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四更合一(捉虫)
二厂新厂区竣工, 四座车间厂房,一栋二层办公楼,一座食堂和一栋宿舍楼, 虽说比不上隔壁一厂的宽大气派, 但比之从以前, 已经是焕然一新。
新修建好的厂房灰尘不少,二厂工人们自发排班,轮流过去打扫, 地扫得干干净净,窗户大门擦得明亮几净, 就连厂区的空地也快‘纤尘不染’, 被收拾得亮堂堂。
赵建军找上几个魁梧的工人,移栽了几棵参天大树过来, 主要生产售卖椰子汁的二厂从大门进入,两侧便排列开高耸笔直的椰子树, 脆生生的,翠绿生机, 宽大如羽毛的椰子叶在夏日微风中摇曳。
以往二厂那个形似后门的窄小大门也变了模样,由老厂区打通横联, 直接贯穿到新厂区门口,一道长约六米的铁门威严肃穆,伴着两侧的两列红砖墙石墩, 守护着新二厂的熠熠光辉。
等新厂区打扫得差不多, 二厂向一厂申请拨款购买的二手设备也运送到了岛上。
这套二手汽水生产线设备还是当时办公室几人去参加全国糖酒会时, 与江汉市啤酒厂闲聊得知的, 人啤酒厂以前也开辟过汽水线,不过到底生产发酵啤酒和汽水区别不小, 厂子难以支撑两种品类,最后无奈砍掉了汽水线,这才闲置了一套汽水生产设备。
说是闲置的二手设备,可也不算太老旧,总归是比二厂原来那套设备要新上许多,各方面零件也机敏。
设备被工人们运送到了新厂区放着,好好收整一番,林湘又去请了一厂维修队的冯师傅过来帮忙检查,四处测试一番没有问题,这才算齐活了。
“大家把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实在用不上的该扔就扔。”
二厂旧厂区办公室里,赵建军正叮嘱手底下三人清理好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就要陆续搬家了。
面积不算大的办公室里瞬间变得乱糟糟一片,各类文件资料从柜子里被搬出来,全部堆叠在桌上,几人翻看鉴别,哪些是需要带走的,哪些可以作废。
这些年,二厂的文件资料不多不少,也装了几个柜子,不过尘封已久,灰尘飞扬,林湘戴着口罩挨个检查,有用的就放进脚边的麻布袋子里,完全无用的就放在一边,到时候一起处理。
翻阅检查着,林湘从一堆尘封已久的文件资料里瞧见了本破旧泛黄的册子。
书皮斑驳脱落,卷边泛黄,一看就是很有年头的笔记本,破旧到林湘都不敢下手触碰,唯恐轻轻碰一下,笔记本的纸张就朽了掉下来。
透过面目全非的封面页,林湘隐约能看见扉页的一点字迹,模糊中认出那像是个人名,第一个字完全看不清了,后面两个似乎是锦华?下面一排带着的年份隐约是一九零几。
艰难辨认出可能的人名,林湘试探着小心翼翼翻开笔记本,只见上面娟秀的字迹似乎是做的学习笔记,工整漂亮,记录的多是些调配配方,其中不乏做酱或是调汽水的
“主任!”林湘越翻看越是惊喜,忙向其他人道,“咱们厂前身的食品厂有个叫锦华的人吗?我找到本她的笔记,似乎是一九二几年写的。”
孔真真放下手中资料忙凑过去,看着这破损不堪的笔记本,一时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只能就着林湘的手看:“哇,还有这种东西啊!不过这是以前厂里的人?”
马德发自然也不知道,三人齐刷刷看向赵建军。
赵建军仔细地瞧了瞧,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我就听说过咱们厂前身的食品厂几个厂长名字,不是这本笔记本的主人。”
“不过这里面记录了好些配方,有做酱的,还要调果汁的。”林湘小心翼翼找了张报纸将笔记本包起来,单独放好,“兴许还有用,到时候咱们研究研究。”
“行。”
办公室里的东西打包收拾好,同时,车间工人们也各自收拾好车间里的公共物品,赵建军在日历簿上挑了个良辰吉日,宜搬家的日子,二厂热热闹闹地搬家了!
厂里的板车全部派上用场,力气大的工人们推着堆满麻布大袋子的板车一趟趟的来往于新旧厂区间,其他工人也各自抱着物件搬运。忙碌半天,旧厂区变得空荡荡,新厂区被塞得满满当当。
新厂区大门外挂着一串红通通的鞭炮,赵建军邀请了一厂的黄厂长和唐书记过来见证,自个儿对着工人们慷慨激昂地说上两句鼓舞的话,眼神往左边一撇。
林湘拎着锣,默契地一敲。
锣声脆响,赵建军亲自划燃火柴点响鞭炮,在二厂众人喜笑颜开的神色中,噼里啪啦的动静不绝于耳,飞溅的红色鞭炮纸屑四散,喜庆地铺满了一地。
“黄厂长,唐书记,感谢你们啊。”赵建军和两位领导握了握手,一时激动。
黄厂长面露笑意,瞧着二厂如今这模样也是欣慰:“不错,你们接下来就要好好干。”
“那是!”赵建军转头又看向唐书记,只见唐书记紧绷着一张脸,似笑非笑的,甚是为难。
最后憋出了几个字儿:“好好干!”
等两位领导走了,赵建军对着二厂工人们高声道:“咱们好好干!快回去把东西收拾好,今儿就不干活了,收拾好了自己下班。”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林湘和孔真真、马德发站在两层的办公楼前,仰头注视着高大耸立的小楼,眼里满是满足。
“哎呀哎呀,没想到咱们有一天也能在这么漂亮的办公室办公。”孔真真坐在崭新漂亮的红木椅子上,抬手摸摸办公桌,又往下摸摸椅子腿儿,不亦乐乎。
四人依旧保持着在旧厂区的座次,在一间比原来的办公室大了一倍的屋子里,四张办公桌依次摆放,赵建军坐在最往里深处,办公桌宽大气派,身后是一架新打的透明玻璃书柜,正挨个放入一些陈年资料文件。
马德发给大伙儿都将桌椅再擦了擦,林湘拎着水壶去走廊打了热水回来,一通忙碌修整后,看着这间漂亮的办公室,很难不欢喜。
赵建军也止不住地四处瞧,四处摸摸,嘴角的弧度就没下去过。
只是现在整个二层小楼只有他们四个人,不免孤零零了些,赵建军激动道:“等招了人就热闹了,不然就咱们坐着,还挺没劲的。”
想着到时候招很多工人进来,赵建军又琢磨道:“还有咱们这名号得改改,以后小林就是二厂厂办行政组组长,小孔是财务组组长,小马是人事组组长,全都升职!”
新晋的行政组组长&财务组组长&人事组组长:“”
我们的身后空无一人,升职了,管空气呢。
赵主任继续画饼:“到时候咱们多招点人进来,也给你们安排点干事帮手,由着你们自己安排。”
孔真真听着这话就高兴起来:“那感情好,我从小到大都没当过官嘞~”
林湘闻言附和:“那是得多招点人,不然我们真成光杆司令啦。”
这一天,二厂众人下班格外早,下午三点多都收拾好了各自的东西,麻溜回家去了。
林湘上副食品站,花一斤肉票和七毛钱买了一斤五花肉,再上隔壁海鲜站花了一毛钱挑了一兜子海鲜回家。院子里的蔬菜不少,绿油油,黄澄澄一片。林湘在院里摘了几个沾着新鲜泥土的土豆和一把嫩绿小葱进了厨房。
五花肉切块腌制,裹上米粉,土豆削皮滚刀切块,一同置于海口瓷碗中上锅蒸,蒸好的粉蒸肉油润香糯,五花肉嫩而不糜,肉和土豆上裹着的米粉蒸至成型,香软可口,味道极好。
为了庆祝二厂搬家,林湘将泡水滴油吐沙的蛤蜊清洗干净,用干辣椒段、葱段、姜蒜爆香爆炒,一道爆炒葱香蛤蜊油光红润,每片嫩白的蛤蜊肉都挂上红油汤汁,诱人食指大动。
贺鸿远回到家,闻到厨房飘香,将手里的大家伙也带了过去。
林湘早早就听到动静,正忙活着刷小龙虾的她回头一看,眼睛瞬间就亮了,圆咕隆咚的绿油油西瓜!
“怎么抱了个西瓜回来?部队发的?”林湘上前拍了拍西瓜,听到清脆的空响声很是满意,立刻抱着给放进水桶里泡着。
贺鸿远自发接过媳妇儿刷小龙虾的工作,把着个小刷子还挺违和,不过手脚麻利,力气不小,这才回她:“部队发的,从首长开始往下发,发到副团长为止。”
“等咱们吃完饭也差不多被水浸凉了。”林湘可馋西瓜,尤其是在七十年代缺少甜味的时候。
“你们今天搬家了?”贺鸿远昨儿就听林湘念叨了一晚上,言语间满是兴奋。
“搬了搬了!”提到搬家,林湘的兴奋溢于言表,忙不迭说起今天的情况,“你是没看到我们新厂区多漂亮多气派!改天你来找我,我带你逛逛。”
活像要给小朋友介绍自己的新玩具似的。
贺鸿远没有拒绝:“好,哪天空了去参观参观。”
林湘心情大好,为了庆祝二厂搬新家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
香糯油润的粉蒸肉,入口是绵密粉糯的米粉,再一咬,唇齿在五花肉的肥而不腻中得到味蕾满足,土豆同样蒸得粉糯,又香又甜。
爆炒蛤蜊麻辣鲜香,丰富的佐料拔高了鲜辣感,与蛤蜊的清甜融合,结合得恰到好处。
一盆麻辣小龙虾更是红通通得诱人,龙虾肉白嫩,自坚硬的外壳中剥离,往鲜红麻辣的汤汁中一蘸,鲜甜的龙虾肉霎时变得红润,鲜辣汤汁渗透进肉中,每次咀嚼都香气四溢。
这样刺激味蕾的食物旁自然少不了林湘带回来的‘瑕疵品’椰子汁,两人一人一盅,解辣解腻,搭配得刚刚好。
夏日傍晚的微风飘散,将屋里的香气吹到隔壁,孙指导员父母为了照料儿子儿媳过来了几个月,没少闻到这个味儿,忍不住好奇张望。
“这贺团长两口子没少吃得那么丰盛,怎么经常跟过年似的。”孙母秦玉蓉念叨道。
再一看自家的饭菜不差,儿子身为指导员,工资津贴都不低,各项物资补给也多,就连每个月发的糖票、肉票、油票也不少,可就是这样的饭菜也生生被隔壁比过去了。
原本还觉着自己饭菜挺香的,这会儿闻着隔壁的味儿就有些吃不下,太香了!
“小林厨艺好,可会弄吃的。”蒋文芳边吃边给三个闺女夹菜,还不时望一眼正在卧室床上呼呼大睡的四丫头,“要不说人家是食品厂的,就是有本事呢。”
这是林湘对蒋文芳说的,在食品厂待久了厨艺也不错,不然还真不好解释她怎么会那么多海鲜处理法子。
孙母忍不住吞咽几下口水,夹起土豆塞嘴里:“行,咱们快吃,文芳啊,吃完饭记得抓紧吃药啊。”
蒋文芳听着这话,夹菜的手一顿,想到那苦涩难耐的药味 ,只觉得反胃,她低声嗯了一声。
林湘和贺鸿远吃得可饱,桌上几道菜全部一扫而空,轻轻摸了摸微圆的肚子,林湘忙站起来消化消化,而饭量巨大的男人已经张罗着去洗碗了。
都说人有两个胃,一个吃饭,一个吃水果喝饮料。
林湘亦然。
饭菜吃得再撑也能吃下西瓜。
在水里泡了两个多小时的西瓜变得凉幽幽的,刀尖轻轻一划,西瓜像是嘭开了一道口子,瞬间就裂开,露出里头鲜红的沙瓤。
鲜甜的西瓜分泌出甜滋滋的西瓜水儿,谁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两人解决了一个,当然,林湘吃了三块实在是吃不下了,剩下的都是贺鸿远解决的。
浪花岛上七月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家里又没有冰箱,开了口的西瓜自然得当天吃完,放不得。
这一天,家属院里许多家庭里都吃着西瓜,尤其是小孩儿捧着西瓜啃得满嘴红艳艳的,脸上再落上几颗西瓜籽,活像是麻子,着实逗笑。
林湘在家里吃了西瓜,隔日去厂里竟然又吃上了西瓜。
部队里开辟了地方种植西瓜,不仅供给给军人们,自然也没忘造福如今能反哺部队的119食品厂。
几卡车西瓜拉到一厂和二厂门口,工人们自发地去帮着卸货,人人有份儿!
吃不完的西瓜还能放在工厂冰柜里冻着,剩余多的就堆墙角阴凉处,总之一连吃了好几天。
在办公室里吃着西瓜,摇着蒲扇,感受到窗外微风阵阵,林湘只觉得惬意,那点儿炎热劲儿似乎都消散了,毕竟心静自然凉。
她和孔真真研究着接下来的招工事项,整理好招工人数和标准同一厂厂办对接。
一厂厂办的人事干事好奇:“要我说啊,还是跟以前一样到时候分你们一部分工人不就行了,用得着搞这么多东西啊?”
二厂的意思是,今年一厂和二厂分开招工,就连招工告示都要分开写。
林湘笑道:“还是分开招吧,不好总是分你们的,到时候组织面试,我和真真姐,小马哥过来办,这样你们也能稍微轻松点。”
等林湘和孔真真走了,一厂厂办几人嘀咕起来:“看看二厂这是真膨胀了啊,搬了新厂区都要自己招人了,也不嫌累得慌。”
“你管人家哪,这样你不是轻松些?再说了,她们想得挺好,到时候能有几个人专门报名二厂啊?兴许最后还是跟往年一样,得从报名一厂的尾巴里拨一部分人过去。”
“也是!”行政干事吐槽两句,也想开了,反正到时候没人报名二厂也不关自己的事儿。
今年的招工仍然惯例由一厂厂办组织,厂办几名干事将招工告示贴到食品厂附近的墙上和家属院各处,引得不少军嫂纷纷探头探脑。
军嫂里挺多文盲,大字不识一个的也不少。
林湘下工回家在家属院进门后的墙边就见着许多人围成一堆,听旁边放暑假的小学老师宋晴雅念告示上的招工事项。
宋晴雅自己有工作了,帮着其他军嫂了解招工信息,在人群缝隙中瞧见林湘,忙冲她笑了笑,挤出人堆聊上天:“湘湘,你们厂真是能耐啊,今年都分开招工了!”
林湘莞尔,眼神中带着几分骄傲:“小有进步了。”
周围的军嫂们一传十十传百,都听说了今年招工的不同之处,以前人人嫌弃的二厂竟然要分开招工了!
有人不明就里:“谁会去报名二厂啊,脑子出问题了?”
“哎呀,不都说二厂如今不一样了嘛,人椰子汁卖得可好,都搬家去新厂区了。”
“那再能耐又怎么样,说破天了还不是归一厂管,要我说,报名还是该报一厂。”
“说得也有道理哦”
林湘没在意家属院里的各种声音,转眼就和贺鸿远去军区医院看望沈建明和周月竹了。
沈建明的伤势渐渐好转,如今也能下地走走,只是不能情绪激动,周月竹常常来看对象,脸上笑容愈发明显。
两人带了一兜子苹果过来,沈母热情接过,又对着两人感谢上,还不忘夸月竹费心,让儿子伤好好后好好待月竹。
沈建明因受伤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听着母亲夸着月竹,跟着对象一起红了脸:“妈,我肯定会的。”
林湘看着看着,好一对纯情小情侣,不由得也笑了。
临走时,月竹送堂哥堂嫂出去,热情周到:“堂哥堂嫂,你们这阵子也是麻烦你们经常过来,等建明伤好了,我们必须请你们请顿饭。”
走出军区医院,林湘对着丈夫感慨:“感觉月竹一下子长大成熟了不少。”
贺鸿远点头:“经了事儿总是要长大些。”
这阵子,去军区医院看望的人不少,严敏和张华峰婚礼第二天听说了月竹的对象受重视的事情也着急,去探望了好几次,如今人已经苏醒自然放下心来。
转而就拎着一篮子海鲜上门找林湘了。
这对夫妻厨艺都欠佳,心心念念记着林湘当初说过的海鲜火锅,馋啊!
月竹也被带出来让她好好放松放松,沈建明心疼对象一直奔波照顾自己,也劝说她去吃海鲜火锅。
屋里一堆人全归林湘发号施令,严敏厨艺不行,胜在听话,指哪儿打哪儿:“湘湘你说吧,让我们做什么,快分配任务。”
林湘检查了严敏和张华峰弄来的海鲜,嚯,还真不少,鲍鱼五六个,螃蟹几只,花蛤一堆,马鲛鱼一条,石斑鱼一条,对虾十来只
“鸿远和张政委去洗虾吧,记得洗干净些,姜参谋长处理鱼,石斑鱼片成片就行,敏敏和晴雅跟我做鱼丸。周叔和冯姨就好好歇歇。”林湘分配完任务,唯一没有被安排到的周月竹好奇。
“堂嫂,我呢,我呢?”
“你呀,也好好休息着。”林湘把她推到沙发边按着坐下,“这阵子都忙得瘦了一圈,今儿你就负责多吃,争取把肉涨回来。”
冯丽看着闺女确实瘦了些,也心疼:“月竹是忙得不行,又担心得胃口不好,我去帮忙,你陪你爸说说话。”
林湘没让长辈动手,毕竟吃海鲜火锅总是比炒菜方便些。
客厅里三个大男人各自忙碌着,林湘和严敏宋晴雅捶打着鱼丸,不过这可亏手,严敏发话了:“张华峰,进来帮忙,你手劲儿大。”
将快成泥的鱼肉糜交给男人,她不忘安排起来:“累了就传给贺团长和姜参谋长,咱们也不能太老实,大伙儿都加入进来。”
林湘听着这话,弯弯柳叶眉微挑:“哎呀,这结了婚就是不一样,太心疼张政委了吧。”
严敏甩了一下屁股挤了挤林湘屁股:“还笑话我!”
事实证明,外头三个年轻军人确实有一手,捶打的鱼泥细腻,像模像样的,林湘接过,和严敏、宋晴雅给搓成小小的圆子状。
饭桌上点上煤油灯,铁盆置于上方烧开清水,林湘端着装着海鲜的菜盆往里下了几只螃蟹和鲍鱼熬底汤,待汤色由清亮转略显白色的汤底,再下鱼丸和花蛤。
一桌人围坐在桌前,看着咕噜咕噜冒着小泡的海鲜清汤锅,薄薄的石斑鱼鱼片下锅,烫上半分钟捞出,在碗中蘸碟上一蘸。
没有裹上蘸料的鱼肉清香鲜甜,是极致的原始的鲜,仿佛大海便在眼前,有海风轻轻吹过,裹上了酸辣蘸碟的部分鱼肉则丰富了味蕾层次,鲜甜中有酸辣,酸辣的劲头后回味着满嘴鲜甜。
鱼丸更是细腻清甜,一口半个,绵密的口感伴着富有弹性的嚼劲,成为火锅中最招人喜爱的存在,老少咸宜。
对虾下锅也煮不了多久捞出,虾肉、蛤蜊肉、还有早先的螃蟹与鲍鱼肉都能分食,清汤保留了海鲜最原始的极致的鲜,一顿火锅下肚,人人额前浮起一层薄汗,可唇齿留香,哪有不满足的。
严敏猛地再喝下一口椰子汁,好吃得快要哭了:“太好吃了!真是没吃过这么鲜的肉!配着这椰子汁也香。”
今天的椰子汁是姜卫军买来的,一人一玻璃瓶,等喝完还要将玻璃瓶送回供销社,每瓶能得五分钱回来。
“话说,湘湘,你们厂那芭乐汁不卖了吗?”宋晴雅今天上午陪着丈夫去供销社买椰子汁,就没瞧见那个新的。
“差不多不卖了,现在天气热了,芭乐也没有了,菠萝汁再卖一阵也差不多没了,准备要上新的。”林湘想起来这几日在办公室研究的那册子,还真有发现。
享受过海鲜火锅的美好,林湘再回到厂里干劲满满,小心翼翼捧着自己誊抄出来的一些配方找上同事们:“前头我不是说过可以试试调配黄皮汁嘛,我看这个笔记里竟然有记载一些实验调配数据,其中说到一种椭圆暗黄的小果应该就是黄皮,里头写了得用老盐调配,还有详细的比例配方,咱们可以试试。”
赵建军没想到那翻找出的笔记里东西不少,当即让林湘有空闲时间就研究研究,能誊抄出一份新的也不错。
“那你后头找邱红霞看看,让她找些人去采点野生黄皮回来试试调配黄皮汁看看味道如何。”
林湘点头,又担忧:“不过主任,这老盐可不好弄。”
老盐就是海宁省特有的海盐,一般厂里家里都没有,应该也就盐场有产。
“我琢磨着去申请看看,能不能采购一批海盐回来试试。”赵建军还是得打报告,以厂对厂的名义采买老盐。
林湘以前喝过老盐黄皮水,不过也不是那么清楚其中的调配比例,只盼着这笔记本上的东西有用。
将采摘野生黄皮果的任务交给瓜子大姐邱红霞,大姐拍拍胸脯表示:“放心!我肯定办妥!”
林湘满意地点头准备离开,突然又听到瓜子大姐问:“不过那果儿长啥样啊?”
林湘:“”
敢情您不认识黄皮果。
林湘给画了个示意图,惟妙惟肖的黄皮果跃然纸上,甚至还有颜色解释,瓜子大姐看明白了:“行,我找几个工人跟我一块儿去四处看看,肯定能找着!”
新产品的开发任务交待下去,林湘又操心起来招工情况。
她和孔真真上厂办去了一趟,正巧见到厂办干事们在清点部分报名表。
人事干事看到两人前来,笑得别有深意:“林同志,孔同志,来看二厂的报名情况哇?不巧了,没人特意报名二厂。”
这话不假,她们刚刚清点了几十份报名表,大伙儿选的都是一厂,和往年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孔真真闻言脸色一变:“怎么可能啊!”
二厂明明都好起来了,这些家属是不是眼光不好!
林湘冲人笑了笑:“行,那后头还是麻烦你们,我们过几天再来看看。”
说罢,拉着孔真真离开了。
“湘湘,你听到没有,居然没人报名二厂哎。”孔真真又气又急,重点是想不通,“我们厂现在不差啊!”
林湘安抚她:“总要有个过程,一厂□□那么多年,在家属们,甚至是整个金边市老百姓心中地位都高,哪里是我们一朝一夕能扭转的。不过我相信,不至于没有一个人报名二厂,肯定会有人慧眼如炬的。”
“啥!没有一个人报名二厂?”虽说现在报名开始才几天,可没人报名也打得脸疼啊,瓜子大姐一把拍在设备上,等反应过来忙往上哈了几口气,用袖口给锃亮的设备擦了几下,珍惜得不行,“我们二厂哪能让人看扁,我闺女要报名的,你们等着,我马上催她把报名表领了。”
二厂的第一份报名表是邱红霞闺女张雅芬交上去的,可因为是二厂工人的亲属,一厂厂办几人也没当回事,这不就是碍于面子,让家里人来撑撑场面嘛。
几个干事凑在一堆,不禁感慨:“要不说二厂还是膨胀了,大伙儿还能认不清119是哪个厂是主事的?想招工进厂还是更想进我们一厂!”
“说得是!”
话音刚落,突然有军属过来交报名表,犹豫不决地纠结几下这才递过去:“同志,我交招工报名表的。”
一厂干事收下,随意地扫了一眼,嚯,居然是主动报名二厂的!
没一会儿,陆续又有人前来,在报名一厂的家属里总夹杂着几个报名二厂的可把几人看呆了。
119食品厂每月的月报由宣传干事筹办,沈春丽和田主任商量了本月选题,准备着重对虾酱车间和二厂汽水车间进行采访。
沈春丽面对热情得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的虾酱车间副主任刘青山犯难,忍不住打断他:“刘副主任,秦主任真的不愿意接受采访啊?”
刘青山脸上笑眯眯的,遗憾道:“秦主任忙着呢,说没空,这才让我来。”
“行。”沈春丽不好强求,快速结束了问答,这才收拾着离开。
几日后,她去了一趟二厂新厂区,准备采访二厂,毕竟仅仅一年的功夫,二厂似乎完全变了样。
第一次踏足二厂的新厂区,沈春丽被这气派干净漂亮的厂子惊到,这还是那个以前人人嫌弃的二厂吗?
车间规整漂亮,办公楼气派高耸,就连暂时还没启用的食堂和宿舍楼也干干净净的,道路两侧栽种着成排陈列的椰子树,与他们正生产装瓶的椰子汁相得益彰。
在车间里参观一番,只见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卫生服,头戴卫生帽和手套,上工时充满干劲,但是轻松惬意,欢声笑语,精神面貌非常好。
这还是以前的二厂吗?
依次采访了赵建军主任、林湘以及三位工人代表,沈春丽离开时忍不住对林湘道:“没想到你们二厂大变样了。”
林湘喜欢听这话,眉眼弯成漂亮的月牙儿:“那你可得给我们多写些漂亮话啊。”
沈春丽扬起唇角:“我可是实事求是的,从来不作假!”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们厂现在怎么写都是漂亮话。”
等从二厂离开回到一厂厂办,进门就听见屋里闹哄哄的,几名负责招工的同事直呼不对劲。
“怎么了?”沈春丽凑过去。
“我们可能清点错了。”白干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肯定是数错了,怎么可能报名二厂的人比报名一厂的多啊!”
“对对对,重新计数。”
几人都不相信,沈春丽听见这话也盯着她们手里的报名表看,跟着一起计算。
重来一遍的结果仍旧没有改变,一共三百多份报名表里,有一百八十份报名二厂,超过了报名一厂的数量。
厂办众人震惊了:“怎么回事啊。”
“她们都疯了吗?”
沈春丽想起刚刚在二厂见到的情景,不由感慨:“其实二厂好像也挺不错的。”
又收了几日报名表,在截止日期到来时,一厂厂办清点了最终报名人数,五百六十三人报名,其中报名一厂的为二百三十三人,报名二厂的为三百三十人,就算是二厂这次想要招工的数量多些,也不至于真的越过一厂去啊!
一厂众人傻眼了,纷纷望着一墙之隔,平地起了二层小楼的二厂方向,好奇不已。
林湘和孔真真喜笑颜开从一厂厂办干事手里拿走了招工表,厚厚一沓,捏在手里的分量有如千斤重。
孔真真激动不已:“以前咱们二厂从来没有一个人主动报名,年年都是报名招工的家属通过考核,一厂将最后的一部分人划到二厂来,今年居然有这么多人主动报名咱们二厂哈哈哈哈!我做梦都要笑醒啦!”
孔真真脸上的笑容感染到林湘,虽说她才来厂里一年,可去年也是实打实经历过的,毕竟她当初也是坚定报名的一厂,只是后来阴差阳错来了二厂。
办公室里,赵建军和马德发喜形于色,赵建军绕着办公桌走来走去,没一会儿又帮着三人一块儿筛选报名表,主要是分类年龄、学历和以往的经历,看是城里来的工人还是农村下地过活来的农民,不同岗位有不同的要求。
筛选着,赵建军嘴角弧度压不住,啧啧两声嫌弃道:“哎呀哎呀,这么多报名表,真是要累死我们哦~怎么就不能少点人报名哎。”
林湘憋着笑,同孔真真、马德发对视一眼,各自偏头笑开。
三天后,赵建军带着林湘、孔真真、马德发以及车间工人邱红霞、杨天组织了二厂的招工面试,主要根据给人的印象、说话做事能力、学习能力以及手脚是否勤快来考察,有的军属说话磕磕绊绊,学汽水制作工艺半天学不会,只能淘汰,有的军属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可学习能力非常强,看着邱红霞演示一遍竟然就能记下工艺顺序,自然入选。
为期一星期的考察结束,最后二厂招工八十六人,瞬间就壮大了工人队伍!
新员工入职,林湘和孔真真走惯例流程,带着新职工参观车间,讲解二厂历史,最后照旧送出领袖语录和入职福利一个搪瓷盅和一条毛巾。
林湘想起自己入职时的情形,这何尝不是一种传承。
工人们斗志昂扬,个个精神饱满,除去进入厂办的六名职工,其余的再由邱红霞和杨天组织老资历的工人进行技术教学,新人们纷纷上手实操汽水生产线工序,慢慢缓解了二厂人手吃紧的问题。
面积变大,人数变多的119二厂热闹起来,时常爆发出欢声笑语。
而一墙之隔的一厂这阵子却是低气压,由于始终没确认内鬼,厂内气氛压抑,众人窃窃私语,瞧着谁都觉得不对劲,互相猜忌起来。
黄厂长瞧着这样子可不行,当即在厂里下达通知,确认调查后,厂里没有内鬼,食味食品厂是自己误打误撞生产的四种鱼罐头。私下里,他带着领导班子开会,要求各部门必须肃正风气,将内鬼一事先压下去,两个鱼罐头车间由车间主任秘密调查,不能再将事情闹大。
“不然再这么发展下去,人心都散了,人人都快被猜成是内鬼了。”黄厂长严厉斥责,想着两个鱼罐头车间能接近配方的核心人员都接受了问询,暂时没发现破绽,着实头疼。
虽说解释有些苍白,可是在领导班子的铁血镇压下,一厂工人们也只能接受没有内鬼的事实,总比人人互相猜忌来得好,搞得众人说话做事都小心谨慎得不行。
八月中旬,虾酱罐头继续撑起一厂大半边天,尤其是在食味食品厂推出味道一模一样的鱼罐头后,一厂的四大鱼罐头销量被蚕食了一半,如今只能艰难守住虾酱罐头。
这是一厂最后的救命稻草。
虾酱车间秦主任和刘副主任同发酵组何组长一块儿看着五卡车虾酱罐头轰鸣着驶离一厂,倍感肩头重担的秦主任神情严肃:“如今厂子危机重重,我们车间是重中之重,绝对不能被食味打倒,大家都要打起精神来,不能出一点岔子!”
刘副主任应声:“主任,你放心,我们车间肯定能扛起来。”
何组长感慨:“一厂就指望我们了,我们肯定不会倒,要是我们倒了,那119就全完了啊!看看还有哪个车间能一口气送五卡车的货出去供应。”
这是供应全省各大百货大楼和供销社的货,数量惊人。
何组长话音刚落,自隔壁二厂也开来卡车,一辆接着一辆,像是望不到头似的,三人目光一扫,数了数,发现竟然也是五辆。
“这二厂卖这么多椰子汁出去啊?”何志刚懵了,他一向不怎么关注这个自己看不上的二厂,现在瞧着确实震惊,怎么都赶上自己车间了!
秦主任闷声道:“今天上午开会,厂长重点表扬了二厂,说是夏天到了,汽水和果汁需求增加,他们最近三十天创造的效益已经和我们虾酱车间打平了。”
“什么!”何志刚和刘青山眼睛瞪得铜铃大小,猛地再看一眼二厂的方向,犹是不敢相信。
虾酱车间可是发展了多年,那二厂才一年啊!
夏天到来,老百姓对汽水和果汁的热爱达到顶点,也是各大汽水厂的销量高峰期,二厂不外如是。
幸好厂区扩建,设备购入,新职工也招进厂,经过一番培训上岗,二厂闷声大干,单子翻番儿地往外冒,一卡车一卡车的椰子汁往外运送,月底发的七月奖金都冒了一节,可把大伙儿高兴坏了!
椰子汁打头阵,林湘让瓜子大姐邱红霞去寻觅的黄皮也有了踪影,听说浪花岛一处丛林中就有这种果子,数量还不少,那处没住人,全是树林,还挺隐蔽的。
邱红霞麻溜就带着几名工人出发了,准备采摘一箩筐回来研究调配老盐黄皮水。
林湘在办公室里继续誊抄笔记,小心翼翼地翻页,字迹娟秀工整,等抄完三分之一后,她看着笔记琢磨,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动静传来。
“不好了不好了。”
“出事儿了,有炸弹!”
林湘在办公楼二楼听到这话,心头一惊,炸弹?!
她忙奔至走廊往下一看,是瓜子大姐一行人回来了,面色惊惧,嘴里嚷嚷着不好了。
“快下去看看。”孔真真和马德发也冲了出来,三人蹬蹬蹬下楼,步履匆匆。
“怎么回事?”林湘扶着一脸惊恐的瓜子大姐,“红霞姐,你们不是去采黄皮呢,遇上什么了,炸弹又是什么情况?”
“太可怕了!”邱红霞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回忆道,“我们是去采黄皮,本来都摘了一箩筐准备回来,热得本就也有些难受,顶着一脑门的汗想着抄近路走了另一条道,结果就在路上发现了一个炸弹!”
旁边几个工人接上话:“这么大一个,长得可吓人,比手.榴.弹大多了,还造了刺儿!我们都没敢多看!”
“不光有刺儿!”邱红霞捂着头,有些手脚发软,“还有毒气!肯定是以前抗战的时候鬼子留下来的炸弹,熏得我头晕,哎呦喂,肯定是毒气,我中毒了!”
当时其他人还战战兢兢不敢上前,有人怀疑是炸弹后,更没人敢动,邱红霞壮着胆子靠近‘炸弹’,她可是见识过闷雷的,想着这个怪东西肯定也是闷的,哪里想到,刚一靠近想仔细研究,就闻着一股味儿,熏得她头晕反胃,太难受了。
几人匆忙逃了,抬着那一箩筐黄皮脚步发软,抓紧就去119部队报告了情况,请求支援。
林湘心惊:“居然还有释放毒气的炸弹,那也太危险了,幸好你们没出事。”
周围的工人们也是后怕,要是真爆炸了,后果不堪设想。
瓜子大姐鼻息间似乎还有那股味儿,头晕难受得紧,由林湘和孔真真扶着送去一厂卫生所治疗。
想着兴许是着了炸弹释放的毒气的道儿,瓜子大姐心口堵得慌,抓着林湘的手,交待遗言:“我要真出事了,你们多照顾下我闺女。”
邱红霞闺女张雅芬也在这次招工考核中进了厂,如今在车间工作,拜在杨天门下。
林湘想着应该不至于这么危险吧,忙安慰她几句,又问医生:“医生,红霞姐没事吧?”
“我们也没检查出来什么,她说是闻了毒气,我们卫生所哪有这个本事治疗毒气,不然你们把她送去军区医院看看。”
“行!”林湘和孔真真又扶着红霞姐去军区医院住院,由着医生给她好好检查一番。
毕竟要真是闻到什么毒气,对神经都可能有损伤,必须严肃谨慎对待。
林湘提心吊胆,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吓人的炸弹,准备回厂里再安排其他同行的工人也去医院检查一番,结果刚走到部队后门,竟然见到自己丈夫带着几名军人出发。
“鸿远。”林湘瞧着他们全副武装的样子,突然想到什么,“你们不会是要去拆炸弹吧?”
贺鸿远严肃道:“是,我们接到你们厂工人汇报的情况,必须马上去看看。”
如果真是毒性强烈的炸弹,很有可能对周围人群、土地都造成危害,这种时候,军人必须冲在最前方。
“可是”林湘很想阻止男人,毕竟红霞姐口中会释放毒气的炸弹太过危险。
尤其是在她的记忆中,新闻里报道过好些警察或者军人拆弹,自己被炸伤的,这项工作实在是危机重重。
“没事,我会小心的。”贺鸿远目光坚定,紧紧握着媳妇儿的肩膀,承诺道,“我一定会安全回来。”
林湘没有立场阻止他,没有办法阻止一个军人去执行任务。
看着贺鸿远带着几名战士离开的背影,心都揪在了一起。
回到厂里,林湘心里堵得慌,却也只能强装镇定地带着其他几名工人去军区医院检查,路上,她焦虑紧张地双手绞在一起,详细询问着那炸弹的模样。
工人们激动地说起可怕的炸弹,争先恐后描述着样貌。
“黄色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金黄的炸弹。”
“浑身都是刺儿,全是密密麻麻的三角刺儿,太可怕了。”
“主要是那个味道太臭了,不知道啥毒气威力这么大。”
林湘越听越不对劲,那是炸弹吗?会不会自己穿越前超级爱吃的!!!
