杀气……

    小萤喊完之后,就有点后悔了?。

    她并不太喜欢跟凤渊冷漠以对的情形,虽然凤渊这几日躲去了?军营,可她的心绪也并不是?那么朗晴。

    凤渊不该乱发脾气。看他的样?子?,似乎又犯了?什么心魔,有些起癫。

    听心园的门都是?很精致,禁不住他的踹。所以她缓下语调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吃饭?”

    说完,她便起身想?要叫侍女给他寻些温热的吃食。可走到一半,胳膊就被凤渊拽住:“你?又要躲我?”

    捏着她腕子?的手劲甚大,仿佛她的答案若不顺耳,这一截就此碎掉。

    闫小萤有些不爱听他质问,冷声道?:“这是?你?的园子?,我在何处为躲?更何况是?你?几日都没回来,明明是?你?在躲我吧!哎,捏疼我了?,破爪子?松一松!一回来就发脾气,是?军营里没有顺眼的受气包,眼巴巴跑到我跟前?耍皇子?威风?”

    凤渊抿了?抿嘴,微微缓了?手劲,开口道?:“军营里事忙,一时走不开才?……”

    “行了?吧!乱找借口。我义父都说了?,如今也就剩下清点辎重,查点人员,安排布防这类细碎了?。军营里有什么金山银山,需要你?个堂堂皇子?点数?”

    女郎向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当她不需要假意?讨好人时,便如小小阎王,肆意?而张狂。

    不知?为何,方才?一触即发的郁气,在女郎咄咄逼人的拷问下,微微压制住了?一点。

    凤渊抬手,小萤想?要后退,奈何腕子?一直被他握着,甩脱不得。

    凤渊紧了?紧小萤的松散的衣领,淡淡道?:“在他面前?,怎么能这么穿衣?”

    小萤低头看了?看,的确略有不妥。凤渊替她理好衣领子?,将慕寒江方才?给她披上?的袄一把?扯下,丢垃圾般甩在旁边,又拿了?外衫给小萤穿。

    她看着他不发一语的样?子?,试探问:“你?还有事?”

    似乎为了?印证自己并没有躲小萤,凤渊想?了?想?道?:“那日见你?在习武场练拳,十?处有七处受力不准,今日有空,正好指点一下你?。”

    这又是?小萤先前?自讨的没趣。

    因为当初败在凤渊的手中,小萤心有不甘,所以便提出要与?凤渊习武。

    只?是?凤渊之前?忙着布局临川,忙得很,虽然应下了?,却无空。

    可是?现在回京在即,他却起了?当师父的心。

    在树林旁的练武场里,正在分神思索的功夫,小萤再次被凤渊掀翻在地。

    她累得不行,却还是?被凤渊一把?拉起:“再来一次,不是?跟你?说要注意?身后吗?”

    闫小萤自问当初在荒殿授课的时候,也算松弛有度,并未耍什么恩师的威风。

    怎么轮到凤渊当授业师父的时候,就是?这般不知?怠足的禽兽德行?

    当凤渊再将她拉起来,还要演练时,小萤顺势扣住要进攻的手臂,一副体力不支的孱弱模样?道?:“大殿下,你?不是?……在报复我吧?”

    只?因为她无视了?这位皇族贵胄的垂青,冷落了?他几日,他便要反复摔打,将自己累死在听心园里?

    看来葛先生并没教会这位皇子?面对女郎婉拒,该如何保持君子?风度。

    这厮自顾解气,捶洗衣服般将自己摔来摔去,照着这么下去,她真得留在江浙养一养肝肺了?。

    小萤向来懂得示弱,连忙耷拉着眼,哭唧唧道?:“我毕竟是?个弱女子?,您是?操练千军万马的大才?,气力别全用在我一人身上?啊!”

    凤渊皱眉,没想?到自己毫无藏私,一丝不苟的教学,竟然差点让小萤累哭。

    这并非他的本?意?,只?怪葛先生与?师娘的日子?太过岁月静好,从无红脸冷战的时候。

    他有心学学怎么哄不爱理人的女郎,却也无甚样?本?。

    “你?嫌弃气力太大,我一会轻点。”

    听听,这像人说的话?小萤气鼓鼓道?:“轻什么轻?你?离我远些就好了?。”

    凤渊听了?这话,呼出的气都冒着寒冰:“你?又要说,跟我挨不着?”

