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心思
若是单纯些的姑娘,应当会不大理解地问一句“玩什么?”
若是知道得多些,应当会觉得他的话很是冒犯,极力否认。
但她居然问他要怎么玩?
那是不是说明……她其实也是想玩他的?
可他来找她,本意是想带她去看一场繁星。
沈砚在纯爱和纯欲之间纠结一番,觉得还是顺她的意为好。
他搁下手中话本,缓缓朝她走来,试探性地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沈砚小心凝着她,见她并没有躲闪,便鼓起勇气主动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拥在怀里。
清冷的梅香包裹住她,宁沅的身形顿时僵住。
他继续垂首吻她,吻过眼睛,吻过鼻尖,直至吻上饱满的唇瓣,眼睛微微眯起,见她眼睫翕动如蝶,任由他拥着,心想,她也许就是这样的被动的性子。
她没有抗拒他,就已经默许了他的亲近。
宁沅的思绪有些混沌。
面对沈砚时,她似乎不怎么设防。
或许是对他为人的信任,亦或是刚沐浴罢便见了他的暧昧,更或许是那天他真的让她很舒适。
总之,连自窗缝间飘来微凉的风都显得恰到好处。
她下意识微微张开了唇。
哪怕只是细微至极的回应,落在如此贴近的两人之间,亦被放大了数倍。
沈砚本小心翼翼的心忽然大受鼓舞。
她的发尾尚且湿润着,身上的味道比平日里要更加浓郁些,他一手托住她的后脑,舌尖轻易滑入她的唇齿之间,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摆弄她的衣带。
衣料与指尖的摩挲惹得她腰上传来些痒意。
就在她觉得不如就这样稀里糊涂放任下去的一瞬间,思绪陡然回笼。
“不行。”
她早晚是要离开他们所有人的,怎么能让自己就此沉沦下去。
她呼吸微促,抬手推开了沈砚。
她抬眼去看他,见他的眸中并无意外之色。
他好像很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她的亲密,又很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她的疏离,好像她做什么都可以。
他甚至都没有问一问她为什么不行。
这一瞬间,她几乎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并不喜欢宁沅这个人。
只是色迷心窍,馋她的身子。
她若是愿意,就再好不过,不愿意也没什么关系。
宁沅不知为何,心情有些不悦,掀被躺回床榻上,下了逐客令:“我要睡觉了。”
她试图平息着波澜迭起的内心,而后后知后觉地想——自己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拒绝他的邀请呢?
可能是他那方面还不错。
也可能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时常会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
甚至上回她心中还冒出来嫁给他也不错的念头。
但念头之所以只是念头,就是因为他虽不会伤害她,可他却会骗她。
若是真栽在他手里,那她一辈子也玩不过他。
仗着他对自己身体的那点喜欢,虽能过得不错,但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
若他一朝变心,喜欢上了旁人,那她的下场怕是比她娘亲好不了多少。
男人还是少些弯绕心思得好。
就像裴大哥那样的。
又是裴大哥。
沈砚听见她的心声,微微叹了口气。
他不问她,自然是因为他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且他始终认为这样的事应当两厢情愿。
她若是想,他便奉陪,她若是不想,他就与她保持一个令她舒适的距离。
她从小就不曾过上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自然会暗示自己要寻一个安稳之人度日。
这很正常。
但他不认为子星会是她的良配。
宁沅之所以总想与他割席,无非是有两个原因。
一是她爹拿她的婚事当做维系两个家族的纽带,可偏偏她娘的不幸遭遇在前,她很不安,生怕重蹈覆辙。
二是沈府乃至他自己,在宁沅看来都十分复杂,而子星则简单直白地多。
可事实并非如此。
沈家旁系虽多,他这一脉缺唯有父母和阿姊,人际关系很简单。
子星的父亲却有两房小妾,家中暗藏玄机。
不过不论她心里怎么想,他都不会放弃她。
*
日子一天天过去,得了自由的杨知意在经商一道上更为得心应手,宁沅投进去的那些银子翻了几番。
夏去秋来,这日,杨知意又给她送来了上个月的盈利。
宁沅盘算半晌,心中估算着再等个一月,就攒够了还给国公府的银两。
届时,她就能和小星星远走高飞了。
养心殿内袅袅生烟,陛下与裴子星交代完秋狝事宜后,侧目看向沈砚。
沈砚只盯着裴子星,并没有留意到陛下投来的目光。
远走高飞?
他什么时候答应了她?
“执玉,你盯着子星做什么?”
沈砚淡淡道:“臣观其面相,察觉他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陛下您。”
裴子星一头雾水:“臣瞒着陛下什么了?”
沈砚不大想理他,冷着脸道:“宁小姐的事。”
“……这点事也未必需要让陛下知晓吧。”
沈砚凝起眉:“你们还真有事?”
她背着他与子星偷偷做了什么?
那他怎么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会时常向他请教吹笛。
难道是心声失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最近宁小姐笛子练得愈发勤勉了些,曾在信中请教过我一些问题。”
他的眉宇蹙得更深:“你们还互通书信?”
……他在脑海中听见的那些言辞诚恳的请教,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裴子星点了点头。
“怎么,难道你没有收到过吗?”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然觉得沈砚同宁沅亲密了不少,几乎都要以为他俩好事将近。
沈砚哽住片刻,心想,宁沅不给他递书信,定是因为他们常常见面,她根本想不起来还可以用书信联络他这码事。
见面和书信谁更重要,简直不言而喻。
沈砚面不改色嘴硬道:“自然收到过。”
“那你这么惊讶。”裴子星道,“我还以为宁小姐不曾给你写过书信呢。”
陛下观察着两人,翻开折子,清了清嗓子,随口道:“子星,你有没有感觉到殿内有些酸意?”
还未待裴子星回答,沈砚便冷着脸道:“陛下怕是感觉错了。”
他们早已习惯了彼此的性情,故而陛下也未与沈砚计较,以一副大哥姿态道:“在坐的各位唯有朕是有妇之夫,你是不是与宁小姐最近进展不顺?不妨说来听听,朕来帮你出出主意。”
“和你说了也无用。”
她都想着和人私奔了,信中还指不定写得什么他不知道的旖旎情话呢。
再说了,陛下当年与阿姊是两情相悦,与他的情况可不一样。
他与其在这里问他,还不若去问一问阿姊女子究竟是如何想的。
“臣先告退,去瞧一瞧阿姊。”他起身行礼而去。
陛下望着他的背影,敲了敲书案上的宴会图,对裴子星道:“届时不妨让他俩坐得近些。”
宫道深深,沈砚与沈蘅坐在尽头处的亭中,修长如玉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他斟酌许久,开口道:“我……”
“有一个朋友。”
“……”
沈蘅刚含在口中的茶险些喷出去。
她配合道:“请问你这位朋友……他怎么了呢?”
他眉头蹙起,低声开口道:“他与我一样,也有一位未婚妻。”
“但和我不同的是,他那未婚妻不喜欢他,甚至打算去与旁人私奔。”
沈砚这话一出,她还是惊了一瞬:“本宫不信。”
她心中清楚,这些日子以来,宁沅所见的男子大多都是弟弟,偶尔入了宫,才会与裴将军多说几句,且皆守礼又得体。
宁沅这样安静内敛、灵慧谨慎的性子,纵然真的心仪旁的男子,也不会不管不顾地与其在一起,定会妥善处理好一切以后再表明心意。
“这之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她试探望向他。
“没什么误会的。”他道,“我一早就知道她……哦,我朋友的那位未婚妻,对那个男子青眼有加,但她家中关系复杂,需得有一位能压住她家中长辈,替她担下大事的人,而我那个朋友显然更合适。”
“那你……你那位朋友如此做了没有?”
“自然是做了。”
沈蘅不解道:“既为她付出这么多,她为什么不曾动心,还会去喜欢旁人?”
沈砚噎了噎道:“我若是知道,还来问你做什么?”
沈蘅沉吟片刻:“那你喜欢她这件事,她自己知道吗?”
“她心中不是一直这么觉得的吗?”
她可是自始至终都以为自己对他情根深种。
“这么说……你还从没有表过白?”沈蘅瞪大了眼睛。
“……没有。”
“蠢!”沈蘅站起来,“她心中再怎么知道,你只对她好,却从未说出口,便也都是暧昧。”
她了解这个弟弟。
他一向行动大于言辞,而宁沅又自幼没有什么安全感,不喜欢去猜测本就虚无缥缈的感情里究竟有几分是真。
比起行动上关切,言语上冷淡,她定是会更倾向于不论内外皆坚定选择她的善意。
她宁愿蒙蔽自己的心之所向,也不敢鼓起勇气赌上一回。
沈砚道:“她既不喜欢我,我说了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沈蘅简直恨铁不成钢:“那她都要同旁人私奔了,你还要你的面子做什么?”
“多说几句好听话会死是不是?”
沈砚抿了抿唇,纠正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好好好,你的朋友。”
沈蘅无奈道。
“总之,请你这位朋友好好学一学如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意。”
沈砚不明白。
都说花言巧语的男人要不得,要多做些实事,怎么到他这儿反而行不通了?
第62章 练习
沈砚走在宫道上,琢磨着阿姊的话,试着想象了一下该如何与宁沅表达心意的场景。
空着手的感觉很怪。
他随手折了枝月桂,冷着脸递向面前的空气,道:“给你的。”
少女的模样很轻易地浮现在他眼前。
若是她在,定会微微瞪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歪头凝着他:“为什么给我这个?”
他该回答:“因为我心悦你。”
……
多冒昧啊。
他终于体会到了一次脚趾微蜷的滋味。
与其让他说这样肉麻的话,还不若让他任她差遣。
他当即换了个说辞,重新递给了空气。
“因为它很香。”
不行,这句实在太过普通,与宁沅甚至不会产生什么联系。
他沉吟片刻,在心里补充道:“和你一样。”
这句话让他轻而易举地想到了那个隐秘的白日。
他吻在她那里,实实在在地尝到了她的滋味。
他很清晰地感受到耳朵烧了起来,且完全不受控。
……不过为什么听起来好像一个变态?
宁沅或许说得对,他可能真的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变态。
他一面自恼,一面忧愁到底该如何向她开口,转过一道宫门,再度把月桂递了出去。
然后不偏不倚地送进了陛下的怀中。
陛下本是过去找皇后的。
见沈砚折花递给自己,且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绯红,赶忙往后退了一步,惊惧道:“沈执玉你做什么?朕可是你的姐夫!”
刚入宫不久的宁沅本一如既往地埋头匆匆走着,闻声抬头望了过去,透过金黄的银杏叶,恰见了红墙前的这一幕。
她蹙了蹙眉,心想,沈砚都不曾给她送过花。
她本以为他是一个不懂浪漫的男子,如今看来他也是知道的,只是那个能让他浪漫的对象不是自己罢了。
不过……这个浪漫的对象……嗯……怎么说呢……
好难评。
沈砚听着她的心声,无奈阖了阖眼,垂下手对面前满眼警惕的陛下道:“你别太自作多情。”
陛下这才捂着心口,长吁一口气道:“对嘛,这才是你。”
“你若不是为了给朕,那是在做什么?练习?想要送给宁姑娘?”
沈砚沉默不语,视线望向远方,搜寻着宁沅的身影,最后在一颗银杏树后瞥见了一抹烟粉色的缎料。
她是在偷看他吗?
陛下背对着宁沅,并未察觉她在,只是好心地接过他手里的花枝,叼在了口中,撑住红墙,冲他挑了挑眉。
“你学好了啊,朕只教你一遍。”他口齿不清道。
宁沅发现除却陛下那一声大喊,她并听不清两人之间的对话,看了片刻,觉得还是走掉比较好。
难怪沈砚频繁出入宫闱,深得陛下看重。
宁沅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还好她就快自由了。
她继续垂下脑袋,匆匆离去。
她今日是入宫瞧太妃的。
她是阿娘的小姑姑,从前对阿娘很好,只可惜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先帝不在,她身为太妃,更是鲜少露面,连宫宴时也见不到。
从前明薇执掌中馈,也不允她多来往,如今她回了祖宅,反倒松快许多。
听说太妃换季着了风寒,宁沅特地熬了些药膳来探望一番。
有陛下在,沈砚总不能撇下他离开,他把目光从银杏树旁收回来,见陛下眼里带着戏谑道:“阿蘅,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沈砚:“……”
他蹙起眉道:“臣得去太医院为皇后娘娘请太医,就不与陛下耽搁了。”
陛下一改先前模样,端正身形,担忧道:“你姐怎么了?”
旋即忙吩咐身旁跟着的宫人:“你去传太医,跑着去,越快越好。”
眼见宫人匆忙离去,他转头看向沈砚:“你快说啊!”
“没什么,臣只是觉得她眼睛出了些问题。”
“不然是怎么看上您的?”
