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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宋府。

    宋翎泉情绪不佳地回来, 进门不到半刻钟,就看见游廊上有人在等待,他本就心情不好,再见这一幕, 只越发觉得烦躁。

    宋翎泉惯来流连花丛, 底下人也都知道他好色, 趋附讨好时都会投其所好。

    所以,宋府中的莺莺燕燕当真不少?。

    顾婉余才入府时,险些以为?自己?进了第二个春琼楼, 甚至,春琼楼的氛围都要比宋府要好。

    后院人一多, 且讨好侍奉的对?象只有一个, 自然会打破头皮地去争。

    顾婉余和她们的目标不同, 不会掺和于其中, 也就显得她格外与众不同, 宋翎泉瞧她这里?自在,便?习惯性地想来她这里?寻一处清净。

    今日也同样如此, 宋翎泉见到游廊上堵着的人, 脸色一沉,直接转身去了顾婉余的院子。

    顾婉余正倚着栏杆挑染着蔻丹,听见脚步声, 她也没有起身, 只是懒散地斜眸睨过来, 见宋翎泉脸色铁青地进来, 她手指被布条裹着, 行动不自如,见状, 便?也只是慵懒地问:

    “这是谁让爷受气了?”

    佳人风情万种地倚栏而坐,再大?的怒意也没法冲她发,宋翎泉脸色不好地坐在案桌边,给?自己?连倒了三杯茶水,都是一饮而尽。

    顾婉余见他这模样,不由得轻挑了下眉梢。

    这幽州城还真的有人给?他气受不成?

    顾婉余脚尖轻碰了碰一旁的婢女,她轻抬下颌:“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伺候你家将军。”

    这府中作风乱得不行,顾婉余来了才短短十日的时候,就见过一起丫鬟爬床的事件。

    还是出自她的院中。

    顾婉余打眼?瞧着,这后院不论是姨娘还是奴婢,凡是有点姿色的,没一个想要安分的,顾婉余也懒得阻拦,倒是她一点不阻止,宋翎泉也不知道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怎么了,在她院子中时反而是真的老实起来,从不看其余婢女一眼?。

    时间长了,底下人也看得清楚形势,她的日子也过得越发顺心。

    宋翎泉见她又使唤婢女过来伺候,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在婢女走?近时,他冷声道:“滚开,本将军又不是手断了。”

    顾婉余再没忍住,掩住唇笑起来,勾眸间是韵味十足。

    宋翎泉不由得想起那日婢女爬床,她正在沐浴,他躺在床榻上闭眼?等她,只觉得有柔软卧在怀中,他只当是她,便?也将人拉入怀中,等那奴婢一开口,宋翎泉立即知道自己?弄错了。

    恰好她也从净室中走?出来,发丝未干,还往下滴着水珠,格外旖旎风气,眼?见床榻上一片凌乱,她也不恼不怒,只是似笑非笑地勾唇:

    “爷可要妾身给?你们腾地方?”

    宋翎泉在她面?前向来行事不羁,那日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她戏谑的注视下,竟觉得有些无地自容,这里?头的床榻用品里?里?外外的全部都换了一遭,她后来也一个字没有提起此事,只偶尔会让婢女上前来伺候。

    全然一副看戏心态。

    叫人气恨得不行,偏拿她没有办法。

    说实在的,宋翎泉的确喜欢和她相处,轻松自在,不像在别人院子中,总有人哭哭啼啼地叫他做主,一堆子烦心事。

    婢女被吓得脸色一白,也不敢再靠近宋翎泉。

    顾婉余斜眸哀怨地睨过来,抱怨道:“将军也不仔细点,将人吓到了,谁来伺候妾身。”

    宋翎泉白了她一眼?:

    “这满府上上下下的人,没了这一个,难道就找不到别人伺候了?”

    顾婉余笑而不语,那奴婢却是提心吊胆的,见时间到了,忙忙替她拆下手中的布条,很快,她染了蔻丹的手指就露了出来,在暖阳下,格外勾人视线。

    她一双手本就生得纤细白嫩,如今染了红色,越衬得红的红,白的白,若是夜间攀在人身上,只是稍一作想,便?让

    人觉得燥热。

    宋翎泉眼?神暗了暗。

    顾婉余终于肯从软塌上起身,她不紧不慢地走?到宋翎泉跟前,咬着宋翎泉手中的杯盏抿了口茶水,宋翎泉顺着她抬起了杯盏,在放下杯盏的那一刻,手指却是携住了她的下颌,冷声道:

    “大?白日的,别尽是勾人。”

    顾婉余不和他辩解这些,就着这样的姿势,把下颌搭在了他肩膀上,不解地问:

    “爷还没回答妾身呢,您不是去戚府了么,是谁叫你受气了不成?”

    提起这事,宋翎泉脸色又黑了点,他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毕竟人都回来了,这事迟早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人在他的后院,能折腾出什么?

    他简单地说清了前因后果,没好气道:

    “将军不知道在想什么,到现在还把人留在府中。”

    顾婉余眸色不着痕迹地一闪,那张纸条是她传给?主子的,自然也知道十鸢的计划的,十鸢需要戚府越乱越好,只有戚十堰心烦意乱时,才能叫她们钻了空荡。

    于是,顾婉余也可有可无地点头,附和着宋翎泉道:“依着爷这样说,那位许姑娘的确是可怜,险些舍了一条命出去,回来后,居然见心上人身边另有人陪,可不是难受得恨不得再死一次才好。”

    见顾婉余想法和他一致,宋翎泉终于觉得憋着的那口气畅快了些,他皱了皱眉:

    “那女子的确是好颜色,若是换个人,留在府中也就罢了,偏生她长得和许晚辞相似。”

    宋翎泉自己?府上都是莺莺燕燕的,他不是觉得戚十堰后院有人不对?,只是觉得不该留下十鸢,否则容易叫戚十堰和许晚辞生出隔阂。

    偏生将军不肯听他的,许晚辞眼?见着也没作为?。

    宋翎泉真是有点搞不懂了,他和许晚辞也相识数年?,也知道许晚辞的性子,必然得闹个府中天?翻地覆才是,怎么死了一次回来,性子还变软了?

    顾婉余有点好奇地问:“将军说的是那日在梨园,你我见到的那位夫人?”

    宋翎泉冷哼了声,以作默认。

    顾婉余点了点头,眉眼?露出些许了然:

    “若是以那位夫人的姿色,婉余倒是不奇怪戚将军的做法,戚将军如今是没有想通,将军既和戚将军交好,便?从中多加劝解就是,可别等事情来不及挽回时再后悔。”

    话落,顾婉余忽然弯眸笑:“将军这么替那位许姑娘打抱不平,倒是叫婉余有些好奇了,那位许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在死后这么久,依旧让这么多人念念不忘。”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但宋翎泉没有听出来,只当是她故意揶揄他,宋翎泉惩罚性地掐了掐人的腰肢,挑眉道:

    “等有机会,便?叫你们认识一番。”

    宋翎泉这时候也不觉得叫府中姨娘和许晚辞交好是折辱人了。

    说到底,他也不是厌恶十鸢,而是厌恶许晚辞替身的这个身份。

    而戚府中,十鸢得了戚十堰的默认,她来往前院越发频繁,但她很有分寸,挑的都是戚十堰在府中的时候。

    因此,前院守门的侍卫也逐渐习惯见到她。

    人人都觉得她是在不安,是担心许姑娘回来后,她会被送回去,才会做出这种姿态。

    这也是十鸢所希望促成的景象。

    菱荣苑中很是安静,许晚辞从住进来后,就没再踏出去一步,她听着婢女小?心翼翼地提起前院的动静。

    许晚辞怔然。

    她能理解陆姨娘的不安,但戚十堰呢?

    他这般纵容和默许,当真只是拿陆姨娘当做替身么?

    许晚辞自嘲一笑,她忽然觉得有些迷惘,她弃胥铭泽于不顾,明明被绑途中不是没有机会给?胥铭泽传信,却被那一声“姑娘难道不想戚十堰再见一面?么”困住,最终还是选择什么都没做。

    她期盼了两?年?,终于回到了戚府,如今的局势真的是她想要的么?

    在幽王府的数年?,好像的确把她性子磨软了,若是往日,她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奔着自己?的目标而去,而如今她被困在眼?前形势中,居然看不见前路。

    从两?年?前在幽王府醒后来,她的人生好像就变成了一场荒诞的闹剧。

    直到一条消息传到了幽州城——幽王下令,所有城池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出。

    来晚了数日,但最终还是传到了幽州城。

    宋翎泉顾不得那日和戚十堰的不欢而散,再次来到戚府,皱紧眉头道:

    “王爷疯了么?便?是战时,也不可能所有城池戒严,他闹出这么大?动静,到底是在搞什么?”

    戚十堰只是平静地望向从长安传来的消息,久久不曾说话。

    宋翎泉纳闷,越过案桌看过去,只见信纸上写着——幽王府在郊外的庄子中有人被掳,幽王震怒,随后急令传出长安,至今长安已死了数十人。

    宋翎泉彻底愕然,在消息传出的时候,长安城就死了数十人,而消息传到幽州至少?也得十日,他忍不住道:

    “咱们辛辛苦苦给?他累班底,他倒好,一杀一个痛苦,哪有那么多人给?他杀?!”

    宋翎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吐不快,身为?臣子,他自是不喜这种弑杀的主上,要不是戚十堰,他才懒得对?这种主上效忠。

    戚十堰一直没有说话,宋翎泉觉得不对?劲,他也安静下来,不解道:

    “将军怎么了?”

    戚十堰往后靠在椅子上,他闭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却是让人心中沉甸甸的:“幽王来令,再有三日,他会抵达幽州城。”

    宋翎泉真的傻眼?了。

    胥铭泽自数年?前兵入长安,就再没回过幽州城,这次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值得他亲自离开长安?

    *****

    砰——

    物件落地的声音响起。

    后院中,也有人得了这个消息,她手中的杯盏蓦然一松,掉落而下,碎片滚了一地。

    第032章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眨眼间, 十鸢到幽州城已经?有了一个?月的时间,任务终于得?见进展。

    或许是戚府的安全和防守严密,让戚十堰没有把城防图在书房内还严加防守,在十鸢第一次踏入书房时, 就隐约意识到了城防图的存在。

    依着她的身份, 在戚府待得?越久, 其实越不安全。

    她需要尽早地拿到城防图,回去和晴娘交差。

    胥铭泽不惜和戚十堰离心,也要把许晚辞藏起来三年, 十鸢便?知道许晚辞被掳一事,胥铭泽不会善罢甘休。

    事情已经?做了, 隔阂就已经?产生, 只是隐而不见而已, 如今他们把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 再不是胥铭泽就此?罢手就能当做无事发生的。

    这是离间戚十堰和胥铭泽的最?好时机, 她相信公?子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十鸢想,她很快就能等到得?手的时机。

    得?了胥铭泽即将抵达幽州城的消息, 十鸢眸中神色微动, 她起身和往日一样如常地去了前院。

    她来前院也不会一日一次那么频繁,但也常是会来刷一下存在感。

    前院的侍卫看?见她,也习惯性地拱手:

    “陆姨娘稍等, 容属下进去禀报一番。”

    片刻, 侍卫就出来告诉她, 戚十堰让她进去。

    十鸢今日穿了百花云织锦缎裙, 略施粉黛, 她没有刻意地去和许晚辞相似,只是认真地描了眉眼, 女为悦己者容,做戏要做全面,十鸢每次见戚十堰都会仔细打扮一番,润物无声地将这一心意告诉戚十堰。

    她推门进来时,暖阳似也跟着她一起洒了进来,近来她心情很好,便?是在书房内见到宋翎泉也只当没看?见。

    宋翎泉冷哼了声。

    十鸢置若罔闻,她只朝着戚十堰看?去,仿佛只看?得?见戚十堰一人般,她眼眸轻弯,话音都有些?缠绵的欢喜:

    “爷!”

    或许是这一声过?于缠绵,叫宋翎泉也忍不住地抬了抬眼。

    女子看?都未看?他一眼,满心欢喜地拎裙摆走到书桌的另一人身前,宋翎泉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过?头,他无意识地撇了撇嘴。

    戚十堰也抬头看?她,视线凝在她脸上的笑意上,顿了许久,才垂眸沉声道:

    “什么事?”

    有些?冷淡,他是默许她的放肆,但常是不肯和她对视,仿佛如此?,便?能抵挡

    她带来的影响。

    十鸢习以为常,她从?袖子中拿出一样东西,不由分说?地系在戚十堰的腰带上,戚十堰被她一惊,见她肩膀单薄,不敢推开她,只能由着她胡作非为。

    戚十堰低头看?去,那是一枚羊脂玉佩,上面刻着数枝寒梅,它被系在他腰间,轻轻地垂落。

    戚十堰听?见女子说?: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妾身初见爷时,便?觉得?爷和这句诗格外衬配。”

    她笑着轻声道:“妾身本是不爱梅花的,见到爷后,忽然觉得?再没有比梅花更高洁傲雪之物了。”

    戚十堰眼眸一颤,他望着那枚玉佩,许久不曾言语。

    书房内的安静是被宋翎泉打破的,他见这二人仿佛当他不存在一样,终于看?不下去,嗤笑道:

    “拿将军的钱给将军买礼物,借花献佛,还这般巧言令色。”

    这枚玉佩一瞧就知是价值千金,岂是十鸢自?己拿得?出来的?