    ……

    自那马车里察觉到他那点不规矩之后,小萤也算知?道?这位看着自持的大皇子?,肚子?里也有些凡人勾当。

    而军营归来的那个雨夜,凤渊又露出了?他酒后不甚挑食的另一面。

    不过小萤并非闺阁女子?,生不出话本?里的缠绵故事。

    凤渊何其人也?父母皆是?人中龙凤,他乃大奉的皇长子?,自是?天子?贵胄。

    就算他年幼时有过一段不堪经历,如今也回归正位,是?平民百姓不可妄图染指的金贵。

    况且他生得高大俊美,若是?愿意?改一改那阴沉不定的德行,少说些让人下不来台的话,自是?有数不清的名流闺秀,娇娥美姬与?他投怀送抱。

    她这等姿色,挤不入大皇子?的眼。这并非妄自菲薄,而是?事实。

    若从出身看,她闫小萤身为戏子?的孩子?,做了?盗贼的勾当,如此卑贱,本?就不配沾染贵胄。

    更何况她的心性,更不愿与?权贵沾染。

    所以大皇子?偶尔因为男人本?能,对女色起了?些许绮念,也不该屈就自身,沾染凡尘花草。

    能抵住毒物美酒,蛰伏荒殿十?年的儿郎,怎会被女色困扰?

    就算那夜凤渊孟浪,小萤也不打算深究,只?想?这么水过无痕。

    偏偏这位七窍心眼的大皇子?想?不开,非要拿这事时时逗她,也是?越发的讨人嫌!

    见小萤坐在地上?耍赖不理人,凤渊终于不再提起让人不快的前?尘。

    他深吸一口气,适时转移话题:“饿没饿,我叫人端来荷香斋的糕饼给你?吃。”

    说着,他便一把?将她拎起,然后拉着她的手往一旁的

    凉亭走去。

    凤渊就是?如此矛盾之人。明明是?他说,若作了?女郎的打扮,便要举止矜持有度,总归是?要有些女郎模样?。

    可偏他总是?忘了?一般,还是?亦如往常跟自己不拘小节。

    小萤也闹得有些糊涂,不知?自己是?该夹起嗓子?,故作娇羞跟他抗议逾矩,还是?如以前?扮成男子?那般,跟他不计较这些拉手扯胳膊的细节。

    所以她只?能故作无事,快走两步,脱离了?他的手臂,然后岔开话道?:“荷香斋,这老字号不是?前?年就倒闭了??”

    小萤没跟凤渊闹翻脸时,闲聊曾无意?提起,很惋惜再吃不到他家的核桃酥。

    等看到盘子?里码放的糕饼时,小萤自是?奇怪,问他是?在哪买的。

    第60章

    凤渊道:“找人寻了他家的老师傅来,就是?不知有没有以前的味道。”

    小?萤咬了一口?,酥脆喷香,核桃仁也用?蜂蜜调和,去了苦涩之味,正是?以前的正宗味道。

    凤渊看着她突然不吃了,便问:“怎么?味道不对?”

    小?萤抿了抿嘴,不是?味道不对,而是?感觉全都不对!

    凤渊以前对她好,可?以理解为安稳住棋子,互相?利用?。

    出卖军图那次后,她的把?柄隐秘在这位皇子跟前全都暴露无疑。

    他当时可?是?恨不能杀了自己的光景,毕竟除掉她,不留有隐患,才?是?最明智的。

    聪慧如凤渊,不会想不到这点。

    可?是?他不但手下?留情,还?顺着自己,更改了他的计划,让“凤栖原”复活,保全了服侍自己的下?人,还?有腾阁老的性命。

    最后又依了她的计策,让义父他们以投诚守城的名义,成全了大义,有了在京城斡旋的资本。

    大殿下?这般做,可?不全是?出于他的棋盘考量,小?萤不能不领情。

    只是?利用?不在,他再刻意对自己这么细致的好,就是?小?萤承受不起?的重量。

    她喝了一大口?茶,小?声嘀咕道:“不是?都顿顿稀粥,要轰我走了?干嘛又这般好,特意找师父来做糕饼?”