陛下脸色一黑:“闭嘴。”
*
太妃们居住的院落素来偏僻清静,宁沅叩门进去,只觉得若是一生都蹉跎在这样的小院里,也实在是太过无趣了。
宫中的姑姑引着她往内室走。
“姑娘请。”
太妃自床榻上坐起来,见是她,不由有些意外:“沅沅?”
宁沅福了福身:“太妃娘娘,听闻你病了,我闲来无事,熬了这药膳来看看你。”
太妃和善道:“真没想到你还能来看我,许多年未见了,当初我抱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
“后来你娘亲缠绵病榻,直至她……”她轻叹一声,“不说这些了,如今看你出落得如此水灵,你娘的在天之灵定然很是欣慰。”
“不像我,在这宫中半生,连个一子半女都没留下。”
宁沅其实不大会安慰人。
她觉得有没有孩子都是一种选择罢了,亲情的联结必然伴随着母亲的牺牲与奉献,个中滋味究竟是苦是甜,只有自己能体会。
但此时她觉得她总该说些什么。
她想了想,干巴巴道:“生育子嗣也未必都是幸事,皆是往鬼门关上走一遭,若阿娘没有生下我,说不定也不会去得这样早。”
救命……这个宽慰连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太妃闻言一笑,只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倒也不必担心这个,若是身子康健,妊娠得当,也不会受那么大的罪,相反,如若平常就不重视自己的身子,病痛时常纠缠,也好不到哪儿去。”
“无论如何,你都要保重自己啊。”
宁沅对她浅浅一笑:“多谢太妃。”
兴许人年纪大了,就都喜欢谈起从前,她拉着宁沅忆往昔道:“说起你娘,她从前也是个爱玩爱笑的性子,身强体健的,只是嫁入沈府后性子变了许多,尤其是怀孕后期,气色很是不好。”
“那她初有孕时呢?”宁沅随口问道。
“初有孕时啊……”
“她初有孕时,可以说几乎没什么不适,那些旁人有的症状她都不曾有,若非月信忽然不至,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有身孕了呢。”
宁沅蹙起眉。
太妃并无诞育子嗣的经验,但托沈砚骗她的福,她或许有点。
在她以为自己怀孕的那段时间,她看了不少医书,知晓女子孕初期和孕后期是最难熬的,但若孕初期时便比较安稳,大多都会顺利生产。
可她阿娘却是难产伤了身。
如若她最初便很康健,这之中或许有什么算计和隐情。
自太妃处走出来时,她有些心事重重,一时未留意脚下的砖石覆了一层青苔,就这么滑了一下,生生踩空。
小腿划在阶上,痛感传来,她往石阶后倒去,赶忙护住了脑袋。
心想,完了。
她本以为会与大地来一个亲密接触,谁料却被人半道一拦,扣入了一个满是冷香的怀抱。
宁沅胸口起伏着,心跳得很快,腿上的痛感传过来,仿佛濡湿了裙摆,疼得她眼眶酸涩,登时水雾弥漫,眼前一片模糊。
纵然如此,她还是觉得她对上了沈砚的视线。
她被他揽在怀里,发现他的心跳比她还要快。
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儿?
别是那时候他看见了她,来试探些她知道了些什么吧?
她得稳住,不能暴露。
沈砚垂眸望了她一眼,将她横抱起来,手指在她的腰间触碰到了一个触感寒凉之物。
是他当时为她挑的玉笛。
她又打算带着他送的笛子,去找别的男人。
“你是打算去找子星吗?”他淡淡问道。
她毫不避讳地“嗯”了一声。
沈砚沉默着,步履平稳地带她往离宫门相反的方向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
男子的声音冷冰冰:“带你去找你的小星星。”
宁沅有些不解:“那你带我往宫里走做什么?她又不在宫中。”
子星今日休沐,两人在养心殿中皆是被陛下特意叫过来的,方才他又碰见了陛下,说明子星早就走了。
看来她知道得挺清楚。
“那他在哪儿呢?”
“在马车里等我一同回府。”宁沅如实答道。
马车?
不行,连他都与宁沅在马车里发生过很多暧昧的事,他怎么能让她与裴子星同乘。
“我待会儿会亲自送你回去,让他先走。”
“……这不太好吧?”
沈砚扶了她一把她很是感激,但她还是有些介怀先前看见的那一幕。
“难道你想我们三人同行吗?”
他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可以吗?”宁沅正视着他的眼睛。
“当然不可以。”沈砚蹙眉道。
她在想什么?
他本想同她说,他和子星之间,她只能选一个。
可又怕话说出口,听她道:“那我选裴大哥。”
那他就再也没机会了。
他决不会在她明确不要他的情况下死皮赖脸地缠着她。
起码现在不会。
……那他就能容忍她和他亲密到这等地步吗?
沈砚的心里直发堵。
算了,不容忍还能怎样?
他如今还能把她抱在怀中就已经很知足了,以后兴许都抱不到了,她就只会在“小星星”怀里。
宁沅看着他逐渐绷紧的唇角,一时有些不解。
他怎么好像生气了?
“沈砚,你在气什么?”
宁沅仔细回忆了一番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提宫墙前那事,他肯定不是在气这个,自己说要回府也没什么问题,唯一的不对就是她说她要去找裴大哥一趟。
可她这不是也没去吗?
总不能正常往来也要生气吧?
就算她真的嫁给了他,婚后也定会见到旁的男子啊。
沈砚听着她的心声,心想,还不承认,难道她见了旁的男子也会与他们独乘一辆马车,亲昵地叫他小星星吗?
沈砚嘴硬道:“我没气。”
他抱着她走进御赐给他的院子,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他褪了她的鞋袜,拿来一张打湿的冷帕为她擦拭伤口,血洇湿了白帕,微微地刺痛传来,她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可惜她的足*踝圈在他的掌中,纹丝不动。
沈砚垂首道:“你忍一忍,待会儿还有更疼的。”
……什么更疼的?
宁沅有些不解,在他又用帕子覆在她伤口上时,仍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沈砚抬眼瞧她,把她的小腿放在椅子上,还贴心地垫了个软垫,起身去书案上拿了册话本,丢在她身边。
“你先看看。”
他上回买了许多话本,打算从中琢磨怎么讨好宁沅。
因他能呆的地方仅有这几处,便在府上放了一些,宫里放了几本,连司衙的卷宗里都压了一本。
不过他买了很多,还未来得及看完,拿给宁沅的这本便是新的。
即便她问起来,他也好说本是买给母亲看的。
如今给她,是为了让她分散一下注意力,打发打发时间,别总想着自己的伤。
他转身去寻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
宁沅疑惑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垂眸望向手边的书。
当她瞥见书名的时候,瞳仁微缩。
好巧不巧,这书她看过。
书里讲的是一个被买来做大官妾室的乡野村姑默默存银两,整日筹谋着逃跑,谁料在逃跑前夕却被大官发现了,大官便挑了她的手筋脚筋,把她囚禁在一处不为人知的房间,捆在床榻上,日日迫着她与他欢好。
好巧不巧的是,她自己也想退婚逃跑。
沈砚断然不是会看这种话本的人,且混迹官场之人惯不喜欢有话直说,做的每一件事都自有意图。
结合着他说的“待会儿还有更疼的”这句话,宁沅顿觉大事不妙。
是不是最近她对他冷淡了些,让他察觉了什么?
不行,此时跑为上策,安抚为中,拆穿则为下。
她连去哪儿安度晚年都想好了,才不要被他困在这里。
宁沅当即忍着痛起身,一瘸一拐地摸去门边。
沈砚终于翻出了药膏,他转过身来,见宁沅已经扶上了门框,一条腿正要迈出去。
她天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给我回来。”他朝她走过来。
宁沅脑子飞快地转。
跑是来不及跑了,不如安抚一下他罢,让他知晓自己并没有离开他的意图。
第63章 秋狝
宁沅转身,在沈砚扯住她衣袖之前,先发制人地扑进了他的怀中,环住男子的腰身。
她目光往下,瞥见他稳若磐石的修长双腿。
她心中清楚,他看起来清瘦,实则暗藏力量,自己的小腿还在隐隐作痛,绝不可能从他的地盘上逃出去。
不过她记得他好像很吃她撒娇那套。
于是她故意把脸埋在他的衣衫里,掐出一汪泪与哭腔,道:“人家哭起来很丑,所以不想被你看到。”
沈砚:“……”
他垂首,默默瞧了她一眼,自觉有点好笑。
其实她哭起来的时候一点儿也不丑,微微上扬的眼尾红红,带出些妩媚的意味,让本就水雾潋滟的眸子更显朦胧。
既让人想保护,又让人想欺负。
宁沅此时并没有抬眼看,否则应当能看见他根本压不住的唇角。
她猜的不错,他确实抵挡不了她的撒娇。
但想起她居然让子星在她的马车上等他,沈砚唇角的笑容当即沉寂了下去。
他没有拆穿她,而是弯身抱起她。
他本想配合着她演下去,但想起她先前发现他在耍着她玩时很是生气的模样,便解释道:“这药渗入伤口是会有些灼烧之感,但你也不至于怕到临阵脱逃吧?”
……?
他原只是打算上药而已吗?
宁沅忐忑地想,还好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否则又要嘲笑她了。
但不知为何,她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男子面无表情地重新把她放回床榻,大手探入裙角,平静的眸子望向她。
很是暧昧的姿势。
宁沅的心中的失落逐渐变为连她都觉得奇怪的异样,仿佛在盼望着与他真的发生点什么。
直至男子的手猝不及防地按在了她的伤处,药膏的刺激与灼热霎时贯穿了她的皮肉,惹得伤处的筋脉直跳。
那点异样登时烟消云散,疼痛直冲头皮。
更疼的果然在后面。
她倒抽着凉气,不禁头皮发麻道:“沈砚,你该不会是为了报复我吧?”
报复她今日瞧见了他和陛下的秘事。
“我报复你什么?”他掀起眼皮看她,随口道,“报复你去找子星吗?”
他只不过是在给她正常上药而已,她怎么什么都能联想到他?
他冷哼一声:“你去找谁,同我何干?”
……原是因为这件事。
还说与他不相干,若是他真不在意,他端出这张冰块脸干嘛?
“我不是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吗?我是打算去见他,可我还没来得及去呢。”宁沅好声好气道,“再说这不是遇见你了吗?还出了这样的意外,所以我更见不到他了呀。”
“哦,那听起来可真遗憾呢。”
沈砚涂药的动作未停,她整条小腿烧得火辣辣的。
她是还没来得及去见,可是都约着和人家共乘一辆马车回府了。
若非他执意把她带到这儿,人家指不定已经见了面了。
宁沅拉下脸来,不悦道:“你怎么这么阴阳怪气?”
他揉着她的小腿,抬眸看她:“难不成你还要我发自内心地恭喜你们吗?”
宁沅不理解:“你要恭喜什么?我又没有要嫁给他。”
……明明不想嫁给他,还要想着与他私奔吗?
沈砚沉下脸来:“宁沅,你别仗着你是个姑娘家,就可以玩弄别人的感情。”
她玩弄他的感情也就算了。
毕竟他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可子星不是这样,他是个认真负责的老实人,吃不消她这样的妖精。
宁沅忍着疼,恍惚了一瞬。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几时玩弄裴大哥感情了?
她从来都没有与他越过朋友之间的界限,倒是和沈砚愈发不清不楚。
想到今日看见的那枝丹桂,她更是心烦。
她蹙起眉:“你还好意思说我?”
“我怎么了?”
他动作未停,语气也算不上温柔,她的伤口不碰都在隐隐作痛,更别提他在这里揉来揉去。
她咬了咬唇,没好气道:“不怎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是说你今天看见的那幕吗?”沈砚问道,“那是我……”
话说了一半,他生生咽了下去。
那是他在练习该如何向她表白。
但他心中觉得,如今的气氛和时机都不适合向她坦白这一切,表达心意这件事,应当庄严而隆重,伴随着惊喜和感动,而不是在这满是草药气息的屋子里,平静地陈述出来。
“……总之,这是个误会,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宁沅见沈砚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垂下眼来。
她发现她与他的关系愈发暧昧不清。
从未互道过喜欢,却抱过亲过,甚至互相帮彼此纾解过。
这样的关系很怪,不像定下婚约的爱侣,倒像是家族联姻的夫妻。
转念一想,她与沈砚,本就是因家族联姻才有所关联的。
那她究竟在难受什么?