    戚十堰又觉得?头疼,这二人一碰面,总是不会太平。

    十鸢恼得?脸都涨红了,她不忿地看?向宋翎泉:“这是我拿嫁妆买的,才不是爷的钱,宋将军自?己从?门缝中看?人,自?是什么都看?不顺眼。”

    宋翎泉一噎:

    “你——”

    十鸢恼瞪了他一眼,忽然抬起下颌:

    “便?是妾身用了爷的钱又怎么样,那是天经?地义,宋将军也管不到!”

    宋翎泉被气笑了,她还骄傲起来了?

    戚十堰揉着眉眼,沉声:“好了。”

    宋翎泉瞪眼,觉得?将军就是偏心,这妮子说?了那么多,将军不让她闭嘴,轮到他还嘴时,将军就打断了。

    十鸢偏过?脸,掩住唇角的偷笑。

    就在此?时,外间忽然生起一阵喧闹,房门被推开,来人慌乱道:

    “将军,许姑娘晕倒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几乎是在来人话音甫落,书房内的戚十堰和宋翎泉就立即站了起来,气压瞬间低了下来,戚十堰脸色冷沉:

    “怎么回事?”

    十鸢从未见过戚十堰这般神态,话音中的冷意仿佛要刺伤人。

    他没有停留,直接朝外面走去。

    宋翎泉也紧跟着而去,但在书房门口时,余光瞥见什么,他脚步倏然一顿,他回头看?向怔住的十鸢,她无意识地握紧了衣袖,像是还未从适才的欢喜中回过?神来。

    宋翎泉眉头一皱,他想说?点什么,话音出口时却是变成:

    “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么,别做跳梁小丑。”

    十鸢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煞白一片。

    宋翎泉倏然噤声,他没敢再看?十鸢,也追着戚十堰而去。

    适才还吵闹的书房内瞬间只剩下十鸢一人,四周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十鸢眸色稍变,确认四周没有人,她神情冷静下来。

    她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快步走到案桌前,将早就打探好位置的城防图打开,她没有试图偷走城防图。

    十鸢迅速地阅览过?城防图,她记忆力很好,春琼楼曾经?刻意训练过?这一点,只片刻,她便?将城防图记下了七七八八。

    待确认将城防图了然于心,十鸢将城防图按照原样放好。

    她不能打草惊蛇。

    不到一刻钟时间,在众人反应过?来她还在书房前,十鸢就从?书房中走了出来,她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但仍是叫人看?得?出些?许失魂落魄。

    她沉默地往泠兮苑走去。

    晴雯见她出来,忙上前扶住她,十鸢勉强抿出一抹笑。

    晴雯看?得?有些?心疼,她低声劝慰道:

    “姨娘别放在心上,那位到底是将军的救命恩人,将军会着急再是正常不过?。”

    青梅竹马的情谊哪是那么容易忘怀的。

    十鸢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

    晴雯没敢再说?,说?得?多也不对,要是姨娘真的生出心思?和那位一比高下,日后伤心了可?怎么办。

    菱荣苑中。

    柏叔得?了消息的那一刻,就立即请了大夫,戚十堰和宋翎泉到的时候,大夫也很快到了。

    许晚辞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绣着牡丹花样的蜀锦盖在她身上,仿佛沉甸甸地要将她压垮。

    这是宋翎泉在许晚辞回来后,第一次见到许晚辞。

    他震惊到险些?失语: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往年的许晚辞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而眼前人仿佛身姿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

    戚十堰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宋翎泉忽然想起三年前许晚辞替戚十堰挡箭的那一幕,倏然噤声。

    他虽然不知道许晚辞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但那种伤势不可?能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或许这就是她活下来的代价。

    戚十堰冷眼看?向替许晚辞把脉的大夫:“她怎么样?”

    大夫很快收手,他拱手皱眉道:

    “这位姑娘是郁结在心又遭情绪激动才会晕倒的,病人体?弱,本不该多思?,任何一点负担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在下这就替姑娘施针,但在姑娘醒来后,还请让姑娘保持心胸开怀。”

    郁结在心,情绪激动?

    这几个?字一出,室内气氛骤然有些?凝固。

    宋翎泉看?向沉默的戚十堰,再也忍不住道:“将军到底在想什么,依我看?,她就是因为陆十鸢才会郁结在心,她来了数日,将军来看?望过?她么?”

    他们数年情谊,宋翎泉替许晚辞抱不平。

    戚十堰任由宋翎泉抱怨,柏叔忙忙替将军辩解:“姑娘回来后,将军每日都会来看?望姑娘,但姑娘不见人,将军也没办法。”

    宋翎泉声音降低了点,但还是没好气道:

    “那位日日往前院跑,她要怎么面对将军?”

    眼见心上人身边有了别人,许晚辞除了避而不见,还能有什么办法?

    戚十堰握紧了双手,他看?向床榻,大夫正在施针,几针下去,床榻上的女子终于有了反应,她艰难地睁开眼,眼神还有些?涣散,好一会儿,她眼中才恢复神采,她察觉到了什么,偏头视线怔怔地落在戚十堰身上。

    见到这一幕,宋翎泉陡然哑声。

    戚十堰眸色晦涩不明,许久,他声音沉沉地问:“大夫说?你的情绪激动才会晕倒,发生了什么?”

    许晚辞在听?见这一声问话时,她倏然垂了垂头,锦被下的双手一点点握紧。

    她动了动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没、没什么……”

    她声音哑涩得?不行。

    许晚辞鼻尖有点发酸,她终究没有办法在戚十堰的注视下,坦白她和胥铭泽一事。

    即使她知道真相迟早要被揭开。

    许晚辞闭眼,有湿意从?她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最?终消失在乌发之间。

    戚十堰微微闭眼,他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刻意隐瞒,就像是她回来后,他从?未问过?她这三年究竟是在何处。

    她不说?,他便?不问。

    许久,久到室内陷入一片死寂,戚十堰弯下腰,他像曾经?一样,轻拍抚女子的头顶:

    “不想说?便?不说?,别哭了。”

    他话音平静地落下,仿若磐石立在原处,叫人心中不由自?主地安稳下来,许晚辞感受着头顶的温度,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她紧紧地攥着锦被,像是困兽,她抱着自?己,眼泪不断地掉落,很快打湿了被褥。

    她压抑地哽咽着。

    她其实有太多的话想和戚十堰说?,自?父母去世后,她和戚十堰相依为命,戚十堰不止是她喜欢的人,也是她在世上仅剩的亲人。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像曾经?一样,毫无顾忌地找戚十堰给她出个?主意。

    看?着这一幕的宋翎泉,深深地皱起眉头,他被这股压抑的气氛搞得?心里忍不住地烦躁,偏偏他望着戚十堰和许晚辞,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许晚辞什么时候需要这么压抑自?己的情绪?

    她

    被他们护着,便?是皇室公?主也没有她自?在快活,而如今,她连哭都要藏在锦被中哭,像是不敢被人发现。

    许久,许晚辞睁着一双通红的眼,她望向戚十堰,她哭着问:

    “阿堰……会不会有一日,你会嫌我恶心……”

    戚十堰弯腰和她直视,他眸色沉沉,话音平静却是没有半点迟疑:

    “不会。”

    “永远都不会。”

    戚十堰这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许晚辞恶心。

    他欠她太多。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许晚辞却是心底有一阵情绪汹涌地涌上来,让她喉间堵塞得?厉害,眼泪仿佛没有止尽地落下。

    第033章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十鸢不知道菱荣苑的对话, 她也不在乎戚十堰和许晚辞三人间的纠缠,如今拿到了城防图,她最要紧的是把消息送出去。

    迟则生变。

    十鸢想起那日在城内碰到的周时誉,眸色稍微闪了闪。

    可惜她刚被?伤了心, 现?在不应该有?心情出门。

    片刻, 十鸢想到了什么, 她脚步蓦然停了下来,晴雯纳闷地问:“姨娘怎么了?”

    “没什么。”

    十鸢视线朝菱荣苑看?去,稍顿, 她仰头望向梅林的方向,眸中仿佛有?些恍惚的模样:“原来梅花已经谢了啊。”

    晴雯不知道这处梅林是将军替许姑娘种下的, 她只记得姨娘入府后和将军的第一次邂逅就是在这梅林。

    晴雯叹了口气?。

    这一磨蹭, 十鸢就见到了她想等?的人, 她见着宋翎泉一脸郁色地从游廊上走过来。

    宋翎泉也看?见了她, 菱荣苑的情景让他心底堵得慌, 现?在见到十鸢,他心情越发?恶劣, 顺着十鸢的视线看?去时, 他倏地嗤笑一声:

    “这处梅林是将军替许姑娘种下的,陆十鸢,有?些东西, 即便你看?一千遍一万遍, 也不是你肖想就能?得到的。”

    他的话狠狠地扎在了女子心尖, 她脸色骤白。

    晴雯都?愕然到说?不出话来, 她偏头见姨娘脸色煞白的模样, 当真是觉得心疼了。

    她没忍住:“宋将军,您未免对姨娘太苛刻了。”

    闻言, 宋翎泉一顿,随后,他讽笑了一声。

    苛刻?

    人人都?来怜惜陆十鸢,那么许晚辞呢?她就活该吗?!

    宋翎泉还待说?什么,忽然,有?什么东西朝他砸了过来,他被?砸得猝不及防,没有?来得及躲开,待回过身,他目瞪口呆地看?向已经红着眼,拿起一旁假山上的碎石块就砸向他的人。

    宋翎泉被?砸得有?点?懵。

    十鸢还没停。

    宋翎泉只能?狼狈地躲着,他傻眼道:“陆十鸢,你疯了不成?”

    十鸢气?得胸膛处不断起伏,她捡起碎石块就狠狠地朝宋翎泉砸去,她红着眼骂道:

    “疯与?没疯,有?什么区别!”

    “您整日对我摆出一副替天行道的嘴脸,你恶不恶心!入不入戚府,难道是我说?得算的么!”

    她终于捡不到碎石块,也没了力气?再去砸人,她崩溃地蹲下来,哭着问:

    “我入了戚府,我行我的本?分伺候爷,我有?什么错?!”

    “凭什么要听?你的冷嘲热讽!”

    宋翎泉站在原处,他听?见女子哽咽的一声声质问:

    “你看?不惯这府中情景,为何一开始不阻拦爷让我入府,你拦不住他,便把满心不忿撒在我身上!”

    “我被?父亲视作牟利的棋子,被?你们当做别人的替身,你们如此欺我辱我还不够么?”

    “难道我就应该没有?一丝怨言,任由你们摆布?”

    宋翎泉呼吸稍凝,他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十鸢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竭力忍住情绪,擦净了眼泪,望向他的眼神嫌恶:

    “宋将军没必要对我冷嘲热讽,你的看?法对我不重要,你要真的能?阻拦什么,我今日也不会出现?在戚府了。”

    她站在那里,全然没有?往日的柔顺和安静,浑身带刺,眸中的情绪仿佛要灼伤人,宋翎泉堪堪移开视线,不敢和她对视,半晌,宋翎泉憋出一句:

    “牙尖嘴利。”

    十鸢吸了口气?,她转头和被?震惊到的晴雯说?:“我们走。”

    她和他错身而过,冷脸绷得紧紧的,看?都?不再看?他一眼,真的把他当做了个透明人。

    宋翎泉站在原地许久,他终于从女子一番质问和恼骂中回过神,他抬手摸了摸额头被?砸到的淤青,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低声嘟囔:

    “嘶——”

    “还挺凶。”

    走得远了,十鸢往晴雯怀中一靠,像是有?点?腿软,脸色很白,却也透着一抹激动后潮红。

    晴雯忙忙扶住她,见到这样的姨娘,晴雯才意识到刚才的姨娘那么勇恐怕也是憋着一口气?,如今这口气?散了,身子都?跟着软了。

    晴雯哭笑不得:“姨娘和他争什么,万一真惹恼了他,他对姨娘动手怎么办。”

    晴雯见过的赖皮混账太多了,不敢对男人的品性抱太大希望。

    十鸢咬唇,许久,才喘匀了那口气?,她闷声道:

    “这是在戚府,他想动手,也得顾忌爷的脸面,而且四处都是巡逻的侍卫,避免自己事后被?罚,他们也是要拦住他的。”

    晴雯也觉得好笑,尤其是想起适才宋将军被姨娘砸得手忙脚乱,却不敢还手的模样,她忍不住地偷笑了一声。

    晴雯扶着姨娘起身往泠兮苑走,十鸢也吸着鼻子起身,她轻垂下眼眸,手指不着痕迹地在草丛中擦过,指缝间的粉末随风消散。

    再说?宋翎泉回到宋府,府中人见到他一身狼狈和头顶的淤青都?惊住了。

    就连游廊上准备和他偶遇的姨娘都不由得站住,生怕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这一犹豫,就见将军直接绕到去了顾姨娘的院落,她们顿时懊悔地跺了跺脚。

    顾婉余正在和婢女打叶子牌,见到宋翎泉顶着一头淤青进来,她意外地挑眉,笑出了声:

    “爷这是遭什么报应了?”