    凤渊挑眉听小?萤的问,她又控诉喝了一天稀粥的凄惨,忍不住扯了扯女郎的发髻:“只给你喝了一天的粥,也要记仇?第?二日是?谁啃了三个虎皮猪蹄还?不够?”

    小?萤正在喝茶,被他扯得一歪脖子,哎呀叫了一声,茶水都泼到了身上,恼得也要扯他的发。

    可?是?刚被他在武场摔得七荤八素,脚下?正虚,被他一绊便轻巧入怀。

    小?萤自知打不过他,也懒得虚张声势,只努力想要挣脱他的手臂:“葛先生没教过你,莫要对女郎太殷勤?得亏是?我,若换了旁人,岂不是?要赖上你?”

    这话原是?无错,不过是?逗趣的闲语。

    凤渊的眸光却突然一沉,仿佛她说了什么不可?宽恕的话,拖着长音道:“哦……那该如何才?能让你赖上?”

    就在这时,花园那边有人语脚步声,听着像是?园丁侍女。

    小?萤想要如上次那般,挣开凤渊赶紧走开。

    可?这次,凤渊却一把?抱起?了她,然后长腿一撇,跳到了一旁的长廊,过了转角,快走几大步,就将她抱入了自己的书房。

    然后他将乱扭的女郎压在了门?板上。小?萤被迫抬头看着凤渊的眼?。

    凤渊倒是?学会了她的不正经,逗人上瘾了。

    只是?小?萤如今少了很多逗人的心思,只是?躲开他灼烫的目光,迅速垂眸,冷静提醒:“又没喝酒,别乱撩拨人!”

    凤渊听了她的话,深眸眯了一下?,然后他似被挑衅了般,单手擎着她的后颈,将她一把?扯过来。

    觊觎已?久的猛虎出笼,迅猛捕住了犹不知危险的幼兔,如获至宝,纠缠不放……

    女郎生平撩逗人无数,却也都纸上谈兵。

    直到他带着浸雪茶香的气息将自己绕住,纤薄的身体也被他用?力箍住,气息重叠纠缠,她才?确定,这厮居然又吻上了自己!

    只是?这次,与上次雨夜略显笨拙的试探不同,少了酒精加持,凤渊的亲吻不再温柔,跟他的拳法一般,迅疾而猛烈。

    那霸道的唇直接绕过试探,精准地含住了她的小?舌,便不再放。

    恍惚间小?萤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吞噬缠绕,直觉得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气,从脚底直窜上来。

    她想推开他,可?手抵住他健硕的胸膛,如何用?力都使不得。

    这一次,凤渊显然不愿她轻易脱逃。

    她被他困在结实的臂膀里,犹如被猛犬按在土穴里的兔儿,动?弹不得,无处躲闪。

    若是?想要脱困,唯有咬住那造次的舌。

    可?还?没等?她缓神?用?力,凤渊已?经与她略略分开,只是?鼻尖相?抵,微微有些气息不稳,沉声问道:“你我都没饮酒,这次……算不算挨上了?”

    小?萤瞪眼?看着他,胸口?起?伏,努力压抑着闷气:“凤渊,你是?铁心要欺负我?”

    凤渊看着小?萤愤怒得发亮的眼?,就连生气,小?女郎也这般好看。

    他眼?眸垂了下?来,睫毛在高挺的鼻侧打下?阴影:“明明是?你在欺负我?这几日看见了,却不跟我说话。跟慕寒江倒是?有说有笑……”

    说这话时,凤渊的表情微微有些起?伏,鼻尖泛着冷光,眼?里的妒意是弯长睫毛都遮盖不住的。

    若不是?她故意躲着自己,他何苦到临川臭烘烘的军营里睡?