我刚刚在担心什么!甚至突然有点馋了。
第71章 梅开二度
密林深处, 身着白色军装的挺拔军人正全副武装小心谨慎前行。
鉴于邱红霞同志反馈的信息,那‘炸弹’还会释放毒气,危险系数陡增, 所有人戴上防毒面具, 循着林间小路仔细搜寻异物。
“团长!”宋威走在队伍左侧, 目光扫视间,猛然瞧见一个金黄色的巨物,快有皮球那么大, 浑身带刺儿,他匆匆略过, 瞬间警觉起来, “炸弹在那儿!”
贺鸿远带着三名军人出行,听到这话, 众人瞬间警惕,严肃以待, 缓步前进。
只是随着距离拉近,远远看着安静躺在地上的‘炸弹’, 贺鸿远目光如炬,原本严肃的眉眼渐渐生出几分疑惑。
那玩意儿似乎不大像个炸弹。
不管是手榴弹还是炸弹, 亦或是其他武器,都是金属制品,刚硬锋锐, 而出现在他们面前地上的东西, 定睛一看, 瞧着像是坚硬的木质品, 甚至有些像什么树皮做的。
不排除是否有特型炸弹被装置在奇怪的木质品里混淆视听,贺鸿远并没有掉以轻心, 步步靠近下,也闻到了邱红霞反应的‘毒气’。
“团长,这什么味儿啊?”宋威戴着防毒面具好奇地揭开感受了一下,哎,臭得熏人,“是不是新型毒气?”
说完,他立刻戴好防毒面具,没敢大意。
“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贺鸿远也戴好防毒面具,招呼着众人分散,自己带着工具上前,毕竟这东西既不像是手榴弹,也不像是地雷,就这么突兀地置于地面,暂时看不出爆炸的可能,唯有‘毒气’在丝丝释放。
“大家注意点,小心靠近,附近有居民,先把东西转移到远离老百姓的地带。”贺鸿远沉着指挥着战士们,仔细观察着这浑身是刺的家伙,准备下手
“鸿远!”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贺鸿远眸光一凛,猛地转身怒喝道:“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去!”
林湘还没见过自己丈夫如此严肃的模样,甚至是要对自己发火的架势。
再远远一看他面前,金黄,浑身带刺,还有股臭味儿的东西,还真是榴莲!
“那不是炸弹!”林湘明白他误会了,更是因为担心自己闯进来被误伤,生气严肃到眉眼凌厉。
贺鸿远看见媳妇儿出现在这里,心头确实一惊,虽说目前排查不到这个东西爆炸的可能,但凡事都有万一
只是听媳妇儿扬声喊出一句不是炸弹,贺鸿远和身边几个战士瞬间疑惑地看去。
林湘穿过林间小路靠近,轻松地指着躺在地上散发着臭味的榴莲解释起来:“这是一种水果叫榴莲,我是食品厂的,厂里认识的水果多,你们相信我,它不是炸弹。”
被林湘指着的榴莲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光似的,像是在认同她的话。
榴莲:我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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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红霞在军区医院做了全面检查,除了查出来一些腰肌损伤的问题外,没有其他毛病,更是没发现毒气的危害。
脑袋仍然发晕的她从医院离开回厂里去,在半路碰到来找自己的闺女,眼泪汪汪地交待道:“雅芬,要是妈真出事儿了,你好好孝敬你爸,你爷奶,你外公外婆,跟你哥你弟好好的,有啥事儿找他们办,相亲也来不及给你张罗了,让你爸挑个好的,以后结婚了记得带着姑爷来我坟头看看”
张雅芬原本在车间做工,稀里糊涂听说出什么事了,这才着急忙慌去找自己妈,听说自己妈碰上了炸弹,还吸了毒气,都送去军区医院检查了。
“妈,你肯定不会死的,咋会这样啊。”张雅芬急得快哭了,拉着母亲的手泪眼婆娑。
“红霞姐,你没事儿!”不远处,林湘的声音响起。
邱红霞和张雅芬转头看向正从二厂大门进来的一群人,只见贺团长兜着那个炸弹!林湘在一旁,喜笑颜开的。
“哎呦,哎呦!咋把炸弹怎么抱进来了!”邱红霞一把将闺女护在身后,对着贺团长道,“贺团长,这是要炸死我们啊?”
贺鸿远用的一块布兜着水果,他仔细想想,媳妇儿说这个叫榴莲,闻着可臭,熏得人是有些头晕,还浑身是刺儿,长得就让人无从下手。
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奇形怪状的水果。
他听见瓜子大姐的话扯了扯嘴角:“红霞姐,我跟二厂可无冤无仇的,哪里会干这种事。再说了,我媳妇儿还是二厂的。”
林湘忙上前向大伙儿解释起这不是炸弹,是榴莲。
二厂工人里不乏生活多年的老资历,还真有那么几个听说过这玩意儿的,不过闻着味儿纷纷别开脸。
邱红霞最是震惊,看着贺团长将榴莲放在桌上,盯着它硬是转了好几圈,忍不住伸手碰触一下那三角刺儿:“真是能吃的果子?”
林湘点点头,拿上车间的劳保手套,握着小刀准备开榴莲。
贺鸿远虽说相信了林湘的话,却还是留有百分之一的担忧,从她手里夺过小刀,拉着她的手取下劳保手套,自己戴上:“我来,你说怎么做。”
林湘没跟男人抢这个活,干脆指导起他开榴莲,周围围了一群工人瞪着双眼观看。
小刀划开榴莲开口线,贺鸿远力气大,带着劳保手套顺着顶端开口左右一掰,清脆顺滑的开口声响起,邱红霞紧紧抱着闺女提心吊胆的,一张脸皱皱巴巴。
只见那‘炸弹’被掰开后,里面没有危险物品,相反能看见金黄的果肉,软绵绵的一大瓣。
“嘿,真不是炸弹哎!”邱红霞瞬间精神起来,原本被‘毒气’熏得难受劲儿也消散了,头不晕,心口不堵了,手脚也利索起来了,兴高采烈靠近榴莲想尝尝味道,结果刚一走近又被那股臭味儿熏跑了。
“哎呦,太臭啦!这咋吃啊。”
不光是邱红霞,厂里大部分人都受不了这味儿,扇着鼻子就溜了,无人敢吃。
只有林湘难得吃上了新鲜的榴莲,绵软香甜,味道很是不错,见其他人都不敢吃,她只能将目光瞄到自己丈夫身上。
“鸿远,你试试,我喜欢这个味道。”林湘握着一块榴莲果肉想要喂男人,“我不会害你的。”
贺鸿远只觉得有臭味在往自己鼻子里钻,十分熏人,可媳妇儿都这么说了,贺鸿远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张了嘴
当晚,贺鸿远回到家里连着灌了四盅茶水,看得林湘直乐:“有这么接受不了吗?”
男人一本正经地严肃回她:“我宁愿接受部队里最残酷的惩罚。”
林湘:“”
榴莲在后世也是两极分化严重的水果,喜欢榴莲的特别喜欢,讨厌的无比讨厌。
挺大一个榴莲开了五房饱满的果肉出来,林湘一个人哪能马上吃完,当天下午就用严实的铝皮饭盒装着,再裹了几层布放到车间闲置的冰柜里冻着了。
不敢在厂里吃怕熏着其他人,林湘下班后去冰柜拿出一房冰冻榴莲肉回家,饭后自己关在没人住的次卧吃。
冻过的榴莲果肉更是香甜软糯,尤其是像冰淇淋似的,绵绵软软的,入口有独特的沙沙的口感。
贺鸿远看着紧闭的房门,抬手敲了敲:“湘湘,你这榴莲吃了几天了还没吃完?”
林湘的声音自门后传来:“快了,还有两块。”
贺鸿远没做声,这几日,林湘很贴心地吃了榴莲就没靠近他,贺鸿远默默算着时间,再过两天就能和媳妇儿亲近了。
林湘热情地分享榴莲给亲朋好友们尝尝,严敏和月竹觉得味道不错,不过也没打算多吃,宋晴雅和隔壁蒋嫂子完全吃不惯,倒是英子小朋友吃得挺开心,接受良好。
在二厂,林湘冻在冰柜里的榴莲到底还是引起了厂里工人的好奇,赵建军实在是禁不住蠢蠢欲动的馋劲儿,仿佛上刀山下火海般的上阵了,勇敢地尝了一块,咦,太可怕了。
孔真真和马德发瞧主任都这样了,也跃跃欲试,孔真真倒觉得无功无过,不至于吃得难受,不过也没多喜欢,倒是马德发吃得起劲,不禁感慨:“挺好吃的!”
林湘像是找到了知己:“小马哥,英雄所见略同啊!”
赵建军在十多年前就曾经见过榴莲,不过没尝过,他提起往事:“以前咱们省好像从哪儿引过这种水果来种,不过没成功,果子都不怎么结的,时间久了就放弃了,要不是这会儿邱红霞她们遇着,谁能想起来啊。”
林湘和贺鸿远后来又过去看过,在密林中找到了一棵有些贫瘠的榴莲树,拢共没结几个果子,落在地上这个是成熟了的,另外有两三个还没有太成熟的长再是树上,暂时吃不了。
周围没再发现其他榴莲树,兴许就是当年残存下来的唯一一根。
只是林湘能吃那么可怕的榴莲,她的形象在二厂工人们心中又高大了几分,没点本事的人能吃这种东西吃得那么欢啊?
慢吞吞吃完一个榴莲,盛夏时节,二厂的老盐黄皮水也推动起进程。
赵建军亲自给金边市盐场申请采购了一袋老盐,选用的是八年以上的海盐。
老盐存放许久,年限少了还不达标,不算老盐,也起不到加到果子里中和味道的作用。看着拇指大小的透明精状盐块,二厂众人也惊奇起来,毕竟没用这东西制作过果汁啊。
海盐要使用得先用开水过滤几遍,去除脏物备用,不然总是不太干净。
而邱红霞采回来的一箩筐黄皮,棕黄椭圆,小小一个,全密密麻麻地结在树枝上,洗净后将十来个黄皮果捣碎,加入老盐和糖浆。
老盐过滤干净,糖浆是提前用细砂糖熬制好的,第一次实验味道加的比例是采用的邱红霞和杨天多年调配汽水果汁的经验估算。
味道还行,酸酸甜甜中带着一些咸味,十分清爽解暑,一口入喉有种令人精神为之一阵的刺激感,再往里加上些冰块,更是清凉刺激。
邱红霞和杨天原本对于用老盐调制果汁有些疑虑,等喝到这水是彻底改观了。
赵建军和孔真真一人一杯,也是赞不绝口。
“再试一下那笔记本上写的比例,多试试看各种搭配。”赵建军意犹未尽。
按照多年前的笔记本上的调配比例,邱红霞再做了一壶老盐黄皮水,因为这回老盐稍微多加了两块,更加中和了黄皮的酸味和甜味,整杯黄皮水口感融合得恰到好处。
“这个不错,看来老盐可以多加两块。”邱红霞知道往里头加食盐没效果,就得是这种老盐才有劲儿。
孔真真没忍住,咕噜咕噜猛喝了小半杯,似乎浑身的燥热都被驱散了:“那就定这个了?”
“等会儿。”林湘喝完了两种比例的老盐黄皮水,味道很是不错,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只差一点点,和自己穿越前喝过的有微小差别,“我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众人惊疑:“差什么?”
林湘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起来:“我再想想,要实在不行就按第二种方子产。”
“行嘞。”邱红霞业务十分熟练,自己就安排起来,“这阵子我带人去多采点黄皮果回来,这两天就可以开工了!”
赵建军也安排孔真真:“小孔你写份申请,我们要多进一批老盐回来,记得年份要足。”
孔真真连声应下:“好!”
林湘单独倒了一军用水壶的老盐黄皮水回家,准备夜里再琢磨琢磨,她总觉得味道稍微缺了点什么。
将老盐黄皮水倒进搪瓷盅里,林湘一口接一口地尝,试图回忆出些微区别,可是喝了个半饱也没琢磨出来什么。
贺鸿远从部队食堂打了一份饺子回来,铝皮盒盖揭开,热气争相散开,抽了双筷子夹上一个喂媳妇儿嘴边:“怎么光喝水啊,尝尝这饺子,炊事班包的,鲅鱼饺子,味儿挺好。”
猪肉珍贵稀有,临海的119部队食堂里更爱吃鱼,方便简单也丰富,鲅鱼碎成肉糜混上葱姜水去腥,加入些许食盐、鸡蛋、香油和馅,饺子皮擀得薄,皮薄馅大的饺子在滚水中煮得嘭起来,白白胖胖一个个,十分诱人。
林湘专注地喝黄皮水喝了个半饱,此刻也饿了,张嘴轻轻一咬。
饺子皮薄薄地散开,内里细腻爽滑的鲅鱼馅散发着阵阵鲜甜味,轻咬间,汁水饱满鲜嫩,别有一番风味。
“好吃。”林湘享受得眯了眯眼,转头又捧着水壶往自己面前的搪瓷盅里再倒满了老盐黄皮水,“你尝尝这个,我们厂里新研发的果汁,可好喝,特别消暑解热。”
贺鸿远没喝过这种果汁,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二厂经常研发新品种,媳妇儿也常常拎回来些喝的,味道都不错。
端起搪瓷盅仰头就是一口,还残留着凉气的老盐黄皮水入喉,只见贺鸿远凸起的喉结一滚,像是被那股酸甜中带些咸味的味道惊艳:“这味道挺新鲜,从来没喝过。有点酸,有点甜,还有点咸。”
多重味道层叠,加上冰块的寒凉激发,确实消暑,满口的舒爽似乎蔓延到全身去了,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几乎爽得头皮发麻。
“不过这酸味儿有点太酸了。”贺鸿远对酸也挺敏感,属于不太能吃酸的。
林湘眼睛一亮,对了,她记得穿越前喝过的老盐黄皮水没有这么酸,而且那酸似乎混合了不同的程度,还挺爽口。她们今天尝试的几次,黄皮果子放得不少,兴许真是数量偏多了。
林湘像是要抓到什么,几乎近在眼前,只是雾蒙蒙一片,仍然还差一点。
提到酸的果子,贺鸿远无意间想到什么,谈起前年去海宁省另一城市执行任务时在山里吃过的一种野种:“我上次吃这种挺酸的果是前年,挺绿的一种果子,皮挺薄的,当时我们以为是什么甜的,一口咬下去,嚯,酸得掉牙,里头是鲜黄色的,跟张蜘蛛网的样子差不多,半透明那个也酸,不知道跟你们这黄皮比哪个酸?”
柠檬!
林湘听着男人的描述马上反应过来,他口中挺酸的果子是柠檬,而自己以前喝过的老盐黄皮水里也加了柠檬!
贺鸿远不知道自己随口提起往事,媳妇儿怎么就激动地站起来了,眉眼一弯,秋水剪瞳中仿佛汪着一泓清泉,水灵灵地看过来,双手一把搂上自己的后颈,啪地往脸上亲了一下。
“你真是帮了我大忙!”林湘心花怒放,她终于想起来,是加了柠檬!
贺鸿远不明所以,却也被林湘眼角眉梢的笑意感染,不由得弯了弯唇。
两人这会儿功夫把一盒饺子吃了,林湘惦记着明天一早就去厂里改配方,今儿也没心思做饭,提议道:“我们再一人吃碗面吧。”
“行,我去煮。”一人三四个饺子垫了垫,自然是不够的,贺鸿远去厨房生火烧水。
火柴点上柴火,红艳的火星子慢慢舔舐着枝叶,冒出阵阵白烟,贺鸿远刚将柴火往灶膛里塞,自家大门口就响起动静。
正在院里摘小葱准备煮面的林湘抬头,是隔壁蒋嫂子来了,她手里一盘虾肉胡萝卜青豆饼层层叠叠,红红绿绿的,瞧着甚是好看。
“湘湘,跟贺团长都在家呢?吃饭没有?”蒋文芳今天在家里烙饼,用的是从海鲜站买回来的虾肉,清甜粉嫩的虾肉捣碎了,混上闺女们最爱吃的胡萝卜和青豆,和上二合面下锅一炸,味道挺不错。想着邻居挺爱送东西来,她自然也得投桃报李,专门端了一盘过来,“我烙的饼,你们尝尝看。”
林湘和蒋嫂子也熟识,自然不过多客气,给人倒了一盅老盐黄皮水才送了她出去。
“好像不用煮面了,蒋嫂子送了好些饼过来,特别香。”林湘忙进屋让男人熄火,两人就着老盐黄皮水吃起虾饼来。
蒋文芳回到家,将一盅老盐黄皮水分给三个闺女喝,她们平时就爱这些甜甜的水儿,馋得不行,自己只浅浅尝了一口,被酸甜还带着些微咸味的味道惊艳。
玲玲和英子喝得大口,简直是停不下来,老三小芳着急地吞咽,个个忙碌。
婆婆秦玉蓉见状不大高兴:“浪费钱买什么汽水儿啊,一毛五一瓶嘞。”
老一辈总是舍不得,想着还不如去买七两肉嘞,买汽水也太亏了。
蒋文芳笑道:“妈,没花钱,这是隔壁贺团长媳妇儿林湘送的,她人好,经常给玲玲几个好吃的。”
秦大娘听到这话面色稍稍舒坦,转眼就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那你抓紧喝了这个,可别耽误。”
蒋文芳看着散发着苦味的药汁,脸色一僵,仿佛吞咽都困难起来
吃了一盒鲅鱼饺子和一盘虾饼,林湘同男人出门散步,顺便给蒋嫂子还盘子,玲玲她们几个在外头玩儿,一个个乐得额头满是汗,见着林湘甜甜地叫姨姨。
林湘看着几个小丫头也欢喜:“那黄皮水儿好喝不?”
“好喝!”英子回答得最大声,手里还抱着几块砖头,正在苦练力气。
夫妻俩走进屋里,贺鸿远同腿伤好得差不多的孙指导员寒暄,林湘则将洗干净的盘子放到桌上,寻找着蒋文芳的身影。
“蒋嫂子,你忙着呢?”林湘在一楼敞开的卧室里见着了她的身影。
蒋文芳回身,面上的忧伤还未掩藏起来,转瞬在嘴角牵出弧度:“没有,你们吃完饭了?快坐,我把搪瓷盅洗干净了,正说待会儿还你去呢。”
“吃过了,那虾饼味道真好。”林湘进屋里坐下,一眼瞥见床头柜上的一碗黑乎乎药汁,苦味惊人,她拧了拧眉,完全是闻到味道的下意识反应。
“蒋嫂子,你在喝药啊,身体还没养好?”
蒋文芳面上浮现出淡淡的忧伤:“嗯,还在调理,我婆婆熬的药。”
林湘知道良药苦口:“那是得多调理,身子亏了太难受,你婆婆也是照顾得周到。”
蒋文芳苦涩一笑:“这是我婆婆熬来盼着我下一胎再生个儿子的。”
“啊?”林湘杏眼瞪大,惊疑蒋文芳这身子还能生吗?“蒋嫂子,你上回早产已经亏了身子,医生不是也说了要是再生孩子可能有危险。再说了,你和孙指导员四个孩子了,还要生吗?”
其实林湘明白,如今重男轻女思想严重,追生儿子的事情已经是稀松平常,只是蒋文芳都生了四个了,还因为早产,身子差了很多,哪里能再铤而走险。
“可是我没生出个男娃,人人都瞧不起我。”蒋文芳想起婆婆说的话,明白公公也是这个意思,甚至自己父母也因此愧疚,让她再拼一个试试。更别提外头也有些风言风语,说自己生了四个闺女真是作孽,怎么就一个儿子生不出来。
没人当着她的面说,不代表她不知道。
林湘瞧出蒋文芳的挣扎和迟疑:“谁说的,我瞧不起你了吗?我们家贺团长,还有月竹,冯姨,张政委严敏他们瞧不起你了?人人都是在过自己的日子,很多人没空管别人家的家务事的,你何必在意什么闲言碎语的。”
见蒋文芳垂眸盯着那碗药,林湘也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蒋嫂子,现在主要是你的身子因为早产差了,要是再怀上再生孩子,很有可能在生产时有生命危险,你得为自己负责,为了虚无缥缈的儿子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值得吗?”
没多久,林湘端着自家的搪瓷盅和贺鸿远一道离开,蒋文芳和丈夫出门送了送两人,回到屋里,孙指导员看着那碗药劝道:“别喝这个了,我跟爸妈说了不生了的,你别理他们。”
蒋文芳沉默片刻,想起林湘那些话,第一次没听婆婆的话,由着丈夫把药汁给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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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贺鸿远不经意的一句话点醒了自己,林湘次日就上厂里提议在老盐黄皮水的调配配方中减少两颗黄皮,挤上一些柠檬汁。
事实证明,这一改动还真的对了。
改良后的老盐黄皮水酸甜适宜,果香弥漫,在丰富的口感层次中,点点咸味更是中和了酸味,将甜味烘托,尤其是在冰镇后更是清新爽口。
二厂几人震惊:“小林,你怎么想到加柠檬的,真是不得了!太好喝了!”
林湘勾了勾唇:“被某个不喜欢吃太酸的人提醒的。”
老盐黄皮水调配好,孔真真和马德发带上样品去了趟金边市粮油公司走审查,凭借119二厂近一年来的优良成绩以及实力过硬的口感,老盐黄皮水很快就通过审查,批准登上金边市各大百货大楼和供销社。
而此时林湘和赵主任去了一趟椰子基地——解放公社五道沟生产大队。
钱队长热情地迎接了两人,看着为自己大队带来不小收入的财神爷,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哪里还有当初二人过来谈合作时,以为他们是骗子,找民兵连要把他们抓去公社批斗的样子。
“赵主任,小林同志,你们看看,咱们的椰子长得很不错啊,我们队别的不谈,都是老实人,做事情把细,你们把椰子交给我们肯定没问题!”
这几个月以来,五道沟生产大队社员们确实尽心尽力养护着椰子,简直比对老母猪都用心,毕竟这哪是椰子啊,这是工分这是钱啊!
如此合作共赢,自然双方满意。
不过赵建军和林湘这趟过来是准备让钱队长组织人工种植椰子树。随着椰子汁的单子越来越多,生产需求迅速加大,只靠野生椰林供应太有靠天吃饭的意思,保障性不够。因而,早日规划椰子种植园才是正经事。
林湘将这事儿一说,钱队长眼睛也亮了:“可以啊,不少地方都有果园,我们大队也可以搞椰子园,就是不知道这椰子树好不好种。”
“这事儿可以摸索着来,毕竟大家都没种过这种树,到时候我再去城里新华书店买点种植业的书回来,实践和理论一起研究嘛。”
在五道沟生产大队待了半天,谈好椰子种植园的相关事宜,钱队长已经快速规划着开哪片地来种植,到时候再专门安排社员负责,全都算工分。加上119食品厂公道诚心,这比种地打渔都强,赚得多!家家户户的生活也改善了。
在钱队长家吃了顿午饭,婉拒了再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赵建军和他勾肩搭背:“钱老哥,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实在是厂里还有事,必须回去了。”
钱队长不胜遗憾:“行,下回来咱们必须再干半斤酒!”
送走119二厂的人,钱队长紧锣密鼓的筹备椰子种植园的事情,结果却在第二日又迎来了两个陌生面孔。
“钱队长是吧,你好。”邱秀萍向钱队长介绍起此行目的,“听说你们这里的椰子长得特别好,是这样的,我们食味食品厂有意向采买,可以谈谈合作。”
一旁的年轻男人周鸿飞不耐烦道:“就是我们出钱买你们的椰子,那119食品厂出多少钱你都别卖给他们,我们全买了!”
食味食品厂的邱秀萍和周鸿飞特意赶来五道沟生产大队,就是厂里着实坐不住了。
邱厂长没想到119二厂的椰子汁能卖得如此火红,不仅卖出了金边市进军全省,甚至还卖到了其他十一个城市,一举打响了名号。
谁能不眼红啊?
哪怕自己厂里推出了四款和119一厂味道一模一样的鱼罐头,打击了119,现在的119却还是被虾酱罐头和椰子汁各自撑起半边天。
这回再次得到秘密消息,邱厂长安排邱秀萍和周鸿飞两个任务,一是去他们打听到的119二厂买椰子汁的五道沟生产大队把他们的原材料抢了,不惜大价钱也要抢。
二是跟着也去采黄皮,听说119二厂的人这阵子紧锣密鼓采黄皮准备出新果汁,他们自然也能跟着风声一起上。
这不,邱秀萍和周鸿飞就上五道沟生产大队来了。
钱队长听完两人的话,认真打量他们几下,谨慎道:“这事儿我得去和队部的干部们商量商量。”
邱秀萍自然理解,只周鸿飞不耐烦,坐在这贫穷的地方也嫌不体面:“等把119的椰子抢了,咱们来产椰子汁,看他们还拿什么卖!”
邱秀萍眼中满是冲劲:“119的椰子汁最好喝,这里的椰子肯定起了很大作用,钱队长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该怎么选。”
两人正畅想着美好未来呢,门口突然传来动静,看起来老实憨厚的钱队长带着一群拿着枪的民兵冲了进来。
“民兵同志,这两人是骗子,快把他们抓起来!”
周鸿飞见状震怒,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推开几人蛮横道:“你们干什么啊?我们什么时候成骗子了。”
他力气不小,加上被人说是骗子愤怒不已,一把就把生产队会计给推到地上,脑袋撞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钱队长本就对这两人起疑,尤其是自己队里的椰子都是给119食品厂的,这什么食味食品厂,估摸还是假的,来凑什么热闹?
他刚刚出去赶紧找人上公社给119食品厂打电话通知这事儿,自己则去民兵连叫人。
只是钱队长没想到,这骗子胆儿太肥了,在五道沟的地盘上就敢打人!
他拎着笤帚就往周鸿飞脑袋上招呼,下了狠劲:“你丫不光是骗子,还要动手打人,欺负我们五道沟的人,好啊你!”
五道沟的社员们呼啦啦集结过来,一副就要团结作战的模样。
第72章 三更合一(捉虫)
钱队长一身正气, 扶起队里的会计,让人送她去卫生所检查,转头就见民兵连同志和其他社员们将周鸿飞团团围住, 没少下手给两拳, 瞬间就将这两人拿下了!
五道沟的社员们群情激愤:“把这两人送去公社!”
邱秀萍还好, 她脑子发懵没做出什么激烈反抗,毕竟也知道公社和民兵连不至于不讲道理,只是疑惑这钱队长怎么回事啊。
他们是来送钱的, 钱队长居然认为自己是骗子!
而另一边的周鸿飞就没那么好运了,因为率先动手打人, 他被民兵连双手反剪在身后, 用力地押送去公社,脸上还有几条被笤帚打过的血痕, 肩膀和腿上也不知道是谁揍的,隐隐作痛, 如此屈辱的对待令他差点气得跳脚!
自己可是周首长的儿子,这辈子哪里受过这种气!
“什么?食味食品厂的人去五道沟想挖我们墙角买椰子?”
119二厂办公室里, 林湘和从城里回来的孔真真、马德发都惊了,尤其是挂了电话的赵主任后面再提到食味派过去的一男一女被打了一顿抓去公社, 更是瞪圆了双眼。
林湘忍俊不禁,久远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钱队长真是不得了,防骗意识太牛了。”
想想当初自己和赵主任以及孔真真去谈合作也被当成骗子, 不过他们仨还算沉着冷静, 去公社好好解释证明一番也就解除了误会。
赵建军沉思道:“钱队长机灵, 说椰子都是留给我们的, 不可能卖给其他人,这一点咱们还是能放心。就是食味竟然打听到了我们采买椰子的地方, 还想去挖墙角,真是”
“真是臭不要脸!”孔真真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忿忿不平,“他们怎么什么下作法子都使得出来。”
前有不知道怎么产出来一厂四种鱼罐头的事儿,现在竟然还盯上二厂了。
马德发随意翻动着诗歌集,淡淡道:“他们在厂里肯定有内应,上回泄露了四种鱼罐头的配方,现在又出卖我们的消息。”
孔真真对内鬼恨得牙痒痒:“太可恶了!”
林湘若有所思:“咱们厂椰子采买地的事情不仅二厂的知道,一厂也知道,毕竟每回请款报告上都要写明地点、负责人和金额,过他们能直奔五道沟去找上钱队长,像是早就做足了功课。应该就是内鬼泄露了详细信息。”
赵建军准备出门:“我得找厂长谈谈去,内鬼真得快点抓出来!”
只是119食品厂上千人,想抓一个暂时没露出马脚的内鬼,也确实不容易。
林湘望着赵主任去反应情况的背影,坐回办公椅,琢磨着那内鬼会不会还透露了什么消息。
当晚,林湘回到家和丈夫说起这事儿:“你们以前是不是经常抓特务?你觉得我们厂内鬼好不好揪出来。”
林湘身边就有个现成的抓特务高手,不用白不用。
建国初期那十年,不死心的敌对势力不少,经常投放特务试图搅乱国家的新生和重建。
贺鸿远在部队上确实参与过多起抓特务行动,仔细分辨特务特征,凡事这种带着特殊目的出现的人,就算是隐藏得再好也会漏出马脚。
“外形上可能露馅。”贺鸿远和林湘搬上椅子放在菜园里,远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阵阵微风轻拂着两人的衣角,忆起往事,“像六五年的时候,我们逮到一个伪装成农民的特务。看起来模样憨厚老实,行为举止也和附近农民差不多。”
林湘起了听故事的兴趣,追问道:“后来怎么发现的?”
贺鸿远目光瞬间锋锐,想起当年自己无意中发现的破绽:“因为他筒靴边缘露出的一小节袜子。”
“袜子怎么了?”
“那时候刚经历饥荒年,生活苦,家家户户手里都没钱,这人居然穿了一双尼龙袜。要真是那里的村民,不可能这么舍得钱买贵价袜子。”
林湘眼睛亮晶晶的,歪着脑袋凑近男人,嘴角挂着浅浅笑意:“哇,你们真是慧眼如炬!观察得太仔细了。”
贺鸿远猝不及防被媳妇儿凑近夸奖一番,唇角弧度抑制不住地微扬,努力往下压了压,接着谈起一些抓特务的情况
隔日,在赵建军的反应怀疑下,黄厂长让田桂菊查了查厂办的情况,能最详细知道五道沟椰子基地的一是行政科,二是财务科,二厂申请拨款购买椰子的单据要经她们的手。
干事们被田主任随意着问话,也没起什么疑心,言谈间说起二厂买椰子生产椰子汁的事情也不见什么异样。
而五道沟生产大队那边又传来消息,钱队长借公社电话同林湘说起了食味的事儿。
虽说邱秀萍到公社后竭力证明了自己和周鸿飞的身份,两人确实不是骗子,可周鸿飞先动手打人是不争的事实,社员们群情激愤,哪里能轻易就放了他,昨天把他送去民兵连关了一晚上,直到今天中午食味食品厂邱厂长过来亲自赔礼道歉,把医药费付了,这才把人领回去了。
“那年轻男的脾气横,敢在我们队上就欺横霸世,真当我们软柿子嘞!那年轻女同志就好多了,解释清楚我们也不瞎为难人啊。”
五道沟穷归穷,可整个大队团结,所有人拧成了一股绳,自然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再说现在贫农才是根正苗红的好成分,真要传出去首长儿子欺负贫农,到时候给周首长都够喝一壶的。
林湘想起周鸿飞的遭遇憋着笑附和:“钱队长,那人确实太过分了!”
邱秀萍是当天说清楚了就离开了,周鸿飞因为打人被扣下,最后邱厂长来赎人。
钱队长滔滔不绝:“不过他们厂厂长还行,来道歉,拎了啥麦乳精和水果罐头给小董,还挺客气跟我赔罪,散了我根好烟,那可是大前门嘿!说是那周啥的年纪小不懂事,小董脑袋上撞了个包,也没大事,我看他们态度还行这才答应放人了。”
林湘真是没想到昨天椰子基地闹得鸡飞狗跳,也幸好钱队长是实诚人,第一时间就通知自己这边:“钱队长,他们厂就是冲着我们厂来的,想抢了我们的椰子去产椰子汁,没想到最后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一会儿代表厂里让职工给董会计送两瓶部队里的跌打药酒过去,外面都买不到的,效果很好。”
钱队长一听这话只想拍大腿,这119食品厂的人真是天老爷哎,不仅给大队合作,帮助整个大队生活好起来,就连这件跟他们没什么关系的事儿还抢着寄药酒,多贴心啊!
对比一下食味食品厂那么蛮横无耻的人,钱队长只想再揍他一回!
钱队长没受食味的风波影响,只叮嘱全体社员打起精神,以后见着不是119二厂的人都不要多说话,尤其是小心提防食味食品厂的,转头又带人忙碌开辟椰子种植园去了。
——
119食品厂这边,几天时间排查下来,田主任对着黄厂长诉苦:“厂长,我们厂办的人个个爱岗敬业,哪能出内鬼,我可是按照您的意思都问过话了,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这真是奇了怪了,毕竟119食品厂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出过这档子事儿——内鬼泄密。
排查了鱼罐头生产车间和厂办暂时都没发现可疑人员。
赵建军同自己厂里办公室的三人说起这事儿,也只能警醒:“咱们以后多加小心,尤其是各种汽水果汁的配方务必守严实,其中各项添加比例千万不能外泄,有什么情况再及时汇报。”
“好。”
“知道了,主任。”
虽说内鬼暂时没抓出来,可生产依旧继续。
上回招进来一批新职工,有六人进了二厂厂办,终于是为始终只有四人的冷清办公楼添了些生机。
林湘分了一男一女两个新人带着,男生钟楚林,今年十七岁,是119部队里李副团长收养的牺牲战友的儿子,女生今年二十岁,比林湘小一个月,是部队里向营长的亲妹妹。
两人如今跟着林湘管理着全厂职工档案,每个月的生产任务核查,以及签单与供应安排。
月底快发工资了,林湘教了两人如何核查生产任务完成情况。
小钟:“湘湘姐,我们核对好了,是现在给真真姐那边交过去吗?”
林湘快速地扫了一遍生产核对数据,指出了两个小错误让他们理解后改了:“行,交过去吧。”
小钟和小向把生产核对数据交到孔真真这边,孔真真也教着手底下带着的两个新职工核对厂子本月的工资数据。
一通忙碌下来,最后再上一厂交最后的资料,等着月底一厂通知领工资就可以了。
上厂办去一趟,孔真真总疑心是不是谁泄密了二厂采买椰子的地点和负责人,自己四处巡视都快成侦探了,等回二厂办公室,林湘笑话她:“真真姐,你可别天天想着这事儿,不然做梦都要梦见抓内鬼。”
孔真真挠了挠脑袋:“我倒是想,真给我梦出来吧!”
——
二厂的老盐黄皮水在金边市粮油公司审查后,交由杨天带队负责,批量生产五百瓶直接装卡车送往城里分配供应。
最近杨天手下新人多,带着讲解加观察指导可不比自己干活轻松,倒是邱红霞小闺女张雅芬不知道是不是传承她妈妈的手艺,也是个机灵手巧的,上手很快。
张雅芬师傅师傅地叫着,学习进步速度惊人。
一卡车老盐黄皮水被送走,车间的人稍稍松了一口气,厂办办公室也期待着后续反馈,毕竟大伙儿对这个果汁着实惊艳,甚至觉得它在夏日的优势比椰子汁还大!
那股消暑解热的劲儿真是足!