    宋翎泉嫌她说?话难听?,瞥了她一眼,对着行礼的婢女没好气?道:“拿药来。”

    顾婉余本?只是看?笑话,但?宋翎泉一走近,她唇角的笑意不易察觉地一顿,她闻见一股很淡的香味,这是她曾和十鸢闲来无聊时调制出来的香丸,碾碎后,只沾上一点?,就能?保持余味三日不散。

    偏这种香味很淡,和诸多胭脂水粉味道相似,若非刻意训练过嗅觉的人很难闻出来,也不会叫人察觉出不对。

    顾婉余挥了挥手,要给宋翎泉擦药的婢女立刻退下,药瓶到了她手上。

    顾婉余替宋翎泉擦着药,想到宋翎泉额头的伤是怎么来的,就有?些忍俊不禁,她掩唇道:

    “是谁这么放肆?爷可有?放过她?”

    宋翎泉想起十鸢,颇有?点?不自在,他翻了个白眼,没回答这个问题。

    顾婉余挑眉,她不紧不慢道:“爷不说?,妾身也猜得到,爷是从戚府回来的,想来也只会是在戚府受的伤,妾身对戚府越发?好奇,爷之前说?让妾身和那位许姑娘认识一番的话,如今可还作数?”

    十鸢冒险让宋翎泉传递讯息给她,必然是任务有?进展或者是得了什么重要消息。

    她必须尽早和十鸢见面。

    女子巧笑嫣然,显然是因他被?砸而觉得有?趣,想去戚府看?热闹。

    宋翎泉被?她看?热闹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想起许晚辞的模样,皱了皱眉:

    “再等?两日。”

    顾婉余轻挑眉,也没有?催促。

    戚府中,戚十堰从菱荣苑出来才知道十鸢和宋翎泉的那一场闹剧,他脸色不着痕迹地有?些冷。

    柏叔也叹了口气?:

    “是老奴不好,如果不是老奴自作主张,将军如今也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戚十堰打断他的话,平静道:“和你无关。”

    戚十堰往泠兮苑的方向看?了眼,沉默片刻,他没去看?望她,而是转身朝书房走去,在踏上游廊时,他终究是停下脚步:

    “怒极易伤身,让大夫去给她看

    ?看?。”

    宋翎泉又惯是个没轻没重,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她。

    柏叔听?出了什么,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恭敬地应声站住。

    等?将军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柏叔想起幽王再有?两日就要抵达幽州,他不由得抬头望天。

    午时还是烈阳高照,如今却是乌云蔽日,然而一点?风声都?没有?,仿若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柏叔很清楚,眼前的这种宁静恐怕很快就再也看?不见了。

    泠兮苑。

    十鸢安静地任由大夫给她诊脉,片刻,大夫松了手,对着柏叔道:

    “老夫开一副安神药,这位姑娘服下便无碍了。”

    十鸢朝外看?,没看?见想要见的人,她自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柏叔也难得没法出口劝慰什么,他甚至都?没有?提起将军,不想再乱上添乱,他只道:“姨娘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十鸢耷拉着眼眸,她轻声:

    “我知道的,我不会给爷添乱的。”

    柏叔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拱手退下。

    安神药被?端来,十鸢只看?了一眼,就端起来一饮而尽,仿佛一点?也尝不出苦味。

    晴雯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地咽声退下去,给姨娘腾出了一个安静的空间。

    日色渐暗,寝室内依旧没有?半点?动静,在最后一抹日色被?天际吞没时,整个幽州城都?陷入了一片安静,泠兮苑内自然也不例外。

    许久,夜深人静,床榻忽然有?人坐了起来。

    她借着浅淡的月色从她带来戚府的包袱中拿出一张纸,和寻常纸张似乎没什么不同,但?十鸢知道,这种纸落笔后只需要借火烤干,上面字迹就会自动消下去。

    再入水浸湿后,字迹又会重新?显现?出来。

    这是春琼楼传密信的手段,即使信纸暴露,也不会叫人发?现?消息。

    十鸢深呼吸一口气?,借着月色凭借自己的记忆力将城防图画下来,她望着渐渐成型的城防图松了口气?。

    她没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待落笔后,就借着灯烛的火将信纸烤干,随后,她将手上的银镯拿下来,按住了某一处,银镯自中间而开,其中竟是镂空,十鸢将信纸卷成细条,仔细地塞在了银镯中。

    待完成了这一切,十鸢才望向楹窗外奄奄一息的月色。

    十鸢轻呼出一口气?。

    她想,也许很快,她就能?和晴娘再见了。

    第034章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随着?戚十?堰的一道命令, 幽州城明显防守森严起来,重兵巡逻,较往日要密切得多,便是城中寻常百姓也察觉到异样。

    有人被这情景吓破了胆, 私下讨论:

    “难道是要打?仗了?”

    如今天下看似一体, 实则早就三分, 三方相接壤的城池百姓心底也隐隐清楚,一旦战事?起,他们就是最先受难的一批人。

    而这一日迟早要到来。

    有人要往城外跑, 但刚到城门?,就被告知, 最近幽州城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 城中百姓越发慌乱不安, 坊市都?萧瑟了很多, 城中行人也变得如同?惊弓之?鸟, 深夜入睡都?要锁紧门?窗,生怕某日醒来就家破人亡。

    城南的一栋宅子, 胥衍忱一行人只耽误了两日, 就被困在了幽州城内。

    周时誉满脸愧疚:

    “要不是属下劝主子再留两日,也不会置主子于今日险境。”

    胥衍忱摇了摇头,他被推在游廊上, 抬头就能望见乌云蔽日的天空, 他淡淡道:

    “无妨。”

    周时誉还欲请罪, 被胥衍忱不紧不慢地打?断:“等他入城, 此等禁令自然而然会解除。”

    锁城的每一日都?会造成不可估计的经济损失, 胥铭泽再是狂妄,也不会荒唐至此, 便是他固执不停,也会有人劝阻他。

    底下人各有想法,利益受损时,胥铭泽杀再多的人,也没办法叫所有人惧怕他,更没办法一手遮天。

    气?温逐渐回暖,但胥衍忱身上依旧披着?厚重的狐裘,晨曦的光从屋檐透下来,在他清隽的脸侧打?下一片光影,更衬得五官立体俊秀,他面?色常年透着?病色,像是根深蒂固,融入骨血,永远没有办法祛除。

    他压抑着?咳声,微白的脸色添了一丝病态的潮红,唇色也白了下来。

    周时誉在这一刻对江见朷几乎生出了恨意。

    周时誉沉声道:“属下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把主子送出城去!”

    胥衍忱低笑?了声,他轻摇头:

    “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他目光透彻温亮,温润如风,又在某一刹透着?些许凉意,他声音仿若有些飘远:“还是没有找到他么?”

    周时誉脸色难堪地埋下头,没有说话。

    答案不言而喻。

    许久,胥衍忱垂下眸,轻描淡写道:

    “既然如此,便罢了。”

    那位神医之?名传遍天下,却只道自己是个术士,想来是有些本事?在身上,他不想叫人找到,周时誉等人再费劲也是枉然。

    他控制着?轮椅,调头进了屋内,淡淡撂下一句:“近来城中戒备森严,好好待着?,不要再露面?。”

    他残废一事?如果已是定局,就没必要再为?此事?冒险。

    *******

    在胥铭泽抵达幽州城的前一日,戚府有人登门?拜访。

    柏叔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背着?卦旗的白衣男人,他笑?意藏于眼中,细看却什么都?看不清,如林中青石,柏叔一愣:

    “先生来此是要做什么?”

    那人笑?着?道:“闻有故人来,特意前来拜访。”

    最终,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被迎入了府邸,柏叔将消息递到城主府,不消须臾,戚十?堰就回到府中。

    柏叔愕然。

    要知道明日幽王就要抵达,这两日将军废寝忘食地安排城内事?宜,昨日都?不曾回府休息,居然在得知这个人的消息时特意赶回府?

    白衣男人稳坐在会客厅,没有主人时,他也悠闲自在,手中抛弄着?几枚铜钱。

    戚十?堰踏入会客厅时,他抛弄的铜钱恰好落地,他低头一看卦象,再抬头望向迎面?而来的人,不由得轻挑了下眉,下一刻,他将铜钱揽入袖子中,仿若从未拿出过铜钱一般。

    戚十?堰目色沉沉地望着?来人,许久,他拱手:

    “众人寻而不得的江神医居然出现在鄙府,不知所谓何事??”

    来人,也就是被周时誉等人找了数日的江见朷蓦然一笑?,他耸肩:“戚将军好生客气?,叫江某甚是惶恐,江某一开始便言明了,来府上是要拜访故人。”

    戚十?堰冷脸:

    “我?不记得我?府上有谁和江神医相识。”

    江见朷再听他叫神医二字,顿时一张脸皱巴巴的,像是吃到黄连一样:“我?不过是个算命的,当不起戚将军的神医二字。”

    话音甫落,他也没等戚十?堰改了称呼,便意味深长?道:

    “至于江某要拜访的故人是谁,戚将军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戚十堰一颗心倏然沉到了谷底。

    怎么会猜不到呢?

    江见朷以神医之名叫天下人得知,传闻,他能叫人起死回生,也因?此,纵是他性情不定,众人寻而不得,也没人敢得罪他,而他府上还有谁曾险些死过一次?

    况且许晚辞才来府中数日,他就登门?拜访,答案早就摆在眼前了。

    戚十?堰转头看了柏叔一眼,柏叔立刻了然,躬身退下,前去菱荣苑提前禀报。

    戚十?堰深深地看了眼江见朷,转身带着?他往菱荣苑而去,路上,他忽然问:

    “我?听闻江神医最厌恶别人上门?求医,当初又怎么会救人?”

    江见朷口口声声道自己是算命先生,偏偏世人总是忽视这一点,叫他也对上门?求医的人烦不胜烦。

    凡是登门?求医者,不遭他戏弄就是好事?了。

    他曾言,他只救有缘人。

    他也真的做到了这一点,曾有以他性命威胁他救人,他依旧是冷眼看着?来人中毒身死,威胁他之?人后来也不得安生,从那以后,众人便都?了然

    他的性子,更是个睚眦必报,他不以医者身份现世,自也没有半点医者仁心。

    当初许晚辞中箭身亡时,他也派人找过江见朷的踪迹。

    最终遍寻不得。

    江见朷把玩着?手中的旗帜,头都?没抬,他生得眉眼润朗,若是不知他身份的人,恐要以为?是什么世家公子:“戚将军知道我?的规矩,又何必再问。”

    终于到了菱荣苑,江见朷也见到许晚辞,许晚辞没想到会再见他,上前一步,有些慌乱也是惊愕道:

    “江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见朷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会慌乱。

    毕竟,他救了她,自然也知道是谁带走了她。

    江见朷对她的态度可比对戚十?堰好多了,他斜睨了戚十?堰一眼:“江某可不是多嘴之?人。”

    江见朷心底撇了撇嘴,谁叫某人在他提过不喜神医二字后,依旧以神医二字称呼他。

    许晚辞呃声。

    你这般说出来,就差直言她有事?瞒着?戚十?堰了。

    但许晚辞也没有说什么,毕竟,关于她有事?瞒着?戚十?堰一事?,她和戚十?堰都?心知肚明。

    江见朷又抛弄起他的那几枚铜钱,铜钱落地,卦象仿佛不如他意,他皱了皱眉,看了眼卦象,又看了眼许晚辞,低声嘀咕:

    “……怎么还是不对。”

    “明明是指着?这个方向的啊……”

    他不敢罢休,又拿出一个龟壳,和铜钱一起扔下,手指快速掐算,他脸上神情也一直跟着?变化着?。

    戚十?堰皱眉看着?他,也没有阻拦。

    许晚辞曾见过他,自然知道他这个神神叨叨的样子,也是安静地看着?,等待结果。

    许久,江见朷垂头丧气?地收起龟壳和铜钱,郁闷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见状,戚十?堰沉下眸色:

    “江神医不是说要来拜访故人么?”

    但瞧他之?举,明显目的不是为?此,而是好像是在找什么人或者东西。

    江见朷心情不好,再听神医二字,越发不想搭理戚十?堰,他也不怕戚十?堰对他做什么。

    艺高人胆大。

    这世上没有人不惜命,位高者更是如此,所以,他再是放肆,总会有人保下他。

    便是戚十?堰,也不会对他做出什么。

    江见朷当戚十?堰这个府邸主人不存在,再没有来时的悠闲自如,颓废郁闷道:

    “罢了罢了。”

    “难得和故人见面?,你伸出手来,我?再替你诊脉一次。”

    许晚辞不由得惊愕。

    她犹记得当年,她醒来后,第一次见到江见朷的场景,是他被一群人看守着?,要求他替她诊脉治病。

    他只懒散地躺在椅子上,眼皮子都?不掀起一下:

    “不是有缘人,不救。”

    胥铭泽脸色阴沉:“你都?救过一次,还怕破例第二次不成?”