    原来这几日,闹心的不光是?自己,小?萤的心情莫名舒爽了许多,仿佛一块石骤然从胸口?移开。

    她试探问:“怎么?我同他讲话,你不高兴?”

    何止不高兴,小?萤若知道了他立在屋外那一炷香的时间,脑中翻腾嗜血的心绪,会不会吓得就此不再回头?

    这女郎狡诈,更是摆弄人心的好手。

    他的心意,在这女郎眼?中不一定值几钱。但若洞悉,必定会被她善加利用?,玩弄股掌之间。

    可?就算知道可?能的后果,当小?萤冰着小?脸,假装看不到他时,理智那根弦还?是?绷断开来。

    凤渊知道自己又失态了,坦露了极力掩藏的心思,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这女郎眼?前。

    她若愿意,利刃无阻,便可?剜心……

    看着凤渊抿嘴不说话,小?萤故意道:“又要当闷葫芦?那我可?要去给慕卿送行去啦!只讲了一炷香,没聊够,你便进来了,真是?扫兴!”

    说着,她便起?身要给慕卿践行,凤渊却不肯放手,只用?力将她扯回怀中:“你敢!”

    小?萤看凤渊浓眉下?的那双眼?睛,向来冷漠的郎君眼?里蓄着火。

    她知道,稍不留神?就会被这火烧灼得难以脱身……

    勇敢与鲁莽有时也是?一线之隔,飞蛾在没燎烧双翅前,都以为自己厉害得可?以全身而退。

    可?偏偏小?萤喜欢游走危险间,明知道是?一团火,也要撩拨几下?纤薄翅膀,亲自试一试灼热深浅……

    当凤渊鼻尖再次磨蹭上她脸颊时,小?萤没有躲闪,只是?抬手用?纤细的手腕勾住了凤渊的颈。

    郎君脖颈处,有一道她咬下?的痕,虽然结痂,可?因为太深已?经留疤,难以消除。

    船过水才?无痕,可?若涉过的是?一片肉长的心,哪怕只是?朝夕停驻,总也要留下?些什么。

    小?萤向来不畏前路,更不屑,亦无需什么结果。

    只是?顺了片刻飞蛾的勇蠢,闭眼?迎上……

    这女郎顺从得形同鼓励,那一点唇还?带着蜂蜜的香甜,柔嫩馥郁得让人振奋,只想长驱直入,吞噬席卷一切。

    小?萤起?初还?行,可?时间久了,渐渐便招架不住,只能用?力推了推他的胸膛,这才?让男人稍抬了头。

    女郎的嘴唇已?经被亲吻

    得嫣红,便是?最好的胭脂都调不出的靡色。

    凤渊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小?萤却用?长指抵住了他的唇,沉默了片刻后道:“嘘,什么都别说……”

    前路未卜,义父全家的冤案未明,她原是?不该如此陷入这位权贵皇子制造的情网中来。

    这是?她从未涉足过的汪洋深海,全不知该如何落脚,更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便只当片刻迷心,不必互许些幼稚可?笑之言。

    也许用?不了太久,她就能被现实劈得清醒,从凤渊为她设下?的迷障里转出来。

    凤渊他亦应是?如此,毕竟不是?傻子,城府那么深,从荒殿独力爬出来的人,待到利益关头,如何取舍,自是?不用?教……

    想到最近都不用?跟他冷战僵持了,小?萤忽然觉得轻快许多,便伸手搂住了凤渊板直的腰杆,将脸贴在了他的胸前,聆听着郎君略显急促的心跳,低低道:“不必说那些,我明白的……”

    凤渊的眼?眸,因为小?萤的话而燃起?微亮,有些不敢相?信,如珍似宝慢慢搂住了怀中的女郎。

    此时书房静寂,洒落的阳光正好落在相?拥男女的身上。

    ……

    凤尾坡的余荡已?经扫平,而大殿下?也整顿好了军务。

    整理了行囊,众人便准备装船回程了。

    不过原该早就走了的慕寒江却在船只起?锚的那一刻突然出现在了船坞。

    他如今也学得奸猾,假装先跟腾阁老他们走了。

    等?凤渊装船,准备启程的时候,才?带着高崎和行囊从容现身。

    说着些言不由衷的借口?后,慕公子文?雅得不容忍拒绝,就这么撩起?长袍施施然上了船。

    然后暗卫头子目光如矩,面色如水,在孟准和他的亲信间上下?打量,来回游弋。

    “大皇子,不用?给这些人上脚镣吗?毕竟是?羁押入京,如此松散,恐怕落人口?实。”

    很显然,他是?在查看这些入京的人里有没有小?阎王的踪影。

    凤渊淡淡道:“我负责羁押,他们若逃了,问责不到公子你的头上!”