他爱喜欢谁喜欢谁,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
盛国的民风并无那般守旧,女子若是精于骑射,亦可以随男子一同入围场,不会也无妨,可与随行之人呆在大帐里,观百戏,看斗兽。
宁沅本想借腿伤推了秋狝,趁机查一查当年之事,可终究拗不过皇后娘娘相邀,还是赴了约。
秋高气爽,旌旗猎猎。
今日比得是箭术,宁沅因着腿伤未愈,来得稍晚了些,女眷席位早已人满为患。
她悄悄摸过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她环视四周,开始感觉不适。
依照她的性子,应当寻一处最不起眼的角落坐着,可此次的席位是事先安排好的,她偏偏坐在女眷中最显眼的地方,且离沈砚的坐席格外地近,几乎是女眷中最近的。
她都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安排的了。
且人多的地方,议论声也多。
好在各府小姐的目光都被远处的箭术比赛吸引了去,并没有人来叨扰她。
只听几声破空之音,周遭人一同叫好,她亦好奇地投去目光,见利箭破空,正中靶心。
“李公子当真文武双全……”身后的贵女感叹道。
“我看还是先前的张大人更胜一筹。”
“沈大人也不差呀,他只是如今低调下来,不曾上场罢了。听说先帝爷在位的时候,他可以百发百中呢!”
宁沅听着,适时望向不远处的沈砚。
不知为何,他看似没有回头瞧她,但她总觉得他的余光在盯着自己。
……在意他做什么。
她大抵是病了。
身后女子压低声线叹惋道:“只可惜沈大人与宁大小姐早有婚约,咱们没机会了。”
“不如多看看裴将军吧,他没有定亲,但是能一箭穿三禽呢!”
身后的气氛活络,嬉嬉闹闹,连带着调动起了宁沅的兴致。
她回头正打算加入她们,却见那几人顿时噤了声。
方才她们还在遗憾沈大人的婚约,却没想一贯不喜热闹的宁沅,今次居然正坐在她们前方。
“宁小姐,我……”
为首的姑娘正要解释,却听宁沅和气道:“那什么,裴将军真的能一箭穿三禽啊?”
有一女子率先反应过来,忙点点头道:“嗯!是真的,就前不久的事,当时我哥哥约裴将军去郊外狩猎来着。”
身侧的姑娘用胳膊肘轻撞了撞她:“你哥约裴将军去狩猎,是真想打猎,还是想与你相看啊?”
女子脸红道:“你们还说!那你们在这儿到底是看箭术,还是看夫婿啊!”
“旁的不知,宁小姐大抵是真的在瞧箭术吧?”一个圆脸爱笑的姑娘试探地同她开玩笑。
宁沅笑笑,打趣道:“那可未必哦。”
反正她和沈砚退婚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深居简出,能见到的男子寥寥无几,如今正是一个大好时机,说不定就能遇到最适宜她的桃花。
其实,她从前不爱与人说话,大多都是因明薇总时时刻刻地盯着她之故。
她怕出风头,怕收获了旁人的喜欢和赞赏,便惹来明薇无端的嫉恨,让她在府中过得更为艰难,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在人前寡言的性格。
但其实她也很想交到自己的朋友。
除却揽星,杨知意可以说是她的第一位朋友。
如今她正试着迈出第二步,融入大伙。
“裴将军上场了!”
宁沅闻声回过头去,丝毫没留意到沈砚已经往她这边看过来。
那句“那可未必哦”尚言犹在耳。
她什么意思?
她还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夫婿?
她想什么呢?
这个世上还有比他更合适她的人吗?
沈砚蹙起眉。
他先前已做好了打算,待秋狝罢,便携礼上门,先同她表明心意,再与宁府提亲。
聘礼他早就备好多时了。
宁沅的视线仍在赛场上,见裴子星长臂伸展,颇为轻松地拉满弓弦,指尖仍留三分力,下一瞬,羽箭如风,轻松将靶心射了个对穿。
胜负不言而喻。
宁沅心想,其实裴子星是一个极好的夫婿人选。
她很欣赏他的为人,亦很欣赏他的文韬武略,甚至很欣赏在他不羁的外表之下,有一颗细腻的心。
沈砚抿住唇,再坐不住,起身往宁沅处走过来。
宁沅只单手支颐,接着出神。
但欣赏只能是欣赏。
她深知她对裴大哥并无男女之心,他对她而言更像是亲人一般的存在,所以,她更希望他可以找一个与他两情相悦之人在一起。
因为他值得。
故而她就算与他见面联络,亦皆无任何逾矩之处。
想到这儿,她笑容凝滞,蓦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沈砚呢?
她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仿佛从未注意过男女之间的分寸,仿若借着指腹为婚之缘,放任了许多事的发生。
她会不会有点喜欢他?
她还未想明白,身后的姑娘便同她递了点心,熟络道:“沅沅,你尝一尝。”
她回身接过,道:“谢谢。”
还未转过身,便觉得身后落入一片阴影。
沈砚心中压着一股邪火,满脑子都是她那句话。
裴子星是一个极好的夫婿人选。
裴子星是一个极好的夫婿人选。
裴子星是一个极好的夫婿人选。
……
她上回还亲口同他说没有想要嫁给他。
她上回还想要三人同行。
现在倒好,干脆把他排除在外了是吗?
那还不如他们三人同行呢。
呸,什么三人同行,她是他的未婚妻子,是他一个人的。
他才不要那么大方,把她拱手相让。
至于她后面想了什么,他全然无心再听,只冷着脸唤道:“宁沅。”
宁沅正张口把糕点往自己嘴里送,掀起眼帘看着他。
“我提醒你,你可是有婚约之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底压着怒火。
宁沅吃糕点的手一滞,轻轻“哦”了一声,自觉他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这个干嘛?”
沈砚都要被她给气笑了。
她还问他说这个干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给她留个面子。
“所以请你注意你的身份,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
宁沅短暂回忆了一下她方才的所思所想,最后的落点是在纠结她到底喜不喜欢沈砚。
……那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提醒自己去与他退婚吗?
第64章 拜府
“哦,我知道了。”她闷闷答道。
……她知道个鬼。
她分明就是仗着他喜欢她有恃无恐。
心中想着旁的男子,还不许他说,说了便要赌气与他退婚。
分明是小孩子心性!
沈砚蹙眉,脸色不大好看,正欲继续与她继续说道些什么,却听一道庄严的声音唤了他的名字。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再度提醒她一遍:“你不要胡来。”
而后匆匆往那边去了。
宁沅追着沈砚的背影,见他此刻他身前站着一个老臣,由于沈砚的身量太高,将那老臣的样貌遮去了大半,她一时认不出是何人。
那老臣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仿佛在训斥他。
而沈砚则绷着脸,仿佛随时都会拂袖而去。
她倒是难得见他吃瘪,纵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仍是饶有兴味地看着。
裴子星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敲了敲她的桌面。
“宁小姐。”
宁沅收回目光,抬眼看向他,随口问道:“裴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其实她同裴子星说过很多次不必这般客气,可以唤她沅沅,可他在人前还是会这样唤她。
“已然比完了,我得了彩头。”
他稍压住语气中的兴奋,同她分享喜悦,却见她对他的话并无什么反应。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瞥见了站在角落的沈砚。
“你在看执玉吗?”
宁沅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为何又往他那处看了去,她再度收回目光,尴尬道:“没有啦,我只是随便看看,碰巧看到了他。”
“裴大哥,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裴子星没有重复方才的话,似看破了她心思一般向她解释道:“那是沈老大人。”
难怪。
宁沅一副了然之色。
她方才还在想谁这么勇猛,居然能让沈砚缄口。
如果是被他爹训斥的话,那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他爹好好的骂他做什么?
该不会是不让他与自己说话吧?
很有可能。
虽说他俩门第还算相配,但听闻沈老大人一向看不起只顾同僚,不顾家庭之人。
他八成不喜欢她爹,亦连带着不喜欢她,反对他俩说话也实属正常。
但其实并非宁沅想得那样。
沈老大人沉声道:“听旁人说,你最近与宁家那姑娘走得很近,起初我还不信,觉着你不该是如此不懂礼数之人,今日一见,竟当真如此!”
沈砚不耐道:“我如何不懂礼数了?”
“你始终拖着不去宁府提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早就想去了好吗?
之所以到现在都未去,是她一次又一次拒绝之故。
沈砚沉默。
沈老大人接着道:“你若不喜欢她,就莫要耽搁人家前程,该与人家保持距离。”
“听说当年母亲仰慕您的时候,您也对她爱搭不理。”
“您既无意于她,怎么不干脆与她保持距离呢?”
沈砚反问道。
“……我并没有无意于你母亲,我只是年少青涩。”沈老大人瞥了宁沅一眼,道,“我看她与裴家那小子就很登对。”
沈砚亦回眸望去,见她仰着头在与子星说些什么,带着小女儿家一般的窘迫。
“您怕是眼神不大好使。”他没好气道。
“……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您怕是眼神不大好使。”
“和她最登对的明明是我。”
沈砚倔强地重复了一遍。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属意她,想娶她回府,与她一生一世。”
沈砚脱口而出。
他抿了抿唇,他第一次直言自己的心迹,竟没觉得多么难为情,反倒有些畅快。
这话倒令沈老大人顿时没了脾气。
“你认真的?”
沈砚轻轻“嗯”了一声。
“这话你同她说过没有?”
沈砚摇了摇头。
沈老大人抬手指了指他的身后:“那你怎么不早些对她说?”
他其实已经计划好了。
但在未成事以前,他不愿意告诉任何人。
毕竟事以密成。
沈砚继续沉默片刻,学着他的话道:“我从前只是年少青涩。”
沈老大人气得吹了吹胡子:“……那你继续青涩去吧,届时她与旁人在一处了,你可别后悔。”
说罢,他拂袖而去。
沈砚回首,却见宁沅的位子又空了出来,连裴子星也不知所踪。
他慌张一瞬,刚想去寻她,却见一位宫人来寻他道:“陛下有事找您。”
……罢了,他虽不知子星会与她说些什么,但若她心中有所思量,他还是能知晓的。
他总不能这辈子不让她与子星说话罢。
时间拉回到一盏茶前。
裴子星邀宁沅出去走一走,刚走出几步,回头望了眼沈砚,道:“八成是沈伯父又拿婚事与他训话了。”
宁沅沉吟道:“他时常如此吗?”
裴子星颔首道:“嗯。自你及笄后,沈伯父便一直在催促他去宁府向你提亲。”
“一直?”宁沅蹙起眉,“这么说,他起初是不愿意的?”
她一直以为沈砚对她情根深种,后来才觉得他或许只是与她身体契合,并不是真的喜欢她。
听见这话,她的心更沉了一沉。
猜想得到了验证。
果然沈砚多次宣扬要娶她,只是因被家里催婚之故。
裴子星想了想道:“我觉得也未必,他可能最初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心。”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了。”宁沅闷闷道。
他才不喜欢她。
“我在府上的时候,家中人也总催我娶妻之事。”
“人人听多了都会觉得厌烦,但这厌烦对得是长辈絮叨,并非是你。”
宁沅算了算,其实裴子星要比他们都大些,若是听从家里的安排成婚生子,孩子怕是都会喊她姨姨了。
“裴大哥,你是因为尚未遇到心仪的姑娘,所以才未成婚的吗?”
裴子星抿了抿唇,如实道:“也不尽然。”
宁沅讶异地转头看他,道:“这么说,你原来有喜欢的姑娘?那你那时还说可以对我负责……”
当对上他认真的神色时,宁沅愣了一愣。
她并非天真到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当即便明白了什么,心中莫名有些不自在。
她垂下头去,感觉有些乱。
他既然没有点破,那她还是装作不知道得好。
“你人这样好,那姑娘肯定也会很喜欢你的。”
裴子星笑了笑,坦然道:“可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也无意改变她的想法。”
“人活一世,无非就是一场体验,心动是体验,错过亦是体验,我这段感情已然很圆满了,不曾留有遗憾。”
“那么你呢?”他望向宁沅,“你若是有遗憾,为何不勇敢一点?”
其实,身边熟悉她与沈砚之人无不看得出他俩的心思,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与沈砚,一个太清醒,一个太谨慎。
清醒者不敢多思多想,亦不敢去深挖被藏匿起来的爱意,怕自己就此沦陷,却听对方道一句只是好心。
而谨慎者偏偏多思多想,生怕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后一拍两散,终究未得圆满。
可若不试一试,怎知会不会圆满?
这两人没一个真正想得开的,还得靠他这个成熟的大哥来。
宁沅低着头,未曾回答。
日光在她的眼睫下投出一片淡淡的暗影。
裴子星的话印在她心里,她不由又想起了那抹孤寂如月的白影与浅淡冷香。
她想,裴大哥说得对,自己可能真的有点喜欢沈砚。
但是他要娶自己是真,不喜欢自己也是真。
她与沈砚相识多年,可她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只知他是个有底线的好人,却亦会用一些非常手段来达到目的。
所以,他为了娶她应付家里,才会故意对她好,也会无意对她行骗。
他或许根本不是为了耍自己。
人活一世,无非体验一场,酸甜苦辣,悲苦喜乐,万般滋味皆是滋味。
她体会过心动,体会过生气,体会过契合,体会过错过,她从这段感情里已经得到了许多许多。
反正她是要走的,不如就此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她抿了抿唇,由衷道:“谢谢你,裴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就好。”
见她想开,裴子星对她笑了笑,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和释然。
两人又一同折返。
明明相隔很远,可宁沅的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被沈砚吸引。
可他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而后挪开了目光,自顾自地忙碌,时不时有人来向他请示几句,而他依旧神色浅淡地吩咐着,仿佛天地间不会有任何事情拨动他的心绪。
宁沅收回目光。
她从小到大看得很清楚,人的一切不甘都来自于欲求不满。
渴望权力,渴望地位,渴望财富,甚至渴望被爱。
而她没有什么伟大的欲望,能够安稳地度过每一日就好。
何必多想。
她与裴子星道了别,而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裴子星往沈砚处走去,颇为热情地揽住了他的肩头,冲他低声道:“兄弟我可帮了你个大忙!”
