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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61

    ◎“心甘情愿被你折磨一辈子。”◎

    怔了半瞬,沈洛怡眸底荡漾起一丝波澜,笑意染上眉梢,弯成月牙,凉凉夜色中燎上一点温热。

    笼罩在贴近的两人之间。

    红唇翘起,她慵懒地靠在他胸前,将全部重心都压在了他身上。

    长长吐息,仿佛将胸腔积压着的所有浊气呼出。

    再抬眸时,只剩下悠然自矜,语气也轻快几分:“程砚深,你是不是进修什么甜言蜜语进修班了?”

    情话说起来格外随意自如,总是惹她脸红。

    薄唇挂上淡淡笑意,漆黑的瞳底倒映着她娇艳的面容:“这还需要进修吗?”

    程砚深长指拢过她额角的碎发,仔细地挽到耳后。

    “看到你的时候,自然就想说了。”

    面颊微热,很慢蔓延到眼尾,晕染的红晕,烫得眼睛也热。

    沈洛怡头抵在他胸前,后仰着头去瞧他的脸,婉然浅笑:“巧言令色,该是被领导提防的。”

    “那请领导给条明路吧。”程砚深从善如流,声音慵懒。

    完美代入她所指定的情景中。

    仿佛他们之间地位真的如领导和下属角色一般。

    沈洛怡今日有些累,虽然觉得这种身份代入有趣,也没什么力气同他玩什么角色扮演。

    不过依然提高了几分调子,佯作趾高气扬的模样:“那你哄我。”

    只几个字,故意拖长了声音,尾音忍不住地翘起,无辜又可爱。

    “都听主人的。”

    眉目温润,泰然自若,却说着暧昧撩拨的话语。

    “主人”两个字飘进她耳中的时候,沈洛怡忍不住缩了缩肩膀,酥酥麻麻的电流从耳蜗中一路蔓延向下,十指不由蜷起。

    牵动着绵延的悸动。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程砚深已经托着她的细腰,将人横抱到腿上,坐在餐桌前。

    长指拨过她的长指,穿过柔顺乌亮的长发,凉薄的吐息缓缓垂下:“今天谁又招你了?”

    大概事宜他都知晓,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

    即便他想安慰她,沈洛怡其实也没那个时间听他讲。

    似乎每件事都让她烦恼。

    她是有很多想说的,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好扫兴,不是说好了在家不谈公事。”

    这句话似乎还是程砚深说的。

    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些委屈。

    比起那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似乎沈之航的事情更让她难以接受。

    即便真的如他所说,哪怕出发点是为了她。

    可之后,因为外界资本的介入,兴越和宜舟逐渐转为对立关系后,他依然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向她坦白。

    但,一次都没有。

    她早有猜测过,可是却根本不敢往深处思考。

    想等他坦白,却也不想去触碰那个答案。

    沈洛怡埋进他的怀里,闷声说:“其实我哥,真的对我挺好的。”

    不知道是想要说服自己,还是想要说服别人。

    闭上眼的时候,总是很多画面在眼前轮回。

    “以前在伦敦,我压力最大的那个时候。那会儿我哥刚刚进入沈氏工作,本就是初学者,还在摸索中处理集团大小事务,但他又放心不下我,一个周几乎要往返三四次伦敦来看我。”

    沈洛怡不太愿意回忆那个时候,可最近却又莫名地怀念起那个地方。

    那座雾气笼罩的城市有她最美好的记忆,却在结尾时徒留遗憾。

    自那幅埃亚菲亚德拉冰川画后,她总会不时想起那些,骨子里的向往从来都掩饰不住。

    她扯着嘴角,想要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难看,水眸莹莹,泛着湿色。

    “那个时候我还不敢跟我爸妈说。”

    总以为再熬一阵就可以过去,再坚持一下,便可以度过那个瓶颈期。

    可好像她还是没有那么厉害。

    一点潮热的湿润在他的衬衫上漾开,雨打枝叶,颤动的心绪俱是彷徨:“那段时间,我哥因为频繁来伦敦,还被我爸批评了一顿。”

    嘴角的笑容僵持在脸上,其实沈之航真的替她挡了许多压力。

    他用自己的方法,为她遮风挡雨。

    润物无声,只有回头时才看到留下那些干燥的脚印,而所有泥泞都落在另一个人脚下。

    程砚深没有打断她的思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翕合的蝴蝶骨后。

    很轻,像无声的陪伴。

    “其实最开始好像也没那么严重的,只是睡不着。”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眼前总是那些斑斓五彩的颜料,仿佛成了她的噩梦。