    那时,许晚辞才?知道她的命是被谁救回来的。

    江见朷气?得面?红耳赤。

    后来,许晚辞才?知道,江见朷会救她一命,是因?他算卦算错了有缘人。

    胥铭泽每提一次,就是在提醒他算术不精,所以他才?会恼羞成怒。

    江见朷没有救人救到底的观念,人醒了,发现自己算错了卦,就直接撒手不管,那时她体虚得一阵风都?能要了她的命。

    那一段时日,她得见江见朷数次,就算是胥铭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不救还是不救,全然是不怕死的态度。

    直到某一日,他闲得无聊,又拿起铜钱,卦象一起,他望向她的眼神便有些生出迟疑。

    许晚辞至今还记得他的嘀咕:

    “怎么会这样……”

    许晚辞不懂卦象,只知道那一日后,江见朷忽然改变态度,替她诊脉,给她留下一瓶药丸。

    许晚辞也是头一次知道神医之?名原来不是虚传。

    她因?那瓶药丸,起码像个正常人一样能够走动。

    也正是因?此,许晚辞才?会因?为?江见朷主动给她诊脉而感到震惊,她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她下意识地想问,他今日是算出什么卦象了?

    但许晚辞最终什么都?没问,只是伸出手去。

    江见朷无视戚十?堰,他手指搭在女子手腕上,片刻后,他瞥了戚十?堰一眼,看戏般道:

    “倒是养得挺好。”

    许晚辞不敢看戚十?堰,苦笑?一声:“如果不是江公子的那瓶药,我?也不会像今日能行走自如。”

    恐怕是要在床榻上度过余生。

    江见朷不爱听这些,卦象又一次不对,他整个人都?陷入不解,丢下一瓶药,要转身走时,又想起戚十?堰的那几声神医,记仇地挑眉道:

    “姑娘放宽心,有些时候,随波逐流才?是我?等的命运,何必多思。”

    江见朷没再戚府待下去,告辞后直接要转身离开。

    戚十?堰也没有拦他。

    前往门?口的江见朷不死心地再次拿出铜钱,每一次抛出的卦象都?在告诉他,有缘人的确是在戚府。

    但他见过许晚辞了。

    不过是伪卦象罢了。

    途径游廊,江见朷余光瞥见了什么,他蓦然停住。

    他转头朝凉亭中看去。

    凉亭中有一女子正倚着?栏杆,清风拂过,乌发被吹起一缕,暖阳落在她身上,绰约生姿,她侧对着?他,让人一个错眼,或许会将她认成许晚辞。

    江见朷又一次抛出了铜钱。

    铜钱不断转着?落地,暖阳照在铜钱,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江见朷却是勾起唇角:

    “原来如此。”

    第035章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十鸢倚着凉亭栏杆吹风, 接了任务后,她许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在拿到城防图后,她也?没有和戚十堰见面的必要,继续留在戚府的主要目的也?只是不想要打草惊蛇。

    所以, 十鸢不知道戚十堰现在正在府上, 也?不知道府中?有外客登门?拜访。

    听见陌生的脚步声?后, 十鸢只是稍微偏头,待瞧见游廊有人朝她笑着走来时,十鸢一顿, 她像是生起了些?许警惕道:

    “你是谁?”

    江见朷抛起铜钱,又一个不落地接住:“一个臭算命的, 姑娘要算一卦么?”

    十鸢不着痕迹地挑眉, 一个算命的能出入戚府?

    她看了眼?江见朷来时的方向, 浅淡地扯了下?唇, 眸中?的神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她偏过头,闷声?道:

    “没兴趣。”

    江见朷扫了眼?手?中?的铜钱, 也?没有强求, 他笑着道:“那就?算了。”

    他背着布袋和旗帜转身?就?走,在踏上游廊的那一刻,江见朷忽然站住, 他转头对?着十鸢道:

    “或许我和姑娘还有再见的那一日。”

    十鸢皱了皱脸, 心中?的警惕越发深, 她像是摸不清头脑, 也?不以为然道:“我一个后院妇人, 和先生见面做什么。”

    江见朷当做没听见这句话?,他丢下?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脚步轻快地离开:

    “姑娘如果要找我,便来青云山。”

    十鸢看着他的背影,眸中?神色渐渐暗了下?去,倏地,有熟悉的脚步轻响,她垂眸收敛情?绪,再偏头去看,就?见戚十堰从菱荣苑的方向走过来,远远的,二人四目相视,十鸢抿了抿唇,不等戚十堰走近,她倏然起身?离开。

    戚十堰的脚步一顿,他眸色凝在了十鸢的背影上。

    这……好像是十鸢第一次先他离去。

    戚十堰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抿平了唇线,脸上的情?绪仿佛越发冷沉了些?。

    柏叔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不由得迟疑:

    “将军要不要去看看陆姨娘?”

    戚十堰垂眸,许久,他终于?迈开步伐,一言不发地和那座凉亭错身?而过。

    他没去看望她,也?没有在经过凉亭的时候停顿。

    风吹梅林,那片在雪中?傲然而立的红梅终究是彻底凋谢,再不见一点红印,唯有某人腰间的玉佩似还残存

    了梅花的痕迹。

    *******

    翌日,幽王的队伍终于?抵达了幽州城。

    戚十堰早早地领着幽州城官员在城门?口迎接,胥铭泽从马车上下?来,他身?上的煞气似越来越重,那双和先帝相似的眉眼?也?显得狭长阴沉,他看向戚十堰,蓦然轻笑:

    “没想到你刚从长安回来,本王也?回来了。”

    戚十堰沉默了一阵,才?道:“是,臣也?不曾想到。”

    宋翎泉皱眉,觉得这二人说了一通他听不懂的话?,正要出声?,就?见胥铭泽将手?搭在了将军肩膀上。

    一双手?能有多沉?

    但宋翎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余光一瞥,看见将军身?侧袖子中?握紧的双手?。

    宋翎泉心下?陡然一沉。

    胥铭泽没看他,他仿佛也?觉得把手?搭在戚十堰的肩膀上的时间有些?久了,他抬手?拍了拍戚十堰的肩膀,意味不明地道:

    “你我君臣一场,没必要行这些?虚礼,起来吧。”

    四周人噤若寒蝉,都是了解胥铭泽的人,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都是默默地看着这君臣二人叙旧。

    一行人往城中?走,戚十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沉色平静:

    “城主府已经收拾好了,王爷可以直接入住。”

    胥铭泽轻啧了声?,他说:“不必了,本王和你也?好久未见,住你府中?即可。”

    他语气平常,像是从未发生过许晚辞一事。

    戚十堰闭了闭眼?,语气微沉:

    “王爷。”

    胥铭泽狭长的眸子也?冷了下?来,他轻飘飘地问:“怎么,不行?”

    戚十堰也?直视他:

    “府中?有女眷,王爷若是住进来,恐怕会不方便。”

    他明目张胆地提起女眷一事,胥铭泽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他没有想过戚十堰会另娶他人,自然将他口中?的女眷当做许晚辞。

    上位者不会心虚,只会觉得底下?人不忠。

    胥铭泽笑了声?:

    “要是本王一定要呢?”

    二人忽然为了住处而对?峙起来,四周官员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清头脑,也?觉得诡异和心惊胆战。

    按理说,幽州城是胥铭泽的封地,他们也?都是胥铭泽的臣子。

    但在这一刻,没一个人说话?,他们都是沉默不语,静等着这一场对峙落幕。

    许久,戚十堰一点点地垂下头颅:

    “臣莫敢不从。”

    胥铭泽终是住进了戚府,他摆手?让四周官员退下?,众人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戚十堰,戚十堰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沉默着不说话?,众人也?忙垂了垂眼?,拱手?退下?。

    胥铭泽看见这一幕,眸色也?稍暗了暗,他语气不明道:

    “阿堰果然治下有方。”

    这一下?子,宋翎泉都听出不对?了,他是唯一没退下?的官员。

    王爷这是在忌惮将军功高震主?

    宋翎泉心底没好气地撇嘴,王爷还没坐上那个位置呢,难道就?想要卸磨杀驴?

    没了将军,王爷能挡得住晋王和祁王么。

    戚十堰浑身?气压冷沉,他根本没搭理胥铭泽这番话?,胥铭泽看在眼?底,蓦然轻笑一声?,也?不在意。

    一行人朝着戚府走去,途中?,戚十堰终于?出声?,他问:

    “林三呢。”

    胥铭泽身?边有先帝特赐他的一批暗卫,其中?林三从不离身?,但今日,戚十堰没在随行的队伍中?看见林三,再联想长安城传来的那封信,心中?不由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闻言,胥铭泽轻描淡写道:

    “护主不力,剁了。”

    戚十堰脸色陡然一沉。

    宋翎泉也?不由得变了脸色,林三是如何忠心,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为了胥铭泽出生入死,说是暗卫,和死士也?都差不多了,只听胥铭泽一人命令。

    然后最终就?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胥铭泽仿佛没有看见两位臣子忽变的脸色,他看向近在咫尺地戚府牌匾,想当年,这处府邸和这块牌匾还是他亲赐的。

    戚十堰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他取之一样,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在踏入戚府的那一刻,胥铭泽陡然转头看向戚十堰,毫不顾忌地问:

    “人呢?”

    许晚辞都到了戚府,胥铭泽也?不觉得自己藏下?许晚辞一事会再是秘密。

    戚十堰面无表情?:“臣听不懂王爷的话?。”

    胥铭泽眸中?的阴鸷一闪而过:

    “让许晚辞来见本王,别让本王说第二次。”

    宋翎泉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脸色骤然难堪下?来。

    戚十堰耷拉着眼?皮:“不知王爷要见阿晚做什么,王爷毕竟是外男,要见阿晚,恐怕有些?不合适。”

    胥铭泽冷下?声?:

    “戚十堰!”

    戚十堰和他对?视,冷意迸裂而出,他一字一顿道:“臣说了,她不见人。”

    戚十堰从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他过于?念旧情?,过于?忠心,在胥铭泽面前,再是不赞同他的一些?做法,也?只是沉默寡言。

    时间一久,纵是外人再骇然于?戚十堰,胥铭泽也?只觉得戚十堰早是一条驯服的狗。

    这还是戚十堰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不敬。

    也?让胥铭泽陡然记起来,他如今的将军之位不是靠屈膝谄媚得来,而是他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这是一柄浸在寒潭的刀,便是被握住,也?会让人觉得冷意森然。

    胥铭泽沉默了好一阵,他眼?中?是阴鸷和阴冷再也?掩藏,他陡然低笑道:

    “怎么,难道是她不想见本王?”

    没人听得懂他此?刻的情?绪,像是单纯地嘲讽戚十堰,又像是真心想听到一个答案。

    戚十堰没说话?。

    胥铭泽没得到答案,骤然也?有些?意兴阑珊,他厌倦地挥了挥手?:“安排好住处,本王要休息了。”

    戚十堰转身?退下?,在退到书房外时,他又站住,背对?着胥铭泽,沉声?道:

    “王爷,您该知道,不论如何,便是豁出性命,臣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辱她。”

    胥铭泽厌烦地耷拉着眉眼?,没搭理戚十堰。

    等戚十堰离开后,书房内只剩下?胥铭泽,好一阵沉默中?忽然响起胥铭泽的低笑声?:

    “……呵、呵呵,阿晚,原来你把这一切都当作是欺辱么。”

    菱荣苑。

    许晚辞知道今日是胥铭泽抵达幽州城的日子,她一整日都处于?惶惶不安中?,直到院门?被推响,如同凭空惊雷,许晚辞手?中?的杯盏陡然掉落。

    她转过头,紧紧地盯着门?口,她手?指都在无意识地颤抖。

    在戚十堰露面的那一刻,或许是知道一切都瞒不住了,许晚辞的脸色倏然惨白。

    她颤声?道:

    “你、你……都知道了?”

    说实话?,许晚辞早不知道她该对?戚十堰是什么态度了,但她也?知道她和戚十堰早回不到从前。

    她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三年时光,还有胥铭泽和陆十鸢。

    但她知道,如果这世上有一人,她想让他只记得她的美好的一面,那只会是戚十堰。

    有那么一刹,许晚辞觉得,她或许在三年前死去才?是幸事。

    许晚辞下?意识地往后退,腿碰到了床榻,整个人栽倒在床榻上,她浑身?单薄得仿佛倒下?也?要散架一样。

    她羸弱至此?。

    戚十堰没告诉任何人,他每见许晚辞一面,于?他而言都是煎熬。

    愧疚和歉意在心底疯狂燃烧。

    如果不是许晚辞,他年少时该是死在难民营中?,如果不是许晚辞,许家父母不会那么善待他,如果不是许晚辞,许父不会一而再地提拔他,最终让他入得胥铭泽的眼?。

    ……如果不是许晚辞,三年前该死的人是他。

    她救了他,岂止一两次。

    而要不是他,许晚辞怎么会落得如今这种?走两步都要疲倦的地步。

    对?许晚辞的话?,戚十堰只是沉默了许久,他哑声?说:

    “你手?腕上的红血玉镯,是幽州城去年敬献到长安城的。”

    他亲自送到长安城的东西,他如何会不认得?

    能在她下?葬时,就?将她带走,如此?在戚府来去自如之人,还能有谁。

    早在她出现的第一面,戚十堰就?已经察觉了真相。

    许晚辞陡然低头,她彻底呆住,许久,她眼?泪忽然争先恐后地掉落下?来。

    她发出无意义的哭声?,她甚至她不知道她在哭什么。

    这一刹间,她想到了什么呢?

    她想到她为了那块被胥铭泽摔成两半的玉佩而绝食时,胥铭泽气得砸了整个芸梅苑,数日后,他捧着这只玉镯,咬牙低声?道:

    “不就?一块玉佩,我赔给你就?是。”

    他握住她的手?,低声?哀求她:“阿晚,能不能别折磨自己。”

    他最讨厌她身?边出现有关戚十堰的一切,最终却是将这只玉镯亲手?送给她。

    她忽然生出彷徨。

    她到底该拿胥铭泽怎么办?