沈砚微微蹙眉,望向他,语气中稍有些疑惑:“……你确信不是倒忙吗?”
“怎么会!”
沈砚严肃道:“我已经不想和她退婚了,你知道吗?”
“你终于肯承认了?我又不傻,怎会瞧不出来?你就放心吧!”他自信满满道。
沈砚狐疑望着他。
这怎么和他听见的心声不一样?
*
不管怎么样,沈砚还是决定先发制人,回府的次日一早便携礼去寻宁沅,不给她乱来的机会。
但既要见她,说如此郑重庄严的事,就需要保持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
沈砚这夜睡得格外得早。
谁料宁沅亦如是想。
只可惜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半夜起来数了遍银票,写了封言辞恳切的退婚信函,打算明日亲自去找沈老大人一趟。
把纸张叠进信函中,她再度躺回床榻,只可惜心中惦念着这事,更是睡不着,干脆在天未亮之际便梳妆打扮,叫了马车等在了沈府前。
沈砚早早醒来,便听明决乐呵呵道:“公子,您醒啦!”
“告诉您个好消息,宁小姐已经候在府门前多时啦!”
沈砚当即沉下脸道:“……好你的头。”
她还是快他一步。
“你去府前拦住她,把她请到我这儿来。”他吩咐道。
而后手忙脚乱地起身,去那堆五花八门的白里找她最喜欢的那件。
她还未见父亲,一切还来得及。
待他束好腰封,却见明决又乐呵呵地过来。
他往他身后望去,却未瞥见那抹窈窕身影。
“她人呢?”他沉下脸道。
“再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想不到吧?宁小姐压根没打算见您,她径直去寻了老爷!”
“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咬牙道,“你离死不远了。”
“事已至此您就别瞒我了。”
“宁小姐行事一向出其不意,她定是打算向老爷表明对您的心意!”
“裴将军都已经悄悄告诉我了,她亲口说的,她要勇敢一次!”
沈砚大步迈出房门,丢下一句话:“你最好祈祷着她还没迈进正厅。”
明决美滋滋地瞥了他一眼。
呵,装得这么烦,心里还不是乐开了花?
第65章 退婚
沈砚赶到正厅的时候,急忙环视一周,并未瞧见宁沅的身影,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切还来得及。
沈老大人此时正端坐在主位饮茶,抬眼见他,蹙起眉肃声道:“自幼便教你步履从容,举止有度,你如今真是越发出息了,在自家府上仓促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他胸膛微微起伏着,稍稍迈进堂中,简单整理一番衣摆,又恢复了往日的气度,而后直截了当道:“父亲,您能暂时回避吗?”
沈老大人端茶的手一顿,诧异看向他。
他还未来得及解释,便听他爹一口回绝道:“不成,人家宁小姐可是来拜见我的,我怎可留她一人与你单独会见?万一吓着人家了怎么办?”
沈砚道:“她或许没有您老人家想得那般柔弱。”
“你这话何意?人家分明就是一个乖巧安静的小姑娘……”
沈砚与沈老大人对峙之际,宁沅正慢吞吞地走在往正厅去的路上,手中仍紧捏着那封退婚书。
她心中不由回顾起她与沈砚相处的光景。
自己是什么时候觉得他喜欢她的呢?
从小到大,两人曾无数次在各家宴席上遇见。
她是个素来不喜左右逢源之人,能避着人走就避着人走,大多数人也会对她视而不见,可每次碰到沈砚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看向她的目光实在太过直接,因此出于礼貌,她不得不鼓起勇气,红着脸同他打声招呼。
但如今细想想,他似乎没有给过她什么回应,每次都淡淡地挪开视线。
她从前只当他沉默寡言,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冰块脸,非常地不通人情,如今想来,也或许是她从前就有些自作多情。
天气已然凉了,宁沅捏着信函的手心依旧微微有些冒汗,抬眼望向不远处雅致的正厅时,眸中愈发坚定。
她迈进正堂,一眼便望见了早已备好的茶水点心。
以及气氛稍显剑拔弩张,却不得不在她面前装作表面和气的二人。
“沈伯伯。”她礼道。
沈老大人缓声道:“宁小姐来啦?常听我夫人提起你,她对你甚是喜欢,听闻你要来拜府,特地让后厨备了这些点心,如今还不知她在忙着做什么呢,也不见踪影。”
说罢,他瞪了沈砚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倒是这小子,他匆忙赶过来,似是……很想见你。”
这话说出口后,连他自己都不禁老脸一红,又抬眼剜了眼沈砚。
想他威名一世,却有了这么个倒霉儿子,也只能帮他到这儿了。
宁沅早听过沈老大人在朝中的大名,他本人更是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见他待自己这般客气,一时觉得有些不自在。
难怪沈砚不喜欢她,却总想着娶她。
这样的事她在世情话本里也看过不少。
若是无所事事的男子能娶到一个父母都喜欢的姑娘回府,父母就能连带着也会高看他几眼。
虽然沈砚并不属于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但好像他和他爹的关系确实有些微妙。
她瞥了眼沈砚,乖巧道:“不瞒沈伯伯,我今日过来,其实是有一件很重要的大事想要告知您。”
沈老大人正色道:“哦?你但说无妨。”
宁沅正欲开口前,又悄悄瞥了眼沈砚,见他紧盯着自己,心中没由来地一阵紧张。
明决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美滋滋想着:还能有什么大事啊,当然是婚姻大事了!
“此事,此事说来话长,我怕言语间有所疏漏,便悉数写在这信里了。”
少女双手捧起信函,恭敬地递了过去。
“您看过便知。”
门外的明决瞪大双眼:嚯,这算是什么?
宁姑娘亲笔所写的婚书吗?
她真的,他哭死,她比他家公子有勇气多了!
他不由看向沈砚,却见他紧蹙着眉,唇角绷直,修长如玉的手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连指节都有些发白。
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比姑娘还要紧张。
正*当沈老大人伸出手来,打算去接过那信函时,沈砚蹭地站起身,先他一步夺去了信函。
柔软的大袖拂过宁沅的掌心,沈老大人一把抓了个空。
她抬眼疑惑望向沈砚。
这退婚书又不是写给他看的,他抢个什么劲?
当着宁沅的面,沈父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肃声道:“拿过来。”
沈砚未动,侧首看向宁沅,神色甚是复杂,她有些读不懂。
“拿过来!”沈父的声音严厉了些。
沈砚抿了抿唇,当即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他与她擦肩而过,当着众人的面,干脆把它丢进了火盆之中。
火星子自信封一角窜起来,很快便吞没了小半。
“沈砚,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是不是?”沈父气得拍案。
“呀!我的信!”
宁沅见状忙欲去捞,却被沈砚攥住手腕拦了下来。
他冷着一张俊脸,一贯清冷的声线落在她的耳畔:“我沈砚的婚约,岂能容你说退就退?”
宁沅颇为诧异地望向他。
与他退婚一事,她尚未向任何人提起,就连小星星都不知道,沈砚又是如何得知?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给我跪下!”沈父厉声喝到。
沈砚没多言,当即昂首挺胸地跪在了堂内,可攥着宁沅的手仍未放开。
宁沅本就忐忑,又不曾听人这般威严地斥责过她,不像她爹,她爹在府上一向只会无能狂怒。
于是一个紧张,亦下意识跪了下来。
……
沈父愣了一愣:“你们这是在干嘛?”
宁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眼与沈砚面面相觑。
“在干嘛?当然是要你成全他们呀!你这么凶,可显着你了?”
沈夫人人未至声先至,紧接着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先前她端着盘子已至门外,听明决说沈砚烧了沅沅带来的婚书,当即变了脸色,把手中的盘子丢给他,径直冲进了屋内。
她站在火盆前,对着已经彻底被燃成灰烬的信函叹了口气,转头对沈砚道:“你这孩子,你怎么能烧了人家沅沅亲手写的婚书呢?”
“……婚书?”
宁沅陡然瞪大双眼。
这才不是什么婚书,这明明是退婚书!
是哪个王八蛋敢造这么大的谣?
她话刚说出口,忽感觉后背一酸,再张口时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气鼓鼓瞪向身旁仍攥着她手腕的男子。
沈砚你个王八蛋,居然敢点老娘哑穴?
沈砚觉得自己的脑筋转得比当年陪陛下夺嫡时还快。
他顺势道:“我烧了她的婚书,是因提亲这件事本就应该由咱们府上来,怎能让她一个姑娘家亲自登门?”
“父亲,你说是吗?”
沈老大人沉吟片刻,仍有所怀疑道:“是这个道理不假,不过这真的是婚书吗?”
宁沅拼命摇头。
不是,自然不是,这是退婚书。
沈砚侧目望向她,当即问道:“沅沅,你也不愿意同我分开吧?”
问罢,他对沈父道:“您瞧,她不愿意同我分开。”
宁沅欲哭无泪。
这问题问得好生刁钻,她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横竖都是她愿意与他在一起。
这个人真的很不择手段!
宁沅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摆了摆手,示意她有苦说不出。
沈父亦敏锐地领会了她的意思:“宁小姐,你怎地不能说话了?”
她满是怨气地看向沈砚,抬手指了指他。
沈砚恭谨道:“父亲,沅沅应是想让我带她去瞧大夫。”
沈父瞧着他们,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宁沅起初同他说话说得好好的,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失的声。
他虽觉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摆了摆手:“那你快带她去叫个大夫。”
“是。”沈砚淡淡应下,仍牢牢攥着她,“在这之前,我还是要拜托您二老一件事。”
“还劳烦您与母亲沐浴更衣,亲往国公府一趟,讨来沅沅的庚帖,卜吉三日,顺道同宁国公商议一番婚期。”
沈老大人的神情出现了片刻茫然。
若他没记错的话,明明在围场时他的倒霉儿子还未向她表明心意,怎么短短几日,就要到行三书六礼的地步了?
年轻人的爱恋已经发展得如此神速了吗?
“可……可咱们府上还未备礼。”
“我早已备好了。”沈砚道,“让明决带你们去库房取便可。”
沈父问道:“……你是何时备好的?”
“数月以前。”沈砚平静地陈述着,“我早就决定了要娶她为妻。”
沈夫人喜出望外:“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夫君,你还愣着做什么?咱们快走呀!”
她连拖带拽地带走了沈老大人,正厅内只余他们二人。
沈砚攥着她起身,随手阖了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事情的发展远超宁沅的意料,因太过突然,她甚至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
……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吗?
不对,若是开玩笑,也不该惊动他的父母啊。
就像他从前诓她怀孕那般。
……那他这次是来真的?
他见软的行不通,便对她来硬的,打算对她强取豪夺?
沈砚解了她的哑穴,但仍旧禁锢着她的手腕,在她身前垂首静静凝着她,似有几分专注。
他默了片刻,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而后放轻了声音,轻柔问道:“宁小姐,我心悦你,请问我可以娶你为妻吗?”
其实他也不想这么突然地和她表白。
可是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终于一步一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件事情警醒了他,今后有话一定要尽快道出来。
现在倒好,连他事先想好的询问,在已然板上钉钉的此刻,都显得有些过于苍白。
“你,你说什么?”
宁沅眨了一下眼睛,刚恢复说话的嗓音带着些浅浅的哑意。
他颇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与你成婚。”
“不是这句,是前一句。”
“我心悦你?”他颇有耐心地回答她。
“你,你说什么?”
在这一瞬间,宁沅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而后很快地冷静下来。
她想,这说不定也是他为达目的的手段之一。
毕竟连当着他爹面烧她退婚书的事都干得出来,说句喜欢有什么难的?
想到这儿,方才莫名的心跳加速让她觉得格外羞耻。
“我说我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恼羞成怒道:“你不要与我开玩笑!”
男子的目光依旧冷静:“宁小姐,请问你觉得我哪里是在开玩笑?我会拿我父母的颜面玩笑,还是拿我为我们的婚事付诸的时间精力玩笑?”
“我并没有闲情逸致同你开玩笑。”
“我是真的喜欢你,想要娶你为妻。”
心跳声响在耳边,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正堂太过静谧,静谧到宁沅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他说的话一如往昔,平静如水,无波无澜。
他是不会拿这些同她开玩笑,可他这番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也不是很像真的喜欢她啊。
宁沅的脸渐渐起了些温度,她觉得或许是房门未开之故。
她望向面前身形高大的男子,下意识问道:“那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啊?”