林湘也有信心,这款老盐黄皮水味道实在特别惊艳,简直是夏日清凉必备,要是她估算不错,甚至能在最热的几个月卖得超过椰子汁。
只是,老盐黄皮水上市的第一日,却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赵建军接到电话,面色一黑,挂断后对着办公室里另外三人严肃道:“食味食品厂和我们同一天上了黄皮水去卖。”
“什么!”三人惊讶地站起身,自己厂里筹备黄皮水时间不算长,那食味怎么可能这么巧
这绝对有问题!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调的味道很普通,还是加的普通砂糖糖浆进去,当成以往的果汁那样调的。”一般人谁会想到,119的黄皮水是加了老盐和柠檬汁的。
赵建军在城里的退伍老战友给他报的信,原本赵建军昨天进城办事,顺便和老战友吃了顿饭,言谈间提起自己厂里出了一款非常好喝的汽水,让老战友明天一定尝尝。
结果老战友今天去百货大楼一看,嘿怎么有两种黄皮水儿啊,还摆在一块儿,他各自买了一瓶,又忙给赵建军打来电话。
原本是调侃战友厂里的汽水和食味的怎么同一天开始卖一样的东西,尤其还是黄皮这种酸果,谁能想到啊。
不过老战友将两瓶都尝了,坚定地告诉赵建军:“还是你们厂的好喝,好喝太多了!”
对于自家产品的质量,林湘不担心,尤其是食味还是试图用糖浆压黄皮这类非常酸的水果,导致糖浆添加太多,反而与果酸互相叠加到发腻的程度,自然远远比不上自己厂里添加了老盐与柠檬汁的味道。
只是这样赤裸裸的挑衅,令人警铃大响,那内鬼泄露地不止椰子采买情况,就连二厂筹备黄皮水的事情也告密出去了,这才可能让食味食品厂迅速撵上119的脚步,竟然能同一天开始售卖黄皮水。
赵主任继续找厂长反映情况,一定要多加调查,可是一厂的事情,他们二厂实在是插不了手,只能天天去烦着厂长。
林湘回到家里费心琢磨,忍不住和贺鸿远这个抓特务好手又分析起来厂里的内鬼:“你说啊,内鬼泄露了厂里的鱼罐头配方,接着又把我们采买椰子的地方和负责人以及筹备黄皮水的事情也透露出去了,这样的人可能有什么特征?”
贺鸿远沉思片刻:“什么样的人能接触到鱼罐头配方?又有什么人能了解到你们采买椰子的情况。”
“鱼罐头配方就是鱼罐头生产车间的人知道,还是比较核心的技术工和车间领导们,至于我们厂采买椰子的情况是厂办知道,请款单上会写明。”
简单地规划了人群画像,林湘思考着鱼罐头生产车间和厂办的两个圈是否能有交集:“不过前阵子,厂长让鱼罐头车间排查过,没发现什么线索,可能是内鬼藏得太好了。至于厂办,也没有异常。”
“只有鱼罐头车间和厂办的人能接触?”贺鸿远提出另一种思路,“你们厂人多,已经排查过鱼罐头车间和厂办的人。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内鬼太会伪装,你们还没发现蛛丝马迹,要么就是排查范围出错了,那人根本不是鱼罐头车间和厂办的人,自然查不出来。”
林湘眼睛一亮,倏地看向贺鸿远,仔细回味着男人这句话,眉心渐渐舒展开来:“你说得有道理!一开始鱼罐头车间配方泄露,我们所有人都怀疑是他们车间内部的人干的,现在想想,或许真的可能是我们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贺鸿远点头:“我不是你们厂里的人,对那些车间和部门没什么印象,不像你们完全圈好了地盘,跳脱不出去。我们以前抓特务的时候也是这样,很多时候,特务就出现在不可能出现的地方,有着不可思议的身份,和一开始的预想完全不一样。”
林湘豁然开朗,这阵子排查内鬼,兴许方向就错了!
又问了些贺鸿远抓特务的技巧,小两口在夜色将晚之际商量了个法子,说不定能把内鬼给钓出来。
翌日,林湘同赵主任详细说明情况,赵建军是个敢想敢干的,当即就带着林湘去找黄厂长。
黄厂长这阵子也是焦头烂额,再加上日日被赵建军这个没脸没皮的烦,挥挥手随他们办去。
没两天,在一厂的领导班子会议上,黄厂长突然宣布厂里马上要开发一款新的海鲜酱,是无意中发现的一页方子,119几十年前的前身广发食品厂某位技术工留下来的配方。
“这款酱我已经尝过了,味道非常好。”黄厂长目光扫过虾酱车间的主任秦阳波,“比虾酱罐头还好。”
这话一出,与会的领导们坐不住了,能比虾酱还好,那不得了啊,119岂不是又能推出一款王牌!
“厂长,什么酱啊?在哪儿呢?快让我们开开眼。”听说是几十年前,119食品厂前身厂子流传下来的方子,大伙儿深信不疑。毕竟这前身就是个老字号食品厂,有东西的。
黄厂长摆摆手:“现在厂子面临多事之秋,内鬼还没抓出去,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这次生产核心配方只调几个车间主任亲自过来调配,其他人都不参与,就上九车间去。”
换而言之,知道配方的人越少越安全,真要再次泄露出去,追查范围极小,便能很快锁定。
而一款酱搞得如此神秘,大伙儿都惊了,被抽调去调配配方的只有三人,王牌虾酱车间的秦阳波,他是厂里技术最好的,另外便是鱼罐头一车间和二车间的主任。
三人聚集在九车间里,心里各有心思。
九车间是119的核心车间,不做大的生产用,基本涉及核心机密才启用。
鱼罐头一车间主任余志新好奇:“真有这么厉害的酱?能越过虾酱罐头?”
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听着这话立刻打量起身旁的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秦主任,你放心,怎么可能有什么酱能越过你们车间的虾酱罐头去。”
秦阳波绷着一张脸,神情严肃:“真要有比虾酱罐头更好的对厂里是好事,正好帮着分担压力。”
四种鱼罐头的销路被食味抢了不少,119食品厂遭受不小打击,能有新的海鲜酱,对于厂子来说确实不错。
三人对厂长口中夸得天花乱坠的海鲜酱好奇心愈发旺盛,可等车间大门打开,二厂的林湘走进来时,三人齐刷刷变了脸色。
鱼罐头一车间余主任不解:“厂长,这是什么意思?其他技术工人都不能来,怎么让年轻同志过来了?”
“就是啊,厂长,前头说得那么小心谨慎,怎么二厂的人过来了?还是个小丫头片子。”鱼罐头二车间宋主任想起自己车间的副主任和一众小组长都没资格过来,林湘怎么就能来啊!
只有虾酱车间秦主任没有开口,好奇地打量几眼林湘,沉默不语。
黄厂长指着林湘,开口惊人:“这方子就是二厂的小林发现的,人家怎么不能来。小林你把东西给他们尝尝。”
林湘手里端着一碗红润的海鲜酱,瞧着便是色泽诱人的模样,她递过去三根小勺让三位车间主任尝尝味道。
余主任和宋主任面面相觑,最终将信将疑地蘸了蘸酱,转瞬,黑亮的眼睛瞪大。
秦主任倒是沉稳许多,尝了一口酱,细细品味着,没有言语。
黄厂长闷声笑了两声:“咱们厂里最近发生的事情不少,又是内鬼出没,又是被食味各种小动作搞得不安生,你们也要帮着厂里安抚民心,靠这款酱”
话音没完,秦主任突然出声:“靠这款酱能彻底把其他罐头甩在身后,什么食味食品厂根本不够看。”
“哎!对喽,就得这么对外说。”黄厂长还想再叮嘱几句,又听秦阳波问道。
“厂长,这方子确实厉害,酱的味道咸鲜香,每样都到了极致,咱们厂子前身工厂研究的方子确实不得了。”
黄厂长:“”
这人也是入戏,自己还没多叮嘱几句,老秦都自己发挥上了。
黄厂长:“对对对,就这么传出去!越夸张越好。”
没多久,119食品厂内部突然就传开了,厂里有个惊天海鲜酱准备产出来售卖,特别厉害,比虾酱还好吃。
一石激起千层浪,工人们震惊不已,这几个月被食味追着打的阴霾一扫而空,人人振奋!
“我听余主任说了,那酱特别好吃。”
“宋主任也是这么说的,搞得我都想尝尝味儿。”
“你尝什么?厂长担心出岔子,这次的方子和酱都锁在九车间,全程只让三个车间主任参与核心配方。”
“真有那么好?我不信。”
“你不信啥!就连虾酱车间的秦主任都说了,特别好!咱们不信谁,都不能不信秦主任啊。”
秦阳波背书的酱就没有不好的。
虾酱车间里,搅拌组组长方圆好奇:“主任,那什么酱真有那么厉害?”
秦主任点头:“不比咱们的虾酱差。”
发酵组组长何志刚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牛?我们能不能尝尝啊?那酱就搁九车间啊?”
副主任刘青山拍了拍何志刚肩膀,笑道:“怎么,你还想去九车间尝尝啊?厂长可说了,没咱们的份儿。”
同一时间,鱼罐头两个车间的人也凑做堆,好奇也有,不满也有。
毕竟让食味生产出了一模一样味道的鱼罐头,这是赤裸裸往他们车间扇了一巴掌,还是指印清晰,散不去的那种。
现在莫名其妙出来个惊天好方,说是特别牛的酱,只要卖出去就能把其他所有酱都甩在身后,什么食味食品厂根本不够看。
传得太夸张,人人好奇啊。
“主任,真有那么厉害吗?”鱼罐头一车间技术工人陈思着急打听。
二车间技术工人吴明华则是不信:“不可能吧,我不信能比虾酱罐头好吃。”
两个主任回味着味道:“这会儿是秦主任不在,我说句话,真比虾酱罐头还好吃!”
众人:!!!
——
一厂得了个绝世好方,即将生产比虾酱还好吃的海鲜酱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厂都在讨论,甚至不经意传到外头去了,就连省内不少同行都知道。
孔真真同样好奇,看着神秘了几天的赵主任和林湘问道:“那笔记本上真有这么个酱?”
林湘见消息已经传开,自然没再打哑谜:“假的!那笔记本上挺多酱都是我们厂已经生产的,没什么新鲜的。”
“那你给一厂那几个主任尝的什么?”
“我随手做了份鲅鱼酱过去,提前跟黄厂长说了,让大家演一演,吹牛吹得越夸张越好。”林湘想起黄厂长对于这几日流传开来的消息,是这么感慨的。
——这几个当主任久了吹牛越来越厉害了,演得真像。
林湘和贺鸿远商量后琢磨了个法子,准备激内鬼动手。
既然他在为食味食品厂办事,要是119这边传出无意中得了个绝世好方,即将推出一款秒杀所有海鲜酱的罐头,食味还能坐得住?
他们要能坐得住,就不会接二连三搞出这么多小动作。
如今消息传开,在119的暗自推动下,确保传到了食味那边,就看食味会不会给119的内鬼上压力,逼他出手偷方子。
要是内鬼没有动作,林湘这边还有后手。
厂里即将推出款秦主任都说惊艳的海鲜酱后,工人们又操心起前阵子的内鬼,担心那海鲜酱被偷了去。
只是操心着操心着,没两日竟然又传出令人轰动的消息,前阵子说的内鬼有消息了!
大伙儿早前就怀疑食味产出了四种和119味道一模一样的鱼罐头有问题,只是当时调查一番后,厂领导发话没有内鬼,大家的互相猜疑这才消停。
哪能想到,现在竟然突然又说知道内鬼是谁了!
“听说没,我去厂办那边不小心听到田主任跟几个干事说悄悄话,像是知道内鬼是谁了!这事儿可不轻。说是不仅卖了咱们一厂的鱼罐头配方出去,还泄密了二厂的汽水。”
“这狗胆太大了吧!”
“造孽哎,咱们根正苗红的地方咋还出叛徒嘞!要放抗战那会儿,高低拉他去枪毙!”
“哎,到底谁是内鬼啊?”有人问出关键问题。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啊,就说是锁定了,没说是哪个车间的谁!反正领导们心里有数了!”
锁定内鬼的消息同样传开,可厂里领导们却是三缄其口,没有透露分毫,而那款绝世好酱在九车间的严防死守也变松了,不再过于警惕。
这一举动更令工人们坚信,那确实发现内鬼是谁了!就等着抓人。
林湘今天在一厂二厂任何地方经过都能听见工人们讨论即将推出的绝世好酱和马上就要被抓的内鬼。
她眉眼弯弯,又压下嘴角弧度骑着自行车回家去。
胜利还没到来,不能提前庆祝。
119近来的动静大,加上工人们大多住在家属院,一传十十传百,不少军人也知道了这些事。
贺鸿远回到家见媳妇儿轻松惬意地哼着歌,立刻猜到:“都安排好了?”
林湘正捶打着牛肉糜,见男人回来忙把这项工作交过去:“安排好了,今天传开了锁定内鬼的事情,那个内鬼再镇定也肯定要慌神。对了,你捶细点啊,今晚吃牛肉酱拌面。”
贺鸿远干这工作以及轻车熟路,仿佛自己这一身力气在媳妇儿眼里就是为捶打各类肉泥而生的。
“这几天,那内鬼肯定难受,再怎么样也会忍不住露出破绽的。对了,这牛肉哪儿来的?”贺鸿远梆梆梆发力捶打,细碎的牛肉渐渐变得又扁又碎。
岛上吃鱼虾多,猪肉时不时供应,可牛肉真是极少。
林湘也是许久没吃过牛肉,馋得不行:“月竹拎过来的,说是沈建明父母送的,托人从老家带来的新鲜牛肉。”
一条牛里脊捶打细碎后切丁,比普通的牛肉丁更细小,在锅中依次用花椒八角、姜葱熬出底油后,去料再下牛肉碎翻炒,牛肉碎高温炒熟,渐渐飘出独有的香气,再倒入辣椒碎和花生碎以及香菇末炒香,多重食材混合,爆出浓郁香气,将整个厨房都塞得满满当当。
锅里小火慢熬着牛肉酱,林湘看着酱底逐渐变得浓稠,忍不住和男人提起厂里的事。
“你猜那内鬼几天会忍不住有动静?”
贺鸿远知道今天锁定内鬼的消息传开了,猜测道:“三四天应该就坐不住了。”
林湘点头:“他现在肯定担惊受怕。食味那么下作,肯定会逼他出手偷方子,可是厂里一会儿防内鬼,一会儿又取消了警戒,传开了消息说锁定了内鬼,马上就要抓人,这么来来回回的,要是能忍得住才奇怪了。厂长已经说了,安排了信得过的人时刻注意。”
贺鸿远见媳妇儿说得头头是道,夸她一句:“改天都能请你来抓特务了。”
林湘举着锅铲激动:“真要让我遇上特务,肯定有一个抓一个!”
新鲜熬好的牛肉酱油润鲜香,浇上一勺淋到白嫩的面条上,只见细细的面条霎时染上红油,油汪汪、亮晶晶得诱人。
细碎的牛肉碎同花生碎、香菇末以及炒香的剁椒碎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红油咸香做底,肉香浓郁,香菇清甜,剁椒更是淡淡地散发着刺激味蕾的鲜辣劲儿。
一口面条麦香四溢,劲道弹牙,而包裹其中的牛肉酱更是多重美味,交相缠绕,香得快让人吞掉舌头。
贺鸿远大口吃着面条,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料,三两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下肚:“这酱太香了。”
他不禁感慨:“你这手艺去食品厂真是去对地方了。”
林湘吃着二两面条速度慢些,主要是牛肉酱实在太香:“等我把剩下的装罐,之后拌饭拌面都能吃。”
贺鸿远想着那味道,总觉得自己还能来一碗面,确实馋。
当晚吃了两碗面的贺鸿远被饶有兴致的林湘拉着躺在床上看起军事理论书籍和孙子兵法,当真是因为抓内鬼抓出了兴致,还不住互相交流切磋起来。
夜里九点,楼下却突然传来动静,大门被人拍得咚咚作响。
林湘和贺鸿远惊讶这么晚还有人过来,男人大步往外开了门,没一会儿便回身对姗姗来迟的林湘道。
“红霞姐过来通知说你们厂里的内鬼抓到了!”
林湘惊喜,这么快吗?!
这内鬼也太沉不住气了!
第73章 是TA?
深夜九点多, 四处都安静沉寂,家家户户已然歇下,唯有119食品厂内灯火通明。
夜深人静, 邱红霞通知了林湘又赶去通知马德发和孔真真, 半刻没耽误。贺鸿远陪着林湘出门, 从家属院匆匆赶到了119一厂。
不多时,二厂办公室几人都到齐了,一厂几位领导班子的同志也风尘仆仆赶来, 众人盯着被保卫科押在地上的男人看。
“这不是那个”有人认出了人赃俱获的内鬼,瞧着分外眼熟啊, 一道道目光在一旁面色铁青的唐书记脸上和内鬼脸上游移不定, “对了对了,施工队的那个说是唐书记亲戚!”
最后几个字是脱口而出的气声, 声音不大,可周围不少人还是听到了。
林湘也没想到, 厂里一直想抓的内鬼竟然不是内鬼!而是外头人搞的事!
此刻被揍了一顿倒地不起的男人不是施工队队长王启发,还能是谁!
“黄厂长, 唐书记!”保卫科科长指着王启发怒道,“今儿我们悄悄假装保卫松散, 实际上悄悄盯紧了九车间,结果真的逮到这人鬼鬼祟祟出现在车间门口。不过厂里热心同志不少,虾酱车间刘副主任和何组长还快我们一步先发现他, 咱们一群人几下就把他拿下了!”
按照黄厂长的指示, 保卫科准备从今晚开始看似松懈了巡逻, 实际上悄悄盯好九车间附近有没有可疑人员, 原本大伙儿倒是没想到内鬼今晚就敢下手。
没想到夜里八点多的时候,九车间那边传来呼喊声, 虾酱车间的何志刚同刘青山下班后去国营饭店吃饭喝酒,等酒足饭饱才发现一包烟落在了虾酱车间里,何志刚在刘青山的陪同下赶着回来一趟,取了香烟出门就发现了九车间门口有人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两人当即猜到了什么,忙招呼来保卫科的人,一起抓了个人赃俱获。
王启发当时正在试图撬锁,被逮后也无从抵赖,什么都认了。
在王启发的供述中,他因为贪钱,没抵挡住诱惑,被有心人收买。正好当时被一厂叫去给二厂扩建新厂区,在两个厂里出入自由,也清楚各个车间的情况,甚至和保卫科也熟悉,还有能在夜间加班施工干活的借口,这才趁机偷看了鱼罐头配方泄露了出去。
黄厂长蹙眉盯着王启发,问他怎么偷看到鱼罐头配方的:“鱼罐头配方可是放在车间办公室,每天上锁的,你怎么看到的?”
王启发嘴唇一抿,支支吾吾道:“我观察了好一阵,后来发现鱼罐头车间有时候夜里也有人在,不知道在干啥,反正那天我,我偷溜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门没锁,就找到了配方看清楚了。”
听闻这话,鱼罐头车间的两个主任脸色一黑,对着副主任道:“查查看车间里到底什么情况!”
看样子,车间里还有猫腻才是!
而王启发后来泄露二厂的机密就纯粹是因为报复。
他记恨二厂把自己的工作都快搅没了,想到施工期间有一次去厂办结算工钱时无意中瞥见二厂交上去的请款购买椰子的单据,上面有详细的生产队名和对接负责人,当时的他没放在心上,后来施工被换,离开后又找上了那人,问他愿不愿意买119二厂的机密,那人嫌知道个椰子购买地不够,王启发又跟踪偷窥发现二厂派人去采黄皮,猜测接下来肯定要用黄皮做汽水,这才一并将两个消息卖了出去。
“表叔,你帮帮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王启发嘴角有处乌青,双手抱头护着自己,嘴里认错倒是快。
唐书记万万没想到,厂里没有内鬼,倒是这个靠着攀自己亲戚关系的王启发干出这种事儿!
林湘盯着王启发瞧了瞧,想起他曾经干出不少做假账吃回扣的事儿,又回忆着厂里两次泄密事件,于喧闹的人群中开口:“王启发,你说事情都是你干的,那食味食品厂跟你联系的人是谁?你们有没有留下交易证据?”
这是问题关键,抓到王启发只是第一步,要是能有证据把食味食品厂也指认了才好。
“没有。”王启发嘴唇一抿,摇了摇头,“跟我见面那人只说他要买这些消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食味的。我们见面都是悄悄见的,一手交钱一手交消息。”
“你个孽障!”唐书记听得火冒三丈,一脚踹在这个远方表侄胸口,“当初老子看你机灵还给你口饭吃,你现在居然敢帮着外头的人来害119!”
唐书记气急,退伍老兵下手更是狠,今晚帮着逮人的功臣刘青山忙上前拦了拦:“唐书记,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大家都知道他是您家远房亲戚,没脸没皮地贴上来的,跟您能有什么关系。还是把他交给保卫科处理吧。”
刘青山一说,其他人也眼观鼻,鼻观心地附和,毕竟谁都不敢把这事儿再往唐书记脑门扣啊,纷纷帮着划清界限。
何志刚今晚亲自帮着逮了贼也是一身热血:“对啊,这种贼娃必须严惩!”
厂里接二连三犯事的‘内鬼’找到了,谁能想到竟然是个外人,只是当初施工几个月的便利给了他可乘之机。
如此想来,二厂寻到他做假账贪材料费的错处早早把人换了真是好事,不然这人以后胃口越来越大,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
黄厂长让保卫科先押着他好好审审,争取找出这人和食味食品厂的关联,毕竟口说无凭没用,食味那边完全可以赖掉,反过来认为119故意找人栽赃陷害。
这事儿必须从王启发身上找到突破口。
另外鱼罐头车间也要好好排查,按照王启发的说法,车间里还有不干不净的地方。
一通忙活下来,已经过了十点,夏日深夜晚风微凉,带着海水的咸湿味道,刮过时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回家属院的路上,林湘抚了抚露在风中的手臂,转瞬就感觉身上一暖。
贺鸿远将手里一件极薄的衬衣披到了自己身上。
“你什么时候拿了衣裳出来?”林湘惊喜。
“出门的时候,你着急来看抓内鬼没注意到。”贺鸿远知道浪花岛上深夜的寒凉。
穿上衬衣,温暖袭来,林湘同男人低语:“真是没想到我们厂里居然不是内鬼。”
贺鸿远难得幽默一回:“是外鬼?”
林湘噗嗤笑开,扭头看向一惯严肃正经,这会儿也用那张正经的脸讲冷笑话的男人,小声嘀咕:“你还挺幽默呢。”
两人回到家后,林湘仍是有些兴奋,毕竟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盘腿坐在床上就和贺鸿远不住嘀咕了快半个小时施工队王启发干的好事:“就是我当初真没想到他还能干出这些事。”
贺鸿远推着媳妇儿躺下,这会儿已经太晚了,惦记着她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催她:“快点睡了,不然你明天起不来。”
“嗯。”林湘将轻薄的被单搭在肚子上,闭上眼,“睡了睡了,明天去厂里肯定很多八卦听。”
按照厂里那么多人的力量,这王启发的祖上八辈子估摸都能被扒出来念叨。
贺鸿远熄了灯跟着躺下,卧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贺鸿远向来睡眠很好,沾着枕头没一会儿就能入睡。只是这回,他刚沾枕头几分钟,就要进入梦乡时,耳畔忽然又响起身旁女人兴奋激动的声音。
“怎么会是王启发呢,太神奇了,真是没想过他,大家都猜是厂里人。”林湘闭上眼,脑子里还是今晚抓内鬼的事儿,脑神经过于活跃,冷不丁又开口了。
贺鸿远在黑暗中勾了勾唇,无奈轻笑,抬手捂上媳妇儿的眼,手动帮她入睡:“我倒是无所谓,就是你再不睡,明天起不来别赖我。”
林湘:“睡睡睡!”
老实了。
——
翌日,晨光熹微时,昨晚过于兴奋的林湘果然睡过头了,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醒。
幸好二厂不严抓考勤时间,真有点临时状况也非常宽容。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流公司抓业务,二流公司抓管理,三流公司抓考勤。
想想穿越前,林湘是个标准的打工人社畜,上班迟到一秒钟都要扣钱,加班没有加班费,同事们卷起来工作做完了也不敢走,谁要是带头先走,第二天还可能被叫去谈话,说你不够积极上进,领导同事都没走,你怎么就走了。
二厂别的不谈,这点十分人性化。
紧赶慢赶到了厂里,林湘已经听见四处谈论起昨晚抓到贼的事情。
大部分工人还是今天上班才听说的,一下就炸开了锅,纷纷说起王启发不是个东西,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快把他老底儿掀了。
“我以前就觉得施工队的王启发长得不像好人,看面相就不行。”
“别搞封建迷信啊,破四旧呢。”
“哦哦。反正我老家跟他老家是挨着的隔壁大队,这人就是掉钱眼儿里的,是不是自己的钱都爱捞。”
“他咋混到这儿来的来着?”
“王启发就是唐书记一个远房亲戚啊,舔着脸来攀关系的,后头咱们厂里施工建厂房都是他们来的。”
“唐书记瞧着多精明一个人,咋就没看清楚哎,这下他亲戚干出这种事情,哎呀”
“那也不能怪唐书记吧”
“这可说不定哦,谁知道他早知不知道这事儿。”
眼见越说越不能说了,几个工友互相碰了碰胳膊,转头又讨伐起王启发这个黑心肝的家伙!
林湘在办公室也能听到四处都是议论声,孔真真同样兴致高涨:“真是没想到居然是王启发!这人胆儿也太大了。”
马德发感慨:“泄露我们厂的两件事还算边缘一些,无意中看到请款单子和瞧见我们去采黄皮,有机缘巧合的成分在。但是他敢去偷一厂秘方真是狗胆包天。”
林湘也琢磨呢,这人对二厂的报复可以说是情绪上头,难度也不算太大,可是对一厂也太狠了,想钱想成什么样了,能冒着巨大风险去偷秘方啊。
赵建军乐呵呵跟着吃瓜,现在是真的轻松下来了:“反正要扭送他去公安局的,自个儿干的事儿就好好受着!”
一厂那边审问了王启发一天,尤其是唐书记被这个远房亲戚拖累更是气极,又上去痛骂了一顿。
王启发也没供出其他的有用信息,最关键的是给不出任何和食味的人联系接头的实际证据。
不管如何,他在119食品厂干的事儿是铁板钉钉的,当天下午,人就被送去公安局了,高低得治他个罪,蹲蹲大牢。
而鱼罐头车间根据王启发的供述,严厉排查全车间工人情况,竟然真的发现了一些过去忽略的猫腻。
有工人在下工后趁夜悄悄返回车间偷拿一些‘瑕疵品’往外卖,以此赚取外快,也就是这样,给偷看配方的贼留下了可乘之机。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厂办调到豆豉鲮鱼罐头车间的何芬!
何芬被带走时,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当即扑通跪在地上认错求饶:“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拿了几回,卖了几块钱,我全还给厂里!不要抓我!”
因为被降职成了个普通女工,日日在车间重复枯燥痛苦的工作,何芬心里难受,加上工资也降了不少,这就起了歪心思。
原本厂里的‘瑕疵品’没有质量问题,也就是在生产途中可能外形失败,可能调配失误比例有些误差,这样的产品都是免费发给工人们当福利的。
何芬知道这样的东西也是好东西,每天主动走在最后承担锁门的工作,开始趁机偷豆豉鲮鱼。不过她胆儿也不大,一次性不敢偷太多引人注目,积少成多地攒起来拿出去卖一笔,也能赚个三四块钱。
她动作不算大,又是偶尔少量动的‘瑕疵品’,车间里也就没人发现。
哪成想,这回竟然因为抓‘内鬼’把她顺带揪出来了!
何芬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念在她在厂里多年,造成的损失不算太大,厂里没有把她移交公安局,最终直接开除了她。
不过从119厂被开除,这事儿也足够传遍整个家属院,何芬已经没法抬起头做人,连带着她爱人李团长亦然。
抓贼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王启发被移交公安局,何芬被开除。
而作为王启发的远房亲戚,又是给了他最初的契机来到119厂的唐书记更是自惭形秽,主动在厂领导班子的内部会议上道歉,还自罚了三个月工资。
赵建军开会回来对办公室三人绘声绘色说起可乐的一幕:“你们是没见着,小唐脸都是黑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认错嘞,以为训我们的时候可训得脸红脖子粗——同志们,王启发这个祸害归根到底是我带进来的,在这件事上,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林湘和孔真真都努力憋着笑,主要是赵主任模仿得实在是贱嗖嗖的,不过她们只能关起门来偷着笑。
连着吃了几天瓜,林湘每天都沉醉其中,而唯一能和八卦抗衡的只有发工资。
这天,又到了上一厂领工资的日子,林湘和孔真真一同过去,沿途听见工人们还在窃窃私语王启发的事儿,等到了厂办,田主任更是惊喜地通知林湘,这回抓到使坏的贼要论功行赏。
林湘出的主意奏效,保卫科任务重盯防可疑人员,抓人当天虾酱车间的刘副主任和何组长也出了力,都有表彰和奖励。
一人一张奖状,再得五块钱。
当晚,林湘豪爽地掏出二块五给贺鸿远:“给,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贺鸿远:?
没想到自己这个编外人员还能分奖金。
他轻笑了笑:“你留着吧,反正家里钱都是你管。”
“不行!”林湘执着地把一半奖金二块五交给男人,“这是你应得的表彰和奖励,谁都不能抹杀。对了,这个月你们发的工资呢,快点上交一百五十二。”
贺鸿远:“?”
一手接过二块五,一手交出去一百五十二,贺鸿远也是佩服自己媳妇儿的公事公办,分得实在是清楚啊。
八月底工资一发,工人干劲更足了,二厂的椰子汁本就卖得好,芭乐水和菠萝汁下市后,老盐黄皮水登场,更是凭借独特又清爽的口感引发热潮。
虽说被食味食品厂不要脸地使手段提前窃取了消息,贴着同一天上市售卖想打乱119的计划,可食味的黄皮水实在是普通,黄皮这类极为酸涩的果子想用糖浆来压便显得呆板了,两者口味比较之下,在食味上过当的老百姓反而更加唾弃他们,转而对着119的黄皮水赞不绝口。
酷热难耐的夏日,来上一瓶冰凉酸甜,又带着几分咸口的冰镇黄皮水,简直美妙。
黄皮水售卖大半个月,在金边市的销售真的超过了北冰洋汽水和椰子汁。
这下,二厂众人对林湘提出季节性汽水的提议更是佩服得不行。
“那黄皮水换个时间都卖不了这么好,就是得越热喝着越爽!”
“小林这脑瓜子咋长的啊。”有工人盯着林湘瞧来瞧去,“我抱着我闺女儿子过来摸两下这脑袋,能不能变聪明点哎。”
林湘真是被车间的大姐逗笑。
车间工人杨大姐两个孩子今年要报名上军区小学,没上过学的大姐可担心,就盼着孩子能聪明点儿。
这几日,军区小学正紧锣密鼓地招生,号召军属们把适龄儿童都送来学学文化知识。
宋晴雅就在其中。
如今扫盲工作也算是开展好些年了,可以说是小有成效,要说农村里可能还有不少认为读书上学无用的,城里对教育则要看重些,毕竟身处环境不同。
军区介于二者之间,不少军属还是愿意让孩子去念念书,可有些仍是觉得浪费钱,哪怕军区小学只是象征性收点钱,比一般的小学学费都要便宜一半,也没能扭转他们的心意。
家属院里到了六岁,能去上一年级的小孩儿有不少,可小孩儿哪愿意去上学被管着,谁不想无拘无束天天疯玩儿。
林湘下班后去供销社买了半斤沙琪玛回家,时间晚了些,日头已经渐渐西斜,像是打翻的橘色颜料盘,在天边随意涂抹蔓延。
院里照旧热闹,空地上满是鸡飞狗跳般的小孩儿,四处跑闹着,其中何家几个孩子最明显,正被何政委一嗓子军训。
“稍息,立正!”
三个孩子比几个月前规矩了些,知道不听话要挨打,乖乖立正站好。
“我最后再说一遍,老二下个月去上一年级,老三老四去育红班。别一个个地哭丧个脸,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何政委训完三个不愿意上学的娃,转头想起老大就是一直没去上学,天天被惯坏了养废了,这回无比坚定!
同样和何二宝到了上一年级年龄的还有蒋文芳的大闺女玲玲,玲玲就要听话多了,乖乖跟着妈妈去小学报名,等着九月初上学。
不过这家里小孩儿对上学不排斥,反倒是大人有意见。
蒋文芳公婆总惦记着女孩儿读太多书没用,仍是催促蒋文芳这些日子抓紧调理身体,看下半年或者明年年初怀个儿子。
又是一碗黢黑的药送到她面前,孙母秦玉蓉劝儿媳:“文芳,强子的话你甭搭理,哪有谁家里没有儿子的?妈知道你现在身子亏了些,所以更得吃药调理,争取调理好了早点怀个儿子。”
蒋文芳闻着那苦涩的药味就难受,直觉得头晕反胃,是生理性的排斥,尤其是婆婆看起来很是温柔贴心地拉着自己的手说话,不像别家婆婆兴许还破口大骂,可她越是这样跟个软刀子似的,蒋文芳听着越难受。
“听见没?妈也是为了你们好。”秦玉蓉握着儿媳的手紧了紧,“你也不想强子被其他人戳脊梁骨吧。”
“妈。”蒋文芳忍着那股心胸气短的难受劲儿点点头,“我一会儿就喝。”
林湘和贺鸿远饭后出来散步串门,上姜参谋长家去了一趟,听宋晴雅说起负责新生报名的极品事,受到不小的惊吓,有些大人不想孩子去上学,各种拉着老师说家里没钱的,哭天抹泪的有,有些小孩儿为了不去上学,撒泼打滚装病装瘸腿的也不少,真是绝了。
等路过蒋文芳家时,林湘过去打个招呼,在大门外挨个摸了摸三个小丫头的脑袋,进屋准备再看看八个月大的小丫头。
只是这家里昏暗,林湘抬眼看见蒋嫂子一口气灌了极苦的药水,忍着恶心在厨房水池边打干呕,瞧着背影单薄,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
等意识到客厅来人,蒋文芳忙擦了擦嘴,像是没事人似的扯个笑容迎上去招呼林湘。
林湘也没再多说什么,和人寒暄几句便走了。
——
九月的浪花岛依旧酷热,军区小学和育苗班、育红班相继开学,不少孩子又哭又闹地抵触,仍是没法反抗,被送去了学校。
开学后的家属院稍稍清静了些,而出院康复得差不多的沈建明和周月竹也在城里国营饭店请好友们吃饭。
沈建明这一次受伤折腾了好几个月,如今伤口愈合,但是因为伤在心脏附近,暂时不能负荷高强度训练,大部分时间还是以休养为主。
为了感谢朋友们这几个月的关心照顾,沈建明和周月竹请了这顿饭,期间周月竹难得地心情大好敞开吃喝,沈建明胃口则一般,多是和大伙儿说说话,不住地给对象夹菜。
林湘悄摸观察两眼对面的小情侣,没忍住胳膊往旁边一碰,一个看看人家的眼神就飘向了贺鸿远。
那眼神以为分明——看看你堂妹和她对象真是甜哪!
贺鸿远心领神会,明白媳妇儿的意思,忙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到媳妇儿碗里。
林湘:“?”
贺鸿远盯着对面的沈建明又看了会儿,见他给月竹夹菜真是殷勤,贺鸿远也紧随其后给自己媳妇儿夹菜,只是这沈建明饭也不吃了,甚至也不喝酒不吹牛,光给月竹夹菜。
林湘看着自己碗里快堆成小山尖的菜,忙制止了男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谁让你跟人家小年轻攀比了!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岁数了!
沈建明身体恢复得不错,月竹这个小姑娘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等沈建明第一次正式去周家拜访时,两个小年轻却是都紧张起来。
沈利群夫妻因为西南军区公务繁忙早已回去,在儿子要受未来岳父刁难之前,预防性地给老战友周生淮打了电话。
“老周,咱们有恩怨,可别牵连到下一辈身上。”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周生淮嗤笑出声,“信不信以后你儿子跟我更亲了。”
“艹,你丫真不是人!”沈利群想想自己儿子以后为了娶媳妇儿要百般讨好未来岳父岳母,自己这个亲爹都要被抛到脑后。
气啊!