    第036章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胥铭泽住进了戚府一事, 十鸢也是知道消息的。

    第二日时,戚十堰亲自来泠兮苑见她,十鸢都有些?意?外?,她怔了一下?, 才从卧榻上起身, 站在原处福身, 垂眸声音低细:

    “妾身见过爷。”

    她安静地?站在原处,也不似往日一样总要凑他很近。

    戚十堰的脚步也不由得一顿,他和她隔了一段距离, 谁也没有跨过去,戚十堰袖中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一动, 他沉声道:

    “这段时间你待在院子中, 不要出?去走动, 有什么需要的, 让柏叔给你送来。”

    十鸢下?意?识地?轻蹙眉。

    不能出?府, 也不能在府中走动,她的消息要怎么送出?去?

    她也在想戚十堰这番话的意?思, 不会是因为许晚辞, 否则,在许晚辞来的第一日,她就该被困在院子中了。

    唯一的变量就是胥铭泽。

    戚十堰不想让胥铭泽见到?她, 为什么?

    十鸢心?底猜测着原因, 但不妨碍她面上涩然一笑, 她轻声道:“爷是要软禁妾身么。”

    或许是她面上自嘲意?味过于浓厚, 让戚十堰心?底不由得一沉, 仿若被锁链捆住重石,狠狠地?下?坠。

    戚十堰张了张嘴, 最终也没能给出?理由,他只能加重了语气?否认:

    “不是,别乱想。”

    戚十堰了解胥铭泽。

    他既然真?对许晚辞起了心?思,就绝不是会爱屋及乌的性格。

    一旦被胥铭泽看见十鸢,他只会毁了她,好让这世上不存在第二个“许晚辞”。

    胥铭泽太极端,不会允许世上有许晚辞的替代品出?现。

    戚十堰犹然记得当年先帝尚在时,有小?将出?头,被人讨好地?称为下?一个戚将军,不过三日,胥铭泽让人打断了那个小?将的腿,等他见到?那个小?将时,胥铭泽正指着那个生不如死的小?将,对他笑着道:

    “瞧瞧,这就是他们口中的下?一个戚将军。”

    下?一刻,他声音骤然转冷:“他也配?”

    似锦帛迸裂声响起,那个小?将的痛苦声戛然而止,有剑刃铿锵落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戚十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将倒地?,他呼吸陡然急促,第一次对胥铭泽生怒:

    “王爷!”

    戚十堰至今记得那个场面,胥铭泽轻柔地?拍着他的肩膀,死一个人对他来说和死了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看都没看鲜血横流的地?上,轻飘飘道:“拖下?去。”

    胥铭泽看中的人或者物,都必须是独一无二。

    十鸢不能出?现在胥铭泽眼前,尤其是在戚府中出?现在胥铭泽眼前。

    偏他不能解释,难道他要和十鸢说,一旦她出?现在胥铭泽眼前,就会被胥铭泽视作冒充许晚辞的伪劣品?

    但他明?知道女子心?底的芥蒂,所以?,这番话只能被他咽下?,他什么都没法说。

    然而女子听不到?解释,只固执地?认为她被软禁,她咬住唇,将情绪都咽在喉间,偏过头去的那一瞬间,戚十堰清晰地?看见她红了眼。

    她生得一副好容貌,叫她只是轻微蹙眉,便让人恨不得拢尽天下?好物求她欢颜。

    有一口气?堵在了胸膛,叫戚十堰闷得慌,涌上喉间的情绪涩得人难受。

    戚十堰匆匆转身,在跨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到?底是停了下?来,他微不可察地?放软了语气?:

    “早些?休息。”

    等人消失在泠兮苑内,十鸢脸上泫然欲泣的表情渐渐消失,她姣好的黛眉轻蹙,下?意?识地?往楹窗望去,下?一刻,她按住心?底的那点冲动。

    胥铭泽入住戚府,戚府必然比往日更加戒备森严。

    她没有把握不惊动任何人地?出?府。

    在十鸢心?生急躁的时候,顾婉余倒是出?了宋府,她太是挑剔,宋翎泉送来的首饰都不得她喜欢,时间一久,宋翎泉没好气?地?让自己出?府去挑。

    顾婉余便也得了出?府的借口。

    城南,往深处走时,会闻见一阵浓郁的胭脂水粉味,偶尔白日时抬头也能看见楼阁处倚栏往下?巧笑嫣然的莺莺燕燕。

    临近此处的一条巷子中。

    顾婉余被人握住了手腕,她脚尖踩在对方的腰腹处,许是位置过于敏感?,叫人忍不住地?扣住了她的脚踝,脖颈间传来一阵疼意?,他闷哼了声,道:

    “倒是会咬人了。”

    顾婉余尝到?了一口血腥味,她嫌弃地?呸了两声:“你是属狗的么。”

    周时誉要被气?笑了,被咬的人是他,被骂是狗的人依旧是他。

    殷红顺着她的唇角滴落,女子毫不在意?,她舌尖添了一圈唇边,叫人看得眼神稍暗,她把脸侧垂落的一缕乌发挽在耳后,免得染上血味,有些?烦躁地?皱眉:

    “十鸢一定是得了消息,但如今戚府戒备森严,她被困在府中不得出?,怕是要急坏了。”

    周时誉闷声嘟囔:“到?底是她急坏了,还是你担忧坏了。”

    顾婉余斜眸一瞥,眉眼凝了些?不满,周时誉立即消声:

    “放心?,消息送得出来。”

    顾婉余才不管他怎么让消息送出?去,便是同僚,也不需要事事尽知,各司其职最好。

    这般想,她仰着脖颈,侧眸扫过蹲下?去替她穿鞋袜的某人。

    倏然,她勾唇自嘲一笑。

    是同僚。

    再?也是耳鬓厮磨,也只是同僚。

    周时誉脖颈处还流着殷红,一点点落入衣襟处,他看也不看一眼,将女子鞋袜穿好,皱眉道:“你也不怕脏了脚。”

    顾婉余不理他,只是余光时不时地?瞥他一眼,见他依旧不管伤口,立时堵了一口气?。

    许久,她终是忍不住,拿出?绣帕按住了那处伤口,她咬得恨半点不留情,殷红也透过帕子染红了她的手,顾婉余心?尖都颤了一下?,她听见某人低笑了声,倏然,她恼羞成?怒,再?没往日的勾人淡然:

    “周时誉,你迟早人嫌狗厌!”

    周时誉满不在意?,他也按住伤口,或者说握住替他按住伤口的那只手:“我也不需要别人喜欢。”

    顾婉余倏然垂下?眼眸。

    她从长安脱险那一日,就立誓为主子效忠,所以?当初得知晴娘所在时,义无反顾地?去了春琼楼。

    周时誉出?身显贵,也是眼高于顶,她也一贯知道他看轻青楼女子,二人纠缠起源一场意?外?。

    能纠缠至今,早出?乎顾婉余的意?料。

    顾婉余不由得去想,他口中的不需要别人喜欢,也包括她么?

    顾婉余忽然从他掌中巧妙地?挣脱出?手,她情绪一下?子寡淡下?来,巧笑的面具又套在了脸上,她轻蹙鼻尖:

    “行了,我要回去了。”

    周时誉眼底适才的温情立即消失,顾婉余也只当看不见。

    顾婉余转身就走,忽然被人从后面扣住腰肢拥入怀中,顾婉余呼吸一轻,她背对着他脸上再?没有风轻云淡,他禁锢在她腰肢的手臂很紧,让她心?脏仿佛也一圈圈收紧。

    顾婉余听见他问:

    “顾婉余,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停下?。”

    永远在替主子效命,永远在执行任务,和他见面也永远

    不会正大光明?。

    忽然间,巷子中彻底安静下?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终于出?声,她喊他“周大人”,疏离至极的称呼。

    她说:“周大人,我要回去了。”

    她什么都没回答,但也什么都回答了。

    周时誉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涩意?,他瞬间闭了闭眼,不论是晴娘,还是程十鸢,人人都道是他嫌弃她的青楼女子身份。

    他数年间不知去了春琼楼多少趟,她总是不肯和他走。

    她说,每个人都是要有自己的路要走,她在这条路上义无反顾,也不许任何人阻拦她。

    周时誉终于松开了她,他和往常一样,沉默地?注视着她远去。

    *******

    戚府,戚十堰不想让胥铭泽见到?十鸢,但事总与愿违。

    胥铭泽来幽州城,就是要带许晚辞回去,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在戚府待着。

    他甚至早做好了和戚十堰撕破脸的准备。

    但结果比他想象中的要好,这令他忍不住地?失神片刻,须臾,他嗤笑一声,打破自己心?底的妄想,他偏头,笑声让人浑身发麻:

    “去查,这府中何处住了女眷。”

    府中有女眷一事,不是秘密。

    在意?识到?幽王来者不善时,柏叔就下?了命令,没有将军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透露许姑娘的存在。

    戚府的主子不多,相较而言,奴仆也是很少。

    柏叔在下?人中惯有威信,没人敢不听话,于是在有人打听府中女眷消息时,他们下?意?识地?隐瞒了许晚辞的存在,于是来人阴差阳错地?得到?了泠兮苑的答案。

    在春琼楼时,女子的脸惯来宝贵,十鸢也从不会晚睡。

    临到?点时,十鸢和往常一样躺在了床榻上,困意?来袭时,直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十鸢倏地?惊醒。

    十鸢蓦然从床榻上坐起来,她心?底存疑,没敢暴露身份,她抱紧了被褥裹住自己,惊慌失措地?喊:

    “是谁?”

    来人脚步一顿,十鸢不着痕迹地?蹙眉,黑暗中,她慌声轻颤:“爷,是你么?”

    来人终于靠近,借着浅淡的月色将她的脸庞尽收眼底。

    十鸢还没来得及震惊来人居然是胥铭泽时,她蓦然被人掐住脖子按在床榻上,胥铭泽脸色阴鸷,话音中寒意?刺骨:

    “你是谁?”

    十鸢呼吸骤然困难,她扒着胥铭泽的手,艰难地?喘息,她竭力按住自己反击的冲动,她一脸惊慌,眼泪不断地?冒出?来。

    看见十鸢的脸那一刻,胥铭泽半点认错人的恍惚都没有,只有一个念头——

    戚十堰想要以?假乱真?。

    他把许晚辞藏起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胥铭泽理智瞬间崩溃,他掐住女子脖子的力道是往死处去:

    “戚十堰把她藏在哪里了?!”

    十鸢手指巧妙地?扣在他掌心?之中,给自己留下?了喘息之地?,她艰难地?出?声:“你、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外?间晴雯听见不对劲,起身过来一看,尖叫声陡然响起。

    整个戚府都乱了起来。

    胥铭泽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在屋中灯烛亮起的那一刻,他也彻底看清了十鸢的脸,他眼中阴鸷杀意?一闪而过。

    十鸢和他面对面,将他神情都看在眼底,心?底一凉,胥铭泽是真?的想杀了她。

    和戚十堰是否藏起许晚辞无关。

    有人闯进了泠兮苑,十鸢听见胥铭泽闷哼了一声,掐在她脖颈的手终于被迫松开,有人拦腰将她抱在怀中,她第一次在他没有语调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慌乱,他沉声:“……十鸢?!”

    十鸢像是被这声叫醒,她陡然急促地?呼吸着,双手握住脖颈,剧烈地?咳嗽,脸颊溢上潮红。

    她惊惧地?缩在戚十堰的怀中:

    “爷、有人要杀我……”

    胥铭泽在看见这一幕时,眼底的阴冷越来越重他捂住了被撞得酸麻的手臂,忽然出?声命令:

    “戚十堰,杀了她。”

    戚十堰是她当做许晚辞了么?

    真?恶心?。

    戚十堰呼吸一重,脸色骤寒,他将人护在怀中,抬头和胥铭泽对峙:

    “王爷!”

    第037章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十鸢一脸慌乱不安地?缩在戚十堰怀中, 眼泪争先恐后地?砸下来,她眸中全是迷惘,不懂她分明只是安静待在自己院子中,为什么会遭遇无?妄之灾。

    她一手捂住脖颈, 缓解喉嗓间的疼意, 一手紧紧攥住戚十堰的衣袖, 颤着音:

    “爷……妾身、害怕……”

    她越是如此,胥铭泽越是嫌恶,眼中的杀意根本不作掩饰。

    戚十堰心底一沉, 他挡在女子前面?,见状, 胥铭泽望向戚十堰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戚十堰, 你是要抗命?”

    十鸢藏在戚十堰背后, 她埋首掩住眸中的情绪波动, 喉间不断传来疼意, 她心底暗骂,胥铭泽这个疯子!

    分明公子和他是亲兄弟, 但二?人截然不同。

    十鸢察觉到气氛的凝滞, 她低垂的眸子中闪过冷意,袖子中的手指已经摸到了银镯上。

    她也没懂戚十堰到底在想?什么。

    胥铭泽已经到了幽州,她不信戚十堰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本以为戚十堰知?道许晚辞一事后, 和胥铭泽即便是不闹翻, 也会生出隔阂。

    但现在, 胥铭泽不仅在戚府安稳地?待上了一日, 还能摸到后院来, 十鸢忽然怀疑,戚十堰最后真的会背叛胥铭泽么?