她想让他的喜欢听起来有些说服力。
谁料他沉吟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宁沅咬了咬唇,刚爬至半山腰的心情瞬间跌至谷底,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汽。
她鲜少有这样大的情绪起伏,直至今日,她才彻底明白过来她对他的在意。
她在意他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希望他对她的感情纯粹一些。
她希望他对她的好是发自内心,是因为她是她自己,而不是因为她和他的家世,她和他的婚约。
她根本做不到像很多世间男女所接受的那般,与一个才学出众,人品不错,门当户对,但不爱自己或者自己不爱的人共度余生。
她就是一个贪婪的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试图压一压心底的酸涩。
沈砚瞧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忽然觉得宁沅与他在一起,其实是一件很委屈的事情。
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心中对她是什么感觉。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清楚。
无论她对自己做什么他都喜欢,甚至连犯蠢都觉得可爱,看她高兴时,他便也忍不住想笑,看她难过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难受。
但他总不能说她喜欢她蠢吧?
那她又要不高兴了。
甚至他都觉得她心里同时想着别人也没关系的,只要她肯嫁给他就好了。
他相信凭借他的努力,有朝一日,她眼中定会只有自己。
她是他年少时的在意与悸动,或许从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很希望她能够让自己站在她身边。
可惜她从来没有。
她不高兴的时候,总是默默自我消解,从来没有向他递出来过那枝名为“需要”的橄榄枝。
她好像很柔弱,谁都可以欺负。
又好像很坚强,谁都不能真正将她打趴下。
与其说他曾经讨厌她的寡言少语,笨嘴拙舌,不如说他讨厌那个孤清寡言的自己。
因为只要她不说,他便不知道要如何朝她迈进。
但好在他如今能听见她的心声。
他明明不信鬼神,却在心底感激上天赐给他的这一场无与伦比的奇遇,让他能够了解她,也认清自己。
他抿了抿唇,揽住她的腰,小心翼翼地贴近自己,而后垂首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
他试着去表达:“你不要不高兴。”
“……我只知道,若是见不到你,我就会时刻惦念;若能日日见你,我真的很欢喜。”
“这不就是喜欢吗?”
第66章 定亲
宁沅张了张口,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却又仿佛没有彻底听懂他的话,最后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会说不出缘由。
她的每一份喜欢和讨厌都有迹可循。
喜欢揽星是因为她赤诚,喜欢杨知意是因为她坚强,喜欢裴大哥是因为他豁达,喜欢宁泽是因为他纯良,至于沈砚……
昔日的记忆在脑海里逐一闪过。
其实她与沈砚之间有过很多感动,但碍着他这张破嘴,亦有过许多不快。
为数不多的和谐时光,便是他假装“小粉”的那段日子。
可以说是对她百依百顺,极尽勾引。
难道她其实喜欢的不是沈砚,而是“小粉”,但因小粉就是沈砚本人,她才把这份喜欢投射给了他?
……所以分不清的人不会是她自己吧?
是她自己馋沈砚的身子,却误以为她喜欢他?
她一时想不出结果,暂且把这个问题搁置一边,想起了另一个更为重要的事。
在她的计划里,她来退婚后便会回府找她爹摊牌,左右她爹觉得她的唯一价值便是嫁给沈砚,如今这个婚约被她亲手毁去,应当巴不得再也看不见她,把她扫地出门才是。
可现在沈老大人和沈夫人上她家议亲去了,那她的自由计划该如何实施?
正当她忧愁时,只听沈砚沉吟道:“其实你嫁给我,会有很多好处。”
“你想,你爹养了你十几年,你骤然背着他与我退婚,他是不是会勃然大怒?”
宁沅点了点头。
“你以为他真的会把你扫地出门吗?不会的。”他循循善诱道,“他养了你十几年,总不能白养,你既和我退了婚,他定会给你找一个下家,但又因你忤逆了他,说不定会故意让你吃些苦头。”
“朝中张尚书是个已过半百的鳏夫,近日正有续弦之意;李侍郎是个断袖,但碍于家中催促,也寻思着娶一位妻子,还有先前那个外室成群的赵之桓……你就不怕你爹一怒之下,把你嫁给这些人吗?”
“……我可以逃婚。”
“宁小姐,你想得太浅了。”
“你逃又能逃到哪儿去?你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父辈没什么本事,自然是有钱天大地大,任你遨游。”
“可你不是,你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你若是丢了,你爹找上陛下,陛下不得不尊师命,哪怕是掘地三尺也得给你挖出来。”
“你那点钱,够养活自己不假,但可够违抗皇权?”
“你怕是还得多攒几年。”
宁沅蹙眉,心想,她在她爹眼里真的有这么不可或缺吗?
不过他说的倒也有可能,毕竟她爹眼中颜面大过天。
“那……那我该怎么办?”
“嫁给我啊。”他道,“我现在正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定比你爹能包容你。”
“你若真有别的打算,你自己偷偷去做不就得了?”
“你那么聪明,瞒过我应当不难吧?”
沈砚发现许多话只要开口说过一次,一而再再而三就变得很轻易。
就比如若是放在昨日,他都不敢信“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这句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但他也发现他在坑蒙拐骗这一行上亦越发的得心应手。
譬如现在。
少女琢磨着他的话,稍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他:“你是在威逼利诱我吗?”
“不,我只是在和你分析利弊。”他以退为进道。
“如若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依旧执意要与我退婚,那么这个坏人我来做。”
“我亲自登门,与你爹商议退婚事宜。”
“当然,届时你俩如何闹,我也不会再管,因为我会很难过,要疗愈情伤,不适宜再见你。”
她抿了抿唇,心下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比起沈砚,显然她爹要难缠许多。
她挺直脊背,缓缓道:“我考虑一下。”
沈砚没说话,耐心地看着她,片刻后道:“一下过完了。”
宁沅:“……”
“行,行吧,我可以勉,勉强先嫁给你。”她磕磕巴巴道。
沈砚淡淡“嗯”了一声,“那好,我亲自送你回府。”
他从未想过娶妻对他而言是一件如此费力之事,不仅提心吊胆,更是连兵法都得用上,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但好在终究让她点了这个头。
他面色无波无澜,实则已然心花怒放,连看路边飘落的枫叶都觉得红得很合时宜。
路过明决时,他平静道:“备车。”
明决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宁沅,当即会意道:“属下这就命人去给少夫人备车!”
宁沅被他这句热情的称呼吓退了一步。
“……别,别这样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沈砚回眸,视线落在她身上:“不习惯吗?”
她迟疑地点点头。
她都还没过门,哪有人改称呼改得这样快啊……
再说了,她嫁给他不过是一时权衡之计。
沈砚扣住她的手腕,侧首对一旁的明决道:“你怎么这般莽撞?”
宁沅怕明决因着她受沈砚斥责,正欲替他开解,只听沈砚接着道:“以后你继续唤她宁小姐便是。”
“……公子恕罪。”
“也别唤我公子了。”
他闲庭信步,牵着她往正门走。
明决欲哭无泪,赶忙接话道:“公子,不要啊,你罚俸什么的都可以,不要赶属下走啊!”
虽然他家公子是个冰块脸,又是狗脾气,可他真的给得太多了。
他舍不得。
纵然罚他一年俸禄,仅靠办事得力时的赏钱,都能比他一年的俸禄还要多。
宁沅晃了晃他的手:“……是啊,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沈砚颇为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我话还没说完,你们急什么?”
他继续对明决道:“以后唤我姑爷。”
……
宁沅哽了一哽,抬眸望了眼几乎石化的明决。
合着他非要和她沾边是吧?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一如从前一般对立而坐。
宁沅抿着唇,脊背挺得很直,虽然看着没什么异样,实际上脑袋仍在一阵阵地发懵。
她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确认是不是在做梦。
待疼痛传来的时候,她抬眸望向面前端坐的男子,这才发现他今日穿得较寻常格外隆重些。
除却那袭透出骨相的白衣,外面披带了一袭似月霜一般的绸袍,绣着月白的冷梅,在周身拢出寒水月光般的清绝。
她适时地想到了一句诗。
暗香浮动月黄昏。
不知为何,她忽然开始好奇他身着喜服会是什么样子的。
红与白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极致艳色,穿在他身上,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好看。
……她在想什么啊?
定是因为方才他故意提起来什么李尚书,张侍郎,那些个糟老头子,这才对比得他格外俊逸出尘。
这个人真的很有心机。
想到这儿,她狠狠剜了他一眼。
而沈砚则已经观察她许久,他亲眼见她自己的脸愈来愈红,直至恼羞成怒。
她想他穿婚服的模样才算不得什么,他早就期盼与她婚后的日子了。
*
宁府正堂之内,正坐着宁国公和沈阁老夫妇二人。
因明薇犯错被遣去了江南祖宅,这样的场合便仅剩他一人,可不知为何,连他自己都生出了一种“还好明薇不在,否则断然不会如此顺利”的感觉。
双方换了庚帖,收了若干纳彩礼后,此事才真正地定了下来。
待三日后庚帖无恙,便来商议婚期。
待送走沈阁老夫妇后,宁国公仍觉得自己恍如梦中。
他侧首问身旁的管家:“我现在可是在做梦?沈家怎么忽然就来咱们府上提亲了?”
“国公爷有所不知,这亲似乎是大小姐亲自求来的。”
宁国公闻此言,面上的笑容当即敛去:“此话怎讲?”
“大小姐今日一早便盛装出府,携了些拜府礼登了沈府的门,没过多久,沈阁老便到咱们府上来议亲了。”
“她自己登门拜府?”他的眉头皱得愈发深。
一个姑娘家,上赶着去和男子求亲算什么事,一点都不知矜持。
不过还好是沈砚,她没瞧上些什么阿猫阿狗,给他添乱子。
“她怎么忽然转了性子?”他面色稍缓,接着问道。
“不知道。”管家望向堂中放着的栩栩如生的雁雕,看向老爷道,“但您瞧这雁,特选了和田红玉。”
“人人都知玉石挂红,价值连城,紫红处若凝血,赤红处似朱砂,仅这和田红玉籽料,便是一笔不小的银钱,更何况方才沈夫人言,这雁是沈公子一刻刀一刻刀亲手雕出来的,怕是要废不少功夫。”
“可见他对咱们小姐的重视!”
宁国公这才注意到沈府带来的礼几乎铺了整个前院。
“这么说,不是大小姐倒贴他们沈家?”
“自然不是,如此看来,沈公子对小姐颇为情深意重,之所以不曾上门提亲,只怕是在等着她点头呢!”
宁国公这才满意下来,挥挥衣袍道:“到底是给她的礼,都送去她院中罢。”
宁沅辞别沈砚,回去便见自己的桌案被一只赤玉雁雕占满了,周遭围着一圈人,揽星则守在桌案旁,母鸡护小鸡一般地赶人:“这可是我们小姐的,只许看,不许摸!”
见宁沅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她走进去,目光逐渐染上讶然。
纤细的手指落在了雁栩栩如生的爪子上,摸到了一块凸起。
触之生温。
揽星高兴道:“小姐,你看这雁多漂亮啊,听说是沈公子亲自雕的呢!”
一旁的宁澧稍有些遗憾道:“自古以来,男子登门求亲,务必要猎一只活雁来作纳采礼,听闻沈大人箭术甚好,还以为可以目睹他猎一只雁王来呢。”
“这玉雕好看是好看,只可惜不是活物。”
揽星见小姐眉心微动,撇了撇嘴道:“二小姐,不会说话是可以闭嘴的。”
“这赤玉分明比活雁难得的多,若我们家小姐想要活雁,只消派人去给沈大人传个话,他定会亲手奉上!”
宁沅柔和的视线仍落在自己指尖,道:“我才不要呢。”
“他肯送我这个,我很欢喜。”
宁澧不过是想激起她的不满之心罢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雁雕与他们之间还有一段缘。
她幼时曾赴宫中的中秋宴,在假山后捡到一只爪子受伤的大雁。
见它蜷缩在那里奄奄一息,她心有不忍,便想救助一番,结果无意偶遇了沈砚。
他见她袖上染了血,走过来问:“你不好好呆在宴席上,跑到这儿做什么?”
她道:“我想救它,你可以帮我在这儿看它一会儿吗?我去太医院讨些止血药便来。”
他蹙了蹙眉道:“那你快一些,我没有你这么闲。”
彼时的沈砚心想,看这个破雁有什么用?
让明决等在这儿不就好了?
她不会邀他一起去太医院取药吗?
只可惜宁沅跑得很快。
不消片刻,她带来许多草药,对沈砚感激道:“谢谢你,你去忙吧。”
沈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面色不悦地走了。
她自己拿石块把草药碾成了糊糊,自己弄了些井水为它用帕子擦拭干净,又割了裙摆的绸料替它包扎一番,最后抱着雁徒步回了府,再没回到席上。
再后来,那雁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便放归了它,飞走时,它甚至在她院上徘徊了数圈。
宁沅拉回思绪,心想,他那时不是走掉了吗?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如何包扎的?