周生淮掰回一局,还算亲切地接待了第一次上门的闺女对象,而林湘和贺鸿远自然也被邀请过来热闹热闹。
林湘面对这种吃瓜场面哪能错过,尤其是见到沈建明同志在周旅长面前紧张的模样,差点没笑出声。
吃完饭回家的路上,她好奇问起丈夫:“是不是第一次上对象家吃饭都这样?你瞧见沈同志多紧张没?周叔每问一句话,他都跟在搞什么演习似的,正襟危坐,简直太规矩了”
贺鸿远想想:“可能是吧。”
林湘:“”
也是,你没经历过拜访岳父的流程,林光明那个渣爹还是算了吧。
“咱们俩的婚姻没那么正常,便宜你了~哼~”林湘耸了耸鼻尖,由着清冷月光爬上翘挺的鼻梁。
贺鸿远就着月色清浅的银辉望向媳妇儿,淡淡月光在她眉眼间跳跃,轻轻地装点进秋水剪瞳。
“是,真是便宜我了。”贺鸿远嘴角笑意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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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食品厂的生产生活逐渐恢复如常,大伙儿对王启发的声讨在他被送去公安局后慢慢停歇了下来,各自忙碌上工。
鉴于老盐黄皮水在金边市夏日的优良表现,林湘琢磨着是时候再往全省推出第二款119汽水。
赵建军自然也有信心,安排林湘和孔真真出差去一趟省城,试试能不能把老盐黄皮水卖出去。
“你们抓紧带着一箱黄皮水过去,吃住行厂里报销,自己看着办都行。”赵建军在这方面可不抠门。
林湘和孔真真听明白了,这是说住好点、吃好点都行。
两人笑着答应下来。
预估得去省城两天,两人在办公室做好手头工作的收尾,再让各自手底下的干事负责日常工作,交待清楚了也就放心离开。
两人从浪花岛坐船到城里再坐火车上省城,出差等于能多去外面见见世面,孔真真兴奋地揽着林湘手臂摇晃:“真好啊,我可喜欢坐火车了,还能去别的地儿看看。”
林湘也喜欢!如此正大光明的旅游!
不过她们身上还有任务呢,希望能顺利把黄皮水推销到全省,尤其是这趟她还要去各大招待所了解情况,看看能不能继续铺货招待所。
林湘和孔真真走后没多久,赵主任突然被一厂叫过去开会,办公室只剩马德发一人。
等见到赵主任回来的时候拧眉沉思,马德发好奇:“主任,怎么了?厂长突然开会是干什么啊?”
赵建军闷声:“一厂想拿小林做的鲅鱼酱去卖,说味道好,正适合出新产品。”
第74章 三更合一
119前后出事的贼给逮着了, 厂里热闹了好一阵,该干嘛还得干嘛去,时不时惦记一回上回传开的绝世好方呢, 都说比虾酱罐头都不差, 甚至还更好吃。
而当初在九车间尝过味道的三个车间主任则是各怀心思。
秦阳波估量着一厂如今的处境, 仅有虾酱车间独自撑着始终不牢靠,能有新的支撑才能弥补那四种鱼罐头被食味食品厂使阴招的损失。
他找上黄厂长,催促:“厂长, 那酱罐头得抓紧时间上。”
鱼罐头一车间主任余志新搓搓手也着急:“是得上,毕竟是几十年的方子, 好东西啊。”
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反应更快, 直接安排起来:“不如放我们二车间产吧,我们车间现在体量小些, 正是一身力气使不出来的时候,我们愿意为厂里奋斗拼搏。”
黄厂长听得云里雾里, 忙活完抓到贼的喜悦是淡淡的,一身的疲累袭来占据了大半精力,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说了:“哪有什么前身厂子留下来的老方子,那是假的。”
几人惊诧:“假的?”
秦阳波拧眉沉思:“要是方子是假的, 那东西是怎么来的?”
“二厂的小林随手做的啥酱来着,就用来演场戏,为了激那贼出来偷方子的, 骗他的。”黄厂长没想到这帮老家伙还真挺入戏。
面前的三人沉默了。
秦阳波眉头舒展开, 又开口:“方子是假的, 东西是真的。”
黄厂长压根儿没尝过林湘做的那什么酱, 疑惑连连:“东西是什么真的?”
“那酱味道很好,能卖, 还会卖得很好。”秦阳波是119多年老资历,他批过的酱方没有几百也有数十,几乎不会看走眼,错不了。
黄厂长听到这话回过味儿来:“你是说小林做的酱很有搞头?”
“嗯。”
——
119被食味食品厂搞得焦头烂额,虽说如今外患已除,可也架不住持续不断的小动作攻击,其他罐头销路被食味抢走大半,虾酱罐头虽说保持住了龙头地位,食味同样紧追其后。
早日推出新产品是上策。
秦阳波从没停止过继续调配新罐头,可始终不理想。如今许多海鲜罐头都在售卖,想推陈出新不容易,成宿成宿地不知道废了多少脑细胞。
林湘不显山不露水地端出来一份鲅鱼酱,咸鲜味美,实属了得。
秦阳波大力主张将这份鲅鱼酱卖出去。
同样的,余主任赞同,宋主任继续请缨。
“厂长,别管东西是怎么来的,是以前的老方子也好,是二厂的林湘自己捣鼓出来的配方也罢,能卖出去就行。这样吧,让林湘把配方送我们这里,这鲅鱼酱就由我们鱼罐头二车间接手,肯定把好质量关,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黄厂长当初想着是演戏也就没尝那酱,现在瞧这三人轮番肯定也起了好奇心,让人把保存的鲅鱼酱送来,蘸着尝了尝,嚯,味道是真好!
他当即拍板:“不卖出去确实可惜了!”
只是怎么卖?这是个问题。
这东西是二厂职工林湘研究出来的,依宋明的意思,给林湘二十块钱奖励,然后把方子拿过来以后批量生产就是。
可秦阳波沉默片刻提出了新的建议:“这鲅鱼酱绝对会比之前的鱼罐头卖得好,甚至不输虾酱罐头,还是单开一个新车间生产比较好。”
宋明迫不及待想抢下这个香饽饽,自然不愿意:“秦主任,建个新车间可费时费力,再说了,到时候还得重新培养人去管事,多麻烦啊。我们车间就有现成的,何必呢?”
“这鲅鱼车间可以就让林湘同志管。”秦阳波坚定道,“这人倒真是个人才,能回来一厂才是好事。”
这话传进赵建军耳朵里时,只得了他一拍桌子怒骂:“做他的春秋大梦,还想跟我们厂挖墙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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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被一厂惦记的林湘此时刚和孔真真下了火车。
金边市到省城的距离不算太远,两个多小时车程过去,两人已经踏上了省城的土地,直奔省粮油公司去。
119在省粮油公司有了些名号,是靠椰子汁和在全国糖酒会上的表现挣出来的。顾科长见119又送来新东西时,这回不由得多看两眼,也添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
孔真真把垫着棉絮的木头箱子给放到桌上,里头是今天上午才从厂里冰柜拿出来的冰镇老盐黄皮水。用外头卖冰棍的法子裹着,汽水这会儿到了省粮油公司还散发着凉幽幽的寒气。
林湘向顾科长介绍起新产品:“顾科长,这是我们119食品厂调的新汽水,叫黄皮水,特别适合夏天喝,清热解暑,我们在金边市卖得很不错,老百姓都喜欢,您尝尝看。”
黄皮?
顾科长以前吃过这果子,小时候家里穷,在山上能讨着这东西,一口下去特酸,酸得牙都快掉了。
黄皮水?那不得酸得可怕?
只见透明的玻璃瓶身上绕着一圈贴纸,上面彩印着119食品厂的标识和鹅黄的三个大字——黄皮水。
瓶子里晃晃悠悠有着透明且微微泛黄的汽水,是极浅的色,瞧着便有些清爽,坐在闷热的办公室里久了,顾科长也是一身烦热,这会儿竟然看着那黄皮水瞧出几分口渴的感觉。
接过孔真真递来的黄皮水,顾科长仰头就是一口,转瞬,那深陷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带着几分惊喜的眸光闪烁。
并不清楚这黄皮水里放了些什么,可是入口只觉酸酸甜甜,滋味非常好,尤其是当中还蔓开一抹咸鲜感,各种滋味混在一块儿,被冰镇的寒气一激,噼里啪啦地炸开在舌尖,直直凉快到天灵盖去了。
原本还因为酷热难耐,心烦气躁的顾科长,瞬间觉得神清气爽。
“你们这东西好啊!”顾科长不加掩饰地夸奖,“必须得卖到省城来!卖往全省!”
有了椰子汁打头阵,省粮油公司对119的信心增加不少,尤其是黄皮水令人惊艳,这单子拿下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孔真真还是第一次参与这么大的项目,真的亲眼见证了自家产品卖向全省!
她激动地搓了搓手,同林湘一道往外:“走走走,去吃国营饭店庆祝庆祝!”
顾科长这回没进行开会商讨就直接给了119黄皮水一个卖到全省的名额,不过具体的单子签订要等到明天,两人准备先出去吃个晚饭,明天上午来办妥手续。
管着二厂财务的孔真真想起赵主任的话,借花献佛般特大方地让林湘随便选想吃什么,反正都要回去报销的。
国营饭店墙上挂着小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今日供应的十种菜,荤素都有,面食米饭也不缺。
林湘也不客气,厂子蒸蒸日上,不用在这种地方艰苦朴素,当即挑了店里两道招牌菜。
一盘红润的卤菜大拼盘上桌,卤香四散开来,鸡翅鸡尖鸭翅鸭心猪肝猪肺全在里头。
省城多年前还没有这道菜,那时候的人们不太会吃这些内脏,多是一锅乱炖,腥味压不住,味道自然不好。
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开始卤着吃,把这些内脏都往里扔,渐渐流传开来这道卤菜拼盘,什么都有,味儿香浓郁,咸口软糯,量大管饱。
尤其是这店里提前将肉煮熟,再在卤水中小火慢炖,等白嫩的肉挂上红润的色,那咸香味儿又渗透进每一寸肌理,轻轻一咬,便能尝到又软嫩又香糯的滋味。
孔真真大快朵颐,不禁感慨:“这省城的国营饭店是不一样,卤的比咱们那儿的好。”
林湘笑笑:“肯定是秘方,这卤水闻着就香。”
提起秘方,孔真真又馋起了林湘的鲅鱼酱:“那你那鲅鱼酱也是秘方?谁教你做的?”
林湘哪敢说是穿越前吃了许多海鲜酱摩挲着学的,起初是跟着视频里学的,会做了,味道却马马虎虎。后来辞职游玩之际跟着个老太太学了两手,老太太还夸她有天赋呢。
林湘把各种法子融合改进,又根据自己的口味改了改各种调配比例,这才做出了现在的鲅鱼酱。
要说跟虾酱比,她更爱吃鲅鱼酱。
“我自己瞎琢磨的。”她含糊道。
孔真真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你是真厉害!我就不行。”
吃完晚饭在省城逛了逛,两人跟出来游客似的瞧着什么都新鲜,上百货大楼各自买了东西。
省城不愧是省城,卖的东西比金边市城里的丰富多了,尤其是各类布料颜色丰富,面料舒适,真把两人看花了眼。
提前带了几尺布票的两人各自买了布匹,孔真真给家里孩子挑的活泼些的颜色,嫩粉,瞧着就漂亮。
林湘则是给自己买了五尺桃红色的的确布,这个色在金边市是找不到的。金边市的红几乎都是正红,很鲜亮端庄的红,也是漂亮的,可要全是也就腻了。省城这里的桃红色的确布听说是从沪市进货来的,颜色不俗浅,隐隐透着几分娇,真真儿是漂亮极了。
鲜亮又不失青春活泼。
男士的布料就要朴素多了,基本是黑白灰蓝绿几种,不过这里的布料面料更好,卡其布,格子布,劳动布林湘想了想贺鸿远衣柜里的衣服颜色和款式,给挑了件军蓝色的卡其布,到时候找裁缝给做件薄外套。
布料买完,林湘和孔真真又瞧见这里的丝巾漂亮,薄如蝉翼的蚕丝柔软顺滑,颜色更是鲜艳漂亮,两人都买了条大红色的,林湘额外再挑了鹅黄色的:“红色那条我准备寄给我婆婆。”
孔真真夸她:“你这个儿媳妇真是没的说。”
“我婆婆对我特别好。”
像是回到了以前发了工资就疯狂购物的日子,林湘在省城百货大楼买了不少东西,布料、丝巾、发夹、雅霜雪花膏、奶糖
孔真真是回了招待所一清点才醒悟过来,一拍大腿叫道:“妈呀,我今儿是花了多少钱啊!”
所有东西加起来可去了五块六毛七分钱。
孔真真少有一次性买这么多东西的。
林湘笑道:“真真姐,咱们厂这几个月工资奖金都不少,就当奖励自己的嘛。再说了,你给家里人也都买了,没人会说你。”
孔真真摇头:“我家那口子肯定要埋汰我怎么买这么多,不过管他的,我现在每个月工资也不少,买就买了!”
在省城招待所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两人马不停蹄去省粮油公司确认了黄皮水卖向全省的细节,签了单子,这便成了。
后续只需要等这边分配到各大城市的供应,119按照要求生产、装车、送货即可。
将一张薄薄的单子小心翼翼对折,孔真真仔细地放进随手挎着的布包里,像是背负千斤:“哎呀,这纸可值钱了。”
林湘点头:“那是价值千金了!”
搞定了黄皮水在全省柜台的供应还不算完。
当初椰子汁稀里糊涂被省委领导点名安排供应到了省城的招待所,这样的机遇令119二厂全体震惊,却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总归是靠着椰子汁和省城招待所搭上线了,趁着这趟过来,林湘和孔真真准备去各大招待所了解情况,顺便推销推销手里的黄皮水。
省城招待所不少,对外经营的国有招待所共计八家,其中以解放招待所最大。而并未对外经营的两家政府招待所虽说规模不及解放招待所,可地位摆在那里,出入的都是政府干部,自然也不容小觑。
挨个八家国有招待所都走访一遍,林湘详细记录下招待所主任和服务员反馈的情况,诸如椰子汁的售卖、119这边的供货及时性,再针对问题商讨解决方案。
解放招待所规模最大,也是椰子汁卖得最好的地方。不管是入住的顾客经济条件比较好,还是招待所饭厅偶尔会承接的婚宴、寿席上,除了酒往往都会摆上些汽水果汁。
以前基本默认选的北冰洋汽水,自打那乳白色的果汁摆上柜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选择便开始动摇。等119椰子汁在全省卖得风生水起后,不少人在招待所也会主动喝椰子汁,随手一拿,直接算账。
为此,针对解放招待所的供应和补货就要比其他招待所频繁些。
仔细考量了对外供应的招待所各个销售场景,林湘和孔真真忙活一通只剩下最后两家招待所——省城海湾市市委招待所和省委招待所。
可惜的是市委招待所这两日突然决定闭门整修,两人没能进去,只能奔向最后一家省委招待所。
省委办公大楼掩映在葱翠的棕榈树下,郁郁葱葱的枝叶繁茂,细碎的金光穿过枝叶缝隙,在青石路面投下斑驳光影。
林湘和孔真真踩着忽明忽暗的光影走进省委大楼,在门岗处登记后得以从小门通行。
不过她们来得不凑巧,今日首都有部门领导莅临,招待所不接待其他人,全清场给领导们用。
首都的领导一行人住在招待所三楼,此刻刚结束为期三天的访问,由海宁省省委领导陪同,正在招待所会客厅闲聊,等待两个小时后安排小轿车送人去火车站乘坐火车返回首都。
招待所进不去,门岗替她们去叫人,找招待所主任。
林湘和孔真真就在招待所大门前的花坛边候着,一圈花坛绕着中央的人造假山小池塘,里头还有数条红色的小鱼儿游来游去。
难得清闲下来,孔真真四处张望,自打进了这种庄重威严的地方,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小心谨慎起来。
“这种地方会不会随便碰到一个人都是什么大领导?”普通人总是对职位高的领导,尤其是权利在手的政府领导,有些敬畏心。
林湘笑了笑:“不至于吧。”
“你们是哪个厂的,怎么来了?”省委招待所陈主任正仔细陪着小心,此刻室内全是大人物,他真是唯恐出一点岔子,哪里愿意来些乱七八糟的人打乱进程。
林湘料定陈主任是贵人多忘事,委婉提醒道:“陈主任,我们是金边市119厂的工人,我叫林湘,她是孔真真。我们半个月前和你们联系过,说这两天过来了解下椰子汁的供应情况,看看招待所这边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改进的地方。”
陈主任这才隐约想起是有这事儿,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首都的领导临时起意今天午饭在招待所吃,下午还全都在会客室话家常呢!
他没工夫搭理这些小角色,当即唬着脸赶人:“这事儿以后再说,今儿我是没空,你们先回吧。”
林湘和孔真真自然看出他的忙碌,料想里头大人物多,也不能强求,礼貌地笑了笑:“陈主任,那我们过来一趟是唐突了,您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提意见需要我们厂配合改进的地方,要是时间来不及,您后面写信来也是一样的。”
陈主任听着这话,脸色稍稍缓和:“嗯,你们快走吧。”
“陈主任。”孔真真还一心惦记着推销手里的老盐水皮水呢,总不能千辛万苦带来的样品再搬回去吧?她将手中一箱黄皮水往前送了送,“这是半个月前跟您提起过的黄皮水,特适合夏天喝,您看看招待所需要供应不?要是觉着味道好,以后可以和椰子汁一起送来。”
这就是打开了第一扇门后的好处,后续能有各种攀上牵扯的法子,也是这些政府单位就爱找一家供应的原因,多方便哪,一起就能安排了。
不过陈主任这时候哪里在意什么水儿,人一心要接待好领导呢:“先不要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可没工夫跟你们闲扯,你们抓紧回去吧。”
“这是让人走哪儿去啊?”就在此时,陈主任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林湘见一错身的功夫,招待所大门里走出个穿着一身深蓝色中山装的老爷子,竟然还有些眼熟。
林湘见人冲自己笑了笑,瞬间想起来,是今年年初回西丰市过年上碰见的同行乘客,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刘老爷子?”
省委副书记刘吉星自然也认出这个年轻女同志,火车上那瓶味道不错的椰子汁正是这个小姑娘给的。
陈主任转身愣住,刚想问问刘副书记有什么需要安排,就见人摆了摆手,转而再听到119的这年轻女同志竟然认识省委副书记!
“小林同志是吧?”刘副书记身着便装,慈眉善目,笑着道,“我也记得你,是哪个食品厂的工人来着?”
“金边市119食品厂的。”林湘在这个陌生地方见到熟人,难免生出几分亲近意思,“您记性真好。”
刘副书记点点头:“对,就这厂的。你们厂的椰子汁味道不错啊,人也很有精神面貌嘛。”
林湘和孔真真年纪轻轻,可都是一身干练劲儿,精神面貌积极向上,看了也会觉得这厂子差不了。
孔真真不知道这人是谁,不过听他慈眉善目夸起119便生出一股自豪来:“那是,我们厂也可不得了,团结奋斗,个个都顶半边天。”
刘副书记闷声发笑:“小同志还不知道谦虚啊。”
孔真真骄傲地一抬头:“我们都能把椰子汁供应到省委招待所来,这么有本事还谦虚什么啊,该骄傲呢!”
“哈哈哈哈哈哈。”刘副书记倒是喜欢这样自信大方的工人,频频点头间又问道,“你们这手里箱子上写的黄皮水又是什么?”
林湘和孔真真一个眼神对视,虽说不知道这老爷子的身份,但他这个点儿能从招待所出来,估摸是个人物,尤其是陈主任对他毕恭毕敬的,身子微弓地候在一边,可见一斑。
林湘介绍道:“是黄皮水,我们厂新出的汽水,特别适合夏天喝,清热解暑,这回过来也想问问看招待所要不要供应,要是需要的话,和椰子汁一起装车送过来也方便。”
她们前头走的八家对外经营的招待所尝过后,有五家同意考虑考虑,让后续等消息,有三家明确拒绝暂时不要。
至于省委这边,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成与不成都能接受。
陈主任是个人精,没想到119的工人还和省委副书记熟识,忙上前接过黄皮水,开了盖给刘副书记递过去。
刘副书记向来是个改革派,从不保守,喜欢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一切,不然上回也不会尝了一回椰子汁就提议招待所里也上上新,不要来来回回都是橘子汽水,喝了多少年也喝腻了。
现在又见识到新汽水,稍微抿了一口,酸酸甜甜又略带咸口的味道蔓延开来,有些刺激的舒爽感:“这味道挺新鲜哪。”
再回味之下更是惊喜:“确实十分适合夏天。唯一的问题就是对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有些刺激,更适合年轻人。”
五六十岁的年纪,更多的还是喝茶,这种能刺激味蕾的汽水喝得少。
孔真真顺口接道:“您这是老当益壮啊!”
刘副书记眉开眼笑:“确实,也不算太老。”
最终,陈主任留下了箱子里剩余的八瓶黄皮水样品,让119的两人回去等消息,这才跟着刘副书记回了招待所。
“小陈哪,你尝尝看,是不是适合你们这些年轻人。”刘副书记让陈宏伟也尝了一瓶黄皮水。
年过三十的陈主任在刘副书记眼里算是年轻人,这会儿他自然也得当这个年轻人,一口黄皮水入喉,竟然是真的清爽舒适,仿佛在炎热夏日,大汗淋漓后吹拂过阵阵微风,吹得你全身舒畅。
“刘副书记,这味道确实好,还是您眼光独到,椰子汁和黄皮水都是好东西啊。”陈主任心里已经有数,这黄皮水的供应也要了。
东西是真好,竟然还都入了省委副书记的眼,不一般哪。
可令人他惊讶的是,刘副书记带着刚见识到的特别汽水竟然还上会客厅向首都来的领导推荐上了,张口就是:“老周,你们到了我们海宁省的地盘,本地菜吃了,本地汽水也得尝尝吧。”
在首都政府身居高位的周部长同刘吉星私交甚好,当即笑道:“怎么,还想跟我们的北冰洋汽水过过招?”
两个都在部队服役过的男人自然都生出了好胜心:“还就比了!小陈,再拿几瓶椰子汁过来,让这周部长看看这可是我们海宁省才有的东西,椰子汁和黄皮水。”
在首都最红火的汽水当属橘子汽水,其中以北冰洋汽水为盛。
一众自首都过来的领导干部面前自然全部上的是上好的龙井茶,毕竟没人敢往位高权重的领导们面前送汽水喝。
当然了,刘副书记发话了,自然敢了!
首都的周部长抬了抬下巴:“对了,这儿有我们的北冰洋汽水吧?也拿几瓶来啊,我今儿就要跟老刘比划比划。”
陈主任:“”
两位真是头发花白,玩心大起,还搞上汽水论英雄了?!
都说涉及到自己当地特色,那是个人都能生出骄傲和归属感,刘副书记如实:“老周,不是我吹牛,你们能造的橘子汽水我们能造,我们造的这些椰子汁和黄皮水,你们可造不了啊!”
周部长亦如是:“能造不等于味道就好,我们的北冰洋汽水可是卖了好些年了,全国人民都爱喝,你们这还嫩了点儿。”
等亲口喝上外形不同于橘子汽水的椰子汁和黄皮水,周部长神情僵硬一瞬,细细品了品,良久道:“你们这汽水还真不一样,新鲜,味道好。”
刘副书记却是懂得互相恭维的艺术:“东边一个市里的厂子搞的,不保守,敢革新,能用心钻研新东西确实不错。不过跟你说的一样,有特点,就是跟你们的北冰洋汽水比还是嫩了点儿,也就在咱们省打转呢。”
当天下午,首都的一行领导干部乘坐海宁省省委安排的红旗小轿车前往火车站,同行的还有周部长主动带走的一箱椰子汁和几瓶黄皮水。
与此同时,在林湘和孔真真还在火车上时,省委招待所陈主任已经致电119二厂,让他们下回供应椰子汁的同时再送来黄皮水。
赵建军接到电话一惊,想过黄皮水兴许能被推荐出去供应招待所,可没想到这么快啊!
听陈主任那语气跟之前还不一样。
林湘和孔真真并不知道这事儿,因为今天一天签了省粮油公司的单子,又跑了九家招待所,两人下火车回到金边市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这时候回浪花岛的客船已经收船,她们早有准备,琢磨着去国营饭店吃个晚饭,今晚就在城里招待所住下,明天早上再坐船回浪花岛。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两人正心情不错地讨论着吃什么饭菜时,却在火车站站台上见到了孔真真的婆婆。
“真真,你可算回来了,二娃儿病了,发烧得厉害,现在送来人民医院儿科住院。”孔真真家老二昨儿又突然发烧,上军区医院也没治出个所以然来,医生建议他们送孩子去城里人民医院看看,那里有全市最好的儿科。
算着儿媳回来的时间,婆婆专程在这儿等着。
孔真真脸色一变,林湘更是反应迅速:“真真姐,你快过去吧。”
“那你自己找个招待所住一晚啊,注意安全。”孔真真临走不忘叮嘱,“找个好点儿的。”
林湘自然应下。
原本还是两人乐呵呵准备吃饭后再去招待所开房,现在就剩下自己。
林湘先带着各种资料塞满的布包上城里最好的招待所开了个房间,介绍信和身份证明出示后,拿到了二楼最靠里位置的单间。
最好的招待所环境还真不错,比许多小型招待所宽敞整洁,床单被褥干净,果然贵的东西就只有贵这一个缺点。
这里住一晚五毛钱,而普通的小型招待所一晚一到两毛钱,差距不小。
将东西放好,林湘抱着在省城买的两块好布料去找孔真真口中城里一家手艺特别好的裁缝。
裁缝大娘是老手艺人,孔真真说她做的衣裳特漂亮,针脚细密得不行,搞得林湘总想来试试,这回倒是正好有机会了。就是这里规矩有些怪,她的裁缝店只从下午开始,到夜里七点半。
林湘将男女各一块布料送过去,详细和裁缝大娘说起想做的款式,她的那块桃红色布料准备做件短袖褂子,而贺鸿远的军蓝色布料则是想做一件夹克样式的外套,面料挺立,等男人穿上肯定很有型。
那裁缝大娘听着林湘侃侃而谈的做衣裳设计,没忍住看了她几眼,喃喃道:“学过裁缝?”
林湘摇头:“我不会做衣裳,手艺不好。”
“那知道得还挺多。”
林湘莞尔轻笑,沟通完衣服样式,顺便把提前在纸上写好的两人量体裁衣的尺寸递过去:“大娘,这是我们的尺码,比着这个做就是。”
大娘接过纸条看一眼,又再打量林湘几下,一阵夏日晚风吹过,轻柔地拂过她身上的一件布拉吉,勾勒出纤瘦的腰身。
“你这尺码不对。”
林湘惊疑:“不会的,这是我前两个月在别的地儿做衣裳的时候量的。”
那头,大娘已经扯上尺子一手绕到林湘身后贴在她腰上,两手合拢之际给她看腰围:“看看,是不是差了。”
林湘震惊:“自己这一两个月居然长胖不少!”
还被裁缝大娘一眼看出来了!
去国营饭店点了一碗抱罗粉的林湘有些惆怅,自己这趋势不会无底线地发展下去吧,可自己也没有吃得太过分啊。
不过等抱罗粉上桌,汤粉鲜甜,浇头是牛肉干和猪肉丝,配上酸菜、花生为辅料,清香四溢。
一碗粉下肚,林湘额前渗出丝丝薄汗,突然有了一丝罪恶感,抬手摸了摸腰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像是真的丰腴了些。
不过算了,吃都吃了。
时间已晚,街上行人不多,林湘绕了一条巷子准备回招待所去,九月初的夜晚漆黑一片,头顶星星一闪一闪地亮着,像是眨着漂亮的眼睛。
林湘快步往前,想起贺鸿远,她提前跟男人说过今天应该是来不及回岛上,准备明天一早回去给他个惊喜,看看能不能揪到男人星期天没起床的时候也装模作样地催他起床。
只是这人真是雷打不动地自律,起床时间实在是太早。
回到招待所,林湘洗漱后到床上躺下,略微孤单地看了看时间,夜里八点多,这才翻出随手带着的一本小人书打发时间。
只是看着看着,自己房间木门突然被人大力拍打着,传来砰砰砰的声响,伴着一顿含糊不清地喊叫声。
“这门咋打不开了!嗝!”
门外的男人像是喝醉了,竟然扯着林湘房间的木门大力拉扯起来,不住地嚷嚷着:“这啥破门,喝个酒回来就打不开了。”
林湘心头一惊,又暗恼现在的招待所也没有电话,只能小心翼翼下床,对着外头道:“你走错了。”
可是外面喝醉酒的男人哪里还有什么理智,继续嚷嚷:“开门开门!你这臭婆娘把门锁着干嘛,自己男人都不让进啊!”
独自一人在房间里遇上这种事儿,林湘深觉倒霉,四处查看一翻,只在房间里找到根鸡毛掸子当趁手的工具,紧紧攥在手里,脑子里思考着是继续僵持等这人打不开门放弃离开,还是自己开门后迅速冲出去找楼下的服务员。
只是七十年代的招待所房间大门似乎不太结实,门外的男人大力拉扯着木门,仿佛地动山摇一般,令人心惊肉跳。
林湘攥紧了鸡毛掸子,思考着要是真的被这人破门,自己如何趁着开门后的一瞬间黑暗给他一棒子然后先跑出去再说
就在林湘思考之际,门外突然安静了下来
林湘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屏息贴在门边试图获取外头的信息。
只听得喝醉酒的男人含糊地大叫一声:“啊!”
第75章 三更合一
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林湘贴着门边倾听,只知道短暂的安静后,突然响起杀猪般的吼叫声, 像是那喝醉酒的男人发出的, 似是疼痛难忍。
难道服务员来了, 把人给逮住了?
林湘思考着要不要悄悄打开门缝看一眼,又觉得还是不安全,正准备静观其变的时候, 房间门突然被人敲响。
这回是平和的响声,不似前面那般大力拍门的粗鲁。
刚要问一句“谁”的林湘, 猛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湘湘, 开门。”
门一开,招待所走廊亮着灯, 昏黄光线下,赫然出现的是贺鸿远!
男人身上的白色军装被灯光染上温暖的色彩, 可脸黑着,正一手将发酒疯的二流子甩在地上。
“鸿远, 你怎么来了?”林湘紧攥着鸡毛掸子的手终于松了劲儿,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刚想上去拉着男人的手,就见旁边跟着赶来的服务员也在。
贺鸿远目光打量一番媳妇儿毫发无伤,可面色冷硬, 通身正散发着不悦气息, 抬脚对着半躺在地上试图挣扎的醉酒男人就是一腿。
“给我老实点儿!”冷厉的训话声令人震颤, 见那二流子老实了一瞬, 贺鸿远扭头看向林湘,语气骤然柔和下来, “我今天在城里出任务,刚忙完想起你肯定回来了,就来找找看。”
林湘眉眼一弯,有着突然和丈夫见面的小惊喜:“你还真找着了!”
贺鸿远让林湘在屋里休息着,他得先把这二流子解决了。
招待所服务员倒是认识这二流子,听说是附近游手好闲的厂职工子弟,就爱喝酒,酒后品性不大好,没想到这回竟然走错了房间,原本他在招待所开的房间在林湘隔壁的隔壁。
贺鸿远今晚忙完任务和战友分开,直奔城里最好的招待所来碰碰运气,他记得林湘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挣钱就是来好好生活的,不用太委屈自己,过于省吃俭用。
这种出门在外的时候,林湘必定会选择城里最好的招待所,安全和舒适程度都有保障。
他在招待所前台向服务员出示了军人证件,做了再三保证,这才被同意由服务员带着去确认林湘的位置。可刚上二楼,眼前的一幕却是令他蹭地燃起火气。
一个像是喝醉酒的男人正大力拍打着一处房门,甚至不惜用力拉扯,而那处正是自己媳妇儿的房间。
将二流子带到昏暗的巷子,贺鸿远将人甩到地上,沉默地看着他。
二流子似是已经酒醒,全身疼痛难忍地盯着眼前的军人:“同,同志,不是要把我逮去派出所吗?”
前面贺鸿远确实是这么对招待所服务员说的,那服务员还亲切地说了一句“军人同志,麻烦你了!”
不过此刻,夜色沉沉,却没有军人同志的面色深沉,他冷冷开口,像是酷热时节刮起了冷冽寒风:“你怎么盯上她的?”
躺在地上的男人只觉浑身发冷,磕磕绊绊道:“没,没啊,我喝醉了,走错地儿了。啊——!!!”
二流子话还没说完,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骨头都像是要裂开一般:“疼,疼,疼啊啊啊啊。”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贺鸿远半蹲在地上,暗夜中也能看清犀利的眼神,口中如寒冰凌冽,“说,怎么盯上她的?不然你这手断了,脚断了,我可不负责。”
“你,你可是军人,你敢这么对我?”二流子嘶嘶地倒抽一口凉气,破罐子破摔地吼叫着,他是知道的,部队里管理严格,这人凭什么这么横!
“老子今儿就要收拾你,大不了脱了这身军装。”贺鸿远从新兵时期就是最难管教的刺头,后来随着岁月沉淀下来成熟稳重不少,可骨子里的执拗劲儿从来没变过,“有本事,你就去试试。”
刚刚卸了劲儿的手腕剧痛再次袭来,二流子痛楚难耐,彻底慌了神,忙嚷嚷道:“我说,我说!是有个人花钱让我吓一吓那女的!”
贺鸿远眸光似剑,直直射向地面:“谁?”
“我只知道是以前城里施工队的,也不知道叫啥名。”
城里施工队?贺鸿远瞬间想起来一个人
林湘在招待所房间里等着,自打见到贺鸿远突然出现,她一颗心彻底安稳下来,等房间门再次被敲响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湘湘,是我。”
门一开,林湘忙迎上去,阔别两日,加上今晚的一出闹剧,林湘发现自己是真想他,直直就扑进了男人怀里。
贺鸿远回抱着媳妇儿,感受到熟悉的馨香袭来,手中力道紧了紧。
“你忙完任务吃饭没有?把那人送到派出所了?”林湘把盛着热水的军用水壶递了过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觉得贺鸿远出门把那二流子交去派出所一趟,像是更凛然了,神情都有些严肃。
“吃过了。”贺鸿远盛怒之后依然尽力收敛了气势,几口热水下肚,稍稍平复了心情,“那人已经送去派出所了。”
“你不知道刚刚真是吓我一跳。”林湘跟丈夫诉起苦来,“真真姐家里孩子生病,她去医院了,难得就我一个人出来住一次招待所,竟然碰上这种事儿!我都琢磨着怎么敲他一棒子赶快跑了。这发酒疯的男人也太可怕了。”
“他不是发酒疯。”贺鸿远突然出声。
“不是发酒疯?”林湘听出男人话里有话。
“说是有人花钱让他来吓吓你。”贺鸿远说到这里,眼神发冷,薄唇一张一合,带出几分狠劲儿,“那人是以前城里施工队的。”
“王启发?!”林湘瞬间反应过来,“可他不是被厂里送派出所去了吗?”
“这事儿还得查查看。”王启发两次泄露119食品厂的机密,贺鸿远并没有那么关心在意,可这人竟然敢报复到自己媳妇儿头上他眼神一狠,通身气势再是收不住的散开,转瞬又强压了下去,“你先别管,我会去查查看。是不是吓狠了?”
林湘这会儿见到贺鸿远其实已经好多了,不过在自己男人面前总是要撒撒娇的,她点点头:“幸好你过来了。”
贺鸿远将媳妇儿揽进怀里,薄薄的嘴唇贴了贴她额头,双手在纤瘦的腰间掌着,想到自己幸好过来了一趟,否则:“别怕,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
“嗯。”出差加上遭了一回惊吓,林湘确实是累了。
两人正要收拾收拾就上床休息,却突然听到房门被敲响。
咚咚咚。
“谁?”贺鸿远开口。
外头的服务员公事公办地提醒:“军人同志,你进屋里半小时了,说说话的功夫时间也到了,该走了。”
林湘:“?”
门一开,服务员严格遵守如今对男女大防的规定:“男同志和女同志可是不能住一起的,只有两口子可以。”
贺鸿远:“我们就是两口子。”
“结婚证呢?我看看。”服务员看着门口的男女,微笑示意。
贺鸿远:?