    她们折了长安城的人手, 也要将?许晚辞送回来,除了是让戚十堰心底生乱,让她好借机拿到城防图,最重要的也是要挑拨戚十堰和胥铭泽的关系。

    眼下这种情况,她没有把握戚十堰真的会抗命保住她。

    她死了不要紧,在她接下任务的那?一刻,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最重要的是她的消息还没有送出去?。

    室内沉默了好久,在胥铭泽逐渐等得不耐烦时,戚十堰终于?出声:

    “王爷,您喝醉了。”

    他简短地?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十鸢袖中的手不着痕迹地?一松,她像是也察觉到不对,咬住唇,埋首隐晦地?擦着眼泪,将?哽咽和害怕的情绪咽了下去?。

    胥铭泽忽然低笑了声,他语气不明道:

    “戚十堰,你是不是掌权太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讨厌别人违抗他,今日戚十堰已经一而再地?犯了这个忌讳。

    在问完戚十堰这个问题,他没等戚十堰回答,眸色阴冷下来,直接喊道:“林二?。”

    十鸢蓦然心尖一颤,果然,胥铭泽话音甫落,一直沉默跟着他身后的那?个侍卫蓦然上前,众人还未回过神?,他已经抽刀逼近了戚十堰,他是冲着十鸢去?的,即使戚十堰挡在她前面?,他也没有半点留手。

    十鸢下意识地?想?退,但她望了一眼戚十堰,硬是站在原处没动,她像是被吓住,惊慌出声:

    “爷!”

    刀尖逼近戚十堰的脖颈,戚十堰及时偏头,仍有鲜红从他脖颈处流下来。

    四周蓦然一静,殷红渐渐地?落在他衣襟上,一滴又?一滴,仿佛是衣襟点缀的雪中红梅。

    刀刃折射出的寒光叫人心惊胆战,一击不中,林二?也没有停手,再度袭来,他一言不发得仿佛是个聋哑人,戚十堰忍不住地?冷下脸,他和林二?林三都是相?熟。

    在得知?林三死后,再见林二?变成这样,居然已经不能叫戚十堰惊讶了。

    在林二?再次袭来时,戚十堰眸色沉沉,他没有半点慌乱,甚至还偏头看?了一眼胥铭泽,伤口被扯到,血腥味越发浓郁了些,胥铭泽只是冷眼望着这一幕,他只要十鸢死,只要目的达到,期间有谁也丢了命,他都不在乎。

    戚十堰狠狠地?闭上眼,再睁眼时,他眸色骤然变得狠厉,他从间隙中扣住林二?的手腕,狠狠地?一扭,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断裂声骤然响起。

    林二?脸色倏然惨白,他闷哼了一声,被折断的手再握不住刀

    柄,铿锵一声刀剑落地?。

    胥铭泽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眸色有刹那?间晦暗,他看?都没看?林二?一眼,只眯着眼眸望向戚十堰:

    “戚十堰,你想?造反不成?”

    十鸢确信,在胥铭泽说出造反二?字时,她看?见戚十堰浑身僵硬了一下。

    她心下不由得一沉。

    这一刹间,她立刻打消了能策反戚十堰的念头。

    戚十堰沉默地?松开了林二?,林二?疼得满头大汗,脸色煞白,但还是咬牙要俯身用另一只手去?捡刀,戚十堰看?不下去?,他终于?出声:

    “……臣不敢。”

    “但臣斗胆一问,内人究竟做错了什么,叫王爷如此容不得她。”

    胥铭泽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他也的确笑出了声,叫戚十堰的称呼也重新变得亲昵起来:“阿堰何时也学会明知?故问了,她生了这张脸,还出现在了戚府,就是该死。”

    戚十堰哑然失声。

    胥铭泽逐渐失去?耐心,他摆了摆手,林二?终于?停手,他捡起落地的刀退到了胥铭泽身后,而跟着胥铭泽入城的禁军也在这一刻逼入了泠兮苑内。

    戚府的侍卫却碍于胥铭泽的身份,只能犹豫不决地?望着戚十堰,而不敢上前拦。

    十鸢看?着戚十堰背对着她,他沉默地?一言不发,像是依旧挡在她前面?,又像是默认了胥铭泽的做法。

    十鸢分不清。

    她只是轻眨了下眼,喉咙间的疼意终于?缓解,漫长的安静下,她不由得一点点地?松开拉住戚十堰衣袖的手,哑声中藏着迷惘,不确认地?喊他:

    “……爷?”

    戚十堰不曾有回应,四周空气安静得叫人发慌,晴雯都不由自主地?朝她投来担忧的眼神?。

    十鸢面?上迷惘地?后退了两步,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像是不敢置信,心底却是不断思索该怎么破局。

    她退的这两步格外巧妙,她余光瞥了眼身后的楹窗,和她不过一步之遥。

    她像是不堪负重地?稳住了卧榻上的案桌。

    十鸢的视线在胥铭泽的身上停顿了一刹间,她在想?,她如果暴露身份逃走,能不能把胥铭泽的命一起带走?

    视线在掠过戚十堰时稍顿。

    她心底暗道可惜,偏偏戚十堰挡在了中间。

    她可没兴趣和戚十堰一较高下。

    十鸢在戚府待过许久,对戚府自然了解,借机杀了胥铭泽难,但她如果想?要走,便是眼前都是禁军,也未必拦得住她。

    所有的心思在戚十堰拦住禁军时,瞬间烟消云散。

    “王爷,您应该知?道,既然她入了臣的府邸,臣就一定会护住她。”

    戚十堰抬头和胥铭泽对视:“若王爷一定要她性命,便请王爷下令,命臣卸甲。”

    十鸢怔怔地?望着戚十堰,戚十堰挡住了禁军,他一动,戚府的侍卫也立时拦住了禁军,刀剑相?向。

    四周奴仆死死地?捂住了嘴。

    柏叔的脸色也一下子灰白下来,他愧疚不安,如果不是他一开始的私心,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林二?被折断手臂也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的人终于?变了脸色,胥铭泽看?着禁军被拦下,他没有生怒,而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戚十堰。

    而在此时,外间响起一阵慌乱虚浮的脚步声。

    人都还未露面?,胥铭泽却仿佛一下子意识到来者是谁,他立刻忘却了十鸢,陡然转过头去?。

    能叫他这般作态的人,只会是一个人。

    许晚辞踏入门的第一眼就见到两边对峙,她抬头去?看?,只见得女子脖颈处的青紫,女子肌肤白皙,越是如此,越显得那?抹青紫刺目。

    许晚辞脸色骤变,她下意识地?拉住胥铭泽:

    “胥铭泽!”

    她一只手拽住了胥铭泽的衣袖,焦急不安,像是想?要怒斥,却又?竭力按捺下去?,只是情绪汹涌,叫她脸色越发白了些。

    许晚辞急促地?喘息了两下,她见两方刀剑相?向,眼都红了,她咬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还不让他们都退下!”

    许晚辞简直要呼吸骤停,他到底做什么!

    那?两方都对戚十堰求而不得,他是一定要把戚十堰拱手让人么?

    她明明是在拦着胥铭泽,但如此行为,却没让胥铭泽恼怒,他只是垂眸望了眼拉住他衣袖的手,忽然闷笑了声。

    和他入城来的讽笑不同,这是他今日第一次真心的笑。

    许晚辞只当?他又?在不分地?点地?发疯。

    她因为拉住了胥铭泽,那?只红血玉镯不由得顺势滑落下来,垂落在她的手腕上,在这一刻,本就殷红的玉镯变得越发显眼。

    戚十堰也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他不着痕迹地?抿直了唇线。

    许晚辞或许不会意识到,这三年真的改变了太多,就像是曾经只要有戚十堰在,她的目光总是凝聚在戚十堰身上,别人分不去?丝毫。

    而现在,她在入门的第一时间就拉住了胥铭泽,只顾得满心对胥铭泽阴晴不定的惊惧。

    不论是好是坏,她第一眼都是看?见了胥铭泽。

    胥铭泽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控制不住地?笑。

    而戚十堰将?一切都看?在眼底,所以,他只能沉默。

    十鸢眨了眨眼,她心底提着的那?口气终于?缓缓放下。

    她没管这三个人的感情纠纷,她依旧站在案桌前,借衣袖挡住了手,将?快要抽出的银针不着痕迹地?推了回去?。

    没人看?见的地?方,案桌下数不清的银针在烛火下一闪而过,露出的一截黑色针头叫人不寒而栗。

    只是在见到胥铭泽对许晚辞的失态时,她轻微地?挑了下眉,眸中有晦暗的情绪掠过。

    或许她和公子都想?错了一件事。

    她们都预估错了戚十堰对胥铭泽的忠心。

    眼前一幕,叫她不由自主地?觉得荒诞。

    她或许不该让公子把许晚辞送到戚府来,而是直接拿许晚辞来威胁胥铭泽,也许效果会更好?

    十鸢瞥了眼戚十堰脖颈处还在溢出血珠的伤口,隐晦地?轻眯了下眼眸。

    真是可惜。

    第038章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胥铭泽朝戚十?堰看了一眼, 数日以来的阴霾烟消云散,他反扣住许晚辞的手。

    许晚辞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她?僵硬了许久,倏然惶恐地转头?看向戚十?堰。

    戚十?堰什么都没说, 他依旧但挡在十?鸢前面?, 两?人之间只相隔很短的一段距离, 却?如同隔着天堑。

    胥铭泽拉回了许晚辞的注意,众目睽睽下和?许晚辞十?指相扣,许晚辞僵硬地挣扎, 却?是挣脱不了桎梏,他阴晴不定, 但心情?好时变得格外好说话, 他勾唇:

    “让他们退下便退下, 急什么。”

    他看见了许晚辞惨白的脸色, 眼中掠过一抹阴狠, 他绝不会放过带走许晚辞的人。

    许晚辞狼狈地闭上了眼。

    胥铭泽当作看不出她?的想法,他转头?望向戚十?堰:“现在, 本王能带走人了么?”

    昨日, 戚十?堰言之许晚辞不见人,拦住了胥铭泽,如今胥铭泽反问回去。

    戚十?堰看向许晚辞, 她?狼狈地低垂着头?, 羞愤难堪地不敢和?他对上视线, 戚十?堰沉默下来。

    胥铭泽拉着人离开, 许晚辞稍有?些踉跄, 她?被拉着只能往外走,在跨过房门的那一刻, 她?终于转头?看向戚十?堰。

    十?鸢就站在戚十?堰身?后?。

    于是,这一眼,许晚辞看见的不止是戚十?堰,还有?一直被他护在身?后?的十?鸢。

    女?子被他救下来时,被他披上他的鹤氅,她?一身?青色鹤氅站在戚十?堰身?后?,姣白的脸上泪痕未干,她?还未从惊变中回过神,仰脸怔然地望向戚十?堰,烛火盈辉下,她?和?他好似一对璧人。

    许晚辞恍惚地意识到,纵使她?和?戚十?堰都还活着,但早已物是人非。

    江见朷的那句箴言这一刻响起在她?耳边。

    许晚辞陡然浑身?没了力气,她?也放弃了所有?挣扎,任由

    胥铭泽将她?带离戚十?堰身?边。

    胥铭泽的人朝戚十?堰稍稍拱手,对跟着胥铭泽退下,转眼间,泠兮苑内只剩下戚十?堰和?十?鸢二人。

    戚十?堰站在原处,仿若雕塑一样久久不动?。

    十?鸢站得有?点腿麻了,她?的位置正是窗前,夜间冷风时不时地拂过她?,纵是身?上有?着鹤氅,也叫人要吃一番苦头?。

    十?鸢没再陪着戚十?堰演苦情?戏。

    戚十?堰只是有?点疲倦,所有?事情?都沉重地压在他肩头?,今晚的事宜看似了结,但他心底清楚,远远还没有?结束。

    忽然,一只手贴在他脖颈上,戚十?堰骤然回神,他低下头?,就见女?子安静地拿着帕子替他按住了伤口。

    她?脖颈上的青紫还那么刺眼。

    但她?说:“爷难道不会觉得疼么?”

    戚十?堰一怔,她?依旧低着头?,看都没看他,她?声音不若往日清澈干净,哑声叫人心底闷堵。

    她?不知何时拿来了药箱,垂头?找到药膏,替他细细地清理伤口,浅淡的月色透过楹窗洒进来,落在她?身?上,叫戚十?堰看不清她?的神色,只知道脖颈上的伤口被人细致地处理好,柔软的指腹擦过脖颈时,似乎比伤口的疼意更让人难以接受。

    她?还处于惊惧中,惊魂未定,却?是竭力压下情?绪,一双眸子如水洗过,却?又在这一刻透彻得灼人。

    戚十?堰心脏一缩,他像是在夜间走入毒蛛编织的蛛网中,但夜色浓郁,他无?知无?觉。

    她?怔然地望着他的伤口,红着眼,哭也哭得格外安静,让戚十?堰一时分不清她?是在心疼他,还是在惊恐自怜。

    许久,戚十?堰终于出声:

    “没事了。”

    他在安抚她?。

    一出声,就不由得扯到伤口,细密的疼意骤然传来,他仿佛无?知无?觉,视线落在女?子脖颈的青紫上,好半晌,他低哑着声问:

    “会不会很疼?”