    慕寒江察觉到凤渊语气不善,一时拧眉看着他:“臣怎么觉得,大皇子甚是?偏帮这些反贼?难道你不知他们犯下?的……”

    “好了,别吵了,我们戴!我们戴就是?了!”到底是?孟准看不得大皇子被刁难,主动?去找侍卫领了脚镣,自己主动?拷上了。

    闫小?萤躲在船舱里不出来,乖巧捂了捂自己的面纱。这位如此突击上船,就是?要找寻小?阎王的蛛丝马迹。

    这个暗卫头子,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当凤渊拿着洗好的梨子递给她时,小?萤忍不住皱眉:“怎么办?慕公子怎么这般执着?你没套一套话,他执意要找小?阎王干嘛啊?”

    梨子的皮有些发涩,凤渊掏出匕首利索削皮,然后递给了小?萤。

    “他说小?阎王不露其人其名,故不在特赦名单里。这悍匪当着他的面杀人遁逃,若是?抓到,自然是?拖拽入暗卫刑房,日日炮烙鞭策,以慰经年追捕辛苦。”

    小?萤噎了一下?,有些吃不下?。

    不过这般凶残的话,可?不像风骨如松的慕公子会说出的恶言。

    “你是?在编话吓唬我吧?”

    凤渊揽住了她的腰肢,俊脸带着笑,盯看着小?萤粉嫩的脸儿:“要不然,我将慕卿叫过来,你当面与他分说?”

    小?萤将手里吃了一半的梨塞到凤渊的嘴里,狠狠瞪了他一眼?。

    凤渊闷笑着,大口?咬着梨子,然后拉着小?萤的手晃了晃:“放心,有我在,慕寒江带不走你的。”

    可?就在这时,船舱外传来了义父孟准高亢的咳嗽声。

    从上船前,孟准就觉得那大皇子对自己的义女有些不对劲。

    那冷面弑杀的大皇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黏黏糊糊,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看小?萤。

    那目光里蕴着什么,只要长点心眼?的都看得出来!

    恢复了女装的小?丫头的确很好看,可?也不是?这些皇子仗着权贵身份就能染指的。

    老闫咳症一直未好,留在了听心园养病。

    所以孟准打起?精神?,准备一路替老闫看顾好闺女,莫要让虎狼叼了去。

    小?萤听到声音赶紧甩开凤渊的手,小?声道:“你快出去吧,不然我义父要多想了!”

    凤渊还?懒着不走,小?萤只能推着他,嘴里催促:“快点!”

    凤渊的深眸终于带了笑意,在她耳旁小?声道:“等?过两天上岸就好了……”

    小?萤起?初不明白这是?何意,直到船走了四日,到了尧城才?算懂了。

    今日他们落脚的地方是?尧城,这里地处富饶,客栈也修得又大又干净。

    只是?这样一来,凤渊在安排房间时,便有了正经名目,以避免慕寒江发现不妥为由,与她这个热气腾腾的爱妾共处一间房了。

    想到路程迢迢,小?萤无奈在客栈的床铺上打了个滚,然后问凤渊:“你能不能将床让给我睡?”

    若自己一个房间,必定要安稳睡上一晚的。可?现在就因为慕寒江那个碎催,她被迫跟凤渊同睡一房。

    幸好阿爹留在了江浙养病,并没跟来,不然见此情形不得急哭了?