    她总觉得自己可以克服,下意识恐惧去看心理医生。

    “后来褪黑素也不太管用,然后我去医院开了安眠药。”视线由清晰逐渐模糊,那天还是她的二十一岁生日。

    仿佛截断了她的人生,她的情绪崩溃于安眠药瓶子上写的Psychotropic Drugs。

    精神类药物。

    有微凉的指腹蹭去她眼角的泪珠,她朦胧着一双水眸,充盈的雾气,楚楚之色:“就好像……我是一个精神病人。”

    “那之后便是更严重的焦虑症,厌食症。”

    然后生活、心态、工作全线失衡。

    她不是喜欢剖析自己的人,时隔两年再回想,那些难熬似乎也记不太清。

    只有那些陪伴格外清晰。

    秦舒窈的。

    沈之航的。

    沈洛怡从他怀里坐直,双眸通红,定定地望着他,说到最后嗓音也带上了哑意。

    那样直勾勾的眼神,执着地想要他说些什么。

    手执方巾轻轻地拭过她面上的泪痕,落下的只有悠悠淡淡的气声:“乖宝宝。”

    无端的,她胸口积聚的郁气就散了。

    柔弱无骨一般缩进了他的怀里,把他干净的衬衫蹭上斑驳的残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有没有好。”

    “或许也没有吧。”双手紧紧环过他的腰肢,将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更近。

    哭过之后,似乎也没有方才进门时那么疲累了:“其实我的药断了很久了,只是因为我忙得忘记去吃药了,也忙得没有时间再去想那些让我焦虑的东西了。”

    “后来也就没有再吃过。”

    远离了那些让她焦虑的事情,虽然疲惫了些,但确实让她症状有所缓解:“但我还是有些担心的。”

    她现在又想重新拾起她的画笔,不知道会不会重新心态失衡,但依然想要去一点点靠近。

    哪怕更近一步也好。

    流畅俊美的侧脸线条在餐厅昏黄的光线下溢着几分冷感,声线却是截然相反的温和:“重要吗?”

    “落在病历本上的,也只是简单几个字的病症描述。”

    “那册病历本已经是过去时了,那几个字自然也是过去时。”不疾不徐,理智又冷静,“如果你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它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

    低眸淡笑,轻轻揉着她的发顶,他又唤了一句:“乖宝宝。”

    仿佛什么情绪的开关一般,沈洛怡听了之后,鼓了鼓嘴,默默吐出一口气。

    这会儿真的什么怨气什么纠结都没有了。

    她只是懒懒地趴在他肩窝里,纤细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他的扣子。

    忽然问:“所以你爸为什么针对我啊?”

    “就因为我拐走了他的好儿子?”

    程砚深黑眸滑过一丝凉薄情绪,轻描淡写:“可能吧。”

    “也可能是嫉妒我有你这么好的老婆。”一点轻笑,尾音缠上了不明的意味。

    “真的吗?”沈洛怡自然不信。

    程砚深端正了几分神色,声音沉敛:“可能他也不是针对你。只是恰好在一个领域,他对他的专业领域是有极强的企图心的,挡路的,即便是亲近之人,他也照样会踢开。”

    “这位程先生,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他的研究领域和他的研究事业,其他的都不太重要。”

    一丝轻讽,沈洛怡敏锐地捕捉到了。

    “那……亲人呢?”

    清冽悠然的声线落下:“那大概我应该不算在他亲人的范畴里吧。”

    对自己儿子公司下手时,程易渡同样没有任何手软。

    “吃饭吧。”程砚深不想多提这件事,转了话题。

    轻吻落下,沈洛怡捂了捂自己已经被半解开的胸口,声音模糊压在他的亲吻中:“你吃饭就吃饭,动手动脚做什么?”

    程砚深一手控住她挣扎的双手,一手慢条斯理解开她的长裙:“我看你也没什么胃口,不如先吃点饭前小菜。”

    低哑的声线隐没在唇齿间:“小菜吃完了,才有胃口吃正餐。”

    在这件事情上,程砚深有着十足十的执着,眼见着拒绝不了,沈洛怡索性破罐子破摔,错开半分呼吸,扬了扬下颚:“我要在上面。”

    程砚深挑眉,薄唇一抹淡淡笑弧,仿佛一切游刃有余。

    “那,听主人的。”

    夜色深沉,月亮被薄云掩在身后,若隐若现。

    薄汗潮热,呼吸断不成片,沈洛怡又哭了:“还不如躺着。”

    她万般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在上面。

    至少躺着,起码轻松一点。

    闹钟响的时候,沈洛怡还有些恍惚,揉着眼睛起床的时候,程砚深已经遛狗回来了。

    吃早餐的时候,程砚深见她一脸倦色:“今天休息吧。”