    他像是想去碰她?,在抬手的那一刻又停下。

    不等他收回手,十?鸢乖顺地仰起脸,偏头?蹭在了他掌心,戚十?堰浑身?一僵,他说不出这一刻是何情?绪。

    直到指腹摸到一阵湿意,戚十?堰陡然回神,女?子依旧安静地落着泪,她?一言不发地摇头?。

    许久,戚十?堰听见她?轻声问:

    “爷,妾身?是不是生来就是错的。”

    她?无?意识地抬手抚着脸。

    戚十?堰心脏骤疼,她?亲眼见到胥铭泽和?许晚辞相持而去,怎么会猜不到胥铭泽对她?的杀意从何而来。

    戚十堰忽然打横抱起她?,将她?放置在床榻上,胥铭泽的忽如其来,床榻上一片凌乱,床幔都被扯得破烂,但如今这都不是要紧的,他俯下身?看向女?子,四目相视时,十?鸢一怔:

    “陆十?鸢,没有?人会生下来就是错误。”

    他僵硬又生疏地抚摸着她?头?顶,哑声说:“不要把别人的错误担负在自己身?上。”

    别人要她?死,怎么会是她的错。

    十?鸢久久望着他,许久,她?终于肯出声,哽咽声外泄,她?倏然紧紧地抱住了戚十?堰,泪意浸湿戚十?堰的衣襟,她?断断续续地哭着说:

    “爷、不理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不断地哭诉,仿佛是要把今日受到的惊吓全部哭出来。

    戚十?堰任由她?抱住,半晌,才僵硬地抬手将人拥在怀中,她?较才入府时清瘦了好多?,单薄得仿佛纸片一样,落在怀中轻飘飘地没有?重量。

    戚十?堰不知道女?子哭了多?久,直到月色消失,戚十?堰低头?,才发觉她?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许是哭过,她?呼吸有?些重,脸颊白净粉嫩,泪痕未干地挂在脸上。

    戚十?堰将人放在床榻上,借着微弱的烛火,他指腹擦过女?子的脸颊,他沉默地望着女?子许久,才起身?离开。

    泠兮苑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一片黑暗中,有?人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她?眨了眨眼,哭得久了,眼睛不由得有?些疼。

    她?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

    秘密藏在身?上,她?怎么敢在有?人时失去意识?

    十?鸢坐起身?,她?走到卧榻的案桌前,手指在案桌下一抹,手中立时出现十?来根银针,她?换了一身?简单轻便的暗色衣裳。

    今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戚府必然人心纷乱,或许她?能有?机会把消息送出去。

    只听楹窗轻微响动?,再看室内时,已经不见了人影。

    十?鸢秉着呼吸,躲着巡逻的人,快速地穿梭在戚府中,和?泠兮苑距离不远的后?门处,十?鸢借力一手扣住院墙,轻巧地翻身?而上,但在看见后?门巡逻的侍卫时,她?不由得狠狠皱眉。

    十?鸢心底暗骂了一声。

    外间有?人,她?避不开这群人的视线,只能原路返回。

    而就在这时,十?鸢敏锐地听见两?声轻微的惨叫声,她?眸色一眯,最终还是决定转身?回去看看。

    她?身?影轻巧,藏在树影间,居然也不叫人发现。

    十?鸢眼睁睁地看见后?门的侍卫被人拧了脖子,来人下手又快又狠,半点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潜行而来时,直接叫五人的巡逻小队瞬间毙命。

    十?鸢眸色一闪,她?没有?轻举妄动?。

    如今朝中局势混乱,如果有?机会对戚十?堰或者胥铭泽下手,她?觉得公子和?西北的那位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十?鸢冷眼旁观这群人闯入戚府,正在她?准备趁着混乱溜出戚府时,她?余光骤然瞥见来人中其中一位手腕处的红绳。

    十?鸢立时脸色稍变,她?口中发出细微不可闻的声响,若是夜间风声刮过。

    而来人却?是顿时停下了脚步,为首的那人朝这棵树看来。

    十?鸢下了树,落在来人跟前,她?惊愕地睁大了眼,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周时誉。

    他手腕处的那根红绳,她?曾在顾姐姐那里见过,也在衢州时亲眼见到周时誉戴过,所以她?才能一眼认出周时誉。

    周时誉也被她?吓得一跳,听见暗号时,他险些以为是顾婉余不听劝地前来冒险,谁能想到本该安安稳稳待在戚府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周时誉朝四周看了眼,简短道:

    “任务。”

    话落,周时誉有?点疑惑,她?的声音怎么了?

    夜色太深,他看不清十?鸢脖颈处的伤。

    十?鸢见到他,也放下了心,她?将画着城防图的图纸送出,低声道:“拿好,回去交给?公子。”

    周时誉只瞥了一眼,他没有?接过:

    “姑娘还是亲自交给?公子吧。”

    十?鸢没听懂。

    周时誉低声:“主子有?令,趁乱带你回去。”

    十?鸢一懵,她?就这么跟着回去?岂不是会打草惊蛇?

    还有?,趁乱是何意?

    周时誉没和?她?详细解释:“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其余之事自有?人善后?。”

    图纸固然重要,但难道要她?一直留在危险之地么。

    十?鸢意识到了什么,她?将图纸重新?收回来,情?况紧急,她?没再废话,等巡逻的人发现后?门的人丧命时,周时誉一行人的行踪就要暴露了。

    十?鸢简单地交代了戚府守卫羸弱的地方,迅速转身?回了泠兮苑。

    到了泠兮苑,她?立刻换回之前的衣服,她?没有?睡下,而是紧绷起神经。

    不过一刻钟,戚府陡然乱了起来,外间嘈杂的声音直接传入泠兮苑,晴雯今日受了惊吓,一听见动?静立刻过来了。

    房门被砰砰敲响,十?鸢仿若刚被吵醒,她?哑声叫人进来。

    晴雯一脸惨白地推开门,她?进来后?见姨娘没事松了口气,但依旧提心吊胆的,她?有?些慌乱道:

    “外面?在喊,有?刺客闯入了府邸。”

    十?鸢闷声迷惘道:“刺客?”

    她?起身?披了件外衫,垂眸掩住眸中情?绪,和?晴雯一起站在了门口,惴惴不安地望着外面?。

    见她?不安,晴雯忍住心底的惊惧安慰起来:“姨娘放心,戚府不是第一次有?刺客闯入,但有?将军在,他们不会得逞的。”

    十?鸢握住手帕,她?听着逐渐逼近的声音,像是惊疑地轻声道:

    “是么。”

    第039章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月色溶溶, 树影婆娑,随着嘈杂声越来越近,整个戚府霎时间?灯火通明。

    十鸢话音甫落,她和晴雯就见刺客越墙而?来, 刀光剑影, 血气浓郁, 晴雯被吓得尖叫了一声,刺客瞬间?朝这边看来。

    在见到十鸢时,仿佛是想到什么, 这群刺客忽然直奔她们?而?来。

    就在这时,十鸢听见一声闷响, 似乎是羽箭钉在墙壁上的声音, 这个声音就在她们?所在的走廊外间?响起, 只?有?一墙之隔,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晴雯又吓得一跳, 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十鸢心?下咯噔了一声。

    戚府显然不顾死?活,也要抓住周时誉等人, 否则不会直接放箭, 闻着鼻尖的血腥味,他们?是杀了谁?

    十鸢脸上也是褪尽了血色,眼见刺客直奔而?来, 她顾不得什么, 仿佛下意?识地把晴雯护在身后, 晴雯愕然惊恐:

    “姨娘!”

    转眼间?, 十鸢落入刺客的手中, 脖颈再次受创,她被人挟持在怀中, 剑刃架在了脖颈上。

    她惊呼了一声,剑刃忽的逼紧,她脸色骤白地死?死?咬住唇,僵硬着身子动都不敢动。

    泠兮苑的大门终于被推开,戚十堰快步进来,他在看见十鸢被挟持时,脸色突变,立刻抬手止住了众人的攻势:

    “放开她。”

    十鸢见到他,眼泪瞬间?掉下来:“爷,救我!”

    她在被周时誉挟持时,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如今只?是一个人质,自然是要求救的。

    戚十堰望着被架在她脖颈处的剑刃,脸色越来越冷,望向周时誉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个死?人:

    “我再说?一遍,放开她。”

    周时誉心?底轻啧了声,被蒙住的脸却是看不出情绪,只?听闻他嗤笑了声,刻意?压沉了嗓音:“放人?这话应该我对戚将军说?——”

    “放行!”

    戚十堰知道他这个时候越是表现出在意?,十鸢越是危险,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周时誉,没?有?一丝动容,他甚至放下了手,任由侍卫逼近。

    周时誉心?底暗骂他铁石心?肠。

    正准备改变策略,强行将人掳走,但他察觉到被他扣住的女子隐晦地碰了他一下,周时誉心?生迟疑,但在外人看来,眼见谈不妥,他立刻变了态度,剑刃下压,锋利的剑刃直接划破女子的脖颈,鲜血立时流了下来。

    戚十堰脸色骤变。

    女子疼得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惊惶地睁大了眼,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戚十堰呼吸沉重地看着望着这一幕,他知道这种情况,一旦他先开口,便是失去了主动权,但他望了眼女子死?死?咬住唇,不敢惊叫出声的模样,终是闭了闭眼:

    “住手!”

    僵持片刻,女子脖颈间?的殷红染上脖颈,她疼得不断抽着气,戚十堰握紧双手,他侧身退步,脸色彻寒:“……放、行。”

    周时誉心?底松了口气。

    戚十堰再不放行,他就只?能带着十鸢强行闯出去了,戚十堰压根不知道他在女子皮肉被划破的那一刻就停了手,只?是压迫着伤口让鲜血流出来。

    真叫人有?个好歹,且不提顾婉余和晴娘会不会记恨他,主子那里他都没?法交代。

    十鸢也朝戚十堰看去了一眼,她下意?识地喊他:

    “爷……”

    下一刻,她被人直接带着约越上了房顶,戚十堰立刻上前一步,他双眸一眯:“你?不放人?”

    周时誉讽笑,声音远远传来:

    “待到安全地方,我自会放人,要是有?人跟上来,刀剑无人,佳人是否还?有?性命,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放个屁!

    倏然间?,从一片黑夜暗色中迸射出几?道银针,戚十堰眸色一凝,及时避开,仍有?衣角被划破,身后有?人被刺中,立刻倒地身亡。

    戚十堰望着唇色发黑的尸体,脸色彻底冷沉下去:

    “胥衍忱!”

    会闯入戚府的人只?有?那么两个,胥岸曈远在西北,纵是想要发难,也有?心?无力。

    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胥衍忱!

    在周时誉等人带着十鸢离开戚府的那一刻,戚府的一处院落陡然发出混乱,戚十堰骤然转头望去,他呼吸骤紧,瞬间?明白了刺客为什么会将他引来后院。

    调虎离山。

    他们?的目的根本就是胥铭泽!

    戚十堰快速往前院而?去,等到前院时,只?看见胥铭泽脸色阴沉,他肩膀处有?一片伤口,鲜血肆意?横流,但他看都没?看伤口一眼,他看见戚十堰的第一眼,就下了命令:

    “追!将人带回来!”

    戚十堰转眼一扫,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没?看见许晚辞。

    他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前院是府中戒备最森严之地,不可能任由刺客来去自如。

    一直跟在胥铭泽身边的林二,这个时候扫了一眼惴惴不安的禁军,他冷声道:“有?内鬼。”

    内鬼和刺客里应外合,在他们?正面应敌时,内鬼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胥铭泽也是因此才受了伤。

    能被胥铭泽带在身边的都是亲信,如此都被人埋了暗线。

    由不得这群禁军不慌乱,他们?已经出了一个内鬼,谁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

    林二心?下微沉,不知怎么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段时间?,府中一连二地出现事端,不论是府中伺候的老奴,还?是近身保护王爷的禁军,都被人渗入,忽然一个个暴露真实身份,林二不禁怀疑,王爷到底有?几?个可信之人?

    林二想到了什么,他望了眼被折断又被包好的手臂,埋头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戚府外。

    周时誉将人带出戚府后,确认身后没?有?尾巴时,他松了手,再没?挟持女子,二人经过一条巷子,再出来时,周时誉已然换了一套装扮。

    十鸢闷声低咳了两声。

    她今晚这个脖颈受了不少罪,如今说?话都是艰难。

    周时誉赶紧抛了瓶金疮药给她:“先擦药。”

    那点伤口的血量早就自己止住了,但到底是自己弄出来的伤,周时誉摸了摸鼻子,没?敢直视。

    十鸢没?说?话,安静地擦了药,碰到伤口时,她只?是轻微地蹙了下眉。

    周时誉带着她回宅子,幽州城奉行宵禁,此刻只?要绕过巡逻的人,外间?根本没?有?人,他见十鸢这幅模样,不由得轻嘶了声:

    “晴娘到底怎么教你?们?的,各个对自己都这么狠。”

    十鸢一时没?听懂这是好话还?是坏话,也压根没?搭理周时誉。

    周时誉都习惯春琼楼的人这样对待他了,他也没?在意?,他还?有?点幸灾乐祸:

    “真想看看,戚十堰在知道最后那波暗器是出自你?手后会是什么表情。”

    周时誉都没?有?想到十鸢最后会来这么一手。

    他也好奇:“你?传信不是说?,要借机策反戚十堰么,怎么忽然对他下此狠手?”