马车里,听见她心声的沈砚抿了抿唇,回忆起当年。
他其实没有想走,可她却给他下了逐客令,他不走不行。
他只好换了个她察觉不到的地方,看她给大雁包扎一番,目送她抱着雁径直出了宫,心中感慨她着实不会处事,又好心地派人知会了明薇和宁国公,说她染了风寒,头晕难耐,先行回了府。
那时他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不知明薇后来有没有给她喊大夫,有没有戳穿他的谎言。
如今想想,明薇应当是不曾管过她的死活,才让她至今都不知道他曾为了她,第一次在长辈面前撒谎行骗。
第67章 婚期
不论如何,宁沅有些意外。
这么久远的事情,他居然还记得。
她甚至都记不太清他那时的模样,只记得沈砚那时应当十三四岁,没有现在的身量高,但也高出她不少,却已有了和后来一般无二的沉着冷静。
唯有颊边尚未全然褪去的软肉尚显得他仍是一个少年,后来,随着年岁逐渐清减,出落成如今的俊逸模样。
总之,比起一只活雁,她更喜欢这座雁雕。
她很喜欢他在其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小心思,这像是一种了解和探寻,然而这些宁澧永远不会明白。
三书六礼的流程很是繁复,沈家也并没有因她家中没有母亲做主,就擅自简化婚事,怠慢宁沅。
为此,沈老大人还特往宫中走了一趟,自钦天监打听出了三个黄道吉日,分别在三月初九,四月初七和五月十八。
宁沅对婚期并没什么所谓,对她而言在哪里待着都一样,只要给她一方院子,不限制自由即可。
但沈砚则怕生出什么变故,故而希望婚事越快越好,因此便择了三月初九这个日子。
宁沅心中有更重要的事,一是上次自太妃处听来的消息,二是她始终惦记着该回沈砚一个什么样的礼。
前者可以稍放放,她觉得待她离开宁府以后反倒会更好探查一些。
与他成婚虽然只是权衡,可他送给她的这雁雕实在太过贵重,宁沅觉得自己有些受不起,再说他曾经帮了她许多,她好似确实该报答他些什么。
离婚期尚有几个月,她得弄出些拿得出手的东西。
但她是个杂家。
杂家就意味着什么都会,但又什么都不精。
寻常姑娘或许会做双鞋子,绣个荷包,可当她丢掉不知道第多少块布料后,彻底颓丧了下来。
揽星把脚边上好的缎料捡起来,连同先前攒在小木盒里的一同拿到她面前:“小姐,你这……你这简直是在暴殄天物,就算您绣坏了,拿去当个帕子什么的也好啊,怎么都扔了?”
她一条条翻看着,疑惑道:“这些不是都绣得很惟妙惟肖吗?”
“你看这帕子上的一串荔枝……”
“那是红梅。”宁沅面无表情道。
“噢。”揽星尴尬笑笑,“那这双鸭子绣得不是挺好的嘛?您怎么又扔了?”
她沮丧地望了她一眼:“谢谢,这是鸳鸯。”
“……要不然,您还是让我帮您绣?”
宁沅纠结片刻道:“还是算了,太没有诚意了。”
“我还是换个礼送吧。”
可她实在是不知道该送什么了,总不能直截了当地去问沈砚吧?
她惆怅许久,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
她虽不能问沈砚,但总能问一问裴大哥。
他们是好朋友,定更为了解彼此。
这日裴子星正当值,宁沅入了宫,很轻易便看到了他。
他亦瞧见了她,目光微顿了顿,旋即迎面朝她走过来,道:“沅沅,许久未见,你近来可好?”
宁沅抿唇“嗯”了一声,反问道:“裴大哥你呢?”
“我也很好。”他凝着她乖巧柔顺的脸庞。
自从他们相识的那刻起,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发现过。
不论他对她的态度如何变化,她看他的目光始终未变。
和气,安静,稍有几分疏离。
“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吗?”
之前的日子他也见过宁沅几次,不过只是一如往常地寒暄几句,便又匆匆分别。
自他们婚期定下,她好像一直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再去寻他。
如今她难得找上他一回。
宁沅咬了咬唇道:“我想问问你,沈砚他喜欢什么,我想给他备个礼,却没什么头绪。”
“他喜欢什么……”裴子星认真回忆了一番,慎重道,“他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许是见得多了,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书画玉石,他都不大在意。”
“如果你真的想送他合心意的东西……很简单,与你有关便可。”
“与我有关?”
宁沅嘴上重复了一遍,在心中琢磨着此言何意。
“只要心意足够,我想不论是什么,他都会很喜欢的。”
沈氏族训,一日三餐,须有节制。
可他至今都记得,沈砚居然能面不改色吃下她烧糊了的菜,也能一口气吃下她送来的五碗粥。
扪心自问,他自己都未必能下得了口。
沈砚连宁沅送来的失败品尚且珍视至此,可见只要宁沅肯对他用心就行。
万万没想到,他一朝春心萌动,便遇上了沈执玉这样的对手。
在这场根本不算较量的较量里,他只能甘拜下风。
宁沅走在回府的路上,自觉她问了和没问没什么区别。
“心意”二字可大可小,亲手做顿饭是心意,亲手雕雁亦是心意,可这二者的耗神程度又怎可相提并论?
她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直接去见沈砚。
按道理来讲,成婚之前她不该私自去见他。
可她一向没有那么守规矩,也没有那般讲道理。
她刚在司衙前站定,无意间瞥见刚走了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待她跟着守卫入内,走至沈砚书案前时,忽想起来是她家府上专门用来采购的马车。
采购怎么会采购到他这儿?
定是有人借了这辆马车过来。
“沈砚,方才我家有人来找你吗?”
沈砚正埋头写着什么,闻言笔仍未停,道:“是宁二小姐。”
宁沅闻言蹙起眉来:“她来做什么?”
“她来告诉我你今日入宫去了。”他平静道,“去见子星。”
“我应了一声,便让她离开了。”
宁沅想起他以前动不动就要酸裴大哥两句,听着一阵心虚:“你别又误会了。”
“我去找他,是问一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问什么?
该不会是问他心里有没有她之类的吧?
即便如此,他面上仍淡淡道:“我没有乱想。”
宁沅俨然不信:“真的?”
“真的。”
正宫就要有正宫的气度。
左右她都答应与他成婚,婚期也定下来了,她心中就算再在乎子星,那也是他的夫人。
外面的男人再好,也都是来去匆匆的过客,只有他,才是她永远的家。
不过他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你去问他什么?”
“……不告诉你。”她道,“不过我决定送你一个礼物,什么都行。”
“为什么?”他疑惑看向她。
“女子理应回礼的。”
“虽然我们的大婚有些勉强,但礼数还是要尽。”
“你认真的?”
宁沅“嗯”了一声。
“那你唤我一声夫君听听。”他狐疑道。
“……这个不行。”
沈砚沉默片刻:“那你说你爱我。”
“……这个也不行!”
沈砚搁下笔,抬眼望向她,蹙眉道:“不是你说的什么都行吗?怎么说话不算话?”
“这些……这些太简单了,张口就来的事情……就这一次机会,我是怕你浪费,后悔终生。”
“那好。”他靠在椅背上,平静道,“那你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这个我肯定不会后悔终生。”
宁沅:“…*…”
“你能不能换个实际点的?”
沈砚颇为不满地看向她:“你什么意思?怎么就不实际了?”
“难道你要因为别的男人与我和离?”
“……不是,我的意思是万一我们感情破裂,万一你移情别恋……往后很多这样的突发情况,我并不能保证会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啊。”她轻声道,“所以不如说一个时效没那么久的,即刻便能实现的。”
即刻便能实现?
沈砚顿了一下,环顾四周。
这是他办公的地方,什么闲情逸致的玩意儿都没有,唯一的好处便是私密性不错。
若说起即刻便能实现的愿望……
她想要做些亲密的事不妨就直说,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沈砚凝着她,稍有些了然,喉结动了动:“那你过来。”
宁沅正欲走过去,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公子,您让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沈砚的面上即刻带着几分不高兴,气氛静默片刻,他站起身抿了抿唇道:“你且忍一忍,我待会儿就回来。”
她要忍什么?
宁沅的眸中有些茫然。
沈砚留她一人呆在这儿,她一时无聊,便观察起他的书架来,赫然发现若干卷宗里夹杂着的三两话本。
她抽出来随意翻了翻,很多她都看过,都是些恨海情天。
宁沅微微蹙起眉。
若说上次她在宫里看见的那话本是个意外,可这回居然司衙里也有,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沈砚就是好这口的。
平日里装得人模人样,没想到私下里居然看这些。
难怪他不装的时候那么会。
不过这无意间也算让她发现了他的爱好,既然回礼要投其所好……
她大抵知晓大婚时要送他什么了。
宁沅的神情逐渐清明,转身走了出去。
*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三月初九。
其实自前几日沈府把聘礼陆续送至宁家起,府里便明显忙碌起来,一大箱子一大箱子地搬。
而宁沅则起了个大早,被按在铜镜前上妆挽发,难得画了一次艳丽的妆容。
直至吉时将至,宁沅覆上红绸,遮挡住视线,被揽星搀扶着走向车舆,之后便有一双有力的手替代了她,扶着她稳稳下了马车,踏进了沈府的大门。
纵然隔着一片红绸,她亦能察觉到周遭的人潮。
她有些紧张,脑子一片空白,别人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只记得那只手几乎一直牵着她,未曾放开。
经历了一通繁复的礼节,她终于被送进了洞房,在喜娘的唤生下饮罢合卺酒后,周遭的人皆退了去,身边逐渐安静下来。
可心跳得愈来愈快。
很奇怪。
人多的时候她觉得紧张也就罢了,如今人都走了,她怎么越来越紧张?
大抵是她待会儿要把精心备好的礼物交给沈砚之故。
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她备好的礼物不似寻常女子,甚至可以称得上惊世骇俗。
她掐了掐掌心,试图压一压略显杂乱的心跳,却见眼前忽然一亮。
盖头被挑开。
第68章 大婚
沈砚攥紧掌心,微微抿唇,垂首看向他的新嫁娘。
不管宁沅如何想,这场大婚对他而言终究是得偿所愿,心中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入眼是一张精致灵秀的容颜,眉间以红与金勾勒出一朵芙蓉花,乌发红唇。
她鲜少会穿这样的艳色,乍然见她如此,他居然发现她其实并非无甚攻击性。
她美得很是惊心动魄。
媚而不俗,娇而不妖。
在她抬眼望向他时,他难得有些羞涩,率先移开目光,把挑帕的喜称连同喜帕一同放在一旁,坐在了她的身边。
他还记得上回私下里见面,她说她可以答应他那样的一个要求,后来他碍着要事临时走掉,待他折返时,她已然等不及回去了。
他后来犹豫过要不要再去寻她,转念一想,这么多日子都等过来了,也不急于那一时片刻,不妨等到大婚之时。
如今他已经把她娶回府上,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上回未尽之事,在今夜便能顺理成章。
他想着,侧首看向身边少女,见她仍偏过头来盯着自己,目光毫不避讳。
他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盯得是他的腰胯。
可以是可以,但她也不用如此心急吧?
宁沅的头顶传来一道沉沉声线:“你在看什么?”
最初被掀开盖头时,宁沅先是瞧见了一身大红喜服的沈砚,他依旧神色浅淡。
纵然房间内布置得雅致喜庆,处处洋溢着新婚的欢喜,但仿佛和他无甚关系。
趁他回身去放喜称的时候,她便开始寻找她来带的那只箱子。
最后终于在床尾的窗下瞥见了它。
她开始苦恼于自己到底该如何合情合理地把它拿过来。
沈砚这么一问,倒是给了她一个好机会。
她正欲开口回答是在看那只箱子,沈砚却快了她一步,眉宇间稍带几分恼:“如今时辰尚早,你别总惦记着那种事。”
宁沅不解看向他,旋即再度看向箱子,这才发现她看见那箱子的时候,是要略过他的腿。
……
到底是谁在想啊?
宁沅今日心情尚可,颇为大度地没同他计较,抬了抬下巴道:“我在看那只小箱子。”
他蹙起眉,似乎对她不愿承认显得颇为不满。
“宁小姐,你不觉得这个借口很是拙劣?”
“你私下里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难道我也不知吗?”
……
哦,他误会她也就罢了,她好声好气解释他也不高兴,那他先前羞恼什么?