林湘:?
一个出差,一个执行任务,谁没事干会带结婚证在身上啊!
最终,妥协于严格的规定,贺鸿远只能再去开了一个房间,就在林湘对门。
林湘也没想到这个年代的住宿要求如此严格,只有出示结婚证,证明是两口子才能住一间房,其余情况都不可以。
她傻眼地看着贺鸿远拿到房门钥匙开了门,两人在门口相对而立,都无奈地笑了。
“没事,知道你在对面,我也很安心了。”林湘自然只能接受,不过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快睡吧。”
贺鸿远看着近在咫尺却只能分开两个房间睡的媳妇儿,很是无奈。
林湘收拾好躺到床上,今天一天忙碌跑了几个招待所,再坐了两个多小时的火车回来,最后在招待所受了回惊吓,她原以为自己在疲累的状态下应该沾枕头就能睡着。可等真的躺下,脑子又奇异地清醒起来,琢磨着应该关在派出所的王启发怎么会报复自己,找人来吓自己。
腕上手表秒针滴答转动着,夜深人静下的林湘心中好奇渐盛,却突然听到一声极为轻微的敲门声。
她猛地抬起头,像是心有所感,快步下床走到门边,用指甲挠了挠门板。
“是我。”
门一开,一向顶天立地的贺团长跟做贼似的溜进了媳妇儿房间。
“你怎么过来了?”林湘嘴上这么说,可真的和贺鸿远躺到一张床上,脑袋枕在他颈窝,嘴角却悄悄地往上扬了扬,“不怕服务员把你揪出来啊?”
“不放心。”贺鸿远搂着林湘,轻声道,“明天早上我早点回去。”
林湘在黑夜中无声地笑了笑,紧紧贴着男人温热的胸膛,感觉周身都暖暖的:“嗯。没想到贺团长也会不守规矩,不是说你们军人是最守规矩的?”
贺鸿远难得放纵:“你不说没人知道。”
林湘眼睛弯成月牙:“我明儿就打小报告去~”
贺鸿远也笑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林湘闲来无事戳着男人硬邦邦的肌肉,在贺鸿远几次提醒她乖乖睡觉的档口突然想起什么,抓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腰上贴,连带着再左右移动抚摸了几下:“你发现没有?”
贺鸿远自然没发现:“发现什么?”
“我今天去做衣服,被裁缝大娘说尺码不一样,人家用眼睛就看出来我长胖了,结果一量还真是!”
贺鸿远面无表情地回应:“别听她瞎说,你哪里胖了?”
在贺鸿远眼里,自己媳妇儿还是太瘦了。
林湘把男人的手扒拉开,懒得搭理他。
——
次日,林湘再醒来时屋里已经没人了,身边床铺位置早没了热气,也不知道贺鸿远是什么时候走的。
早上七点,服务员格外敬业地来检查一番,确认两人没住一个屋这才放心,顺道又提起昨晚的闹剧:“同志,昨晚你吓着了吧?我已经跟主任反馈了,以后不接待这种醉鬼。”
“开始是有点吓着,后面我丈夫过来,你也来帮忙看着就不害怕了。”
两人说着话呢,对门突然开了,贺鸿远穿着平整的军装像是刚刚起床的样子,迎上媳妇儿做贼心虚般憋笑的眼神,全然没有破功,镇定严肃地跟在部队训练似的,心理素质可见一斑。
上午在城里转了转,吃了个午饭去取了做好的衣裳,孔真真推荐的裁缝大娘手艺确实好,缝制剪裁了得,令人眼前一亮。
林湘的桃红色短袖褂子裁的是卷边荷叶领,增加了几分俏皮,加上这个颜色极为衬肤色,尤其适合她。
而贺鸿远这件军蓝色夹克更是英挺,小方领斜翻,天然地带着几分帅气,卡其布的面料偏硬,也更加适合塑性,穿在男人身上跟衣架子似的更衬出这衣裳的好看。
裁缝大娘盯着两人看了看:“你们都是倒是能把衣裳穿出来。”
不少人是穿不出这种感觉的。
下午回到岛上,林湘上周家坐了会儿,和月竹说了说话,回家后写信给婆婆,顺带寄丝巾。
贺鸿远到家后就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听见媳妇儿问:“我给娘买了条丝巾,顺便写封信寄过去,你有什么想说的,我给你添上。”
“问娘好,再说一句我们一切都好。”男人过于言简意赅。
林湘低眉书写,简单一句话刷刷刷地停不下笔,引得贺鸿远起了好奇心思,走到书桌边低头一看。
——“娘,鸿远说他很想您,盼着您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等他休探亲假了,我们回来看您。您要是有空了,想我们了,也过来住住。他这阵子出任务不算太勤,都完成都很出色,您放心,我们这边一切都好,都很想您。”
贺鸿远突然明白自己亲娘那句还是闺女贴心的话,这么一对比,确实。
小两口去邮局寄了信和包裹,除开丝巾还给寄了些虾皮小鱼干和虾酱鲅鱼酱,回去的路上,贺鸿远说起刚刚出门办的事:“部队上有个战友在城里公安局有熟人,我托他打听打听王启发的情况。”
“嗯。”林湘也觉得奇怪,“明天上班,我也上厂里问问去。”
星期一在灿烂的阳光中拉开帷幕,孔真真因为家里孩子生病干脆再请了几天假,林湘带着去省城的好消息回到办公室。
赵建军和马德发听说黄皮水能卖向全省,还确定供应给省委招待所,喜不自胜。
“好,好啊!”赵建军来回踱步,搓着手激动不已,“继续努力!小林,你和小孔这趟出去干得很不错!”
马德发幽幽地提醒林湘:“快跟主任要奖励。”
赵建军瞪马德发一眼,转眼笑开:“肯定给你们记一笔奖金,对了,还有报销也记得,别自己吃亏了。”
听听这话,主动催促报销的领导真是好领导!甚至她和孔真真这趟出门还是厂里算着平均水平给了五块钱预支全程费用的,多退少补,最后实际超支了一块八毛钱,需要走报销流程等厂里发下来。
不像很多领导让员工垫付后,报销流程要填许多,等审批都能层层审批一个月的。
“对了,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主任,您能不能去打听一下王启发现在在哪儿?”林湘将自己在招待所遇到的事儿和盘托出,吓了赵建军和马德发一跳。
“还有这种事儿!”赵建军可见不到自己手底下的人被人打击报复,实在是过分,“我马上上一厂问问去!总不能是王启发逃出来了吧。”
赵建军风风火火地出门,没多久又折返回来,叫上林湘:“小林,你跟我一块儿去,一厂还有事找你,想卖你那鲅鱼酱。”
等到了一厂,赵建军和林湘在黄厂长办公室坐下,赵建军是个急性子,张口就把林湘被王启发报复的事儿说了:“厂长,咱们可不能看着厂里工人被欺负不管啊,王启发到底在哪儿?”
黄厂长也是一惊,竟然有这种事情。
当时从王启发口中没再问出什么有用信息,厂里就把人交给公安局了,毕竟偷窃厂里配方也不是小事,等着看专业的公安同志能不能审出点东西来。
“不应该啊!”黄厂长立刻拨动办公桌上的电话,打去了金边市公安局,“是,我们厂前阵子交了个小偷过去,对对,叫王启发的,什么?”
等挂了电话,黄厂长神色严肃:“说是王启发现在没在金边市了,给遣送回户籍地挨批斗去了。”
这倒是和林湘听贺鸿远从二流子口中审出来的消息对上了,说是王启发要离开金边市,临走时瞧见了林湘孤身在外,想让他装醉吓吓人。
这人估摸是觉得自己失去一切的根源都是林湘导致的,起了报复的心思。
“怎么给遣送回去挨批斗啊!”赵建军拧眉不悦,“要批也该在这儿批!”
“他当时就是靠老唐的关系攀着找的工作落脚的,现在咱们厂抓了他,城里施工队自然也和他撇清关系,他这一下确实还成了盲流了。说是送回去批斗,到时候也得蹲几个月大牢。”就是听着总是不得劲,不在金边市了,到时候在他老家,也不知道怎么批,怎么罚,倒像是便宜他了。
林湘突然开口:“他不会是托了什么关系吧?这处罚结果对他来说还挺轻的。”
“我后头打听看看。”黄厂长在公安局没有交情太深厚的熟人,只能到时候试试看,“小林你放心,厂里肯定保护你的安全。”
不过已经过去的王启发的事儿放在一边,黄厂长更关心林湘那手鲅鱼酱。
让尤秘书把虾酱车间和两个鱼罐头车间的主任叫来,他看着林湘道:“小林同志,厂里评估过你做的鲅鱼酱,味道很不错,就连秦主任也说好,厂里想把这鲅鱼酱做成罐头也上新产品售卖。”
林湘没想到自己的鲅鱼酱还能得一厂如此高看,心里有一丝受人肯定的欢喜。
只是这东西怎么卖还是个难题。
黄厂长给出两个方案:“东西是你做的,配方也是你研究出来的,厂里要么从你手里买下这配方;要么单开一个鲅鱼酱车间,让你来负责,你看看,有什么想法没有?”
林湘还没说话呢,厂长办公室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唐书记大步往里,口中发表着对这件事的看法:“还讨论什么?哪有什么买配方或者单开车间让个丫头片子负责的道理?本来就是厂里的工人,为厂子做贡献是应该的,林湘同志把方子拿出来,到时候记笔奖金就是,和月底工资一起发。”
鱼罐头二车间的宋主任听到这话,立刻随声附和:“唐书记说得对啊,林湘同志,你快把方子拿出来,厂里不会忘记你的贡献,给你发笔奖金也是一种荣耀。”
赵建军听得皱起眉头,这话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
秦阳波神情严肃,却是有不同意见:“还是单开个车间吧,鲅鱼酱卖得好了,和其他鱼罐头生产混在一起会被拖后腿,既然这方子是林湘同志研究出来的,就让她负责最好。”
“秦主任你”宋主任真觉得这人老糊涂了,林湘才几岁啊,就让她单独负责一个车间,“余主任,你说说看什么想法?哪有随便让年轻人负责整个车间的是吧?”
鱼罐头一车间的余主任左右为难,看看唐书记和黄厂长,再看看秦主任和宋主任,噙着笑道:“我都行,都行。”
屋里吵吵闹闹,一厂众人内部产生了分歧,正互相辩驳起来,忽然听得扬声一喝:“行了行了,不然这事儿听我的吧!”
赵建军一声吆喝,办公室里众人瞬间噤声,齐刷刷朝他看去。
“各位也别吵了,不然这鲅鱼酱放我们厂卖吧。”
原本以为赵建军还能吐出什么高见,一听这话,众人无言,差点翻起白眼:“赵建军,你差不多得了啊,别捣乱。你们厂卖汽水儿的,凑什么热闹。”
嘿,赵建军还就不服了:“怎么不能卖?当初一厂卖海鲜酱的能开二厂卖汽水,我们二厂卖汽水的,也能开个三厂卖海鲜酱!”
众人:“???”
听听这是人话吗?
林湘正看着一厂几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呢,没成想赵主任能说出这样的话,当下憋着笑,忍得很艰难。
您这是永动机啊,到时候三厂卖海鲜酱的再开个四厂卖汽水,无限套娃,绝了!
唐书记怒怼他:“你给我边儿待着去!”
黄厂长朝赵建军摆摆手:“行了,别添乱。”
这时,林湘才站出来说话:“黄厂长,唐书记,各位主任,这事儿我再回去想想吧。”
等从一厂离开回到二厂,赵建军仍蹿着火气:“瞧瞧小唐和小宋那话,跟准备从你这儿直接抢东西似的。”
林湘心里也不大爽利,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总归是一厂需要推出个新产品来弥补四种鱼罐头被食味食品厂窃取秘方抢了销量的错漏,她才不着急。
“以后再说吧。”林湘转眼就忙碌起二厂自己的事
黄皮水加大了生产量,全面供应至全省各大城镇,另外还拿下了省委招待所和考虑后回话答应供应的五家对外经营招待所的单子。
不过人总是精明的,之前拒绝119黄皮水供应的另外三家招待所在听闻这东西还上了省委招待所供应后,立马改口,亲自致电119提出供应需求。
最后就连当日没能进去的市委招待所也主动联系了。
马德发不禁感慨:“这头头上一敲定,下头甭管有没有关系的都凑上来了。”
“以后咱们要上什么汽水,主要拿下省委招待所就成!”赵建军畅想着美好未来。
孔真真孩子住院了一个星期回来,她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幸好烧退了,病情得到控制,这才松了一口气。
同事们关心她家里几句,孔真真又立刻切换到工作状态,谈起上省城的事儿:“对了,小林跟你们说没?原来当初咱们的椰子汁能被点名安排供应省城招待所,是因为她在火车上碰到的那个老爷子。”
虽说没猜出那老爷子的身份,可省委招待所的陈主任暗中点了两句,说是那老爷子点名的,谁还能不明白呢。
赵建军当时还疑心过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失散多年的亲戚在省委当官,哪里能想到这居然是林湘坐火车的一段奇缘。
“哎呀哎呀,必须再给小林发笔奖金,记上记上!”
林湘觉得领导就这点好,一言不合就给职工记奖金,绝对不抠搜。
二厂如今已有两款汽水卖向全省,这架势俨然已经成了金边市汽水厂中的佼佼者,甚至有向省城汽水厂挑战的能力,而五道沟那边的椰子汁种植园也如火如荼地开展。
马德发最好读书,赵建军干脆让他去新华书店挑了些种植方面的书籍上五道沟培训去,理论和当地种地多年的社员的经验结合,慢慢摸索着第一次尝试的椰子种植。
二厂又寻了海宁省其他几个城市的盐场,申请打报告将各家的老盐都买了些回来继续做对比,最后发现丘海市的老盐用于调配老盐黄皮水味道最好,这便在用完了在金边市盐场采购的老盐后,与丘海市盐场签订了供应单子,对汽水进行了进一步升级。
而黄皮水中的柠檬则是采买的另一城市雅宁的柠檬,这里的青皮柠檬果香味浓郁,汁水饱满,简直一绝。
二厂连着半个月四处签单子,供应业务越来越大,自身的原材料采购单子同样丰厚起来。
期间,一厂派人来寻过林湘,问她鲅鱼酱的方子,林湘只道自己这方子还有些问题需要再研究研究,匆匆将人打发了。
听闻这话的唐书记在办公室拍桌大怒,怒道这小同志做事情磨磨蹭蹭,只会耽误厂里的事儿。
赵主任在一旁幽幽地道:“唐书记,我们这是跟您学的,要弄什么东西都得慢慢儿来,问清楚,谨慎再小心,千万不能出岔子。”
唐书记怒瞪赵建军一眼。
瞧着唐书记这模样,赵建军在内心依旧埋汰他:现在知道急了?之前我们厂申请什么都被你耽误盘查,呵!
林湘暂时没搭理一厂那边,她还在思考二厂未来的发展方向,毕竟距离改革开放还有四年,到时候才是真正起飞的时机。
而就在此时,贺鸿远托人打听的事情也有了着落,男人脸上阴郁,看得林湘心中起了猜疑:“怎么了?难不成王启发真托了什么关系?”
贺鸿远冷笑:“是有,还是周生强那边的关系。”
不然王启发不会这么轻易就能离开金边市。
林湘震惊,贺鸿远那渣爹怎么会帮王启发,可是只愣了一瞬,她立刻反应过来,周鸿飞在食味啊!
十有八.九是周鸿飞用他爹的关系在办事儿。
嚯,还真是“孝子”,什么腌渍事儿都敢用他爹的关系。
“我明白了,那这事儿还得秘密地再查查,不过周鸿飞这人还真是干不出什么好事。”林湘有些明白周生强怎么就执着地想认回贺鸿远这个儿子,毕竟周鸿飞实在是不争气还废物,甚至连不惹事都做不到。
这事儿是没闹大,真要闹大了怎么也会损了周生强的首长名声。而且周鸿飞应该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出门在外不知道打着他爹的旗号行了多少方便。
“嗯。”贺鸿远打听到了王启发的户籍地老家,让林湘安心,“他不可能再回来。”
甚至他托了一圈关系给那边的公安局队长,详细说明了王启发的罪行,务必重罚重判。
两人正在屋里说着话,门口突然来了动静,姜卫军一脸喜色地敲门:“老贺,小林,今天晚上上我们家吃饭啊。”
贺鸿远和林湘瞧他那样儿就知道肯定有什么好事儿:“姜参谋长,这是有什么喜事啊?”
“是有。”姜卫军挠了挠头,激动道,“我媳妇儿怀孕了,我要当爸了。”
“啊?”林湘听到这话又惊又喜,“清雅怀孕了!”
“是,刚三个月,这才敢对外说。”姜卫军还赶着去通知张华峰两口子,匆忙又走了,“记得来啊。”
“知道了。”林湘也因为这样的喜事高兴,“哇,没想到这么突然。”
贺鸿远嘴角扯着笑,“瞧瞧姜卫军嘚瑟的样儿。”
“快,我们买点礼物过去看看。”林湘拉着男人去供销社买了一兜子苹果和一罐麦乳精,这才出发。
宋晴雅怀孕三个月,姜卫军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拉着两个好兄弟说起准备以后养儿子训练儿子,争取让儿子接自己的班儿,也成为光荣的军人。
贺鸿远嫌他太过嘚瑟:“你这想得也太远了,才三个月大,你都想多少年后的事儿了。”
张华峰更是羡慕:“瞧你那样儿!”
不过他暂时不生,自己媳妇儿还要再跳两年舞,两人商量好了得等等。
转头,他盯着贺鸿远:“你是怎么回事儿?结婚快一年了,还没动静啊?”
姜卫军知道张华峰家的情况,不催他,也跟着拍拍贺鸿远肩膀,神秘兮兮道:“老张是特殊情况,你又是怎么回事儿啊?要不要哥送你两瓶补酒,好好补补身体?”
两人的眼神直勾勾的,活像是惊讶贺鸿远看着高大挺拔,怎么好像不太中用啊。
“你俩给滚一边儿去!”贺鸿远快被气笑了。
第76章 怀孕了?
家属院里人口众多, 尤其是刚随军的亲属也不少,时不时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姜卫军和宋雅晴的喜事自然也传开了,谁见着都要恭喜两句。
加上宋晴雅如今在军区小学当老师, 不少家长都认识她, 也格外热情了些。
只是喜事连带着也有比较, 比宋晴雅晚一两个月结婚的林湘就成了有些人的靶子,闲来无事时碎嘴地念叨两句。
这天,林湘被邻居蒋文芳邀请着去指点指点怎么给三个闺女做漂亮衣裳的路上, 就听见了些闲言碎语。
“宋老师肚子三个月大了,咋小林一点儿动静没有啊?我可记着她们差不多时间结婚的。”
“贺团长家小林就是一天天在二厂待野了吧, 哪有刚结婚就去找工作的, 先在家里把娃生了才是正理儿啊。”
“她也就是仗着贺团长他娘不在这儿,没人数落她。”
也有人看不过眼帮着说两句的:“人小林多年轻啊, 想生啥时候不能生?着什么急啊。”
“就是,你们不知道?小林去了二厂, 二厂可是不得了了,好几样东西都卖到全省去了, 所有工人工资和奖金都比以前涨了不少,人可厉害。”
二厂的邱红霞正巧路过听了一耳朵, 当即皱眉吼道:“一天天的没个正事儿是吧?就知道嚼舌根儿!人啥时候生孩子关你们啥事儿?咋的,要是小林怀上了,你们还要挨个送礼哇?”
邱红霞向来是个直爽性子, 热心的时候对谁都热心, 真要看不下去发起火来, 谁见了都怵。
几人一时面面相觑, 不敢碎嘴了。
林湘和蒋文芳走近,更是笑盈盈道:“红霞姐这话说得在理。张大娘, 邱二姐,海燕嫂子,你们真是比我们家里人还关心。要是真想等我怀上了来送礼我也不拒绝,到时候肯定告诉你们,如果不是的话,还是多关心关心你们自己家里人。”
要是随口八卦几句也就算了,真是越说越难听,林湘脸上是笑着的,可落在三个嚼舌根的军属眼里只心生怯意,各自端着豆角走了。
“你们忙,我们就是随口瞎说的。”
林湘向其他几个帮忙说话的军嫂道了谢,随蒋文芳拿着布料往外找裁缝的路上,见她不住地转头打量自己。
“蒋嫂子,你怎么这么看我?”
蒋文芳面容柔和,说话也轻柔,她笑了笑:“就是觉得你好像完全不会被那些人影响。”
“有什么可影响的。”林湘向来不大在意无关紧要的人,“我和鸿远结婚的时候就说过了,我年纪本来就小些,要是刚结婚就要孩子还不适应呢,想着等等再说。后面我不是又考进了119食品厂嘛,二厂一步步壮大起来,大家都忙起来了,就一直没把这事儿提上日程。至于其他人说闲话,别落在我耳朵里还好,要真让我听见了,肯定当场怼回去。”
蒋文芳怔怔看着林湘,见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又想起前头那三个军嫂被怼后吃瘪心虚的模样,不禁笑了笑:“是,她们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俗话说,人善被人欺,千万别一步步退让。”林湘和蒋文芳沟通了三个小丫头想做的衣裳,帮着给裁缝提了些设计意见,相较于简单的儿童短袖,添了些小巧思的可爱设计。
蒋文芳付了钱,布料留在裁缝铺,两人回去的路上,她问道:“那你婆婆不催你吗?”
“不催。”林湘心想这一点还是幸运的,婆婆着实是开明,“她去年还说我年纪小呢,以后再生也行。不过其实我也不排斥,活泼可爱的小孩子我还是很喜欢的,像你们家的几个小丫头就是!考虑要孩子也行,不过还是顺其自然吧,这种事情不能给自己压力的。”
蒋文芳看着林湘,突然生出几分羡慕。
她能想不生就不生,想生了才生。
两人提前分开,林湘回家,蒋文芳要去军区小学接孩子回家,三个闺女知道妈妈给她们买了漂亮的布料做新衣裳,高兴地转起圈来。
“你们不是说隔壁林湘阿姨的衣裳可好看嘛,我这回就找她帮着出主意给你们做漂亮衣裳。”
“好!”就连小孩子也能看出来林湘的衣裳有些不一样。
蒋文芳回到家里,洗手后准备收拾东西做晚饭,一进厨房就见正在切菜的婆婆一个眼神瞥来:“文芳,你刚出去找隔壁贺团长家媳妇儿了?”
“嗯,找她帮忙参考做衣裳。”蒋文芳拧开水龙头洗菜,哗啦啦的水声中又听婆婆碎碎念起来。
“你有功夫多跟院里几个正怀着娃的走动,尤其是那有几个一看就是怀儿子的。”秦玉蓉将切成碎的白菜拢进筲箕,不住地念叨,“贺团长媳妇儿结婚这么久还没怀上,兴许是个不能生的,你少跟她来往,可别被传上了。”
蒋文芳洗菜的手一顿,心口突然堵得慌,扭头看向婆婆,却见她像是随意说着什么闲话:“妈,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小林人很好,对玲玲她们几个也特别好,人现在没怀是压根儿就没想这么早生孩子。”
“哪有人结婚了不想生孩子的?”秦玉蓉不妨向来温柔懂事的儿媳竟然这个语气跟自己说话,眼神一凛,有些生气道,“你看看贺团长都多大年纪了,娃都没一个,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那小林就是心太野,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的”
“妈!”蒋文芳心口郁结难消,尤其是听着自己婆婆这样说坏话,更是羞愧难当,“你这样说闲话,我以后还怎么跟人处?人小林工作有本事,年纪又小,想什么时候生都能生,您还管别人家事做什么?再说了,当初小林和她丈夫帮了我和孙强多少,您儿子这条命是贺团长救的,我这条命也是小林救的,您这么说不寒了人家的心吗?”
“我就随口说说,你至于生这么大气?”秦玉蓉两条粗黑的眉毛快拧成结,眼白都快翻出来,“文芳,你现在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这一晚,秦玉蓉没再和蒋文芳说半句话,就连在饭桌上也黑着脸,任谁一看都知道她心情不好。
孙父撂下筷子对着儿子道:“强子,让你媳妇儿跟你妈认个错,别为了个外人闹得自家不愉快。”
孙指导员刚从部队回来还一头雾水呢,听到这话惊讶地左右看看,立刻就听自己母亲开始诉苦,说起一直挺孝顺的儿媳开始甩脸子了。
“妈,文芳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孙指导员哄了母亲几句,又劝道,“再说了,鸿远可是救过我的,他媳妇儿也在文芳早产的时候到处找人帮忙,人一家子对我们家这恩情,您怎么还数落人呢。”
秦玉蓉这饭简直要吃不下去了:“我数落什么了?不就随口说了两句他们结婚一年还没怀上,说说怎么了?算了,我不吃了。”
一家人闹得不欢而散。
隔天,星期天休息,家属院里格外热闹。
孙指导员屋里气氛沉闷,公婆都对自己儿子没意见了,可对着蒋文芳是一脸的不愿意搭理。
蒋文芳早起做了早饭跟公婆打了招呼,却没人应她。
“爸,妈。”蒋文芳在娘家的时候就是孝顺听话的,结婚后同样如此,对长辈尊敬,就算婆婆那样说不好听,她也知道自己身为儿媳得先给人台阶下,“我煮了稀饭,蒸了馒头,给你们舀上。”
公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气哼一声,到底还是坐下吃饭了。
只是脸色仍是不太好。
三个闺女去院里和其他孩子玩儿,孙强在部队有工作临时出门了,蒋文芳实在是受不了一直唬着脸的公婆,端着蒸的几个馒头逃也似的去隔壁串门。
一进门,听到的是一阵欢声笑语如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蒋嫂子,快进来坐。”林湘今天难得放松,严敏和宋晴雅都上门来做客,三人有说有笑的,谈起各自工作和生活中的事情,很是热闹。
蒋文芳年纪比她们几个大个七八岁,可这么看向三人,总觉得差了辈儿似的,像是看着小辈,三人青春洋溢,脸上的欢喜是没有任何负担的。
“我今早起来和面蒸的馒头,给你们送几个来。”
林湘接过盘子道了谢,忙拉着蒋文芳进屋坐下:“来,吃西瓜。”
严敏和宋晴雅也认识蒋文芳,不过住得没那么近,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这会儿格外热情地邀人一块儿坐下。
林湘家里就三个年轻姑娘在,各自聊着这阵子的事儿。
林湘说起坐火车出远门,吃到了省城的卤味拼盘味道可好,又上省委去见识过,还能点评上各处招待所的不同。
“那贵的招待所什么东西都更好,确实值得。”
蒋文芳没住过招待所,她唯一一次出远门就是随军,也不知道五毛钱一晚的招待所长什么样,想来肯定特别漂亮。
严敏前阵子才出去演出了,文工团下乡慰问,受到了老乡和驻地战士的热情欢迎:“你们是没见到,给我们车上塞了好多野菜,可热情了,那小卡车差点被塞满,到时候东西装满了,我们人都上不去。”
蒋文芳跟着一笑,想象着那样的画面,真有意思。
宋晴雅摸了摸自己肚子,动作轻柔,眉眼含笑地说起当老师的事儿,带小孩子可不容易,时而会被孩子们可爱到,时而又会被调皮的孩子气到。
不过不管怎么样,宋晴雅很喜欢这份工作。
“每回我看着一群小萝卜再闹腾,等乖下来的时候也还是可爱。”
蒋文芳问起自家大女儿玲玲上学的情况,知道她可是很听话的,也尊敬老师。
几人在屋里热闹了一下午,等快到晚饭时间才各自离去,林湘邀请大伙儿留下来吃饭,可也没人随意打秋风,都准备回家自己做去。
蒋文芳从隔壁回家的短短几米道路上,想起刚刚在林湘屋里,三个女同志说起各种见闻眉飞色舞的样子,像是会飞向天空的燕子,心里不免羡慕。
可回到自己家中,这一亩三分地上是仍旧没有消气,绷着脸的公婆,牢牢将她困在原地
送走朋友们,林湘上厨房做饭,贺鸿远今天星期天还去部队加班了,听说是119部队马上又要开始全军比武,需要各项规划准备。
而早就满身荣誉的贺团长今年准备把更多机会给年轻人,只报名了一个项目。
原因无他,林湘听说射击比拼第一名能得两斤肉票,谁能不馋猪肉呢!
贺鸿远回来时,厨房烟囱升起缭绕烟气,林湘正将买来的一扇排骨做成糖醋排骨。
这几日她胃口欠佳,总想吃些酸酸甜甜的,甚至不惜辛苦做上了麻烦的菜。
“回来啦?你们星期天还加班也是不容易。”林湘端着一盘糖醋排骨到桌上,使唤男人去厨房端汤,拿碗筷。
“嗯,要全军比武了,没办法。”贺鸿远麻利地把东西全摆上桌,夹上一块糖醋排骨到媳妇儿碗里,接着自己尝上一块。
林湘做菜手艺好,又舍得放佐料,味道自然更好。
红润油亮的糖醋排骨色泽诱人,咬上一口便是满嘴的酸甜味儿,甜甜的糖和酸口的醋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在炎炎夏日让人胃口大开。
在酸甜口味的包裹下,炸过的排骨香酥富有嚼劲,诱人一块接一块地停不下来。
只是贺鸿远这头吃得正香,林湘那头吃了半块却没怎么动筷子。
“怎么了?”贺鸿远吐出骨头,口中的酸甜味道蔓延开来,“不想吃?”
“嗯,本来挺想吃糖醋排骨的,结果现在放在我眼前了就觉得没什么胃口。”林湘也闹不明白,自己还能有没什么胃口的时候,她一向最爱美食。
贺鸿远抬眼望了望外头,临近傍晚的天儿仍是带着股燥热劲儿:“这天气闷热,肯定是影响胃口了,喝点酸甜的试试?”
起身开了一瓶黄皮水递过去,贺鸿远看着林湘闷头喝了两口,瞧着似乎是好些了,到底吃了点东西。
“我记得山里有种草药熬水是酸甜口的,特别治中暑解热,明儿我摘点儿去。还有,你在厂里上班,看能不能弄点冰块放办公室,要是不行的话,我找部队申请。”
“那应该可以。”林湘对二厂的福利还是有信心的。
星期一上班,林湘跟赵主任提了一嘴,领导就让马德发上车间搬冰块去了。
生产汽水的厂子里哪能没有制冰机,一盆冰块放到办公室中央,幽幽地散发着凉气,林湘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不过中午在二厂食堂吃饭,她胃口依旧不是太好,孔真真见自己的饭搭子这么萎靡,关心道:“怎么回事啊?吃这么少。”
“天儿太热了,没什么胃口。”林湘打的饭菜也少,担心浪费了。
“这天儿是热,咱们这地儿每年都要热半年,比北方热得更久,遭罪哎。”
二厂自打新修了厂区,食堂和宿舍也有了,招工的人里安排了两个厨师和两个菜墩子。
两个厨师都是军属,罗大姐以前在村里就做过大锅饭,手艺不错,曹大哥解放前也是村里办红白喜事流水席的厨子,两人现在每日烧二厂工人的饭菜自然是手拿把掐。
当初两人进厂也是林湘做的入职宣讲,罗大姐炒完饭菜又来帮着在窗口打饭打菜,瞧见办公室的小林这几日饭菜越打越少,一副没什么胃口的样儿,特意给人递了盘辣炒酸菜过去。
“小林你尝尝这个,吃了特有胃口!”这是他们厨子另外炒来自己吃的菜,不值几个钱,可又酸又辣,特别爽口。
林湘闻着这味儿突然来了精神,一筷子夹上辣椒裹着酸菜送入口中,瞬间被辣味和酸味咸味齐齐冲击,胃口瞬间被打开了:“罗大姐,这味儿好,真是开胃。”
“那你多吃点儿。”罗大姐琢磨着,后头还得跟厂里再申请熬点南瓜绿豆汤给大伙儿喝,饭菜上也要准备得再爽口些。
林湘开胃后终于多吃了些,等回到办公室吹着冰块风稍感惬意。坐下没多久,老盐黄皮水卖向全省柜台的反馈回来,在如今仍旧闷热的海宁省销量大好。
冰镇后酸酸甜甜又咸口的味道着实令人欲罢不能,尤其是在经济条件稍好的城里更是香饽饽,工作一整天来上一口汽水,舒爽极了。
全省发展好些的城市都向省粮油公司加快了申请补给供应的速度,二厂的设备蹭蹭蹭运转,一瓶瓶汽水装瓶压盖,在运送带上排列得整整齐齐,漂亮极了,最后装箱搬上卡车运走。
林湘同孔真真和司机核对了数量和目的地,这才目送卡车离开。
“这个月奖金肯定不少!”孔真真现在也不心疼在省城疯狂买的东西,毕竟厂里效益好了,钱怎么都能挣回来。
林湘亦然,家里存款越来越丰厚,就是可惜现在能买到的东西少,要是条件允许,她还想买电视机、洗衣机、冰箱、抽水马桶
哎,还是先做梦吧。
忍一忍,以后改革开放了什么都会有的!
两人从二厂大门往办公楼走,刚走到一半,林湘突然被赵主任叫到一旁。
“小林哪,唐书记和黄厂长那头又在催了。”赵建军自个儿都想晾一晾唐书记,实在是这人之前就爱给二厂使绊子。
不过现在过去大半个月,唐书记那暴脾气真是忍不了了,刚在一厂每周惯例的领导班子会议上,他就唬着脸问赵建军怎么回事儿。
赵建军自然是打哈哈敷衍过去,反正他心态好,唐书记再发火也影响不了他,只是会议结束后,交待他把林湘叫过去问话。
“这事儿一是帮厂子撑起来,能卖鲅鱼酱罐头肯定是好事,二呢,也能打击食味那边的嚣张气焰。”赵建军自然是愿意见到厂里推出新产品的,不过也必须替林湘争取奖励,“待会儿去唐主任那边的,你看我眼色行事,我得让他多吐点东西出来!”
林湘知道赵主任奇思妙想不少,不过她也有想法:“主任,关于鲅鱼酱我另外有个想法”
等两人走进一厂,正准备前往唐书记办公室时,却在一厂厂区碰上了鱼罐头二车间的主任宋明。
宋主任见着两人尤为激动:“哎,赵建军,你们二厂的鲅鱼酱方子呢,抓紧交过来啊!我们车间可等着接手大力生产。”
转头又对着林湘颐指气使:“那谁来着,你个年轻同志思想觉悟要高,别磨磨蹭蹭的,耽误车间大事。”
林湘看着眼前趾高气扬的宋主任,微微一笑:“宋主任,我们正要去和唐书记谈谈这鲅鱼酱方子。”
宋主任听到这话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鲅鱼酱方子给自己二车间,到时候全力生产,不仅能超过鱼罐头一车间,说不定连虾酱车间都能干趴下!
每每想到此处,宋明嘴角的弧度便控制不住地上扬。
“嗯,行,快去吧!”
林湘和赵主任对视一眼,各自都嫌弃这人。
心里默默埋汰他,自己才不会把鲅鱼酱方子交给这人!
做梦去吧!
二人来到唐书记办公室时,就见着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脸色发黑,威严不悦,着实有些唬人。
“林湘同志,这鲅鱼酱的事儿耽误多久了?”唐书记忧心厂子的情况,食味窃取了四种鱼罐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一厂只有虾酱罐头能撑场子,确实迫切需要新产品顶起来。
“唐书记,这事儿我想过了,我那手艺也就亲朋好友尝尝味道,哪能做成罐头卖出去,搞不好就要砸了119的招牌,这事儿还是算了吧。”林湘一脸为难,字字句句都在贬低自己。
唐书记怒了,吹胡子瞪眼道:“谁说的?你这鲅鱼酱做得可是好啊!那味儿鲜香得很!”