    周时誉见识过春琼楼的暗器,全是被浸泡剧毒,便是他,也要闻之色变。

    十鸢觉得他好啰嗦,她哑声道:

    “他对胥铭泽的忠心?出乎我的意?料。”

    闻言,周时誉反而?不奇怪,他耸了耸肩:“要真是那么好策反,晋王也不会多?年无终而?返了。”

    二人终于到了宅院。

    十鸢也一眼看见了等在游廊下的人。

    他坐在轮椅上,狐裘依旧披在他膝盖上,眉眼修长疏朗,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弱的莹泽,看上去柔和,实际上坚韧无比。

    他和她离开时好像没?什么区别,目光和润地望着她,直到落在她脖颈处时,眸色才微微一变。

    十鸢蓦然鼻尖有?点发酸。

    她也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情绪,仿若是倦

    鸟归巢,到了叫自己放松的地方,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终于能够松懈。

    不需要再担心?一个不慎就会败露身份。

    这是她第一次出任务。

    她终于能够能理解顾姐姐对自己的不在乎。

    她在任务中时,也无数次地想,丢了命也不要紧,但绝不能叫任务败露,不能叫顾姐姐和公子被牵扯进来。

    和任务比起来,自己的那条命仿佛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十鸢只?披着外衫,她被掳得匆忙,来不及梳洗打扮,一头乌发凌乱地披在身上,白净的脸上染了脏痕,有?些?狼狈,眸色却是透彻得灼人,她吸了口气,轻快地走到胥衍忱跟前,她弯眸笑着道:

    “公子,十鸢回来了。”

    女子就蹲在他跟前,仰起脸冲他笑,黛眉姣姣得如入画一般,仿佛她只?是出门了一趟而?已。

    胥衍忱倏然有?点沉默下来,他安静地消化?着女子给他带来的情绪冲击。

    许久,他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乌发:

    “累不累?”

    十鸢蹙着鼻尖,她摇了摇头。

    胥衍忱视线落在她脖颈处,她肌肤娇嫩,于是,落下的痕迹也就越发明显,青紫一片,如今上面又加一道刀伤,便是洒了药粉,依旧能看得出伤口处凝成一道血痕。

    仿若美玉存瑕。

    她这一趟岂会如她表现得那么轻松?

    她正将城防图拿出来,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那点伤,笑盈盈地朝他邀功:“十鸢幸不辱命。”

    胥衍忱也低笑了声:

    “十鸢好厉害。”

    他像是在哄个小孩,叫十鸢哀怨地蹙了蹙鼻尖。

    十鸢有?点丧气。

    她都能出任务了,公子怎么还?和晴娘一样,总是把她当?孩子看待。

    这时,她听见公子低声问?她:“还?疼么。”

    他手指轻微地擦过她脖颈,惹来一片旖旎,十鸢咬唇,她喉间?轻微地动了动,埋头掩住眸中的情绪,她低声道:“不疼了。”

    不过是点皮肉伤罢了,在春琼楼训练时,受的伤也要比这个严重,哪有?那么娇气。

    她侧头一点点地枕在了胥衍忱的双膝上,她轻声呢喃:

    “如今的十鸢是不是能帮到公子了。”

    藏于双膝间?的毒素在这一刻仿佛涌上了四肢百骸,叫他心?尖也钻入了一点难言的情绪,胥衍忱望着女子的侧脸,许久,他低声回应:

    “自然。”

    十鸢忍不住地轻笑。

    那就好。

    第040章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十鸢回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将明,胥衍忱让人给她?处理伤口后,就让她?回去休息。

    十鸢回望他,想起适才碰到的那双手, 冰凉得有些吓人, 他深中剧毒, 浑身体温本就偏低,今日不知是等了多久,如今更似坠落寒潭的冷玉一样, 没有一点温度。

    她?忍不住地蹙起黛眉:

    “公子也早点休息,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 您不需要在外等十鸢的。”

    胥衍忱笑而?不语, 没有接这番话, 诸人为他出生入死, 他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等将她?安排好, 胥衍忱才控制着轮椅,转道?回了寝室。

    今日发生了太多时, 十鸢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地就脱离了戚府, 她?抬眸望了望四周,青黛色的床幔轻微垂下,绣着牡丹花样的蜀锦被褥柔软, 外间花瓶内放着新鲜的迎春花, 处处都安排得精细, 一看?就知道?这是特意准备的房间。

    十鸢长吁了一口气, 乌发披在雪肩上, 整个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终于不需要再见那么?多红梅样式的物件了。

    她?气性其实一点也不大。

    在前世被宋翎泉当面?冷嘲热讽她?不配接触戚府的那片梅林时,她?就对红梅这种物件生出了抵触。

    不论是长安城时在陆霏凤面?前挑选红梅玉簪, 还是后来在衢州城买下红梅步摇,都是她?刻意做出的举动,她?本是要让戚十堰将她?和许晚辞联系在一起,让其心生乱意,但后来这个举动好像没有起作用。

    戚十堰压根不吃这一套。

    他格外认死理,一开始认定她?不是许晚辞后,不论她?再做什么?,都不会把她?和许晚辞相?提并论。

    无奈之下,她?只好转而?赞梅花高洁,给自己寻了一个喜爱梅花的理由,又借梅花隐喻给戚十堰送了玉佩。

    她?这等低微入尘的人,想要叫一个人倾心时,只能从?各种细微之处着手。

    但不管任务期间她?做了什么?,她?心底的抵触却是不能消失,她?要站在曾被羞辱的地方一遍又一遍,以期待戚十堰的经过时,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戚十堰的确对她?很好。

    可于她?而?言,在戚府的时光从?不是一段好的回忆。

    十鸢呼出一口气,她?没有再细打量室内,这处只是她?和公子的临时落脚之地罢了。

    她?在见到周时誉一行人就生出了疑惑,周时誉去戚府时可不止那点人,但至于其余人去做什么?了,十鸢不得而?知。

    她?也没有过问。

    各司其职,对于她?们?来说,任务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所以,十鸢也不知道?许晚辞也被掳了出来。

    在十鸢睡下的时候,戚府却是乱成了一团,许姑娘和陆姨娘双双被掳,在确认胥铭泽的安危后,戚十堰就领着人朝周时誉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在幽州城找了整整一夜,也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一夜间,他穿过大街小巷,最终在周时誉更换衣物的地方停下,小巷子深处凌乱地摆着夜行衣和两滩血迹。

    戚十堰浑身寒意越来越重,他不愿去想那血迹从?何而?来。

    夜深漫长,戚十堰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们?没有把她?还回来。

    宋翎泉得了消息,也匆忙地从?府中赶来,他找到戚十堰时,天际已经泛白,他翻身下马,焦急地走近戚十堰:

    “将军!”

    在看?见戚十堰的那一刻,宋翎泉蓦然失声。

    他何时见过戚十堰这么?狼狈的时候?

    许久,宋翎泉才找回声音,他扫视一圈,没见到陆十鸢的身影,心里就已经有数了,他头一次没有觉得戚十堰先找陆十鸢有什么?不对。

    和许晚辞相?较而?言,自是陆十鸢的处境更加危险。

    对方掳走许晚辞只可能是一个目的——以此要挟王爷和将军。

    但陆十鸢不同,她?没有那个分量,便?极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宋翎泉心底暗骂这一群人不讲武德,但他还是得拦住戚十堰:

    “将军,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人,人肯定已经不在城内了。”

    戚十堰伫立在原处,仿佛没有听见宋翎泉的话,宋翎泉看?不下去,低声道?:“将军府内还得你主持大局,难道?你放心将一切交给那个家伙么??”

    他口中的那个家伙自然是胥铭泽。

    自知晓胥铭泽将许晚辞藏起来数年,冷眼旁观戚十堰三?年来的煎熬时,宋翎泉心里对胥铭泽的不满直接达到了顶峰。

    将军这三?年来变得越来越沉默,每年入长安述职时,他不信胥铭泽没看?在眼底。

    但胥铭泽依旧把许晚辞的消息藏得严严实实。

    再加上他那日又得知了林三惨死的真相?,宋翎泉忽然怀疑,他们?为了胥铭泽的霸业尽心尽力?,但胥铭泽真的有把他们?当人看?么??

    戚十堰眸色终于有了波动,许久,他转身朝戚府走去,他声音冷冷传来:

    “给燕云城传消息,让他们把人还回来。”

    宋翎泉跟上他,不意外他会怀疑祁王,毕竟胥岸曈离得太远,想在幽州城内或者附近安插人手,也是有心无力?。

    唯独祁王胥衍忱。

    想到祁王,宋翎泉皱了皱眉,自那位小皇子年少时去了封地燕云后,长安城众人就再没见过他。

    连三?年前的长安事?变,他都没有出现,论起行踪,这位祁王是最令人捉摸不定的。

    宋翎泉有些迟疑低声:

    “他要是不承认呢?”

    戚十堰面?无表情,又仿佛如覆冰霜,他平静道?:“那就告诉他,没人拦得住王爷发疯。”

    胥铭泽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个疯子。

    久而?找不到许

    晚辞,戚十堰一点都不怀疑,胥铭泽会下令提前开战。

    到时,战火连天,尸横遍野,胥铭泽这个疯子不会在乎,但胥衍忱也不在乎么??

    纵是立场不同,戚十堰也听说过燕云之地在祁王的管理下欣欣向荣一事?,既是如此,祁王怎么?可能不在乎他麾下衢州城的百姓。

    宋翎泉得令,迅速上马离去。

    戚十堰也翻身上马,他高坐马背上,回头望了一眼小巷深处,须臾,他收回视线,挥鞭骑马离开。

    ——陆十鸢,你千万要活着。

    ******

    十鸢不知道?有人对她?的期望。

    她?一早醒来,就到了公子的书房,白日间,视线没有了阻碍,周时誉也终于看?见了她?脖颈上的青紫,他倒抽了一口气:

    “嘶——”

    “我什么?时候下了这么?毒的手?”

    这力?道?根本就是奔着将人掐死去的。

    周时誉有一瞬间怀疑了自己的记忆,难道?自己为了逼戚十堰妥协,真对十鸢下狠手了?

    他没看?见,在他话音甫落,原本垂眸在看?城防图的胥衍忱掀起眼看?了他一眼。

    十鸢睡了一觉,醒来后,觉得嗓子好多了,也终于愿意说话,她?摇了摇头:

    “不是你,是胥铭泽。”

    胥衍忱手上动作一顿,笔墨在白纸上落下一点墨痕,他抬眸望向十鸢。

    周时誉也惊愕:“胥铭泽?那个疯子对你下手了?!”

    要是别人,周时誉会觉得这般是下狠手,但搁在胥铭泽身上,他却是一脸古怪:

    “他现在也会留活口了?”

    周时誉提起胥铭泽就一阵胆寒,这个疯子当初仗着自己是嫡出,又是太子的亲胞弟,下手尤其狠毒,凡是得罪过他的人几乎都是被折磨而?亡,后来先帝去世,他得了戚十堰这么?个助力?,越发无法无天。

    莫说其余人了,便?是当时的皇子们?也不好过。

    周时誉犹记得当初还在长安时,胥铭泽亲手将不过五岁稚龄的小皇子推入湖水被活生生冻死一事?,彼时圣上膝下皇子众多,自是有些不受宠的,甚至圣上有的皇子见都没见过一面?。

    就算是被欺凌致死,也不会有人替这些皇子伸冤。

    纵是主子,因?当初娘娘得圣上青睐,偶尔也被圣上亲自问话的情况下,也被胥铭泽欺辱过,遑论其余人呢?

    十鸢听见周时誉的问题,不由得蹙了蹙眉。

    能叫周时誉脱口而?出这么?个问题,那个胥铭泽到底是多么?残暴?

    十鸢低声说出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她?不是个自作主张的性子,有关?戚十堰和胥铭泽的事?情,她?自是一五一十地交代,没有放过一点细节。

    话落,十鸢没看?见胥衍忱眸中的温润仿佛褪了些,她?往周时誉看?了一眼:

    “正因?此,我才让周大人如果有可能,将许晚辞一并带出,有了许晚辞在手,胥铭泽也许会投鼠忌器。”

    兵不厌诈,在谋取那个位置时,手段是否光明在这一刻已然不重要了。

    周时誉颇为得意地颔首:“放心,人带出来了。”

    十鸢意外:

    “当真?”

    周时誉:“担心她?会暴露行踪,人给关?在了另一处,之后也不会和我们?同行。”

    十鸢点头表示理解,她?们?身处敌人领地,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二?人正说得兴起,有杯盏落在案桌上的声音响起,十鸢立即转头,就见胥衍忱指骨敲点了下案桌,他抬起眼和她?对视,温声道?:

    “这处有些模糊了。”

    十鸢惊疑了声,快步走到公子身边,认真地低头看?向城防图。

    周时誉倒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瞟了眼主子,再望向一无所知的十鸢,他心底轻啧了声,腹诽这种吸引注意的手段真是上不得台面?。

    城防图被她?卷藏着收起,真的有些线条不明显,十鸢细致地在一张空白纸上重新描绘出城防图。

    暖阳在这一刻照进?书房,洒在女子脸上,胥衍忱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女子全神贯注,只认真地投入笔上,暖阳给她?镀了一层浅淡的盈光。

    许久,胥衍忱轻颤了下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