男人就是麻烦。
“……你帮我把它拿过来。”
宁沅很是无语,打算细细同他解释一遍。
沈砚虽不信她的话,却还是起身为她取了过来,放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
他嘴上问着,心中猜测着大抵是她带过来的一些宝贝首饰或者贴身寝衣。
这场婚事虽定得仓促,可该行的礼节他一样没落,婚礼的每一处细节皆由他一手操办,故而也十分清楚如今会出现些什么。
按照流程,现下她该卸去钗环,沐浴更衣,然后与他洞房花烛。
三月虽已入了春,却仍有些寒凉,沈砚不由去猜测她究竟会选一件怎样的寝衣。
大婚之前,他命人去宁府送大婚服制时,可一同送去了不少寝衣供她自己挑选。
有如她在宁府时穿的舒适柔软的,有较平时更为轻薄贴身的,甚至他还考虑了季节,特为她备了套红缎镶着白狐绒边的。
他命人设计的时候,还特地嘱咐多制了一对猫耳,因为他本就觉得她很像一只小猫。
于是宁沅便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打开了檀木制的小箱子。
然后从中拿出一本书来。
她咬了咬唇,转身递给他,目中有些怯怯。
“给你。”
沈砚的眸底浮上一丝不解。
若是他没看错,那一箱子皆是书册。
她大婚之夜带了箱书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他喜欢读书已经喜欢到了一定境界,故而在洞房花烛时也要勤勉?
还是说……她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想与他扮演学生与夫子?
沈砚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从善如流地接过那本书,正欲配合着她说一些老成的话。
纸页翻动,却并非白纸黑字。
入眼是一些勾勒简单的墨色小人,旁边附着几行娟秀的小字,一页大约六至八个画格,加之对白或是旁白。
他细翻了几页,发现剧情同她先前看的那些话本无甚区别。
他再往后翻去。
待翻至一男一女的两只小人上下交叠在一处时,他静静地盯着图案上堪称大胆的动作,默了许久,将复杂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安静坐在榻上的少女身上。
“你……你喜欢吗?”宁沅轻声道。
那日宁沅回去后思考了许久。
沈砚赠她的玉雕,既顾及了她并不想伤及无辜的心思,又亲手雕刻以示诚意。
那她的回礼也当如此。
既要顾及他的喜好,又要亲手制出,以显示她的心意。
亲自去话本摊上淘来一些,虽顾及了他的喜好,却显得诚意不够。
可亲自写上一本,又实在是太过为难她。
她连情信都不曾给人写过,亦没经历过什么恨海情天,哪写得了这个?
她思来想去,觉得话本只是文字,书中的画面则全靠人的想象,若是能用他喜欢看的那册话本亲手绘制一本更为直观东西给他,以图代言,岂非两全其美?
这样一来,既不怎么要求她的文采,也不要求她精雕细琢画中的枝叶末节,只要情绪表达地到位,人物的动作表情合理,便可制出一册精致的绘本。
啧,天生我材必有用,大抵也不过如此。
沈砚阖上话本,神色复杂地望向她。
她送自己一箱春。宫,还问他是否喜欢?
他从来没听说过有女子在洞房花烛夜送夫君这个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宁沅的品味不错,她选的这些没有那么直白地冲击他的眼睛,让人很容易读下去,再一不小心栽进她设下的坑里。
不过……她这是在暗示他不会,所以要跟着好好学学吗?
可她上回明明很满足。
……难道是演的?
沈砚不是不曾见过貌合神离的夫妻,也知道不少妇人会在床笫之事上迁就她的夫君。
只是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多少令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他事事都为人先,怎能在这方面被他的夫人瞧不起?
他艰难点了点头道:“很新奇的表达方式,也很有意趣……但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宁沅见他夸赞,长长舒出一口气道:“虽说你我成婚并不是因为两情相悦,但是婚都成了,在做夫妻的时候,和谐也很重要,你说是不是?”
既要和谐,就不能心生怨怼。
人的付出屡屡得不到收获,久而久之难免会不满,所以她不能仗着他喜欢她,就觉得他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也该回报些许才是。
他默默捏紧书页:“哪方面和谐?”
……她果真觉得他们不和谐吗?
但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沈砚抿着唇,回想着当日。
其实那日他吻她那里吻了许久,时间上应当不会有什么差错,思来想去,唯有在次数上或许会惹她不满。
宁沅答不上来。
和谐还要分方面吗?
难道不是方方面面都要和谐?
“总之你不要欺负我就可以了。”她轻轻道,“起码平日里要待我温柔一些。”
不要总是冷嘲热讽她。
沈砚“嗯”了一声。
她真的很麻烦,一会儿喜欢强制的,一会儿喜欢温柔的,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做到反差这样大。
或许也是因为她知晓自己喜欢的反差过大,觉得寻常人定做不到这般,故而才会同时惦记很多人。
但她忘了吗?
他可以是沈砚,也可以是小粉。
她喜欢的样子他都有的。
于是沈砚姿态自然地褪去隆重繁复的外袍,眸光低垂,朝她伸出手来,大掌轻柔地落在她的脸颊,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如她所愿好了。
宁沅错愕地瞪大眼睛,下意识躲了一下。
她居然躲了。
沈砚当即会意,她今天是想要强制爱,不要温柔的。
她方才递给他那册绘本也是如此。
男子了悟,手掌向下,扣住她的下颌,迫她仰起头来,干脆咬上了她的唇瓣,把她的口脂舔了个干净。
……他精神分裂吗?
宁沅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发麻,僵着未动。
其实她并不厌恶沈砚的亲近,只是他每一次碰她,都会让她身心一同紧张起来,她会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而后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
可他比起她就显得颇为游刃有余。
这让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仿若褪了衣裳,一览无余,而他则正襟危坐,云淡风轻。
他的手缓缓往下,寻到了她婚服的衣带,轻轻将之挑开。
心口一凉之际,她的羞耻到达了顶峰,不由分说地推开了他。
“不……不行,这个不包括在成婚的事项里。”
还在欲拒还迎吗?
他垂眸看着散乱红缎之下的雪白起伏,又抬眼望去那张红得娇艳欲滴的脸,确认她脸上只满是害羞后,大掌拨开衣料,径直按住她的后腰,再度吻了上来。
唇舌被占有,掌中的温度毫无阻碍地传过来。
宁沅睁大双眸,完全丧失了主动权,在一片混乱中,他的吻渐渐向下,极薄的肌肤上传来细微的痛感与酥麻。
他扣住她的脖颈,将她抵在床榻上细细地吻。
因着有过上次的经验,他对她的身体很是熟悉,知晓每一处令她不由震颤的地方。
在那次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克制着自己不要主动去回想那次放纵,可事实是即便他不去想,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幕仍在他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正如现在一般,一旦开启,便如海水一般汹涌而至。
先前哄着她的心思已然荡然无存,想与她亲近几乎变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在宁沅彻底忘记自己是谁之前,她还是尽力抵住了他的胸膛。
再这样下去,她要把持不住了。
“你忘了你当初怎么说的?”趁如今还残存着一丝丝理智,她微微喘息道,“你说和我成婚,是为了帮我避开我爹,那我们现在是在干什么?”
沈砚没有理她,攥住她的手腕,压去一旁的被褥上。
她一面挣扎着,另一只手摸索半晌,自被褥下摸出那本趁他看书时暂时归置的册子,扬在半空中晃了晃,威胁道:“我告诉你,你别想趁机欺负我!”
“你当心我把你的名字写上去!”
沈砚侧目望向细白的手指,声音中染着哑意:“……这是什么?”
第69章 褪衣
“这可是我的记仇笔录。”
宁沅瞥了那书一眼,耀武扬威道。
沈砚:“……”
他能听见她的心声,自然知晓她会在一个本子上勾勾画画,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会把它带到这洞房花烛夜来,还以此为要挟。
他没有理会,只将她压在床榻上,迫着她抬头,再次低头吻了下去。
这回他吻得很急,与从前截然不同。
他们的过去终究隔着一道名为男女大防的屏障。
纵然她不甚在意,他亦有些心向往之,可还是会纠结,会退缩。
可如今,两人终于随着漫天的红绸结为夫妻,此后他与她做任何事,都算作情理之中。
怀中的人触感从未如此真实。
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与他亲密相贴的温软,无不让他欢欣至暂时抛弃理智,感觉整颗心都在一点一点被什么东西填满。
轻吻如细雨般浇灌在她的身体,宁沅忍不住闭上眼睛,去攀他的后背。
当书角猝不及防地打在他背上时,她才骤然惊觉自己不自觉的迎合,慌忙别开脸,出声道:“我……我最后警告你,你别乱来啊。”
“它很管用的,我写上去的人都已经倒了大霉!”
“……你,你再这样,当心我把你也写上去!”
他心中不耐,反手捉住那本书册,一点点掰开她纤细的指尖。
“啪”地一声,书册坠地。
他倾身轻咬了她的唇瓣,一贯清冷的声音染着哑,道:“你尽可以试试看。”
她下意识抬手去捞,他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与先前本就被他攥着的那只一同抬起,举过头顶,单手扣在了枕上。
很像是在审人犯。
只不过,吊起双手的锁链换成了男人修长如玉的大掌。
“沈砚……”宁沅咬牙去怒视他。
在这样一张挂着绯红的昳丽面容下,怒视倒更似娇嗔。
沈砚抬手丢去她一根金钗,垂首,同她咬着耳朵,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畔:“叫哥哥。”
宁沅抿住唇不说话。
又是一声钗环坠地之音。
“你一次不叫,我便丢一样。”
直至青丝尽散。
他的手自脖颈流连至身前,带过腰间最纤细的一笔,像是在轻抚一匹柔滑的绸缎。
她第一次被他以爱欲之名抚遍,却被他桎梏着,拒绝不得,亦阻拦不得,只能微颤着身子,整个人仿若化成了一潭春水,思绪逐渐混沌起来。
直至手指入侵的那刻,她才骤然惊觉。
她猛地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他眼里不知何时含了丝笑意。
宁沅赶忙闭上眼睛,躲开他的视线。
呜呜,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她与他数次交锋,已然看穿了沈砚。
他惯会用强势的方式把自己禁锢在他身边,却不会同一些话本中的男子一般当真视女人如玩物,只顾发泄自己的欲望。
比起占有她,他更喜欢探索她,并在这个探索的过程里默默观察她,再根据她的神情,调整他的轻重与快慢。
纵然她始终紧闭双眼,亦能察觉到他的视线。
一刻钟后,宁沅心如死灰地躺在床榻上,地上随处可见她今日装扮的钗环,而繁复的嫁衣早已散乱不堪。
她随意裹了裹,把自己缩成一团,小脸埋在绣着金线的红绸中,仅留下一袭乌缎般的长发铺在床榻上。
仿佛在宣示着她的羞愤。
沈砚拿帕子净了净手,容色很是沉稳。
有过这两回的经验,他对于今后简直十拿九稳。
从前,不论是话本还是图册,他都无甚兴趣,他甚至很是厌恶人与人之间身体上的接触。
可她不同。
他会因她的话本而觉得有趣,会因她的心声而感到羞恼,会因触碰到她,仅瞧着她难以自抑的神情,便觉得很是满足。
她懂得不少,他亦不想在她面前露怯。
于是上回,他选择了帮她亲吻。
那样,他便能观察得一清二楚,暗中记下了几处最令她震颤的地方。
可唇瓣是软的,他还需找一个灵活些的可替代品。
于是他这次便试了试骨节修长的手指。
被她包裹住的感觉很是奇妙,他甚至无法从他贫瘠的前二十年中找到可以与之比拟的感觉。
他甚至有些向往真正得到她时会是什么感觉。
他行至床前,弯身把她自床榻上捞起来,打横抱在怀中:“我带你去沐浴。”
骤然失重,宁沅死死攥住衣襟,紧接着望向一旁的衣柜。
“我还没拿寝衣。”
“不需要那种东西。”他道。
他的湢室不似她在宁府时住的院子,仅有小小一间,而是一座颇为高大的屋室,与卧房连通,甚至不必出门,只消绕过花架,沿着铺设好的石子路走过去。
宁沅紧紧咬着唇。
这句话的意思实在毫不遮掩。
沈砚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你放心,只是帮你沐浴而已。”
“……我可以自己来。”
“是吗?”
他抱她走至烟雾缭绕的温泉旁,将她放在铺设精致的造景边。
“那好,你自便吧。”
他姿态散漫,衣衫整洁,从容地转过身去,颇有些君子之风,仿佛刚刚那个将她压在床榻上的男子不是他一般。
宁沅视线落下,看了看穿了一日的旧衣,心想沈砚他该不会让她在光着出去和穿着旧衣服出去之间选一个吧?
不过中衣夹在其中,既没有接触外界,也没有贴身穿着,应当还算较为干净,还能凑合着穿。
宁沅想罢,对他的背影道:“……那你不许看我,你出去吧。”
沈砚抬脚便往外走去。
宁沅正欲去褪衣,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若千钧,动弹不得。
她当即反应过来这就是沈砚的阴谋诡计,踟蹰不过片刻,她便对他的背影唤道:“……回来。”
沈砚顿足,转身:“怎么了,宁小姐?”
“……我动不了,你是不是趁机点了我的穴道!”
