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
单膝跪地的三年级生惊恐的看着陆浮。
同为平民出身,他在第一军校里谨小慎微的活了三年,见过不少自命不凡的新生,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败在了简焕白手里。
运气好点的,在治疗舱里躺上个十天半个月还能全须全尾的重新出现,运气差点的,从此以后都无缘军部。
而陆浮,是他见过最胆大包天的。
五等星究竟是什么地方,难道他们在私下给居民做人体实验吗,不然怎么能养出这么不怕死的beta?
不只是他这么想,所有三年级生都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简焕白的神色,生怕alpha暴怒之下会迁怒他们。
林新霁已经站不住了。
刚才一年级生的态度还历历在目,要是陆浮出事了,时旭整不了简焕白,还整不了他吗?
餐厅另一头,一年级生们藏不住心思,或震惊或疑虑的注视着陆浮的背影。
“我艹,直接动手了…疯子吧?”
“这下完了,简焕白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就是陆浮吗?我还以为传言夸大了…”
齐之裕的心情突然平静了下来。
没人比他更清楚顶级alpha的信息素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陆浮却依然没有弯下脊梁——他不行,时旭不行,简焕白也不行。
陌生的情愫在心头翻涌,不是最初的报复心,也不是幼稚的征服欲。
齐之裕微微弯下腰捂住心口,过速的心跳像是什么不详的预兆,他的眼前闪过了无数画面,最后在陆浮用匕首挑开他的齿关的画面上定格。
潋滟的笑意自弯起的桃花眼中倾泻而出,坏心眼的用刀刃安抚紧张的舌。
又来了。
这种感觉,第二次出现了。
不是丘比特之箭,也不是受虐倾向,齐之裕确信,在他的心脏里扎根的是——贪婪。
齐家人骨血中的贪婪。
他要让陆浮成为他的藏物。
时旭面色微凝,他和简焕白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圈子就这么大,有些传言想不知道也难。
成煊慢悠悠的喝了口汤,剑拔弩张的氛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进食。
用帕子擦了擦手,成煊事不关己的说:“你们紧张什么,陆浮又不可能吃亏。”
时旭和齐之裕同时扭过头,“你怎么知道?”
“他在你们俩面前不也这么不知好歹,”成煊眨了眨蓝眸:“你们不是照样被扇了左脸,还要把右脸送上去?”
说话这么戳心窝子,你在哪学的?
时旭和齐之裕彼此对视了一眼,又一左一右的撇过头。
成煊只觉得好笑,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居然都在和这两个家伙竞争,还屡屡被放在一起比较,成煊又笑不出来了。
**
少年的身形相比简焕白堪称单薄,微微弯下腰,将沾着奶油的中指送到alpha眼前。
【018:很有灵性的中指。】
简焕白顺着那截指向上看,视线爬过苍白的腕骨,被卫衣裹着的小臂,最后停在了陆浮的脸上。
真不怕死。
alpha高高挑起眉,垂首含住了陆浮的手指,甜腻的奶油在舌尖化开,无孔不入的攻击每一个味蕾细胞。
还是很难吃。
【018:艹,他真吃了!】
救命,有脏东西。
陆浮也没想到简焕白会是这个反应,湿热的舌裹住指腹,奶油融化后的滑腻感让人头皮发麻。
陆浮垂眸看着厚颜无耻的alpha,突然好想逃。
林新霁:“……”
哈哈,**的,白担心了。
简焕白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很久没见到这么典型的病例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边界感的alpha用尖利的鲨鱼齿抵住了陆浮的指腹,只要轻轻用力,就能将指节整个咬下来。
要不要这么做呢?
撕开他的假面,看到他的内里,让他为得罪过你而痛哭流涕。
简焕白恶劣的眯起眼,这么漂亮的脸,要是因为痛苦而变得丑陋……
“事先申明,”陆浮冷淡的声调自上方响起:“alpha不在我的取向里。”
什么?
在简焕白投去疑惑的目光前,陆浮将手指抽了出来,在alpha的领口上嫌弃的擦了两下。
简焕白撇了眼自己的衣服,眸子危险的眯起,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脾气真是太好了,居然有耐心等陆浮继续说下去。
“所以?”
“所以,”陆浮扫了眼简焕白搁在膝盖上、早已停止渗血的手背,视线下移,“别对着我发情。”
“学长。”
活的很下贱嘛。
【018:你好有礼貌,我哭死。】
简焕白先是一愣,顺着陆浮的视线看去,铁灰色的眸子缓缓扩开,像是流动的水泥将眼白一寸寸污染。
处于兴奋状态下的alpha确实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简焕白曾在战斗中无数次体验这样的快感。
但他刚刚只是舔了口蛋糕,就让他的身体攀升到了巅峰。
操。
简焕白顶了顶腮帮子,不作声。
有陆浮提醒,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移了过去,人群中发出几声短促的惊呼,硬是把厚脸皮的简焕白都看得坐直了。
少数人的注意力却偏到了另一件事上面。
陆浮的取向里没有alpha!