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大力夸赞着什么,忙又紧抿双唇,不过还是缓和了语气劝解这个小同志:“年轻人,要有自信。”
林湘仍是犹豫:“还是算了,我自己瞎研究的方子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
“赵建军,听听你们二厂的人说些什么,怎么一点精神面貌都没有!”唐书记气得不行,可又无处发作,被二厂吊着半个月拿不到鲅鱼酱方子,结果现在这人又说什么惭愧,觉得拿不出手,恼得唐书记心里憋闷。
“唐书记,小林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赵建军在一旁提醒道,“按照宋主任前头提议的说给小林记20块钱奖金,您听听,这点儿奖金不就说明了看不起这方子嘛,也不怪小林觉得拿不出手。”
唐书记:“?”
是这么算的吗?!
原本想着厂里人就应该光荣无私地为厂子做贡献,奖金多少记一点,二十确实少了些,给个四五十也成,主要是荣誉。可赵建军这话里话外的嘲讽谁呢?
“那你们想要多少啊?”
赵建军狮子大开口:“那不得给个二百啊?”
“你做梦去吧!”唐书记知道这人就是胡搅蛮缠的,就是厂长和书记都不可能惦记这么多奖金!没有这个先例。
林湘这时候站出来,笑盈盈道:“唐书记,关于奖金我可以一分钱不要。”
唐书记听闻这话就是一惊,这人愿意免费拿出方子,看来还是有点思想觉悟了。
“不过我有两个要求。”林湘接着道,“我随便研究的方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行,说实话,我心里是没底的,真要是要了奖金,最后压根儿卖不出去,岂不是我坑害了厂里?所以我琢磨着,不如我一分钱不要,要是以后鲅鱼酱罐头真的能卖出去,厂里从第一个月的鲅鱼酱罐头净效益里提1%给我当奖金,这1%就算只有5块,10块我都认。”
这说法倒是新鲜,唐书记听着就陷入深思。
鲅鱼酱罐头到底好不好卖还真不好说,虽说大伙儿一致看好,可这是要老百姓去认可的。
要是卖不好,1%提个几块钱给林湘她也认。
见唐书记没有反驳,林湘又说出第二个条件:“至于鲅鱼酱的生产,我希望单开一个车间,就设立在我们二厂。”
“这怎么行!鲅鱼酱哪能在二厂产!”唐书记立刻反驳。
“唐书记,说到底咱们一厂二厂不是一家的嘛,放哪里有什么区别呢?”林湘不急不缓说出自己的考量,“实在是这东西我没什么信心,又琢磨着到时候真要生产起来,遇到什么问题,放在二厂原来旧厂区空置下来的老车间里,和一厂也就一墙之隔啊,这样也方便我多去帮着琢磨琢磨。”
“那在一厂不是一个道理,让宋明他们鱼罐头二车间去接,或者另外开一个车间,调几个车间副主任去管事不就得了,哪能放二厂,这像什么话!”唐书记险些被林湘的提议气倒,简直荒谬!
林湘对于一厂被窃取过配方的事情始终心有余悸,虽说‘内鬼’已经抓到了,可真要直接把鲅鱼酱方子交出去,她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不如把方子和生产车间都留在二厂,求个安心。
“哎呀,那不然算了!”赵建军跳出来打圆场,“唐书记有别的想法,小林哪又一直担心自己这鲅鱼酱方子帮不了厂里反而影响厂里,不然就别折腾了。小林,快回去吧,咱们汽水厂还需要你哎!”
林湘应得爽快:“好嘞,那就算了吧!唐书记,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麻溜地就往外走。
唐书记看着二厂这两人离开得飞快,唬着脸吼了两声:“喂,哎!你们哎!”
气死个人。
转头,唐书记找上黄厂长诉苦:“你说说,这二厂的人是不是要翻天,现在开始跟我甩脸色,拿要挟了!本来我听着她不要奖金还觉得这人思想觉悟提高了,哪知道后面是打着主意想把鲅鱼酱车间设在二厂。”
尤其是二厂这帮人简直是蹬鼻子上脸了,越来越没数!
黄厂长倒是没想到林湘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转念一想:“她说的不要奖金,要鲅鱼酱第一个月净效益1%的法子也行,要是真卖得好,1%给了也就给了,要是卖得不好,更是没几个钱,反而是她的风险大些;另外就是把鲅鱼酱车间设立在二厂,区别倒也不大,设备咱们都有现成的,工人可以培训”
“老黄,这事儿的重点是二厂这帮人简直是目中无人,没事找事!”唐书记怒不可遏。
黄厂长觑老搭档一眼,心想,这不你平时也爱没事找事嘛。
不过口中却劝道:“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嘛,现在是咱们看上了小林自己研究的方子,又不是她来求着咱们办事。”
唐书记:“”
你到底是哪边的,帮谁啊?
两人又叫来厂里地位最高的技术工人秦阳波商议,秦阳波估量了可行性,虽说不太合规矩,可总归都是119食品厂的效益,谁来生产倒没那么大区别。
经过商讨,厂里最终同意了林湘的提议,将二厂原来的旧汽水生产车间改设为鲅鱼酱罐头车间!
这事儿一出,一厂和二厂的工人们都惊了。
其中尤以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最为跳脚,冲着就要去找厂长、书记反对,张口闭口就是没这种做法:“这二厂凭什么产鲅鱼酱啊!这酱肯定只能咱们一厂产啊!”
黄厂长不稀得搭理他,唐书记则是斥责这人思想觉悟太差:“哪里产不是产,就你想弄你们车间产去?一点儿大局观都没有!”
被怼了一通的宋明:
等二厂闲置下来的旧车间改造清理成鲅鱼酱车间后,各项设备由一厂搬运过去,二厂抽调了邱红霞负责鲅鱼酱车间,另外准备再调一批工人过去。
而一厂虾酱车间和鱼罐头车间都有派人来技术支持,其中,秦阳波是最为核心的技术指导,带着副主任刘青山与搅拌组组长何志刚来进行培训。
邱红霞虽说没怎么念过书,可学习能力强,上手快,很快就学会了基础的设备操作流程。
等在二厂旧车间转了一圈,虾酱车间的技术指导结束,三人往回走的时候,发酵组组长何志刚还嘀咕起来:“厂长跟书记现在也真是够惯着二厂的,我看他们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卖汽水不够,还来抢着产罐头。”
副主任刘青山笑着劝道:“哎,志刚,这话可别传到厂长和书记耳朵里,当心说你思想觉悟不够。”
何志刚实在是不理解,怎么能把鲅鱼酱车间设在二厂呢:“主任,你不觉得离谱嘛,明明就该她们把方子交给一厂来产鲅鱼酱,她们自己能产好吗?”
秦阳波摆摆手:“这是帮着厂里提高效益,争这个做什么!”
刘青山也道:“志刚,听见没有,咱们还要多去帮助二厂的鲅鱼酱车间早点做起来,明儿我们过来再看看他们的设备熟练程度吧。”
二厂办公楼里,马德发和孔真真选了一批老资历工人和表现不错的新职工名单交给赵主任。
“行,就这一批调去鲅鱼酱车间。”赵建军摩拳擦掌,没想到自己厂里还能产上海鲜罐头了!“不过咱们生产量越来越大,是得再招人。”
林湘最近正好在负责这件事:“按理说每年夏天招一次,这回必须临时补招了,招个三十来人应该差不多。”
“嗯,这件事小林负责。”
二厂又要招工的消息传开,不少人真是蠢蠢欲动,尤其是听八月招工进二厂的军属们说起二厂多好,个个都改观了。
林湘回到家属院被不少家属打听招工情况,都一一解释两句,最后还是贺鸿远回来才解救了她。
“大伙儿可真是热情。”林湘再一回想,以前的二厂哪有这样的待遇。
贺鸿远也惊讶于二厂的扩张速度:“你们厂这架势真是不得了,我看早晚要把一厂都比下去了。”
林湘喜欢听这话,嘚瑟地怒了怒鼻尖:“那确实有可能哦~”
“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林湘可是在二厂和家属院耽误了好一阵。
“下午帮姜卫军处理点事情,他媳妇儿怀孕之后,这几天胃口不太行,还吃什么吐什么,愁得他不行,刚刚就先走了去接人。”贺鸿远是不懂他们幸福的烦恼的,“后来我又有点事情耽误了会儿。”
“晴雅也是不容易哎。”林湘感慨,怀孕也挺遭罪。
两人往自家小楼去,林湘却见着男人手里拎着个大包袱,厚厚的一层布包裹着什么,圆咕隆咚的。
“你这手里拿的什么啊?”林湘好奇,“部队发东西了?”
贺鸿远想起自己刚刚憋气将近一分半的时间迅速把这玩意儿弄出来,整个人都快被熏晕了,臭得他直皱眉。
不过媳妇儿爱吃,没办法。
幸好他身为海军是专门练过游泳憋气的,这才给了自己一条生路。
他这是看着林湘这几天因为天热胃口不好,这才想到的法子。
“你不是喜欢吃榴莲嘛。”回到家,贺鸿远把包袱放在院子里打开结,又开始闭气,拿着刀给媳妇儿取榴莲肉。
林湘确实很爱吃榴莲,尤其是天气热的时候,将榴莲放冰柜里冻过后,那味道口感跟吃冰淇淋似的,可好吃了。
想想这男人闻不了榴莲味儿的样子,还抓紧时间去外头采了个成熟的榴莲回来,林湘心头一暖,刚要说什么,胃里突然一阵翻涌。
掰开的榴莲壳里裹着饱满金黄的榴莲肉,散发着又香又臭的气味,贺鸿远憋着气将一房果肉取出来放进盘子里给媳妇儿递过去:“来,你喜欢的。”
“呕。”林湘闻着昔日超爱的榴莲味道,却是一阵难受,直想吐,“快快,快拿开,离我远点儿。”
贺鸿远见媳妇儿突然打干呕,一下子忘了憋气,整个人正常呼吸间被榴莲的臭味熏得难受,却也管不了太多,将一盘榴莲肉放到旁边,忙上前关切:“怎么了?你平时不是很喜欢吃这玩意儿?怎么这会儿闻着味儿就想吐了”
话音刚落地,贺鸿远突然想起什么,今天姜卫军这个要当爸的人正跟自己和张华峰诉苦,说他媳妇儿宋晴雅孕吐得挺厉害,闻着好多东西都想吐,以前挺喜欢吃的鱼也吃不了了,发愁怎么办。
再一看林湘,贺鸿远心头渐渐浮上一些猜疑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湘也没经历过,难不成自己得胃病了?“我干脆去医院看看吧。”
贺鸿远眸光一亮,深邃的眉眼中似是聚起风暴:“是,是得去医院看看,你是不是怀孕了?”
林湘:“?”
第77章 肚子里揣了崽
从家里赶去军区医院的路上, 小两口谁都没说话。
林湘脑子里乱糟糟的,听贺鸿远一句怀孕点醒自己后,似乎一切症状还真跟曾经见识过的孕妇怀孕特征相似。
自己难道真要当妈了?
她和男人其实一直有用套子的, 好吧, 可能有那么一两次忽略了?难不成真的就中了!
不过她也听说过, 防护措施也不是百分百奏效。
坦白说,林湘总以为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可当现在有了这样的可能性, 低眉盯着自己肚子时,眼神却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 甚至小心翼翼地想抚摸一下, 却迟迟没敢下手。
而一旁的男人也沉默着,严肃深邃的眉眼间不知道什么情绪盘结, 整个人像是若有所思。
林湘偷偷斜睨丈夫两下:“鸿”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贺鸿远像是条件反射般迅速盯着林湘的脸看了看,目光又一寸寸往下挪, 落在她肚子上,目露担忧。
“没有。”林湘还没见过向来沉稳的贺鸿远这么一惊一乍的, 憋着笑道:“你这么紧张干嘛?万一真的只是我身子不好,生病了呢?”
“那就治病。”贺鸿远回答得异常坚定。
林湘才不信这男人到时候要是听到是生病不失望, 虽说他没催过,可是在这个普遍结婚早,生孩子早的年代, 这个年纪还没有孩子, 确实是高龄了。
“要是我们弄错了, 其实没有怀孕的话”林湘想到刚刚一路走来的心情, 紧张和懵懂之余,隐约地还带着一丝期待, 她甚至暗暗希望是真的,“回去之后我们真的就准备生一个吧,我现在觉得准备好了,能有个可爱的宝宝也不错。”
就这么有一点苗头出现,她已经在脑子里琢磨着如何安胎、生娃、养娃、带娃,思绪飘到十万八千里远了。
而贺鸿远倏地扭头看向媳妇儿,素来无波无澜的深沉眼眸中闪烁着光亮:“好!”
军区医院的大门就在眼前,林湘鼓起勇气走进去,耳畔响起男人的话语:“咱们的孩子我也能培养当兵,不过他要是不愿意也随他,不管男女,我都得教他打架,不能被人欺负了到时候肯定得比姜卫军家的娃厉害。”
林湘:“?”
谁家爸爸在孩子没影儿的时候就惦记着要教孩子打架啊!
小两口忐忑紧张地走进军区医院,又激动惊喜地走出军区医院。
贺鸿远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检查单子,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医生的一句“恭喜”。
还是头一回体会到有什么炸开在脑子里的感觉,像是烟花砰地燃烧绽放,震得他整个人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不过仍旧努力维持镇定。
林湘怀孕一个半月了,她自己因为工作忙碌并没有注意到月事没来,稀里糊涂地直到这会儿才发现来检查确认。
得知自己肚子里真有一个小宝宝,虽说如今算算时间,还只是一个胚芽呢,可就是不一样,她的心情不一样,总觉得呼吸吐纳间都不止自己一个人。
肚子沉甸甸的,心口也沉甸甸的。
“你高兴吗?激动吗?”傍晚日落西山,橘红的太阳自海平面消失,天际渐渐暗了下来,可林湘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问着贺鸿远此刻的心情。
“嗯。”贺鸿远回答地言简意赅。
“这是高兴和激动的反应吗?”林湘飞男人一记眼刀,好歹情绪起伏大一些啊,这个呆子!
贺鸿远停下脚步,转身与林湘面对面站着,低眸注视着她,似乎还是没有多大反应。
林湘瞪他一眼,刚想再埋汰一句这人果真太不外放,却见男人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一点点欢喜自眼睛最深处慢慢散开,将深沉似海的眸子点亮,渐渐溢出,爬上眼角眉梢。
贺鸿远素来不怒自威,长着一副严肃时便颇有威严样的脸,全因那锋利的下颌线和剑眉星目的眉骨给人以距离感,更别提他真的生气时,通身的凌冽气势散开,胆子小的真能被吓着。
可他欢喜高兴时却不大表现出来,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眉眼柔和下来的弧度与微微上扬的唇角见端倪。
此刻,男人俊朗的五官柔和,早没了生冷感,嘴角噙着的笑意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林湘看着看着,自个儿也慢慢弯了唇,和男人心意相通,那份欢喜似乎在眼神交汇间共振同频。
“啊——!”就在林湘准备开口之际,却突然被转身蹲下的男人一把背上,“你干吗?”
“背你回去!”贺鸿远刚反手固定住媳妇儿,突然想起什么,又松开手,“不行,背着你是不是会压到孩子?还是抱你回去?”
林湘狠狠推了他一把:“你疯了?现在就是两口子也不能在外头搂搂抱抱的。”
“甭管他们,真有人问起来,你不是不舒服嘛。”
“不要。”林湘才不想当显眼包呢,笑盈盈在男人臂膀上拍打几下,“快回家啦~走走走~”
当晚,初为人父母的小两口都有些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林湘越想越激动,贺鸿远则是听着媳妇儿有一点动作就警觉得不行:“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没有。”林湘快受不了男人这般草木皆兵的模样,哪里有他平时老神在在的架势,“你快点睡吧,我也要睡了,不然明天起不来。”
“好。”
林湘闭眼努力平复心情睡觉,迷迷糊糊之际,就感觉到一只宽大的手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贴到了自己肚子上,她在睡梦中扬了扬唇角,手搭在男人手背一起贴上肚子,睡得香甜。
——
得知自己怀孕后的林湘心情完全不一样,原来她不是因为天气燥热身子不舒服,只是怀孕后的些微不适反应。
心情畅快起来,她坐在办公室办公都格外注意些,走路尽量稳重,也不会在上下楼梯时跑跑跳跳,中午在食堂吃饭也尽量多吃些。
幸好她现在反应不算大,目前就闻到榴莲想呕吐,其他东西都适应良好。
至于贺鸿远采回来的榴莲,昨晚就被林湘使唤着贺鸿远给月竹和严敏送去了,她们吃得惯。
怀孕这事儿都道得三个月后公布,他们自然随大流。只准备先告诉亲人。
下班后,贺鸿远来二厂接上林湘去邮局打电话,向贺桂芳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电话那头的贺桂芳声音似乎都在颤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我要当奶奶了!湘湘啊,怀孕不容易,你尽管使唤鸿远,有什么事儿都让他去弄,千万别累着自己。现在身子难受不?”
林湘目前月份不大,反应也不算太夸张,自然是报喜不报忧:“没有大问题,娘,您放心。”
听婆婆叮嘱一番,两人回家属院的路上又上贺鸿远三叔一家报喜去,周生淮和冯丽夫妻俩听闻此事真是又惊又喜,等周月竹稍晚回家,就听到母亲一句:“月竹,快过来,你要当姑姑了!”
周月竹闻言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当姑姑?”
再见父母的眼神直往堂嫂身上飘,她终于反应过来:“堂嫂怀孕啦!我要当姑姑啦!”
小姑娘扔下包,蹦蹦跳跳就要朝林湘冲过去,可这回贺鸿远坐在一旁直接伸手拦人:“慢着点儿,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
周月竹想跟堂嫂亲近亲近,还想摸摸她孕肚呢,结果全被堂哥拦住了,气得她隔空和林湘控诉贺鸿远的无情。
林湘乐得不行,嗔怪贺鸿远几句,拍了拍他让他挪开位置,这才和月竹挨着坐下,说起悄悄话。
临走前,冯丽也叮嘱不少怀孕的注意事项,小两口都记在心上,这才回自己家去。
怀孕后的林湘和贺鸿远多少都沾点小心翼翼,甚至是疑神疑鬼。林湘还好些,贺鸿远就担心媳妇儿哪里又不舒服了,出门前一再叮嘱:“真有哪里不舒服就别逞强工作,回来好好休息着。”
林湘赶人:“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厂各项业务都理顺了,我事情其实不多,也就最近要忙一个招人的工作,就坐着面试,不费劲的。你快去部队吧,好好准备全军比武,给我和孩子拿两斤肉票回来~”
贺鸿远在这方面则是更加张狂:“早知道我就不该给年轻人机会,能报的项目全报了,什么第一名奖品都拿回来给你们娘俩。”
林湘:“”
听听这是人话吗?!
——
林湘近来的主要工作就是围绕鲅鱼酱车间的,新车间的培训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她也准备再招些工人进来。
如今二厂发展太快,各方面都得扩张。
招工报名表张贴出去,一共有四天报名时间,林湘手底下的小钟和小向负责收集报名表,仅仅两天时间就收到了一百多份。
“湘湘姐,咱们厂要招人,大伙儿可热情哎,都想进来。”小钟以前还听不少人说119二厂不咋地,可等他进来了才发现真是不一样,明明特别好,反正他待得舒坦。
林湘早有预料,二厂如今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你们按照我说的先初步筛选一下看看符合条件的,三天后再统一安排考核。”
既然知道自己怀孕了,林湘也多注意些,尽量少在太热的时候往外跑,随时备着温水喝,偶尔在办公楼窗户往外看看二厂漂亮的厂区,宽敞,干净,来来往往都是穿着统一工作服的工人,精神面貌极佳。
等下班回家,路上她都会稍稍注意尽量避开蹦蹦跳跳玩耍的小孩儿们,更神奇的是,她有时候会习惯性地用手撑着腰,明明不累就觉得孕妇该这样。知道的明白她是想撑着孕肚,不知道的兴许会以为她是什么遛弯的老大爷呢。
经过隔壁孙指导员家时,她正巧遇上玲玲带着两个妹子跑回家,听说是老家来亲戚探亲了,三个小丫头跟林湘说了两句,这才跑回屋里。
“妈!给糖~”英子手里攥着一小片儿糖,伸长手要喂给蒋文芳吃。
“妈不吃,你们吃。”蒋文芳给丈夫的堂弟一家泡茶端上,扭头见到二丫头执着地举着手不愿意挪开。
“我们都吃了,一人一片儿,你要吃,甜~”英子几个出去玩儿带上了家里的瓜子和花生,同邻居家小孩儿换的糖。
蒋文芳心里确实甜,要不说闺女都是贴心棉袄呢,俯身咬上了闺女喂的糖。
这回孙强堂弟一家过来探亲,夫妻俩带着一儿一女做客,说是叙旧送些土特产,实际上的意思也很明显。
蒋文芳刚刚听到了他们一家和自己公婆在客厅的对话,想在这儿通过堂哥的关系找工作。
孙胜诉苦:“老家的地不好种,吃都吃不饱,工分挣满了都分不了多少粮食。我们寻思着过来看看能不能有个奔头。”
孙母秦玉蓉亲热地抱着孙胜九岁的大儿子,看着这孩子虎头虎脑的可爱,心生羡慕:“记得我是谁不?”
元宝点头,脆生生道:“二奶奶。”
“哎,我的好孙儿哎~”秦玉蓉盼亲孙子始终没盼到,抱着个侄孙也将就将就,就连一旁的孙父也喜笑颜开的。
蒋文芳端上瓜子花生和橘子糖的果盘放到客厅桌上,眼眸低垂。
准备晚饭的空隙,三个孩子回来了,而最小的四丫头还在屋里睡觉,蒋文芳操持着丰盛的晚饭,找邻居借了一斤五花肉烧土豆红烧肉待客。
只是饭桌上,孙强和孙胜回忆着儿时,蒋文芳却见着婆婆对孙胜家儿子好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夹肉,没给自己几个亲孙女夹,也不说照顾下孙胜闺女。
这偏心偏得丝毫不掩饰。
她作为主人家,给孙胜闺女夹上块软糯的红烧肉,又顾着自己三个孩子吃饭,心头总是有些不爽利。
婆婆对侄孙都快比亲孙女好了。
等饭后大伙儿出去外头闲逛,孙强给堂弟两口子介绍军区,蒋文芳抱着四丫头出来转转,身边是三个孩子在一旁陪着,等走了小半截路,感觉到外头有些凉,准备回屋给四丫头换件厚些的衣裳,玲玲几个也要跟着回去看妹妹换衣裳。
母女五个走进大门,还没进屋呢,就听见秦玉蓉的声音响起。
“元宝,这是二奶奶给你的,快拿着,自己买糖去。”秦玉蓉瞧着侄孙是十万个欢喜,只恨这不是自己亲孙子,“对了,这还有奶糖,你肯定没吃过,甜甜嘴儿,就是不能跟你玲玲妹妹她们说啊,二奶奶这糖都没给她们的。”
元宝手里被塞了两毛钱和两颗奶糖,高兴地小脸都快笑烂了,激动应下:“我知道!”
“妈——”蒋文芳怎么也想不到,婆婆再是如何,竟然还能背着孩子给糖,甚至口口声声只给了她侄孙,没给亲孙女的。
秦玉蓉突然听到去而复返的儿媳的声音吓了一跳,被抓包的心虚转瞬即逝,端着婆婆的威严架势:“怎么了?你们不是出去了吗?我们也马上出来。”
蒋文芳把几个孩子叫出去:“玲玲你带着妹妹找爸爸去,元宝也跟着她们走。”
她自己抱着熟睡的四丫头,小小一团的才九个月大的婴儿,痛心地看着婆婆:“妈,您对我有意见就算了,怎么还能说给糖只给元宝这个亲戚家孩子,不给亲孙女的话。刚刚玲玲她们几个就在这儿,都听到了”
秦玉蓉哪里想得到这人会带着孩子又回来一趟,可是不管怎么样,自己始终是婆婆:“我给元宝几颗糖你还要管啊?看看他多乖,多听话,一看就有出息,你有本事就给我生个亲孙子,到时候我啥都给亲孙子。”
“亲孙女您就一点儿不在乎吗?”蒋文芳一颗心被人反复拉扯,酸痛难耐,“您就这么看不上玲玲她们?”
“玲玲她们再好也不带把啊,你别跟我在这儿大呼小叫的,抓紧生个儿子,我也就不眼馋别人家孙子了。”
“我不生了!”蒋文芳拔高了嗓音,坚定道。
这句话在她内心深处埋藏许久,此刻终于脱口而出,看着对面婆婆拧眉愤怒的神色,蒋文芳只觉得痛快。
她终于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她不想生了,也不想再喝那些黑黢黢,又苦又酸的药,更不想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儿子永远被捆绑被束缚。
“你说什么!”秦玉蓉怒不可遏,尖细的声音尤为刺耳,“你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你有脸说着话!”
“我闺女不是人吗?她们都是我和强哥的孩子,每个孩子都是我们好好养大的,有没有儿子对我们来说不重要!”蒋文芳渐渐镇定下来,头脑异常清明,整个人都比之前几个月舒坦许多,“妈,我绝对不会再生了,您再逼我也没用。”
说罢,她抱着四丫头转身就往外走,将婆婆气愤的骂声一股脑甩在身后。
咚咚咚。
二厂临时招工的最后一天报名时间,林湘没想到自己会在家中迎来意想不到的报名者。
“蒋嫂子,你想找工作?”林湘知道蒋文芳婚后一直是相夫教子的,从来没出去工作过。
蒋文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差点就泄了劲儿,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坚定道:“是,我,我想参加你们厂的招工,就是不知道我行不行。”
“当然行。”林湘把人迎进来,期间看着蒋文芳怀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小婴儿十分欢喜,一下就想到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也会这么可爱,“你想试试当然好啊,欢迎你报名。”
“我不知道你们招工条件怎么样,我,我是初中学历,不过毕业后也没参加过工作,都在家里操持,我可能不会用那些设备。”蒋文芳偶尔听家属院里二厂工人们提起过,厂里设备特别厉害,可先进了,她有些担忧,却又一鼓作气道,“但是我可以学!我也能吃苦!”
“那你就来试试。”林湘家中正好有印多了的报名表,当即就递了一份给蒋文芳填上,“明天来考核,你放轻松,要是满足条件的话,我们肯定招你。”
“行!”蒋文芳已经许久没握笔写过这么多字,一时有些颤抖,可情绪却高涨起来,她竟然在报名招工!
“不过你怎么突然想着出来工作了?”林湘接过报名表一看,蒋文芳的字还挺漂亮的,都说见字如面,真是不假。
蒋文芳叹口气,将今晚发生的事一吐为快:“我婆婆平时说我,我都能忍,可是我今晚瞧着玲玲她们几个听到奶奶那句话,全都愣了,我心都绞着痛。我什么都说了,也不想管那么多,我以前就是考虑得太多,顾及太多人的感受和想法”
林湘也是没想到孙指导员家人重男轻女到了这样的地步。
“你决定了就好,回去和孙指导员商量商量,毕竟是他亲爸亲妈,他出面是最好的。”
蒋文芳报完名,轻松地离开了。
林湘拿着她的报名表盯着瞧了瞧,似乎在娟秀的字迹上看出些许潇洒自由的味道。
“蒋嫂子要参加你们厂招工?”贺鸿远从楼上下来,同样有些惊讶。
“是。”林湘冲他感慨,“蒋嫂子忍了那么久,最终还是因为孩子爆发了,当妈真是不容易。”
贺鸿远抬手摸了摸媳妇儿肚子,格外地小心温柔,几乎是他生平最轻缓的力量:“确实不容易。”
“别摸我肚子了。”林湘拍打在他的手背,“现在胎儿还没成型呢,摸也摸不出什么,可别给我越摸越大了。”
贺鸿远不知道媳妇儿哪来的理论,就觉得她可爱极了,捧着林湘的脸亲了一口。
++++
二厂的临时招工考核在林湘的主持下进行,小钟和小向协助参与。
考核内容也同之前一样,需要看看这人的言行举止,学习能力,实操能力从各个维度考察。
蒋文芳今天是由孙指导员陪着来的,昨晚听媳妇儿说想要参加工作,孙指导员一开始并不情愿,主要是担心她早产亏了身子,出去工作太劳累,撑不住。
可蒋文芳坚持,说什么都要走出家里。
孙强知道媳妇儿的性子,向来是处处包容,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从来不会和谁红了脸,也少有如此坚持的时候。
他劝说后无果,最终还是同意,只一点,要求媳妇儿不能太劳累,顺便请假半天陪着来119二厂看看。
孙强也知道隔壁邻居贺鸿远媳妇儿在二厂上班,想来应该是个不错的地儿。
等真的走进二厂,这宽敞整洁的厂区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周遭几个车间正运转着,不时能看到成箱的汽水被搬运到空地的卡车上,整个流程井井有条,生出一股令人安心的秩序感。
而今天的招工考核更是专业有序,进入考核室的报名者五人一组,其余报名者都在外头等待,门口能瞥见一点屋里情况,瞧着像是很有经验的考核。
一切都让孙强体会到,这样的地方确实不得了。
也让他想起昨晚媳妇儿坚持想去工作时说的一句话——“你见过贺团长媳妇儿林湘的呀,你看看人家活得多开心多自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我也想像她这样。我在这家里待了十年,我也想走出去看看了。”
孙强瞥见正在等候区的媳妇儿绞着手,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两人夫妻多年自然了解。
“我相信你肯定能进这厂子!随随便便的事儿。”
丈夫的话一下逗笑了蒋文芳:“你知道什么,看看其他人个个都厉害。”
“再厉害也没你厉害!”孙强对蒋文芳说起自己部队里的口号,“我们都说,只要刚想敢做,就一定会成功。”
“那要是没成功呢?”
“那就做到成功为止!”
蒋文芳笑着点头:“好。”
厂办小向出来叫人:“下面考核——洪月,万国福,张丽丽,邹军,蒋文芳。”
等候区站起来四个人,蒋文芳深呼吸一口气也跟着站起来,临走前看着丈夫道:“我进去了啊。”
“去吧。”孙强看着媳妇儿,目光坚定,“没问题的。”
蒋文芳随着前面四人走进考核室,屋里是林湘、孔真真和马德发,以及坐镇的技术工人邱红霞与杨天,她努力镇定下来,听着旁边的人开始自我介绍情况,也在心里默默准备着自己的说辞。
前面四人结束第一个环节的自我介绍,终于轮到蒋文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鼓起勇气踏出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站到这里的她,有些紧张道:“我叫蒋文芳”
——“蒋文芳呢!她报啥名,参加啥工作!给我出来!”
——“文芳,你在家享福不好吗?参加什么招工啊,再说了,你身子也不合适啊,还是在家里歇着吧。”
蒋文芳刚开口就被打断,外头却突然传来公婆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喧闹,咋咋呼呼地响起。
第78章 父慈子孝(捉虫)
屋里, 蒋文芳的自我介绍被打断,那两道熟悉的声音像是炸开在耳边,激得她浑身发冷。
明明顺利报名后都到了这里, 明明她已经要参加考核了, 怎么还是被公婆找了过来, 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闹腾起来。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周遭的人都扭头看向自己,探究的、好奇的眼神全都射了过来。蒋文芳双唇紧抿着, 忙转身冲了出去
“爸,妈, 你们怎么”
蒋文芳走到等候区时, 孙强已经将大声嚷嚷的父母先拦了下来。
孙强面色铁青,昨晚他被媳妇儿劝动之后明明已经向父母表态了支持文芳出来工作, 哪知道父母现在又找了过来。
“爸妈,你们这是在闹什么!这里这么多人!”孙强知道媳妇儿脸皮薄, 哪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闹开。
说着话,他拉着父母就要先将他们哄着带走。
孙母秦玉蓉却不听这个:“我闹啥?还不是你媳妇儿要闹, 家里那么多事,还有那么多孩子呢, 她出来找啥工作啊,需要她挣钱吗?还不如抓紧再生个儿子。”
孙父则端着另一副态度,看着是苦口婆心地劝:“文芳早产后身体本来就不好, 出去工作干什么?家里不缺这个钱。”
蒋文芳原本还因为自己被公婆在众目睽睽之下闹一场觉得羞愧难受, 顶着众人看热闹和好戏的八卦眼神走近几人, 却又觉得无所谓了, 坚决不退让:“爸,妈, 我说了一定要报名试试,你们说再多都没用。”
孙强也劝,可到底是自己亲爹亲妈又没法蛮横着来:“行了行了,咱们先走,别打扰文芳考核。”
秦玉蓉快被这个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儿子给气死,吐着唾沫星子激动:“考核啥啊考核,她会那么些不?再说了,她去工作了,家里娃都不管啦?啥事儿都不做啦?”
“玲玲上小学了,英子和小芳也大了,可以送军区育红班去,安安可以跟着我过来,我已经打听过了,厂里都有地方安置孩子。”蒋文芳害怕自己这次没有成功,就会彻底失去再来一次的勇气。
孙强也附和:“家里也没有太多大事,我在部队能吃饭,文芳要是工作了还能在工厂吃食堂,孩子们年纪也不小,爸,妈,你们别拦着文芳”
孙父瞪一眼什么都向着媳妇儿的儿子,怒其不争气:“你就会惯着她乱来”
“这是在吵什么?”考核暂停,林湘带着小钟和小向出来,已经听了几耳朵仍当做什么都不知情。
尤其是见到隔壁邻居一家也公事公办,只当是报名招工的家属,丝毫不提平常交情。
孙母孙父嚷嚷起来:“我们儿媳不报名不招工,她什么都不会干,就不拖累你们厂子了,我们走。”
林湘听着这话只觉得刺耳,冷冷开口:“伟大领袖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怎么现在劳动妇女成了你们口中什么都不会干的了?再说了,蒋文芳同志现在只是报名参加,全凭她的意愿,其他人无权干涉。蒋文芳同志,我最后问一遍,你还要参加接下来的考核吗?”
蒋文芳看着林湘,坚定地点头:“我要参加!”
“你参加啥啊!”孙母一把拽着蒋文芳的手就要把她带走,“家里都不管了,你还是不是当人媳妇儿的”
“小钟去叫保卫科来,这里有人影响我们厂招工。”林湘下了命令,转头又对着孙指导员道,“孙指导员,我们厂好歹是119部队下头的,招工也是正儿八经合规的,总不能随便来人就把我们这里搅得一团糟,影响我们的正常工作展开”
孙强自然明白,心里当真是过意不去:“林湘同志,这事儿是我父母不对,我马上把他们带走。”
孙父孙母仍是不愿意离开,等保卫科来人了还嚷嚷着要带蒋文芳走,直到林湘最后撂下一句:“再没法恢复秩序,我们厂只能上报部队了,请部队来管管有随军亲属故意破坏工厂招工的情况,到时候造成什么损失,也让部队来追究。”
搬出部队自然是为了吓吓他们,可孙父孙母听到部队也是真害怕了,就担心因此影响了儿子的前途最后只能被孙强带着不情不愿地离开。
周遭围观了一出家庭大戏的报名者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窃窃私语几句,林湘看向蒋文芳:“蒋文芳同志,准备好没有?可以的话就回来继续参加考核。”
蒋文芳耳畔还有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可这一刻她似乎都不在乎了,看着对自己面露微笑的林湘,就连原先深埋心底的那份紧张也消散了。
都这样了,她还紧张什么,害怕什么呢。
“准备好了。”蒋文芳随着林湘一行人回答考核室,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开始考核。
——
两天的考核结束,经过多人评分的考核结果需要整理后确定和公布。
蒋文芳这两日都遭遇了公婆的漠视,两位长辈对她意见很大,她索性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只一心等待招工结果。
虽说她前头意志坚定,可心里到底在打鼓,就担心没选上。
婆婆更是在屋里冷言冷语:“去呗,你想去啊,人家厂里又不是傻的,真的就要收了你?到时候没考上,还是回家里待着。”
就连孙强那来探亲的堂弟一家也站在孙父孙母那边劝:“堂嫂,你跟大伯、伯娘置什么气,当人儿媳妇儿的哪能这样啊。你看看你这么有福气,堂哥工作好,又能挣钱,工资高,经常都能吃香喝辣的,你咋还不满足啊。”
蒋文芳并不想搭理他们,她并不是不满足,实在是太想寻个出口。
不想在家里待着,成天被婆婆催促生儿子,就连躲都没地方躲。
这些话都是孙强不在家的时候说的,蒋文芳没把这些事儿告诉丈夫,可身边几个小丫头四处蹦蹦跳跳总能听到些大人说话。
英子如今可是个拗脾气,小小一个娃就对着说风凉话的堂叔凶巴巴道:“要你管!我爸爸能挣钱,他愿意给我妈,给我们买好吃,那你们家来我们家吃什么!”