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怕你来时挣扎。”
“……那你快给我解开!”
沈砚面上露出一丝迟疑之色:“怕是不行。”
“它两个时辰后便会自行消解,届时宁小姐便可自行沐浴了。”
……两个时辰?
那她岂不是要活活站死在这儿?
“不过只要你愿意的话,我很乐意帮你。”他补充道。
宁沅欲哭无泪。
罢了……
反正他该看的也都看过了,他乐意纡尊降贵地服侍她沐浴,她有什么不愿的?
她勉强道:“行……行吧。”
沈砚走过来,伸出手,自她身后环腰而过。
他的动作很慢,她明显能感觉到指尖隔着衣料划过腰间,留下似有若无的酥麻。
他沿着腰封往前,在衣襟开合处停住,扶住她的腰。
不知为什么,宁沅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紧张。
指尖微动,缓缓褪去她的婚服,干脆抛向了一旁。
艳丽的大红缓缓飘落下来,像缀在草上的花朵。
他若站在她的身前便罢,可他偏偏选择站在她的身后,宁沅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知自己全然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两人贴得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落在她颈窝处的呼吸。
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紧接着,他握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她整个人便倒在了他的怀里。
肌肤相触,毫无阻碍。
宁沅下意识抬手,在无意按到一处不该按之地时脸红更甚,整个人羞愤欲死。
她试图挣开,沈砚将她按在自己身上道:“别动。”
……别动?
宁沅这才后知后觉她的行动没再受阻碍,她越想越气,泪珠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道:“你不是说两个时辰后才会自行消解吗?你骗人!”
他抬手掰过她的下颌,指腹擦过眼泪。
“自行消解正是这样,我没有骗你。”
“只是还能外力消解罢了。”
“你……”宁沅不知道他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这句话的,“你就是想脱我衣服!”
“不是的,宁小姐,在我为你褪衣之前,就已经为你解了,是你站得像根木头,一动未动。”
“甚至我怕你反悔,都不敢动作太快。”
“可你仍是没有动过。”
沈砚的手划至她的下巴,轻轻一挑,她便被迫仰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也在盼望着什么?”
他声音轻缓,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
宁沅忍不住跟着他的话去思考,发现她那时确然是打心眼里一动未敢动。
但这真的是她在盼望着什么吗?
她有些没缓过来,靠在沈砚怀中,不禁去回忆她自己的体验。
诚然,在之前与他亲密的过程里,她是愉悦的,也是在享受服侍的那方,在结束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分明就是喜欢与他这般。
隔了好一会儿,她听他询问:“还可以再亲亲吗?”
宁沅呼吸微顿,仰头对上沈砚专注的目光。
她忍住眼泪,主动抬手搂住了他,然后踮起脚尖,将柔软的粉唇送到他面前去吻他,继而顺其自然地张开唇齿,与他唇舌交缠。
吻着吻着,沈砚的手落在她的腰上,愈收愈紧,另一只手却自身后攀上了她的肩。
混乱中,宁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异样。
她不禁想到了从前与揽星在一起和面的时光。
揽星是在正经为她做点心,而她很喜欢沾着面粉,在面团上随心揉来揉去,试图捏起或是按平面团上的突兀。
而他与她简直一模一样。
想到这儿,她轻哼一声,意欲与他分开。
极致的羞赧让她想要暂逃片刻,可他牢牢地握着她的腰,不容她逃离。
水雾缭绕间,她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盆发好了的面,非但如此,还被人丢在蒸笼里,连脑袋也随着温泉的水愈发地热。
她靠在他胸膛前,近乎梦呓般祈求道:“沈砚……要不然我们,我们……睡吧。”
第70章 花烛
宁沅本以为他会顺其自然地与她继续下去,却没曾想他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沈砚的手仍搭在她的腰上,声音有些低哑,耐心道:“方才已经够了,沐浴时就该好好沐浴。”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邀请惨遭拒绝,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大高兴。
沈砚微微放开她,试图与她分开些距离,这回倒换作宁沅搂着他的脖颈,不情愿松手。
她只感觉到发顶被人揉了一揉,而后听到了极其低沉的几个字。
“你乖一些。”
沈砚每每放轻声音同她讲话的时候,她都有些抵挡不住。
更何况,她其实并不喜欢“乖”字的形容。
乖就意味着要听话,要退让,要忍受。
而这些,她从前已然做得够多了。
他察觉到她搂得更紧了些,温软毫无阻碍地贴在了他身上,余光甚至可见被挤压地稍微有些变形。
“我们不是成婚了吗?”她可怜巴巴道,“夫妻之间做这种事,也算正常吧?”
他垂眼凝着她道:“一开始的时候,不是你不愿意吗?”
“我现下反悔了。”
她不得不承认,她对沈砚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的确很讨厌他捉弄她,也讨厌他总让自己吃瘪。
可她真的很喜欢他如今这副清冷禁欲的模样。
柔软纤细的手攀上他的肩,她轻声道:“结都结了。”
她望着他的容颜,心中并没有什么忐忑。
世人心中皆有四条共识:来都来了,结都结了,大过年的,忍忍算了。
结都结了。
虽然并非是两情相悦的婚事,但做一些夫妻该做的事情也没什么吧?
反正他们已经做过很多越界的事了。
世间并不相爱却生儿育女的人都一抓一大把,她也只是想尝试一下那个过程而已。
只要不生他的孩子,不给他今后的夫人添麻烦不就行了?
指尖自他精瘦的后腰划过。
沈砚僵硬一瞬,攥住她的手,仍以退为进道:“不行,你现在只是一时情欲上头,待你冷静下来,定会怪我。我不想我们之间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宁沅抿住唇,后又松开,水汽氤氲的眸子望向他,仿佛在无声控诉。
还未待她张口,沈砚却忽然揽住她,把她按在墙上亲吻。
熟悉的气息朝她席卷而来。
她愣了片刻,得偿所愿的喜悦令她未作多想,便微微张开唇瓣迎合回应。
沈砚要比她高上许多,干脆一掌托起她的腿。
她几乎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两人正处于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宁沅从未如此明显地感受到他,亦察觉到了几分危险。
更为奇怪的是,这分明是她的要求,她却在他的身上看见了更胜一筹的迫切。
紧接着,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仿若有人把指尖搁在了她的心脏。
起初只是反复轻蹭流连,忽然按在了心头,而后一点一点地没进她的心,直至触碰到灵魂深处。
她连骨头都在为之细细颤抖。
他的吻始终未停,原本白得晃眼的肌肤多了点红痕。
宁沅没一会儿就被他逼出了眼泪,她紧搂住他的脖颈,没忍住在一片混沌中开口,祈求他轻一些。
男子的吻回到她的唇上,止住动作,继而吻去她的泪水,见她眼尾红红,稍显担忧问道:“怎么了?”
宁沅还在掉眼泪。
她仰起小脸看着他,双唇沾染着盈润的水光。
她声音有些委屈,小声地同他埋怨:“谁让你停的?”
……
沈砚失笑,侧首吻过她的耳垂:“沅沅喜欢吗?”
他的声音仿若温池中的水雾,低缓,轻柔,却无孔不入地缠绕上宁沅的心头。
她确信这回她的神智清醒。
可话本中所写的疼痛感并未传来,最开始的时候或有些许充涨和不适,可后来的这点不适也被冲撞散了。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奇妙之处。
一个哪里都和她全然不同的人,却偏偏在这样的事情上与她甚是合拍。
她耳朵发烫,脸颊贴近他的胸膛,紧咬着的唇瓣颤出细微的声响,忽然感觉男子的动作一顿。
一切似乎发生得有点快。
宁沅眨了眨眼睛,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松开了环着他脖颈的手。
“是好了吗?”
沈砚的脸黑了黑。
一向运筹帷幄的男子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自我怀疑。
宁沅心中默默算着,从开始直至现在,约摸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可前两次她到极致震颤的境地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怎么这回却没有?
或许是她今夜太过放纵,有些麻木。
但她并不知道她的心声对于男子来说等同于羞辱。
他的脸似乎更黑了。
“我要去沐浴了。”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什么,她只觉得身上很是粘腻,试图自男子的掌中收回她的腿。
他放下了她,手却仍横在她的腰间,冷声道:“不许去。”
“……为什么?”
他们最初来这儿的时候,不就是来洗澡的吗?
她蹙起眉:“你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我想早点回去睡——”
她话音未落,便被男子带着转过*身,压下腰,而后那怪异的感觉再度袭来。
她微微瞪大双眸:“沈砚你——”
她不得已扶住墙面,男子握住她的腰,淡淡问道:“你觉得结束了吗?”
好像并没有结束。
可宁沅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觉得墙在自己面前忽远忽近。
他的大掌总喜欢掐住她的后腰,像一只带着占有欲的野兽。
而她则是被他随意玩弄的猎物。
她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便哼哼嗳嗳地求他,后来连求他的力气都不曾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好心地抱着她走进了温池。
她甚至连沐浴也没什么力气,只好让沈砚帮她,而他也甚为愿意效劳。
起初他确实在好好为她撩水、净身,可不知为何,后来又变了一番滋味。
在她彻底软在他怀中时,他终于肯抱她回了床榻。
或许他说得没错,寝衣这种东西确然没什么必要,否则穿了再褪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她只记得漫天的大红床帐又开始在她面前晃啊晃。
不知晃了多久。
直至他叫水为她擦拭的时候,床榻旁的两根龙凤花烛终于熄了最后一丝光亮。
*
翌日,宁沅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她随意摊开手去,身旁并没有人。
她眨了眨稍有些朦胧的眼睛,待意识稍稍回笼,身体的不适这才后知后觉地传来。
她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瓷白的脸颊飞速染上绯红。
还好她身侧已经没有人了。
否则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翻了个身,赫然瞥见床尾坐着一袭白衣乌发的男子
四目相对,沈砚开口道:“夫人。”
宁沅赶忙躲闪开目光:“……你别这样叫我。”
话刚说出口,她这才发现她的嗓子有些沙哑。
一旁的沈砚从容改口:“宁小姐。”
依着礼制,她此时是该去给长辈敬茶的,可她的嘴巴有些干,身上哪儿哪儿都不爽利,很烦。
沈砚适时地递上一杯刚温的茶:“已然是午后,母亲说,请安就免了,让你好好养着。”
宁沅接过,也不顾什么礼仪,一口气喝了搁精光,交还回去的时候道:“谢谢。”
还是很哑。
她蹙着眉,揉了揉喉咙。
沈砚把茶盏搁在小几上,轻笑道:“你下次小声点就好了。”
宁沅一瞬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道:“你折腾这么久,我小声也没用。”
他认真凝着她道:“不是你求我的吗?”
宁沅哽了一哽。
行吧。
旋即她不服输道:“可你第一次之后就该结束了。”
他的神情更为认真:“不是你不满意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满意了?”
“你是没说,你就差没写脸上了。”
……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宁沅有些心虚。
还有,他能不能多让让她啊?
一点也不温柔。
为了转移话题并且道德绑架,她理直气壮道:“总之,总之以后不可以这么放纵了。”
沈砚没有回答她,只是凝着她温柔地沉默着。
好吧,她承认最开始想要放纵的其实是她,她抿了抿唇,可怜巴巴道:“有点疼。”
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男子朝她伸出手来,意欲掀起她的被子,放轻声音道:“让我看看。”
宁沅赶忙捂住被子:“不疼了。”
她什么都没穿,她才不能给他瞧。
沈砚贴心道:“要不要我为你上药?”
上药?
他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他到底是想上药还是想偷看,别以为她不知道。
宁沅顶着一张大红脸,摇了摇头,倔强道:“没有这个必要,真的不疼了。”
她试图赶他走道:“你难道没有什么正事吗?”
“宁小姐,朝中是有婚假的。”
“有假你还真放啊?寻常人放假也罢,他的人生已然定型,而你,你可是朝廷肱骨,沈执玉,你怎么能这样堕落?”
不要总呆在她这儿。
沈砚凝着她道:“你不去书院招生真的很可惜。”
而后,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宁沅终于松了口气,随意寻了件衣裳套在身上,她扫了眼凌乱的床铺,不禁有些发愁。
这件事情快乐归快乐,可她记得他每一次都会弄进去。
但依照两人的约定,他们或许早晚会分开。
她尝过爹不疼娘不在的苦,自然不能让她的孩子日后也如她一般留在沈府受罪,所以暂时还不能要孩子。
她坐在床边,没过一会儿,见揽星带着两个丫头进来为她洗漱,吩咐她道:“你去给我弄一碗避孕的药。”
沈砚很快便折返回来,刚进卧房,便见她面前放着一碗黑乎乎且尚冒着热气的汤药。
他是去为她取擦拭那里的药膏,并没有离去很久,且这一路上也没因为旁的事分心,怎么她做得这一切,他居然毫无察觉?
他蹙了蹙眉,问道:“这是什么?”
宁沅如实答道:“避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