跟在齐之裕身后的几人面面相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惧,唯恐齐之裕恼羞成怒之下加入战局。
一个简焕白就够麻烦了,齐之裕要是再掺合进去,就真的要提前买保险了。
几息过后,齐之裕的信息素居然老老实实的待在腺体里,丝毫没有出来作恶的打算。
几人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些,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别急着高兴,”一人提醒道:“万一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嗷!”
另一人给了他一拳:“少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只是实话实说嗷!别打了嗷嗷!”
时旭也将注意到了齐之裕的反常,问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沉得住气了?”
“我又不是alpha。”
嗯?
你不是什么?
成煊也惊疑不定的睁大了眼,他已经接受自己的对手是两个恋爱脑的蠢货了,可别再冒出什么惊喜。
没能接收到另外两个脑电波的齐之裕得意的扬起唇:“我可是顶级alpha。”
神金。
另一边,陆浮已经不想再跟简焕白纠缠下去了。
虽然强行撑着没有露出弱势,但他的身体内部早已经不堪重负,一旦露出任何缝隙,都会被虎视眈眈的alpha撕碎。
“既然已经认识过了,学长好好用餐吧,”陆浮退后一步,和简焕白拉开距离:“蛋糕很不错。”
话毕,beta少年熟练的无视所有人,径直走出了餐厅。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云却没急着散开,依然阴蒙蒙的。
冲冲冲!
【018:有人跟上来了!】
【陆浮:哪一个?】
【018:保守估计,十八个。】
十八铜人?
陆浮为自己的联想感到绝望,这个时候就不要再玩幽默了脑子哥!
我快死啦!
【018:导航模式启动,未加载第一军校地图,导航失败。】
废物。
陆浮二话不说快步跑了起来,眼前的画面已经开始模糊,层层叠叠的虚影在视网膜上跳动。
昏暗的视野中,一扇刻满了白色浮雕的大门映入眼帘。
来不及多想,他闪身躲了进去。
“咔。”
轻轻关上门,陆浮靠着门板长舒一口气,松懈的肌肉无力支撑这具尸体,脱力的滑坐在地上。
虽然比不上alpha,但是beta的身体同样拥有自愈功能。
这段过程并不好受,像是有蚂蚁爬遍了五脏六腑,痛痒的同时,有一种异物入侵的不适感。
阴雨中,微弱的光从彩色玻璃天窗里倾泻而下,将少年全然笼了进去,空气中细小的微尘在他的身侧飞扬。
【018:快■!这里是■■!】
018的声音忽高忽低,像是喝醉了的酒鬼,陆浮听得费力,五指覆在唇上,汩汩的血从指缝里溢了出来。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自己的身体无法准确的接收声音。
陆浮仰起头靠在门板上,视线上移,血腥气在嘴里翻涌。
【陆浮:你刚刚说什么?】
【018:这里是礼拜堂,我的资料库中显示,第一军校多年前曾是教廷的忠实拥护者之一,自从教廷的真面目被拆穿后,这里就废弃了。】
【018: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和教廷有牵扯的人都会被盯上。】
骗子。
缓缓垂下鸦色的睫,陆浮低声问:“你真的是来帮我的吗?”
诺加说,南区背后的大人物想要军部的情报。
季生说,毕业之后继续给大人物做牛马。
018说,它是来帮助他获得军部情报的。
“毕业”。
怎么能忽视这个词呢?
每年从第一军校毕业的学生多如牛毛,但能够进入军部的寥寥无几,季生像是笃定了他能够进入军部,继续为大人物卖命。
他为什么那么笃定?
因为大人物本身就有能力插手军部,或许是因为他在军部有更深的钉子,也或许他就是军部高层。
无论哪一种猜测,他都不需要陆浮。
【018:我当然是来帮你的,你需要治疗,再拖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陆浮笑了,一边笑一边用袖子擦拭唇角的血污。
汗湿的黑发黏在他秾丽的脸侧,仰起脖颈像是将死的天鹅,血丝顺着喉结滑进锁骨,颓艳到即将枯萎般糜烂。
他越笑越大声,血也越流越多。
“你的底层指令里允许对寄宿体撒谎吗?”