    可?就是?这样义父孟准也瞪了眼?睛,私下?里虎着脸说不行。

    眼?看着慕寒江猎犬般探究的目光望过来,小?萤只能寻空跟义父解释一下?,说这是?权宜之计。

    凤渊是?个不近女色之人,跟她不过演戏而已?。

    在山里时,她还?跟十几个兄弟同睡一个山洞呢!所以同睡一间房也没什么。

    小?阎王跟那位慕公子的仇怨有些多,若是?她被慕寒江识破了,龙鳞暗卫的刑房可?不是?闹着玩的。

    孟准见她再三保证凤渊不是?急色之人,这才?略略放心,然后又是?低声咒骂:让小?萤装成侍妾入京,到底哪个蠢货的主意?

    如今到了晚上,小?萤就床铺归属的问题,需跟蠢货商量一番。

    可?是?凤渊却觉得这件事压根无需讨论,就在小?萤说话的功夫,他已?经脱了外衫,坦然躺在床上,高大的身体占了大半的床铺:“又不是?没一起?睡过,干嘛那么麻烦?地那么硬,我不想睡!”

    小?萤被人高马大的郎君挤得被迫往里靠了靠。

    谁不知地硬,小?萤也不想睡!

    “哎,你就不能再要一间房吗?就算有个侍妾,也不能夜夜眠宿啊!”

    凤渊奇怪看她一眼?:“我正当壮年,你又生得面容姣好,我俩之前在船上待了四日有余,不得亲近。若此时还?分房而眠,你说慕寒江会不会探究其中的隐情?”

    小?萤被他夸得眼?睛有些发亮,试问天下?哪个女郎不喜欢别人夸赞长得好看。

    不过听到他说得这些虎狼之词,小?萤一时又想到他在马车上不甚规矩的那次。

    “正当壮年”倒也不是?虚的,凤渊的身体本钱好着呢!

    小?萤伸手拽了被子缠在身上,独独将凤渊隔绝在外:“我长得虽然好看,你也不能乱动?心思!”

    凤渊听了,侧身看着小?萤,长指扒拉了一下?被茧子,露出了小?萤软嫩的脸儿:“你这样对我,若是?有人进来,岂不是?露馅了?”

    小?萤忍不住噗嗤笑开了:“行了吧,大半夜的谁能闯大皇子的房?”

    话果真是?不能乱说的,就在二人逗笑的功夫,就听外面的走廊传来急促脚步声。

    然后有人急不可?耐地拍门?:“大皇子,你在里面吗!”

    听那声音,是?个年轻女郎,还?有些耳熟。

    小?萤赶紧将被子扯开,让凤渊进来,还?顺手扯开了凤渊的内衫前襟。

    不过搂住了凤渊后,小?萤后知后觉低声问:“不对……这是?你安排的人?”

    凤渊不会为了偷香窃玉,如此丧心病狂地安排人大半夜闹房吧?

    凤渊似乎懒得回答,只是?迅速低头将她按在身下?,亲吻着她的脸颊。

    就在这时,门?口?处传来咣当一声,这踹开的大门?倒是?给了答案。

    小?萤躲在凤渊的身下?,露出一只眼?,从他的耳侧往外看了看。

    得了,难怪这踹门?的架势如此眼?熟,闯进来的,居然是?许久不见的蛮牛三皇子,还?有那位慕家的嫣嫣女郎。

    不过三皇子可?没想到,大皇兄的房里居然是?如此香艳场景。

    只见凤渊裸着带着伤痕的健硕脊背,那被子正压在腰际,而

    他身下?的娇娥吓得叫了一声,纤细的胳膊搂住了凤渊的脖子,躲着不敢露头。

    这一副酣战香浓的情形,让闯入屋子的都呆立当场。

    慕嫣嫣完全没想到她一路奔来,见到的居然是?这一幅让她心碎的情形,竟忘了来找大皇子的初衷,只是?颤抖嘴唇,呆呆而立。

    倒是?鲁莽的三皇子率先回神?,一把?扯住慕嫣嫣的袖子,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抱歉,将女郎拉出了门?外。

    凤渊起?身将厚实床幔放下?,披上外衣起?身出去,走到楼下?跟三皇子他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