别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奶奶对堂叔家元宝比对自己和姐姐妹妹还亲呢,昨儿她还听到爷爷奶奶和堂叔堂婶儿凑在一起说妈妈坏话,她急冲冲过去,大人们就散开,还说自己是听错了。
对于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大人哪个不是顾及各种脸面和关系,再是如何也表面客气地迎接着,英子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却大喇喇说出来,孙强两口子面上就是一僵。
孙父立刻黑了脸:“英子,你胡咧咧啥!没大没小的,怎么这么跟你堂叔堂婶儿说话,也不知道怎么教的。”
说着话,意有所指地看向儿媳,几乎是明说蒋文芳没把孩子教好。
孙母更是上前几步,准备扯着孙女给人道歉:“快跟你堂叔堂婶儿认错。”
蒋文芳原也震惊二闺女说话这么直白,要按自己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说出这种话的,可听到公公这样数落孩子,她也来不及考虑什么,只护着闺女:“爸,妈,英子才几岁啊,你们真是对亲戚也比对自己亲孙女好?”
屋里吵吵闹闹,孙强从部队回来就察觉出气氛不对,尤其是自己刚一进屋,父母就上来诉苦,说蒋文芳教英子说话埋汰他堂弟两口子,自家人的脸都要丢完了。
孙胜两口子也悻悻地,说自家人是打扰堂哥一家了,干脆走了算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脚是半步没挪地儿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孙强刚进行了训练,一天下来强度不低,这会儿更是被吵得头晕,却也撇开众人,只问媳妇儿,“文芳,这是怎么了?”
只是蒋文芳还没开口呢,英子就冲到爸爸跟前,紧紧抱着爸爸大腿,哭得眼泪汪汪的:“爸,他们欺负我!爷爷奶奶喜欢元宝,不喜欢我,还不喜欢玲玲小芳和安安。堂叔堂婶儿跟爷爷奶奶说妈妈坏话,说她不懂事,不知道去哪儿学坏了呜呜呜刚刚他们又说妈妈坏话,我就骂人了。”
英子撇撇嘴,伸出小手,吸了吸鼻子道:“我是骂他们了,你打我手心吧,但是我下回还要骂,谁让他们说我妈坏话!”
孙胜两口子哪能想到这小丫头什么都敢说,还说得那么过分,他们顶多就是顺着家里这老两口埋汰几句堂嫂蒋文芳,他们
孙强黑着脸看向来投奔自己的堂弟一家:“你们两口子上这儿来说想求个活路找工作,我念着都是本家人能帮就帮,准备看看能不能给你们争取个工作机会,结果你们就是这么背地里说我媳妇儿孩子的?”
“不是,堂哥我们不是”
“行了。”孙强摆了摆手,失望至极,“孙胜,你们一家人收拾收拾,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堂哥!”孙胜哪能想到自己一家人会被赶走,他冲上去求情,就连儿子元宝也扒拉着孙父孙母的腿,哭嚷着不想走。
“二奶奶,二爷爷,我不走,我要留这儿吃糖!吃肉!”元宝在这里吃了好多好东西,哪里舍得走。
英子一张脸哭成小花猫,从爸爸身旁探出个小脑袋:“略略略,不给你吃!”
她还记得前天元宝又被爷爷偷偷塞了糖,转头见到自己的嘚瑟样,说你爷爷奶奶对我比对你还好哎,给我吃糖吃肉,气得英子不行,当晚费劲地吃了两碗饭。
要不是自己胃口就那么大,她恨不得把家里东西全吃光了,不给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吃一丁点!
元宝听到英子这话更气更急了,他喜欢二爷爷二奶奶,他们对自己可好了:“二爷爷,二奶奶,我给你们当孙子吧,讨厌她们,你们就喜欢我!”
孙胜两口子听着儿子这话忙捂着元宝的嘴,低声吼道:“你胡说什么呢!”
孙指导员却是看向自己父母:“爸,妈,你们真是连自己亲孙女都不在乎了,觉得英子她们几个还不如元宝这个侄孙?”
孙父孙母心中不喜,但哪能当着儿子的面再说什么,有些心虚地撇过脸:“你别听这些娃瞎说。”
第二天一早,林湘出门上班时,贺鸿远也跟在身侧,千叮咛万嘱咐道:“你走路也好好的,千万少跑少跳。”
昨儿,贺鸿远在部队听战友说起老家亲戚怀了孩子后跑着摔了一跤,孩子没了,孕妇身子也亏了,一时胆战心惊。
林湘觉得这男人真是小题大做:“我走路挺好的啊,你放心。”
她也就偶尔高兴了,上下楼梯稍微跳了两步罢了。自打知道怀孕后,也收敛了。
“对了,娘说寄了东西过来,喝了对你安胎有帮助,都是以前的草药方子,到时候我监督你喝。”贺鸿远像是个铁面无私的老师,看得林湘直想笑。
“你别是想学蒋嫂子她公婆吧,天天逼她喝可怕的药水那样逼我。”
贺鸿远没忍住捏了捏媳妇儿说话时鼓起来的红扑扑的脸颊:“我们这是好东西。”
林湘:“”
两人一道往外走,等经过隔壁家时,却见着几人从里头拎着大包小包出来,定睛一看,那不是孙指导员家亲戚嘛,夫妻俩和一儿一女。
林湘听说这是来投奔亲戚想找工作的,怎么才来了几天就要走了?
孙胜一家人被孙指导员态度坚决地赶了出去,就连孙父孙母也没敢劝。
林湘八卦的小眼神又亮了起来,看得贺鸿远好笑:“估摸是出什么事儿了。”
“肯定是,不然不可能是这幅表情,不情不愿地走了。”
蒋文芳抱着孩子跟着丈夫出门来,一眼看见邻居两口子:“贺团长,湘湘,出去上班啊~”
“是。”两人冲孙指导员和蒋文芳招呼一声,贺鸿远转头就接到孙强递来的一根烟。
不过贺鸿远没抽,他烟瘾本就不大,加上媳妇儿怀孕了,更是不准备再抽,只将手里这根红梅香烟塞进自己裤兜中的宝岛香烟盒中。
部队里,香烟是硬通货,用处不小。
一旁是两个女同志在说话。
“蒋嫂子,今天中午会告示公布录取名单,到时候可以到厂子门口来看。”林湘并没有提前透露任何录取信息。
蒋文芳有些紧张,有些激动:“好,我到时候去看看。”
119二厂的招工名单最终确定,公布的录取工人名单被张贴在119二厂门口的墙上,白纸黑字,尤为醒目。
蒋文芳带着两个闺女在人群外围,英子和小芳激动地踮脚,无奈她们小小的身子什么也看不见,只一个劲儿地催促母亲:“妈,你快看看,有没有你啊?”
目光在那张白色的告示上流连,蒋文芳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直到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突然出现一个蒋字吸引了她的视线。
——蒋文芳三个字出现在名单中间位置,简简单单三个字,那样安静地仿佛刻印在纸上,令人心潮起伏。
“有。”蒋文芳一手摸着一个闺女的脸蛋,声音都有些哽咽,“有妈妈的名字!”
“嘿~哎~”英子和小芳抱着妈妈的腿,激动地小嘴嘚吧嘚吧个不停,“快跟爸爸说!”
林湘在厂办一楼见到了来登记确认入职时间的蒋文芳,冲她笑了笑:“蒋文芳同志,欢迎你加入我们119二厂。”
蒋文芳嘴角扬起弧度,一时有些激动:“我,我真是没想到!谢谢你!”
英子和小芳自来熟地绕到林湘阿姨身边,叽叽喳喳跟她说话,还被林湘阿姨一人喂了半盅椰子汁,喝得差点打嗝。
等确定了入职,蒋文芳带着两个孩子回家,见着公婆斜眼朝自己看来,她也不去自找不痛快。
还是婆婆没忍住,先开口:“是不是没招上?我就说了,安生在家待着生”
“妈,我招上了,过两天就要去厂里上班了。”蒋文芳看着公婆脸色一变,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爽快。
——
鲅鱼酱车间的培训和招工都告一段落,车间由邱红霞领头,她是二厂的老人,最让人放心,尤其是带新人也有一手,一部分二厂的老职工和部分新职工做普通技术工人,基本也就组建成型了。
林湘将鲅鱼酱配方交给邱红霞,因为一厂的前车之鉴,她仍是叮嘱两句:“红霞姐,这方子还是妥善管着。”
邱红霞自然明白:“小林,你放心,要是有人敢在我眼皮底下做坏事,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同邱红霞和另外两个二厂老人再研究方子,仔细确定了批量生产的配比,林湘这才算彻底交付清楚。
鲅鱼酱车间也就正式运转起来。
因为目前119食品一厂只有虾酱罐头撑着门面,厂里对鲅鱼酱罐头的尽早上市显得有些急切,黄厂长和唐书记都过来看了好几回,还带着几大车间主任、副主任以及技术组组长跟着巡视检查。
赵建军瞧着这架势,总觉得是一帮子人想来挑刺的。
不过邱红霞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鱼罐头二车间的主任宋明因为自己没拿到鲅鱼酱方子来生产,心头始终耿耿于怀,在视察鲅鱼酱车间时,鸡蛋里挑骨头地挑了些刺儿出来,直接被邱红霞给怼回去了。
宋明:“这设备清洗是不是得更勤点儿,还有装罐速度也得快点儿吧。”
邱红霞气势汹汹:“怎么,这都算毛病啊?不然我也去你们鱼罐头车间看看,不信找不出毛病来。”
宋明瞬间噤声:“”
没见过这么横的。
黄厂长和唐书记对有技术的工人倒不拘束,也没多说什么,见鲅鱼酱车间井井有条,像模像样,交代几句便也走了。
蒋文芳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的场面。
她入职二厂后进行了新职工的培训,被分配到最新的鲅鱼酱车间工作,成为一名普通的发酵组女工,穿着统一的白色工作服,将两条麻花辫盘到脑后,带着白色卫生帽遮挡得严严实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完全不一样了。
林湘上鲅鱼酱车间时,刚见着这样的蒋文芳差点没认出来:“蒋嫂子,瞧瞧你这模样,真是不得了啊,看着特别专业。”
蒋文芳略带羞涩地扯了扯身上的工作服,眼里升起一丝骄傲:“我也差点认不出自己!”
等第一批鲅鱼酱生产成功,送去金边市粮油公司报备后,确定了批量生产供应全市的数量和时间,二厂的这个车间更是干得热火朝天。
一星期后,两卡车的119新产品鲅鱼酱就这么被运送离开,登上了全市各大柜台。
不光二厂,就连一厂各大车间的工人们也翘首期待,就盼着鲅鱼酱卖得好,给119再撑起来剩下的半边天。
——
“哎,总算是装车运出去了。”林湘下班后回到家,瘫坐在沙发上,有些犯懒。
自怀孕以来,她确实渐渐有了些症状,嗜睡,犯困,整个人容易犯懒。
贺鸿远从部队食堂打了两个菜回来,见着媳妇儿窝在沙发上跟小鸡啄米似的一晃一晃地点着脑袋,不由轻笑。
“困了就吃个饭就去床上睡?”将两个搪瓷盅放到桌上,他走近媳妇儿低声道。
“又不是猪,吃了睡,睡了吃的。”林湘朝男人伸出手,搭在他掌心借力站起来,去饭桌前坐好,吃上了部队食堂的清蒸黄花鱼和虾肉饼,以及下午冯姨送来的馒头。
这阵子,冯姨时常做些吃的送来,让林湘轻松些,注意休息。
贺鸿远瞧着媳妇儿似乎真的比两个月前稍稍圆润了一点,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给她夹上最嫩的鱼肚到碗里,却见林湘突然放下筷子,蹭地站起来。
随着林湘的动作,贺鸿远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似的:“怎么了?”
“我带了一罐鲅鱼酱罐头回来,今天正式装车,厂里给发的福利,你尝尝。”林湘差点把这事儿忘了,“漂亮吧!”
矮矮胖胖的一个小罐头,罐身贴了一圈包装纸,上头有119食品厂的标识和鲜红的鲅鱼酱展示,十分诱人。罐头盖被撬开,里头迅速飘散出咸香味。
“快尝尝。”林湘看着今天正好有虾饼,忙催贺鸿远再抹点鲅鱼酱上去,“我们厂产的,好吃不?”
贺鸿远瞥一眼在桌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媳妇儿,咬上一口蘸了鲅鱼酱的饼子,饼皮薄软,带着沾油炸过后的香脆,再添上几分鲅鱼酱的鲜香和咸香,味道确实不错。
不过他开口却是:“你做的最好吃。”
林湘笑得眼睛一弯,刚要开口又听贺鸿远道:“不过这个也很不错了,你别费心搞那些东西,好好养好身子。”
“知道啦,啰嗦~”
婆婆贺桂芳前阵子正忙着参加秋收,得知儿媳怀孕后再是坐不住,听闻她如今身子还好,准备忙完老家这一头就过来,毕竟这一趟可不是住十天半个月的,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她在西丰市更是忙碌起来,什么都想带。
期间还特别舍得地花钱拍电报给儿媳,问她有没有想吃的。
贺鸿远对林湘说起母亲的节俭,是每个月给她打钱也舍不得花多少的,深入骨髓的习惯:“看看娘多惦记你,只要你说有什么想吃的,她都能弄来。”
电报上半个字没提儿子的名字。可贺鸿远心里仍是欢喜。
林湘窝在男人怀里,笑得前仰后合,抬手戳了戳贺鸿远的脸颊:“没事,我想吃的你肯定也想吃。”
她也馋婆婆做的咸鸭蛋和香肠腊肉,忙让贺鸿远回了过去。
贺桂芳大概会在十二月左右过来,准备趁着年前多换些肉,在老家熏些吃的过来。
想着婆婆还有一个多月过来,林湘比贺鸿远还兴奋,在二厂办公室替婆婆吹上牛了。
“我婆婆腌的咸鸭蛋味道才好,我就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咸鸭蛋,我们家鸿远最好那口。”
孔真真被说得快流口水:“你快别说了,还没到午饭时间呢。”
林湘心情大好:“到时候我带几个过来,你们尝尝。”
赵建军搓手:“那感情好啊!到时候也给你婆婆送点厂里的汽水和鲅鱼酱罐头去。”
鲅鱼酱罐头上市一个星期,销量节节攀升,秦阳波的眼光确实不会出错。
金边市老百姓对这款119食品厂新出的海鲜罐头青睐有加,喜爱程度甚至超过了之前的几种鱼罐头,花两毛钱买上一罐回家,炒菜、蘸饼、拌米粉、拌面条通通不得了。
一时间,出于对新产品的好奇,竟然把市面上的虾酱罐头的风头都抢了。
等鲅鱼酱罐头售卖半个月,赵建军拿着向金边市粮油公司打听来的销售数据一合计,高兴地一拍桌子:“真成了!”
孔真真和林湘激动问道:“卖得怎么样?”
“这半个月卖的已经超过了食味的虾酱罐头,和咱们一厂的虾酱罐头差距也不算太大。”
这样的成绩谁能不惊喜!
办公室里都快沸腾起来,林湘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研究的方子竟然真的能批量生产出售,还真卖得红火。
孔真真反应更快地想到什么:“小林,你到时候可得请我们吃糖啊~你的奖金肯定不少!”
林湘都差点忘了这茬了,对哎!她当初一分钱奖金没拿,提议要鲅鱼酱第一个月的净利润的1%当奖励,现在想来,肯定不少。
“必须请!请你们吃最好的!”
——
119食品厂新推出的鲅鱼酱罐头出尽风头,周围的食品厂哪有不背地里说些悄悄话的。
食味食品厂会议室里。
邱厂长点上一根大前门,心气儿不顺地吞云吐雾:“你们一个个都是废物啊!119还能新生产出个鲅鱼酱,你们呢?天天什么动静都搞不出来!能不能动点脑子!”
下头的车间主任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吭声,唯有周鸿飞一脸无所谓。
等会议结束,其他人都散了,周鸿飞和邱秀萍两个厂长心腹留下来。
邱秀萍着实惊讶:“没想到119被我们拿了四种鱼罐头受到打击,现在居然还能推出来什么鲅鱼酱!”
周鸿飞不屑一顾:“搞些这种东西,干脆再给他们拿了”
邱厂长将大前门按灭在烟灰缸里,阴恻恻道:“119兴师动众抓过内鬼,现在防贼防得可紧,没那么容易。”
周鸿飞轻嗤一声,刚要再开口,却突然听厂长秘书敲门来通知:“鸿飞,你爸打电话到厂里来了,让你马上过去接电话。”
“我爸?”周鸿飞心头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这阵子没少用父亲周首长的名义去办事,不会被他知道了吧。
心里一时忐忑,厂长秘书提醒一句:“你爸似乎有点生气,你去接电话注意点儿。”
完蛋了,看来真被知道了!
周鸿飞眼珠子一转,忙冲了出去。不过他没去接电话,反而是另外借用了厂长办公室的电话给自己母亲打去,他太有经验了,这时候得先找救兵!
等跟自己母亲求救后,周鸿飞这才去给父亲回拨了电话:“爸”
“周鸿飞!”电话那头传来周生强怒不可遏的声音,“你背着老子在外头干什么坏事儿?还打着老子的名义到处攀路子是不是!你是不是要气死我,真当老子只有你一个儿子,不敢打死你!”
周鸿飞最烦自己亲爸骂人的架势,原先的心虚瞬间消散:“是啊,你本来就只有我一个儿子,你想认贺鸿远,看看他愿意认你不?你打死我,可就一个儿子都没有了!”
周生强气得脸色铁青,心口都被剜了一刀似的,他身居高位多年,还没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的:“你这个孽障!”
第79章 三更合一
周鸿飞有着丰富地和父亲周生强斗智斗勇的抗争经验, 虽说是自己借用父亲的首长名义行事,可他从不坐以待毙,轻易地激起父亲的怒火后, 周鸿飞和父亲理论两句, 猛地挂断了电话。
再给自己姥姥姥爷致电去, 援兵只有母亲不够,还得再找两个靠山。
“姥爷,我爸还惦记着他以前那个儿子, 看我哪里都不顺眼,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周鸿飞姥爷魏光荣早已经从一线退下, 如今在首都离休所安养晚年, 但到底是早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加上当年也是他一手提拔的女婿周生强, 老爷子在女婿面前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任周首长如今位高权重, 面对老丈人兼老领导,仍是伏低做小, 恭恭敬敬的。
魏光荣对周生强唯一的不满,也是最大的要求就是必须和他前妻以及之前的儿子断个干净。
如今被宝贝孙子告状, 魏光荣浑浊的老眼眯成一条缝,多有不满地厉声道:“你爸现在真是翅膀硬了。”
浑厚雄壮的声音自电话线传来,周鸿飞继续煽风点火:“姥爷, 那可不!我看我爸只喜欢贺鸿远, 压根儿看不上我, 觉得我不学无术, 什么事儿都做不成,干的所有事儿都是丢他的脸。”
“我看是他犯糊涂了, 鸿飞,你安心干你的事,姥爷在首都待着都听你妈说起你有本事,还帮着个什么差点干不下去的食品厂红火起来,也就是你爸瞎了眼,我得去说他一顿。”
周鸿飞心里一喜,还是姥爷最疼自己!
——
西北军区,首长办公室。
听着儿子挂断自己电话后,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嘟电流音,周生强被叛逆的亲儿子一句句话往心口扎去,气得双手紧紧扒在办公桌桌沿,手指都在颤抖。
这个不孝子!
要不是老战友意外在海宁省听说这个不孝子借着自己的名义各种攀关系托人情办事,他还被蒙在鼓里。
光是为了卖卖汽水欠人情也就算了,这混小子竟然还敢给一个偷东西的贼求情,将手伸到了公安局那边。
周生强自从登上高位,处处爱惜自己的羽毛,尤其是不愿意欠人情,一旦自己有求于人,日后必定无法拒绝他人求来,来来回回迟早越陷越深。
结果周鸿飞这小子倒好,处处借着自己的名义去欠人情,托人办事
决心直接去金边市把人抓回来好好管教的周生强临行前却突然接到了来自首都的电话。
老丈人兼过去的老领导打来,劈头盖脸就将他一顿骂。
“爸,不是我偏心谁,实在是鸿飞太不懂事,干出的全是混账事!”周生强无奈又气愤。
“你当然觉得鸿飞干的都是混账事,你心里就只觉得以前那个儿子才有出息是不是?他才像你的儿子,能当兵能上战场能立功,所以处处看不顺眼鸿飞!周生强,你这心偏到哪儿去了!”
周生强焦头烂额,面对威严霸气的老丈人,实在是说不通。
等回了家,又是被爱人魏敏慧做了一桌子好菜,给自己按摩肩颈和太阳穴给那个混小子说好话,周生强只觉一阵无力感袭来,头更痛了。
自己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混账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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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鸿飞靠着外援躲过一劫,不过终究是心虚,尤其是王启发那头的事情总得处理。
他早些时候托了关系把人弄走,想着之前商量的要替他打点安排的处罚轻些,再给了这人一笔钱。
可这回打电话过去打听,才得知有人竟然特意发了电报详细阐明了他的偷窃行为发给当地公安局和革委会,意思就是要严惩。
周鸿飞的人情托不了那么多,加上这会儿已经被父亲发现自己的小动作,正大发雷霆要算账,他干脆也不敢再管,爱怎么就怎么吧。
反正王启发已经远离金边市了,构不成威胁了。
食味食品厂面对凭借着新产品鲅鱼酱再次出尽风头的119食品厂,暂时没了对策,只能龟缩着等待时机,先将自家的虾酱罐头和四种鱼罐头好好卖着,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而119食品厂这边的日子就太好过了些。
金边市城里好些柜台的鲅鱼酱销售一空,将其他食品厂的风头全抢了,二厂鲅鱼酱车间又风风火火地生产供应,工人们忙得不亦乐乎。
邱红霞带的班子团结肯干,该休息的时候好好休息,该干活的时候效率也高。
蒋文芳第一次参与这样的生产任务,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被周遭工友们的热情与干劲感染,心潮澎湃起伏,学习的时候格外专注努力,就担心自己跟不上年轻人的速度。
不过她虽说是第一次出来工作,手脚却十分利索,就连邱红霞都夸了她几回,说她上手快,而且做事情特别仔细认真,还有耐心。
蒋文芳是体会到了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玲玲得了老师一句表扬的兴奋心情,自己何尝不是呢。
闲暇时,和大伙儿聊天,听到的全是天南海北的事儿,再不济就是大家说着金边市各个食品厂、汽水厂的八卦,其中不乏过去一些国营厂直接‘打仗’的趣事。
她第一次知道,那么多工厂里上千工人中各种八卦真是不少,甚至不少工厂搞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也令人震惊。
尤其是她进厂不到一个月,却也在月底赶上了发工资,二十三天工作下来竟然也有二十五块钱。
生平第一次收到自己工作挣来的钱,她双手都有些颤抖。
二厂合理规划了生产任务,坚决奉行不加班政策,甚至只要完成了任务,提前下班都是可以的。
蒋文芳今日的发酵工作结束得早,和工友们提前了半小时下班,整个人精神抖擞,在厂子门口碰上了同样提前下班的林湘。
“蒋嫂子,工作还适应不?”林湘其实瞧蒋文芳一眼就看出了答案。
此刻的蒋文芳虽说忙碌了一天,可整个人精神奕奕,跟工友说着话时脸上还挂着笑,格外灿烂。
“适应!”蒋文芳真庆幸自己鼓起勇气参加了招工,“大家都很好,我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慢慢也上手了。”
“那就好。”林湘和蒋文芳一块儿去供销社买了些桃酥和鸡蛋糕,再上副食品站买肉买鱼买鸡蛋,各自满载而归。
等回了家,公婆这一个月下来对自己冷言冷语的不待见模样,她竟然也习惯了,丝毫不在意。
每天忙着工作,回家后又看看孩子,和丈夫说起工作上的事,压根儿顾不上其他人。
不过今日她回家时拎的东西实在太多,引起了婆婆的注意。
秦玉蓉一个月前因为儿子发脾气收敛了些,将所有怒火压抑着,仍是看儿媳不顺眼。
现在自己让她喝药是不肯喝的,再生个儿子也是不愿意的。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这会儿,她终于寻到儿媳的错处,直接数落起来:“文芳,你现在出去工作了,花钱也大手大脚了,买这么多东西干吗?”
瞧瞧那么些糖啊糕点啊,全是钱和票啊!
蒋文芳冲婆婆笑笑,一点不生气,理直气壮道:“妈,我今天发了工资,花的是我辛苦工作挣来的钱。”
秦玉蓉:
得,一句话将她剩下的话全给堵住了。
孙父帮着自己老妻,念叨起来:“工作挣钱也得勤俭持家。”
蒋文芳把鸡蛋糕分给闺女吃了,剩下的肉和鱼拎去厨房,轻快的声音从里头飘出来:“奶糖和桃酥、鸡蛋糕都放在桌子上,你们要吃自己拿啊。不过,爸妈,你们要是觉得我花钱太大手大脚不肯吃,我也不强求。”
孙父孙母:???
听听这是什么话!
老两口唬着脸去桌子上拿东西吃,鸡蛋糕绵软香甜,味儿是真好啊。
看着那么多东西,两人面面相觑,这儿媳还真自己挣上钱了?
——
鲅鱼酱罐头销售一个月后,彻底为119食品厂带来了希望和转机。
因其味道鲜美咸香又是大众味型以及各种实用搭配一跃成为金边市卖得最好的海鲜酱。
林湘更是拿到了鲅鱼酱罐头销售第一个月的净利润1%作为奖金,足足有70块钱。
通常来说,就是秦阳波给厂里研究出新产品,讲究无私奉献和以集体为先的当下顶多也是个三十块钱的奖励,这已经是天价。
林湘这70块钱的奖金简直无异于是天文数字了。
从来没一次性得到这么奖金的林湘回家把这七张大团结数了又数,觉得自己委实是个小富婆!
贺鸿远拿着母亲寄来的包裹回家时,就见着媳妇儿倚靠在沙发上,嘴角含笑地来回数了两遍手里的钱,高兴地跟个小孩儿似的。
“又发工资了?”贺鸿远把包裹放到茶几上,转瞬,林湘扒拉着靠了过来,一沓票子在自己跟前晃了晃。
“发的奖金,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鲅鱼酱方子的事嘛。”林湘半边身子靠在丈夫身上,特大方地给了他一张,“这是发给我的奖金,70块钱呢!我第一次领这么多钱!喏,别说我小气,给你一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吧~”
贺鸿远仿佛见到了部队里某位给孩子发零花钱的战友,跟现在的情形有些像。
从善如流地接过一张大团结,贺鸿远弯着唇:“行,感谢林湘同志。”
“嗯,小伙子挺有觉悟!”林湘抬手拍了拍贺鸿远。
每个月,除去基础开销的十多二十块钱,林湘和贺鸿远能存上一百多块,久而久之,家中存折上的数字便往两千多去了。
林湘数着存折上的四位数反反复复地看,嘴里小声念叨着:“电视机三四百,冰箱四五百,洗衣机几百”
“念什么呢?”贺鸿远没大听清楚,大概听着个什么鸡。
“你知道电视机好买到吗?”林湘清楚,如今电视机购买压根儿没有放开,也就是不抱希望地一问。
挣了钱却花不出去,真是太惨了!
“电视机?”贺鸿远知道这东西,更知道这东西不好买,“你想要?我们首长家里兴许有一台,就连旅长都没有。”
媳妇儿想要什么,自己都能想办法满足,就是这种很难有资格买的电器稍显费劲。
林湘见男人又拧眉深思,一副为难模样,忙劝他:“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听赵主任说过,电视机购买名额特别难拿到,基本都是位高权重的上头的人有资格,咱们就想想吧,等着过几年兴许就轮到我们了。”
她合上存折,妥帖地放回小铁盒中,盖上盖子,往上拍了拍发出清脆响声:“咱们把钱攒着,以后肯定什么都能买。”
两人坐在床上,贺鸿远听媳妇儿头头是道地说起电视机,里面能播放电影、新闻,里头的人能动能说话;又听她说着洗衣机,能自动把衣裳洗干净,还有冰箱,跟工厂里的大冰柜不一样,竖条一个,是家用的,还有抽水马桶
“你知道的怎么这么多?”贺鸿远都没听过那么多奇珍异宝的东西。
林湘一时兴起,摸着肚子跟孩子和孩儿他爸畅想着改革开放后的美好生活,嘴快了,这才反应过来。
她唬着脸:“看书的啊,书中自有黄金屋听过没?这些东西早都有了,就是咱们买不着。”
贺鸿远看出媳妇儿对这些家电的向往,想着首长家里才有一台电视机,自己得奋斗到什么程度才可能有资格拿到这些罕见玩意儿的购买资格。
一向自信的贺团长陷入沉思
虽说他已经是部队升职最快的团长,可还得奋斗啊。
林湘哪里知道自己随口一番话不小心就鸡丈夫了,别人是鸡娃,她鸡丈夫。
月底,119部队的全军比武上,准备将机会留给更多新人的常胜将军贺鸿远只报名了射击比拼。
怒破全军记录,顺利拿下第一名。
杨旅看着爱徒颇感欣慰:“这身功夫没荒废啊,以前你小子就是射击一把好手。”
张华峰和姜卫军在旁附和:“百发百中神枪手啊。”
得了第一名奖励——两斤肉票的贺鸿远将东西收好,抬眸间又听杨旅夸自己,问道。
“回回都给我们旅挣脸,带出来的战士也能得名次,说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奖励?”杨旅手头批上几张军用布票、粮票还是可行的。
贺鸿远听着这话来劲了:“杨旅,能不能来张电视机购买票?”
杨旅:“上一边儿待着去。”
自己看着像是有这种能耐的人吗?
张华峰和姜卫军起哄:“老贺,你胃口真是不小啊,什么都敢要上了!”
“别说那么多了,拿奖了不请客?”
贺鸿远面上隐隐现出几分得意:“必须请客!星期天晚上来吃饭,庆祝庆祝。”
张海峰和姜卫军:“是该庆祝庆祝。”
贺鸿远唇角上扬:“庆祝我要当爹了。”
“是该庆祝你要当die???当爹????”张华峰和姜卫军瞬间惊讶地扭头看向贺鸿远,试图从他此刻有些讨打的脸上瞧出些许端倪。
不过,贺鸿远向来是不会撒谎开玩笑的,这人就不会那样。
“你当爹啦?林湘同志怀孕了?”姜卫军没想到好兄弟和自己真是前后脚啊!
“嗯,三个月了。”贺鸿远终于能说出这话,脸上得意且带着几分骄傲,“你们两家记得来吃饭啊。”
星期天下午,一大帮人齐聚林湘和贺鸿远家中,宋晴雅这个孕妇和林湘积极交流着怀孕心得,又因为两人孕期相差不远,更是亲近。
严敏一手摸着一个的肚子,仍是觉得奇妙:“你们俩的孩子生了,要是闺女,我还能带着她们跳舞。”
张华峰从厨房出来,挑挑眉:“要是儿子也可以学嘛。”
严敏睨他一眼:“要是小子,你们就教他打架呗。”
听着这话,林湘噗嗤一下,想起自己男人的话,转头和几人咬耳朵:“贺团长说,不管生的是男是女,他都要教孩子打架,不能让人被欺负了。”
几人:不愧是贺团长!
周旅和冯姨姗姗来迟,紧随其后的是周月竹和沈建明这对小情侣,沈建明伤好后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训练,在前不久的全军比武上还取得了越野跑第四名、五公里负重跑第三名和射击第五名的好成绩。
这回听对象月竹说林湘怀孕,贺团长也要当爹了,他跟着高兴,还特地打电话给家里,托父亲给寄了些牛肉过来,一条上好的牛里脊肉,里三层外三层地给裹着,今儿一并拎过来了。
林湘在海岛上敞开吃海鲜,偶尔吃猪肉,吃牛肉也就一次,这是第二回,何况还是这么大一条牛里脊肉,鲜红漂亮,富有弹性,正是精品!
“沈同志,你真是客气了,这么长一条牛肉弄来也费劲吧。”
沈建明帮着把肉放去厨房,浑不在意:“不费劲,我爸妈说了,你们当时帮了那么多忙,我们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周月竹更是冲过来:“堂嫂,我们送了肉不也要吃回来嘛,大家都赚着了。”
林湘眉眼弯弯:“是,你最馋!”
灶台里,回锅肉在冯姨的翻炒下起锅,贺鸿远和几个老爷们包的饺子正蒸着,林湘坚持要自己也做一道菜,她怀孕后好久没这么馋过了。
一整条的牛里脊肉切做两半,一半码盐风干攒着以后吃,一半再切成细长薄片,腌好。
贺鸿远在灶膛前生火,林湘拿着锅铲在猪油罐子里挖了一块白生生的猪油滑进热锅中,待猪油自纯白渐渐化为透明油水,再将花椒、蒜末、豆瓣酱和干辣椒倒入锅中炒香。
厨房里瞬间呛出烟气,锅里炒出红油,又香又辣,加水后放入豆芽、莴笋片煮至半熟,最后用筷子一片片夹上腌制好的牛肉薄片放入锅中,轻轻拨散。
牛肉熟得快,一分多钟后牛肉的鲜红色渐渐褪去,起锅将水煮牛肉倒入盆中,最后洒上干辣椒和葱花,烧热油淋上。
随着热油与水煮牛肉碰触时发出的刺啦刺啦的声响结束,一盆麻辣鲜香、红亮油润的水煮牛肉便做好了。
这一餐是贺鸿远和林湘请客,在腹中胎儿三个月大时对外宣布怀孕。亲朋好友都送了礼上门来,一顿晚饭也极为丰盛。
鲅鱼饺子鲜嫩可口,回锅肉焦香弹牙,水煮牛肉更是鲜辣爽口,牛肉嫩到极致,带着满口鲜香麻辣,就连盆中的豆芽和莴笋片也是又香又脆,沾染着牛肉的香气与自身的蔬菜清香,就着大米饭吃,哪有不满足的。
在缺衣少食的年代,能吃上这么一顿香喷喷的饭菜,林湘幸福地笑眯了眼。
待客人们走后,林湘和贺鸿远把东西清点好,亲朋好友送的礼不少,有实用的红糖和鸡蛋,还有提前给孩子买的拨浪鼓。
林湘玩心大起,摇着拨浪鼓在丈夫跟前晃:“好听不?”
贺鸿远怀疑自己这辈子没玩过这么幼稚的小玩意儿:“好玩儿?”
“嗯。”林湘把拨浪鼓塞他手里,“以后你就天天用这个哄孩子吧。”
贺鸿远:“”
林湘怀孕的消息传开,家属院里前头还有几个说闲话的也闭嘴了。
蒋文芳得知后跟着高兴,特意扯布缝了一双虎头鞋,再买了一兜子香蕉和一罐麦乳精去看望林湘。
礼送得重,林湘不肯收,却被蒋文芳强硬地塞进手里。
“这算什么?要不是你鼓励我可以试试工作,我哪能有今天啊。”蒋文芳已经在119二厂工作近两个月了,经过起初紧张不安的新手时期,如今的她渐渐摸到了门道,做工熟练起来,整个人也精神起来。
林湘没法,只能收下,给蒋嫂子还了几瓶椰子汁的礼,瞧见她如今自信又精神,同样为她高兴:“那你公婆现在还念叨你不?”