直面顶级alpha的信息素压迫,又硬撑了这么久,换个人早该晕厥了,陆浮却始终保留着神志。
一根细细的蛛丝吊着他在半空中摇曳的身体,即使他已经不堪重负。
陆浮吐出一口血,扯着鲜艳的唇笑道:“五等星只是偏远,不是原始社会。”
“知道吗?塞布星是有教堂的。”陆浮每吐一个字就是一口血,他得意的扬起眉,上挑的眼尾弯成月牙。
“我见过礼拜堂。”
018始终没有再出声。
自从三十年前,教廷的假面被戳穿后,所有与之相关的事物都成了禁忌,光是提起都有被指认为“教廷余党”的可能。
第一军校怎么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留着一座废弃的礼拜堂,尤其他们曾经是众所周知的教廷拥护者,更是会急于撇清关系。
只有塞布星这种把吃饭作为人生大事的地方才没空去理会什么礼拜堂。
那就是一堆咬不动的破砖头。
陆浮扶着背后的门板站起身,向着房间深处走去,揭开黑沉的帘子,暖黄色的光泄了出来。
室内点满了蜡烛,一扇扇彩色玻璃窗被红色的厚绒布窗帘遮住。
穹顶的巨大能源晶石成了唯一的光源,高大的神像在光下古怪扭曲,冰冷的阴森感将陆浮包围,像是要凿开骨髓后爬进去吸食生命力一样。
一步。
两步。
“你在害怕什么?”
陆浮走近神像,血随着少年的脚步滴落了一地,像是浮雕中扭曲的红花。
“你不想让我知道这里。”
压迫五脏六腑的窒息感如翻江倒海般袭来,陆浮却笑得越来越开心,唇角止不住的上扬,苍白的脸也变得红润起来。
那是毛细血管在破裂。
【018:警告!寄宿体生命体征正在下降!请尽快治疗!】
陆浮的体温越来越低,他痛苦的捂住心口,过速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撞击脆弱的胸腔,似乎想长出四肢,好从囚禁它的牢笼中爬出来。
他站不住身体,单手扶住神像的腿,艰难的索取空气中的氧气,肺部的胀痛时刻提醒着陆浮情况的紧急性。
“该不会,”陆浮用笃定的口吻说出了疑问句:“大人物其实是教廷的、余孽?”
连第一军校的地图都没有的018,居然能谎称这里是“礼拜堂”,以此阻拦他发现其中的秘密。
018依然沉默,只有脑中连续不断的警鸣声喋喋不休。
道德绑架018肯定不可行,既然如此,就只能威逼了。
陆浮忍着痛楚走到墙边,握住镶在墙上的铜制烛台,跳动的火光映在那张秾丽到惊悚的面容上。
“猜猜看,我要是把这里烧了会怎么样?”
【018:你不能这么做。】
无机质的机械音在这一刻显得慌张起来,陆浮嗤笑一声,“我当然能。”
烧毁与教廷有关的建筑,不但不是犯罪,甚至是能够被当做正面事迹宣传的事。
冷硬的机械音在他的脑内盘旋,杂乱无章的吐出一长串莫名其妙的音符。
陆浮猜它在骂他,但是没关系,反正他听不懂。
片刻后,018恢复了正常。
【018:军部和教廷有勾结,这下你满意了吗?】
嚯!
比他猜的还离谱。
“继续。”
【018:教廷的覆灭只是明面上做给民众看的把戏,军部从来没有停止过在暗地里继续供奉神明。】
【018:你说的塞布星那座礼拜堂恐怕也是他们建的。】
谢谢你,好心人。
没地方住的时间里,陆浮把那座礼拜堂当成了临时宿舍,直到他终于在居民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018:大人物想要的不是军部的情报,是有关教廷的秘密。】
【陆浮:具体点。】
失血的晕厥感让陆浮不得不重新使用意念交流。
【018:比如,神是不是真的存在。】
啊?
就这?
【陆浮:…真有童心。】
陆浮瞬间失去了兴趣,将烛台重新放回墙上,他最后看了眼那座面目不详的神像,向着大门走去。
【018: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待在这吗?】
【陆浮:为什么?】
【018:重伤,还是个beta,你这种情况见到神像,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精神污染。】
说到这,018的机械音突然变了个调,像是接触不良般断断续续。
【018:你为什么没有被污染?】
【018:你为什么没有被污染?】
【018:你为什么没有被污染?!!】
啊。
陆浮停住脚步,听着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怪叫,用手背抹去发红的眼圈下渗出的血迹。
他回头看向神像,不耐烦的问:“这就是你污染人的手段吗?制造幻像?”
话音落下,眼前的一切像水镜般碎开,燃烧的蜡烛蓦地熄灭,018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只有那尊神像幽幽的伫立在光下。
【018:你没事吧?刚才你突然就没反应了,我问你…】
【陆浮: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会被污染对吧。】
【018:…你不会入侵我的程序了吧?】
想什么呢。
明明是你一直在我的脑子里上蹿下跳。
轻声咳嗽了两声,陆浮鸦色的眸子像是浮着水光般湿润。
“我见过神。”
神是真实存在的。
能源石投下的光将少年的身影拉得极长,像是有什么在他的影子中蛹动,难以捉摸的扭曲触手般从阴影中伸出,试图将每个活体生命拽进深渊。
018彻底安静了。
陆浮满意的笑起来,全身的痛感在这一刻重新复苏,啃食着这具几近溃烂的身体。
他收起了笑脸,苦哈哈的扶着墙向外走。
一出门撞见齐之裕,陆浮的脸色更白了。
妈妈,人生是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