蒋文芳颇有些无所谓了:“有时候念,不过我现在不像以前就担心公婆不高兴,随时都要检讨自己,随便吧,我每天忙着工作和丈夫孩子,压根儿没心思去考虑那么多。”
林湘笑道:“这样挺好,忙起来根本顾不上。”
蒋文芳的公婆确实有些窒息,而林湘想到自己婆婆,深觉运气好。
而此时的贺桂芳已经坐上绿皮火车,拎着大包小包准备上海岛照顾怀孕的儿媳。
至于儿子嘛,顺便看看就好。
送完礼的蒋文芳赶着回家吃晚饭,今天刚发了第二个月的工资,收入三十五块三,从来没有挣过这么一大笔钱的她上供销社买了一大包东西,给林湘的贺礼也是那时候买的。
公婆瞧见她又大手大脚花钱,甚至还拎了不少好东西去隔壁,只抱回来几瓶汽水,当即抿着嘴阴阳怪气道:“文芳,不是爸说你,你就算现在能挣钱也不能这么花钱啊,看看今儿买多少东西,尤其是还拿了那么多给隔壁,麦乳精这种好东西你都送出去了?”
蒋文芳心头有底气,回应地自然随性:“爸,我发工资了总得犒劳犒劳自己,况且这些肉和糖都是一家人吃的,你们不也要吃的嘛,总不能吃了之后还说我乱花钱吧。至于送隔壁湘湘的东西,那是庆祝人怀孕的,她们两口子帮了我们家那么多,送这些东西是合情合理的。”
孙母不悦地板着脸,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媳这么能说会道了!
以前说她十句,她都不会顶一句嘴,现在说她一句,她能回十句。
这是出去工作吗?该不会是出去学着怎么顶嘴吧!
蒋文芳没说,她在车间工作确实见识了许多厉害的女同胞,尤其是以瓜子大姐邱红霞为代表的,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自己从不吃亏,谁敢让她吃亏,她能把人骂到哭。
虽说学不会那样的本事,可蒋文芳耳濡目染地也看开了些,做人真是不能太软。
看看她这么一说,公婆也就噤声了。
四方桌上饭菜丰盛,鱼汤、青椒肉丝和玉米饼蘸鲅鱼酱散发着热气,简直快到过年的水准。
孙父孙母听着儿媳轻松愉快地和儿子说起工作的事情,怎么使用设备,怎么发酵鲅鱼,又是怎么看着鲅鱼罐头装车,孙强和几个孩子也听得目不转睛,别提多兴奋。
英子那小丫头一口一句——“妈,你真厉害,还能造鲅鱼酱!”
“那是,我们鲅鱼酱味道可好,卖得也厉害,奖金都比别的车间多一块五呢。”蒋文芳提起这事儿就骄傲。
孙强也替媳妇儿高兴,他真是没见过蒋文芳天天这么开心的,脸上的笑都没下来过,甚至说到一开始为了上手加班练习时,也不见任何不干或抱怨。
“你妈打小就本事,当年我跟你妈相亲的时候就觉得,嘿,这姑娘不得了,肯定有出息!”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说起话来,问着父母以前相亲的事儿,一时热闹。
唯有孙父孙母端着架子自顾自生着气,仍旧是不死心。
既然花钱这事儿念叨不了她,儿媳口口声声都是自己挣的钱,他们就念叨其他的。
“强子,文芳,你们现在都工作,是,都有出息,我和你们爸在家里操持家里也行,但是咱们家没个孙子不行啊。”秦玉蓉知道儿媳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也不跟她硬着来,继续劝道,“你爸三代单传,就盼着你传宗接代,爸妈不是逼你们,文芳工作是可以工作,但是生儿子的事儿也别耽搁啊。”
孙父点头附和:“强子,你可别忘了你爷爷的话,得再生个儿子啊。”
蒋文芳原本因为发工资的好心情又被破坏了几分,公婆真是见缝插针就要催着自己生儿子,反正烦人是一定要烦人的。
孙指导员心知父母真是没个消停,这都过去多久了,自己发过一次火,好说歹说地讲道理,可怎么劝说他们都没用,他当儿子的总不能跟人来硬的,只在心里默默做了个决定
次日。
林湘饭后和贺鸿远上月竹家吃了晚饭,两家人商量着等明天贺桂芳到了后一块儿吃个饭,这才慢悠悠散着步回家。
贺鸿远手里还拿着冯姨给炸的冬瓜条,给林湘当零嘴的。
两人说说笑笑经过孙指导员家门口时,却见这家人手忙脚乱地往外跑。
孙强背着孙母秦玉蓉往外,身后是孙父和蒋文芳紧随其后。
“这是怎么了?你婆婆不舒服吗?”林湘和蒋文芳打个照面。
蒋文芳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现在真是哭笑不得:“刚刚一下子说头昏,心口有点难受,强哥说送她去医院看看。我们先走了啊。”
“哦哦,好。”林湘倒是不知道孙母那天天催着儿媳生儿子的中气十足的架势怎么突然身子不舒服了,“难不成是中暑了?不过现在天气也没那么热了啊。”
贺鸿远看着这家人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估摸是被孙哥气的。”
“啊?”林湘敏锐地察觉自己男人肯定知道什么八卦,“发生什么了?快跟我说说!秦大娘怎么会被孙指导员气倒。”
按理说,秦大娘最爱他儿子,儿子什么毛病都能体谅啊。
“孙哥今儿请假了没去部队。”贺鸿远看着媳妇儿如此好奇,只能凑近她耳边低语,“他去结扎了,说是这样看他爸妈还怎么催生儿子。”
林湘:!!!
好家伙,孙指导员也是有办法治自己爸妈!
坚持催生儿子是吧,他直接治本啊!
结扎直接把自己亲妈气到进医院了!
说是气进医院,倒也没那么严重。
孙母就是当时听着这话一时气得头晕,非嚷嚷着要去医院,一旁的孙父也黑了脸,老两口抱头痛哭,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子哎。
结果上医院一检查,什么问题没用,可孙母就是赖着不走,哭哭啼啼控诉儿子干的好事。
蒋文芳知道丈夫牺牲大,可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这下,公婆还能怎么催自己?
她上前劝着:“妈,您可别气坏身子,强哥也是一时冲动,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真是没办法。”
孙父想着自家三代单传,孙子没生出来,儿子却结扎了,真是气得捶胸顿足,却又无计可施。
孙强唬着脸坚定道:“爸,妈,这事儿已经这样了,咱们家就别闹了成不?你们要怨就怨我,可是日子还要过,催儿子这事儿就别再提了,咱们一家人安安心心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孙母气啊,却又不知道能怎么办,伸长手指指点点想说些什么,可上下嘴皮子一碰,压根儿说不出半个字儿。
最后还是蒋文芳对两个老人家低语:“爸,妈,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说强哥把你们气进医院不好,搞不好部队上都要问他的责任。”
老两口一听这话,哪里还敢赖在医院,可不能影响儿子的前途啊,麻溜下了病床,互相搀扶着,顶着两张苦瓜脸回家去了。
翌日中午,林湘在食堂吃饭时碰见蒋文芳,见她精神奕奕就知道那公婆真是被降住了,有苦说不出,气啊。
蒋文芳没把林湘当外人,轻松地朝她说起昨天的家中大事,终于是觉得卸下重担了:“这下我公婆真是没法催我了。”
“那感情好。”林湘拍拍她的手背,也有些激动,孙指导员这一招真是太绝了,“家里消停下来,和谐点儿,人人心情都要好些。”
“那可不。”
两人说了会儿话,从二厂食堂离开,林湘下午请了假,在厂子门口和贺鸿远汇合,坐船出岛,去城里火车站接婆婆贺桂芳。
而蒋文芳则是回到车间午休会儿,准备迎接下午的工作。
鲅鱼酱车间里一派闲适,工友们都聊着天,各自说着八卦,蒋文芳听了一耳朵也跟着笑,直到被几个工友叫着去椰子汁生产车间搬‘瑕疵品’过来当福利,忙跟了过去。
这就是进厂工作的好处,福利太多了,几乎每天都能捞着一点‘瑕疵品’汽水喝。说是瑕疵品,蒋文芳完全没喝出来哪里有瑕疵。
四个工人,一人拎着一小桶椰子汁回车间,准备和大家分享,蒋文芳走在最后面,鼻息间满是椰子汁的清甜香气,一抬头,却见到眼前突然出现两个男人的身影。
男人理直气壮地问道:“二厂的,你是鲅鱼酱车间新来的吧?你们车间现在干的怎么样,鲅鱼酱产得还顺利不?”
蒋文芳来厂里不久,在二厂慢慢熟悉,认识了领导和各车间主任,可对一厂不熟悉。
她隐约记得,这两像是在哪里见过,应该是一厂的黄厂长和唐书记带着一群一厂的车间主任、副主任以及技术骨干来视察培训时见过的。
“同志,你们是?”蒋文芳问得迟疑。
“我们是一厂来视察你们工作的,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行。”男人瞧她这模样就是新来的,倒是好突破。
第80章 三更合一
蒋文芳是个新人, 瞧着对方理直气壮的架势,一时有些发怵。
两人至少是个什么领导,这会儿发话也不能不答, 便回道:“我们车间生产挺好的。”
对面又问:“那你们鲅鱼酱现在每天产多少?生产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要是有困难就要说, 一厂二厂都是一家人,我们能给你们进行技术指导。”
蒋文芳虽说不懂,可也记得工友们时常热议的之前厂里抓内鬼的事儿, 听说鱼罐头车间的配方都被偷了,加上林湘还特意和红霞姐叮嘱过要小心谨慎的事儿, 她也起了心眼。
就含糊道:“生产很多, 遇到什么困难,我们车间主任都能解决。”
“那遇到什么困难了?”对面的男人追问, 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是不是有技术问题?还是配方问题?”
蒋文芳抿了抿唇:“这我就不太懂了, 我是刚进厂不久的新人,还在学习阶段呢。”
对面两人:“”
后头再被拉着问上几个问题, 蒋文芳通通以自己是新职工,懂的不多为由打马虎眼过去, 最后更是对着刚从二厂办公楼出来,只远远露出个人影的工友扬声道。
“王大姐,你叫我是吧?我就来!”蒋文芳不好意思地对着两个男人笑了笑, 颇为真诚地道歉, “两位领导, 不好意思啊, 我没帮上你们什么,这不, 我们车间工友叫我了,我先过去了。”
对面两男人看着她小跑着没影了,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道:“刚刚那人有叫她吗?”
“没有吧。隔那么远怎么叫?算了,这人刚进来,问什么都一问三不知,没劲。”
“王大姐,刚刚一厂两个领导一直问我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挑咱们车间的刺。”蒋文芳不大明白这是不是厂里经常发生的事儿。
王大姐倒是没见到两人长什么样,不过听到这话就来气,当初鲅鱼酱车间刚刚创立时,一厂好些人就想来挑刺找茬,真当她不知道揣的什么坏水儿?
“嗯,管他们是谁,咱们都别说。”王大姐也不明白他们问什么的,反正不说就对了。
蒋文芳点头:“我明白!”
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和车间主任邱红霞汇报一下,不过蒋文芳回到车间看了一圈没见着人,再一打听,邱主任去外头盯着采买鲅鱼原材料了,今儿也不会回来,也就作罢。
——
二厂工人在星期六下午努力工作,终于迎来了美好的一日休息。
而贺鸿远和林湘也在这天下午接到了千里迢迢赶来的贺桂芳。
贺桂芳拎着大包小包仿佛搬家似的出现在火车站台,一眼瞧见儿子儿媳,这回却只盯着儿媳看:“哎呀哎呀,快让娘看看,咋怀了三个月脸上都没长肉啊,得再多吃点。”
林湘怀疑婆婆对自己有滤镜,她这个月分明还是长胖了一点点的吧。
“娘,我长了些肉了。”
贺桂芳撸起袖子,试图大展拳脚:“咱们可得多吃,养好身子,到时候生娃才能顺利些。”
至于旁边的儿子,贺桂芳瞥了一眼,嗯,还是那个人样,转头又和儿媳妇挽着手,亲亲热热地往前走了。
贺鸿远两只手拎着四个包袱,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自己娘这是带了多少东西过来。
林湘提前为婆婆准备了已经随着天气渐冷而销声匿迹的黄皮果果皮,这都是厂里之前产黄皮水剩下的,酸涩的果子就连果皮也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贺桂芳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兴奋,这一趟坐船没前两回难受。
“娘,可惜现在黄皮果没了,不然怎么也得让您尝尝黄皮水的味道。”林湘画下大饼,“等明年夏天试试,您保准儿爱喝。”
贺桂芳知道儿媳有本事,都产了好些汽水了:“那感情好,我肯定喝!”
贺桂芳为了照顾怀孕的儿媳来海岛上定居,周生淮一家也欢喜。
等贺鸿远和林湘把人接上岛,周家人已经做好了一桌子丰盛晚饭迎接。
上回见面还是去年过年时,仔细一算也快小一年了,老朋友相聚自然热闹,饭桌上,贺桂芳见到了月竹的对象,不禁感慨:“月竹在我心里一直跟小姑娘差不多,这一晃眼长大了,都有对象了。”
冯丽也是这个心思:“我一时半会儿也恍惚呢,怎么闺女都这么大了。”
当妈的多有这样的感慨,林湘以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听着两个长辈说话,摸了摸自己肚子,突然也感伤起来。
她还没说什么呢,旁边的贺鸿远先凑过来低语:“咱们孩子要是个闺女,找对象的时候我一定得好好考察。”
林湘:“”
你想得比我还远!
贺桂芳这回是常住,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当晚依依不舍地告别后,一家三口回到自家小楼,让贺桂芳住进了早一阵就收拾好的房间。
“娘,床单被套差不多都是新的,又洗了一遍晒过太阳,床架子和柜子箱子也擦得亮晶晶的。”林湘不忘邀功,“您儿子擦的,我负责指挥。”
贺桂芳笑弯了眼:“指挥得好!”
婆媳俩相视一笑,而一旁的贺鸿远正将娘从老家带来的东西一一归类整理,听闻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同志的对话,低眉收捡咸鸭蛋时,也勾了勾唇。
贺桂芳一过来,这个劳动惯了,时刻闲不下来的女同志就开始操持着家务。
林湘和贺鸿远已经算很爱卫生,尤其是贺鸿远在军中就是内务能拿第一名的好手,扫地擦家具洗衣服这些都不在话下,可对比贺桂芳,还是有些差距。
每日,贺桂芳早起准备早饭,常常是林湘还在睡梦中时就擀面了,起床后睁眼就能看到饭桌上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和新鲜馒头,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再配上婆婆腌好的咸鸭蛋。
一口暖和的玉米糊糊下肚,再咬一口白面做的暄软馒头蘸点鲅鱼酱,麦香味与海鲜的鲜香奇妙地交织,富有嚼劲,又有回甜,最后再来上一口油润的咸鸭蛋,蛋黄金黄流油,细细沙沙地争先恐后在口中划开,满口飘香。
早饭吃得好,一天精神好。
林湘回去厂里上班时,精神奕奕的,顺便给办公室同事们带去了曾经吹牛过的咸鸭蛋。
贺桂芳向来是个大方的人,更是张罗着让儿子儿媳带些土特产到食品厂和部队给同事和战友吃。
林湘在车间办公室讨论椰子种植园情况时,给同事们带去了三个咸鸭蛋,剥壳后切成两半,平整的切面下能看见嫩白的蛋白泛着被腌制浸泡后的微微变色与金黄的蛋黄上汩汩冒出的油水。
赵建军咬下一大口,咸香味儿直往嘴里窜,香,实在是太香了!比他以前吃过的咸鸭蛋还香,尤其是那金黄流油的蛋黄,爽!
孔真真和马德发同样对此赞不绝口,已经捣鼓着准备买些鸭蛋请林湘婆婆帮着腌一腌。
瓜子大姐更是恨不得和林湘婆婆当场结拜,准备下班后上家属院和人多学学,这手艺真是太好了。
咸鸭蛋吃完,赵建军抹了抹嘴儿,这才说起正事。
“椰子种植园现在也搞起来了,小马去了好几趟,跟着钱队长和社员们学习理论知识,结合实际种植经验,现在已经在发幼苗,不过椰子树种植时间长,起码三五年后才能开始结果,咱们这是发展长线。”
五道沟生产大队是海宁省最佳的椰子种植地,阳光充足,温暖湿润,海滨冲击土土壤肥沃,排水良好,利于植株成长。
不过鉴于椰子树的缓慢结果特性,规划创立椰子种植园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
林湘便提出:“咱们的种植园合同可以签长些,对双方都是保障。”
这一提议,便是重新整理了合同,和五道沟生产大队签了五十年的椰子种植园合同。
野生野长的椰子仍旧源源不断地被采摘装车送往119二厂,加工后再装车销售。
期间五道沟附近只要出现可疑人员,钱队长都及时向119汇报。
该说不说,别人的嗅觉兴许差些,可钱队长那是不得了。没有一个坏蛋或者骗子能从他手里逃脱,当然了,他见谁都要先疑心是不是骗子。
警觉性高得离谱!
知道食味食品厂一直贼心不死地想打探消息,后续又派了些人鬼鬼祟祟地去五道沟想探听些什么,都被钱队长和社员们齐心协力赶走了。
林湘暗忖食味食品厂真是狗屁膏药甩不掉,不仅安排王启发偷方子,还使各种小动作想搞自己厂的椰子原材料,真是下作。
转头,她在厂里碰见如今在鲅鱼酱车间工作的蒋文芳,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蒋嫂子,怎么了?”
蒋文芳还惦记着那天的事儿,琢磨着要不要和林湘也说一声,正犹豫之际呢,就碰上了林湘。
既然她都问了,蒋文芳干脆一吐为快:“是这样的,那天我在厂里碰见了两个一厂的人,说是要考察我们车间工作,逮着我问了好些问题,跟找茬似的,尤其是关心我们的生产有没有出岔子,配方要不要改进”
哦?
林湘脑海中浮现出好几个人的模样:“你认得是谁吗?”
“我瞧着挺眼熟,应该是一厂的什么小领导,不过不记得具体是谁,两人都挺高的,一个稍微胖点,一个挺清瘦。瘦的那个说话不太好听,挺牛气的,胖的那个稍稍好点,对了他脸上有颗痣。”
高胖,脸上有颗痣,林湘知道是谁了,虾酱罐头车间搅拌组组长何志刚。
至于清瘦且高,说话特别牛气的,倒是有些像
林湘带着蒋文芳去了一趟隔壁一厂,借口上厂办办事的由头上鱼罐头二车间晃了一圈,蒋文芳立马认出来:“对,就是他!”
果然是鱼罐头二车间的主任宋明。
宋明一开始就想拿到鲅鱼酱方子让自己车间生产,不加掩饰的心思谁能看不出来?就是二厂的鲅鱼酱车间刚成立那会儿也如此,几次三番想过来找茬,无非就是还惦记着寻到错处,寄希望于黄厂长和唐书记能改变心意,一气之下把新车间给撤了。
至于何志刚,这人对二厂敌意同样不小,那是多年来出自骨子里的看不起。
林湘可不是软柿子,尤其如今二厂早已挺直腰杆,不论出于对车间配方的保护或是对工作进展的顺利保障,她将这事儿再报告给了赵主任。
赵建军听着这事儿就是一拍桌子:“那宋明和何志刚真是没完没了,真当老子怕他啊?”
转头,赵建军就领着邱红霞和杨天去了鱼罐头二车间和虾酱车间门口晃悠,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见状,拧眉不悦:“赵建军,你不在二厂好好待着,上我们车间门口晃悠啥?”
赵建军三人也没干什么,就在门口闲来晃去,等秦阳波开口了,这才乐呵道:“秦主任,不是你们车间的何志刚来我们厂的鲅鱼酱车间视察工作嘛,礼尚往来,我们也来视察视察你们虾酱车间的工作。”
秦阳波:?
脸一黑的秦主任立马扭头瞪了何志刚一眼,怒而发威,就是一个眼神也把何志刚瞪得心虚的缩了缩脖子,讪笑两声:“主任,我,我这是关心新车间。”
“要你去关心?”秦主任威势气盛,嗓门低沉,滚过一丝怒气,“自己车间的事儿弄明白没有?”
何志刚噤声不语。
一旁的副主任刘青山出来打圆场:“主任,何组长也是太关心新车间情况,关心鲅鱼酱生产,一时之间方法没用对,属于是好心办了烦心事。”
秦阳波哪里经历过被二厂的人找上门埋汰的事儿,当下黑着脸往车间办公室去了,只刘青山拍着何志刚肩膀安慰他几句。
赵建军见何志刚被秦阳波数落一顿,顿时满意,再上鱼罐头二车间去了一趟,甚至逮着二车间的工人问东问西的。
宋明可比秦主任反应大多了,颇为警惕地质问:“赵建军你们什么意思啊?找我们工人问什么?我们车间可全是机密啊。”
赵建军怒哼一声,面上却笑呵呵的:“那宋主任上我们二厂车间去问什么?”
邱红霞同样怒气冲冲:“宋主任,你可是逮着我们工人一直问啊,有啥问题,可以来直接问我,我保证给你答得明明白白的。”
宋明:
被反问得哑口无言的宋明只能目送着赵建军三人离去,气得牙痒痒,这帮二厂的人真是一丁点儿面子不留啊,竟然能上这儿来质问自己!
赵建军领着两员大将大胜归来,林湘摸了摸自己四个月的孕肚,听他们说起刚刚宋明的臭脸和秦阳波训何志刚的样子,跟着乐起来。
“小林,你听故事坐椅子上听啊。”邱红霞给林湘拎了张椅子张罗她坐下,又盯着她肚子瞧了瞧,“明年春天就生了吧?”
林湘算算预产期,就在明年五月,春暖花开的时节:“是。”
孔真真也凑过去,有些可惜:“那明年糖酒会你去不成啦!”
糖酒会在三月,那时候林湘肚子都八个月大了,可费劲出远门。
林湘听说明年的糖酒会举办时间和地点刚刚公布下来,报名工作也开始了。
今年是在江汉市,明年定在了清风市,位置上更靠近北方,坐火车也要个三天,到时候林湘肚子大了,自然没法成行。
“那你们过去,我在厂里守着。”林湘笑了笑。
去年去糖酒会不容易,她们可是好不容易想到了规则漏洞,打马虎眼过去的,今年则是以免费赞助的身份过去,给各大糖酒柜台提供饮用水椰子汁,顺便得个柜台自己也卖一卖产品。
最难的入场券已经拿到,后续问题自然不大了,林湘还挺放心。
为着糖酒会的事儿,林湘和国家粮油公司联系,再次确认了赞助事宜,就等着他们收集好全部与会厂家数量、人员数量以及主办方人数下发到地方粮油公司,这才好定下二厂到时候的椰子汁赞助数量。
国家粮油公司徐经理挂了电话不禁感慨:“这金边市119食品厂思想觉悟真是不错,一门心思愿意免费提供那么多椰子汁给大伙儿喝,到时候给人规划的柜台也别太犄角旮旯了,位置稍微安排好点。”
底下干事记在心里:“好。”
新一年糖酒会报名工作正如火如荼地开展,将于1月中旬截止。
由于去年糖酒会被119食品厂杀出重围,一个卖果汁汽水的厂子竟然挤进了糖酒会,还抓住机会将椰子汁卖到了11个城市,其他汽水厂哪有不眼馋的。
消息灵光些的厂子早就打听好了,原来119食品厂是抓到了规则里的文字漏洞,以椰子酒也是酒的说法挤进了糖酒会。
为此,不少汽水厂纷纷准备效仿。
食味食品厂也在其中。
邱厂长打听来消息同底下人一提,周鸿飞立刻激动起来:“那咱们也产个什么酒过去。”
邱秀萍赞同:“糖酒会机会那么多,119在里头轻轻松松就签了11个城市的单子,我们可不能落后。”
邱厂长只犯难一点:“咱们能产什么酒?”
生产汽水和生产酒说到底还是有不小的区别,他们的设备也没法产个啤酒出来。
周鸿飞脑子活泛些:“不然买点啤酒回来,兑点汽水进去,就说是咱们产的呗,反正也不用真的产。”
确实无法,邱厂长拍板:“那就这样,能拿到资格进糖酒会就行。秀萍和鸿飞负责这事儿,弄款酒出来,过阵子咱们去报名。”
“好!”
——
就在其他厂子各显神通准备往全国糖酒会挤的时候,119食品厂却是老神在在地筹备着赞助事宜。
初步估算本次全国糖酒会人员在230人左右,一共5天的供应时间,秉承着宁可多不能少的原则,林湘初步向赵主任报了4000瓶椰子汁的赞助数量。
赵建军知道钱该花在刀刃上,4000瓶椰子汁免费送就送了!
“这次咱们走火车货运,直接拉几百箱椰子汁过去,再准备一批上展台做样品售卖的。”
林湘也是这个想法。
等这边的事情敲定,孔真真打听到外头不少的厂子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往糖酒会挤:“嚯,去年我们去的时候,多少人看不上啊,说我们去不了,去了也是丢人现眼的,今年倒好,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里挤。”
赵建军丝毫不担忧,尤其是想到去年糖酒会最后一天,林湘出的那个好主意,这会儿更是激动:“随他们去,咱们路子不一样!”
其他人风风火火挤独木桥,自己厂子可是一个人走康庄大道啊!
林湘憋着笑,尤其是听说食味竟然也在里头,更是迫不及待想知道他们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工作忙完,一月的海岛在下午时分到底还是有着丝丝凉意,林湘下班时披上了红色毛线外套,拎着包出门了。
六个月大的肚子已经很是明显,将衣服撑出圆鼓鼓的形状,路上碰到工友和军属,大多数人都要和林湘招呼两句,再问问她孩子情况,大伙儿说说笑笑往家去,而林湘远远望见自家小楼时,烟囱中已经升起袅袅炊烟。各家各户也飘着饭菜香味。
贺桂芳正紧锣密鼓地张罗着饭菜。
林湘在怀孕三个月后胃口渐渐好了起来,什么都能吃,也不反胃难受。
贺鸿远时常托炊事班搞些鸡鸭来,老是吃鱼虾,吃多了也腻。
今儿个,贺鸿远托了大半个月终于搞来一只鸭子,抹脖放血,烫毛去毛,再除了内脏。
一只肥硕的鸭子对半劈开,一半攒着下回吃,一半今儿就砍成小块给红烧了。
麻竹笋是两三个月前摘的,给腌制晒干保存,留着春节前后吃。顺着纹路切成小块儿,和鸭肉一块儿烧,红润油亮的汤汁汩汩翻滚冒泡,鸭肉和笋块吸满了汤汁,铁锅中香气飘飘,而贺桂芳正在另一个锅中烙豆腐。
林湘进屋时闻到那股鸭肉香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忙进厨房偷嘴。
“娘,好香啊。”林湘取下筷子就往锅里夹,鸭肉烧得软烂,轻轻一咬便从鸭骨上脱落,麻竹笋更是劲道脆生,虽说不如新鲜的那般嫩,可越嚼越香。
贺桂芳将豆腐烙成两面金黄,焦香扑鼻,再将切碎的蒜蓉、酸菜和辣椒炒至爆香做底,这就起锅了。
“快去坐着准备吃饭。”
一盆竹笋烧鸭,一盘酸菜辣椒二面黄,再配上白花花的大米饭,林湘如今怀着孩子,胃口越发好了,被勾得食指大动。
“鸿远应该要回来了,等等他。”林湘偷嘴了几筷子,坚持要等丈夫回来一起吃。
“不用等,你可不能饿着。”贺桂芳张罗儿媳快吃,“他下午让勤务兵把鸭子给我送来的时候带话了,说今天事情多,应该赶不回来吃晚饭,我一样给他留了点儿的。”
“哦。”林湘有些遗憾,可面对美食也开怀了。
饭菜下肚,林湘饭后和婆婆一块儿出门散步,贺桂芳手里还攥着两根棒子针,缠绕的毛线弯弯绕绕的尽头在她的衣兜里,鼓鼓囊囊地能看出一团毛线球的形状。
这是在给儿子儿媳织毛衣。
不仅如此,贺桂芳还自个儿找碎布给孩子准备尿片,什么事儿都提前规划上了,就等着几个月后孩子出生。
婆婆一来,林湘乐得轻松自在,除了有时候觉着走路是要累些,毕竟托着挺大个肚子呢,分量在这儿。
婆媳俩来回走了一圈,又和院里军属们说说话,直到天色擦黑也没见贺鸿远回来。
“看来今天工作是忙。”贺桂芳提醒儿媳得回家收拾着歇下了。
林湘又往家属院大门方向看了看,嘿,还真是没回来。
夜里九点半,林湘已经躺床上看了好会儿小人书,这才听到卧室门口传来响动。
她竖着耳朵扭头,眼巴巴望着房门被人从外往里推开,贺鸿远终于回来了。
“回来啦~今儿这么忙呢。”林湘躺久了也想下床活动活动,上前接上贺鸿远脱下的军装外套给挂在晾衣架上。
“今儿事情多。”贺鸿远转身看见媳妇儿,瞧她眼睛亮晶晶的,想起下午让勤务兵送来的鸭子,“那鸭子好吃不?”
“好吃,妈用笋子烧的鸭肉,可香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
贺鸿远在部队开会随意吃了点儿,这会儿忙完确实也饿了。
这个时间,贺桂芳已经睡下,贺鸿远也没去跟母亲招呼两句,自个儿去厨房热吃的,只是身后跟着的小尾巴不太老实。
“你下楼梯费劲,就在屋里待着吧。”贺鸿远琢磨着得尽早把卧室搬下来,不然媳妇儿肚子越来越大,更加不方便。
“那怎么行,我得陪着你吃,不然你一个人吃饭多孤单啊~”林湘眨了眨眼。
笋子烧鸭肉和酸菜辣椒二面黄都热上了桌,不过不止贺鸿远一个人吃,林湘也动了筷子。
深夜贪嘴的准妈妈还煞有介事跟准爸爸道:“其实也不是我嘴馋,主要是肚里这个想吃。”
贺鸿远给媳妇儿夹一块鸭肉到碗里,没有拆穿她,只叮嘱:“也别吃太多,这么晚了不好消化,可别积食。”
“知道了。”
贺鸿远是结结实实吃了一顿,林湘就吃了些菜,等男人洗碗收拾好厨房,饭厅的电灯线一拽,霎时暗了下来,只余二楼光亮犹存。
夜深人静时分,林湘挺着六个月大的孕肚慢悠悠上楼梯,贺鸿远一手搂在她腰间,一手贴着她手臂:“干脆明儿休息就把东西都搬下来,我们住楼下。”
林湘的声音似头顶的暖黄光晕,朦朦胧胧又带着几分温柔:“也不用那么早吧,我这不也是锻炼锻炼?”
贺鸿远在这件事上却不让步:“平时走走平地就行了,我看你走一步楼梯都跟着紧张。”
林湘憋着笑看向男人:“有这么夸张啊?哎呀~”
话说到一半,林湘突然轻声叫了一声。
“怎么了?”贺鸿远忙上下打量林湘,尤其是盯着她落在楼梯上的双脚看了看,都好好的。
“孩子刚刚踢了我一下,看来也是觉得妈妈说得对。”
“这娃这么小点儿还分不清,得打。”贺鸿远抬手就往媳妇儿肚子上轻轻拍了一下。
林湘:“?”
贺鸿远同志,你不适合干这么幼稚的事!
在男人的坚持下,次日星期天,林湘和他的卧室就搬到了楼下卧房。
林湘在一楼椅子上坐着,看看贺鸿远一趟趟把最近几个月要穿的衣裳搬下来,多是些外套和线衣,再就是不忘媳妇儿怀孕后打发时间最爱的小人儿书。
贺桂芳跟着搭把手,没多久就简单搬完了。
“早点搬下来也好,你肚子越来越大了,上下楼梯不安全。”
母子齐心,林湘拗不过,只能暂时告别家里二楼的阳台海景。
等到一月底,距离过年也就半个月时间,各处过春节的氛围也浓厚起来,家家户户都置办着年货。
想着今年可是多了一个宝宝一起过年,林湘行动没那么方便却也爱四处溜达着一起采购,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也不放过。
甚至让隔壁蒋文芳家几个闺女到时候匀她几个二踢脚。
英子特别有义气,拍着胸脯保证:“湘湘姨姨,到时候咱们一起玩儿。”
林湘难得玩心大起:“好!”
而此刻,全国糖酒会的报名时间已近截止,林湘和赵主任、孔真真一道去了金边市粮油公司确定赞助椰子汁的数量和具体的运输、装卸情况后就碰上了食味食品厂的人。
这趟出门,赵主任和孔真真原本顾及着她肚子大了就别去了,可林湘太想出去放放风,要是再等一两个月才是更难出行,只保证:“主任,真真姐,我们就是坐船进城,没问题的。再说了,咱们厂里七八个月肚子健步如飞的大姐都好几个呢,我也没那么娇气。”
赵主任瞧着林湘精神面貌不错,这模样也是个挺健康的,这才同意了。
三人在粮油公司确定了所有细节,又打听到此次全国糖酒大会又扩大了些许规模,听说还有更大的领导过来,自然是更加跃跃欲试。
有时候,机会舞台比什么都重要。
等三人出去时,正好就碰上邱厂长带着周鸿飞与邱秀萍过来。
两边人马面对面撞上,119的几人想到食味一直以来搞的小动作,心里自然不得劲,而食味的的邱厂长却是笑面虎似的还装模作样寒暄两句。
“哟,这不是119的人嘛,这位是赵主任吧?我可是听闻大名啊,你们厂那椰子汁可有名儿,菠萝汁和黄皮水卖得也好,现在还产上了鲅鱼酱,真是不得了啊。”
赵建军皮笑肉不笑:“食味邱厂长对我们厂简直是如数家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我们厂安排了卧底嘞哈哈哈。”
食味三人:???
面面相觑的三人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两边的假意寒暄到此结束,周鸿飞经过几人时,目光落在林湘脸上一瞬,又盯在她明显突出的孕肚上,眼底有些惊讶。
等食味三人走进办公室,原本准备离开粮油公司回岛上的119三人同时停下脚步。
你看我,我看你。
赵建军&林湘&孔真真异口同声道:“再留一会儿吧!”
看看好戏!
粮油公司干事也不知道这119的人办完事了怎么还不走,就老神在在坐在会客室喝茶聊天,不过119的人挺好,每回过来都请大家免费喝椰子汁,她还挺喜欢这厂子的,自然也就没管。
几分钟后,里间的办公室突然传来动静。
“葛经理,您不能厚此薄彼啊,去年您怎么帮119去的糖酒大会,今年我们怎么就不行了!”
“葛经理,去年119食品厂不就是仗着糖酒会也没说只能卖白酒和啤酒的进去,这才靠着弄个什么椰子酒成功报名,我们这回也搞了个苹果酒,怎么就不行呢!”
“我们可不服!必须一视同仁!”
金边市粮油公司葛经理被食味食品厂三人说得头疼,只默默拿出一份文件递过去:“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你们好好看看上面的规定。白纸黑字,明文规定了,今年的糖酒大会,只允许销售糖类和啤酒、白酒类的厂家报名参展。这苹果酒啊,不行。”
食味三人傻眼:???
“凭什么啊!”周鸿飞将牛皮都吹出去了,跟父母和姥姥姥爷说自己马上就要作为代表去参加全国糖酒大会,“今年凭什么改?”
“是不是119干的?他们去年这么钻进去了,就想堵死这条路,不让我们去。”
“食味食品厂的同志,注意你们的态度!这是多个城市几家酒厂代表联合请求修改的规定,你们啊,不要把心思放在这种地方,好好抓生产才是要紧事!”
办公室大门一打开,119三人就见着食味三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出了门,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憋不住笑。
这些人想学自己去年那招,结果啊,失策了!白费力气!
赵建军欠揍地招呼:“邱厂长,怎么,这苹果酒没人要啊?不然送我喝得了,不然你们拿回去看着更生气嘛。”
邱厂长愤愤瞪赵建军一眼:“119的,你们也别得意,我们去不了糖酒大会,你们不也去不了,葛经理都说了,今年没人能钻漏洞!”
大家都去不了,不知道119的人嘚瑟什么!
林湘冲着人一笑,温温柔柔道:“确实没人能钻漏洞,我们也没法报名去糖酒大会。”
听到这话,食味三人精神满满抖擞起来,那和自己有什么区别。
不过,接下来林湘一句话又彻底震惊了他们。
“我们只是作为全国糖酒大会的赞助商去,跟主办方是一道的。”
食味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