    难得的周末时光。

    沈洛怡摇摇头:“不行,我还要去一趟兴越检查策划书的进度。”

    “在程氏,我向来不提倡加班。”程砚深给她夹了个包子,缓缓抬眸,“效率永远是第一标准。”

    沈洛怡愣愣地望向他,忽然这么正经,让她有些不习惯。

    下一句,他便又换回了一贯的散漫慵懒:“宝贝,不差这一天。”

    算了,确实不差这一天。

    原以为程砚深的休息只是在家,没想到程砚深开车,带上她载着两只小狗,一同去郊外。

    是程砚深为她赢回来的那间马场。

    “周末不就是应该一家同游散散心吗?”幽邃黑眸噙着点淡笑,闲适随意。

    确实。

    沈洛怡打开窗户,带着青草香的空气涌入鼻腔。

    微风掠过她的脸颊,心旷神怡的舒然。

    “沾了程太太的光,也能在沈大小姐名下的马场,享受周末包场的待遇。”程砚深清冷淡漠的面容,眼皮掀起,清透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一切。

    沈洛怡大言不惭地收下了他的恭维:“不客气。”

    “记得下次别再让主人熬夜太晚了。”

    昨晚劳累过度的沈洛怡坐在越野车上不想动。

    她遥遥看着两只小白狗在马场上肆意奔跑撒欢打滚,心里想着,大概晚上回去程砚深给它们洗澡又要头疼了。

    京郊天色碧蓝,是个没有雾霾的晴天。

    程砚深车子后备箱给她装了全套的画板画布和颜料,她懒懒靠在座椅上,有些想画,又有些不想画。

    给大本和小面喂过水喝后,程砚深踩着熹微日光款款走来。

    见她的目光不断流连过后备箱的画板颜料,懒怠开口:“我前几天看过一个视频,一个插画师把所有色卡都覆上一层蒙版,只有深浅斑斓的灰色调,根据色彩直觉才挑选色卡上色。”

    往常,程砚深自然不会关注这些视频。

    不过,现在有他的大画家。

    沈洛怡纠正名词:“那是数位板。”

    名词不太重要,程砚深云淡风轻提议:“他可以,那你也可以的。”

    “我的大画家。”

    沈洛怡沉吟几秒,涉及到专业领域,她的神情认真了些:“虽然大差不差,但油画和电脑绘画还是有一点差别的。”

    尤其是电脑可以通过调节改变色调本身,但实际的颜料很难——

    程砚深没给她犹豫的时候,一副墨镜忽地戴在她眼睛上。

    “这样不就可以了吗?”

    在黑色镜片后,所有颜色都被降低了饱和度和对比度。

    仿佛真的像他所说覆上一层蒙版。

    只有黑白灰的色调。

    没有那些跳跃的颜色让她恐慌。

    只有深深浅浅的单调色彩,全然凭借色彩直觉性。

    她拿起画笔,慢吞吞地点在那些颜料上,手指只颤了一瞬,然后颜料果决地落在画布上。

    不知道画了多久,沈洛怡停下笔的时候,太阳高悬,她的脚边趴了两只玩累了昏昏欲睡的小狗。

    还有不远处懒懒坐在躺椅上的男人。

    “为什么想让我重新画画?”她的色彩直觉性还在,摘下墨镜的时候,那幅画才在她眼底露出全貌。

    大胆的撞色,丰沛的色调。

    Roey一贯的风格。

    她的声音很轻,但他依然听到了。

    风声将她的声息送来,毫无损质。

    程砚深眸色沉静,恍若漫不经心:“大概是我的宝贝怡怡太厉害了,想减少一个未来强大的商场竞争对手。”

    “少来。”沈洛怡忍不住地笑起。

    她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

    眸光微转,沈洛怡放下手中的画板,从越野车上跳了下去,三步两步跳到他面前。

    眼底有流光闪烁,夺目般的光彩。

    她弯起红唇,嫣然浅笑:“那我要是重新画画,可能就有大把时间在家。”

    “到时候要是心情不好就折腾你,你可要想好了。”

    程砚深眉目平静,轻抬下颌,薄唇溢出的声线中透过几分不容置喙的清润。

    “那我只能说,心甘情愿被你折磨一辈子。”

    第62章 62

    ◎“京AA7639”◎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程砚深懒怠地收起躺椅,放回后备箱里。

    她的画板还横在后座上,等待颜料干燥。

    见他停下脚步,沈洛怡忽然反应过来,垫着脚去捂他的眼睛:“不许看,画得不太好。”

    到底是很久没画了,有些生疏了。下笔时也有些犹豫,构图和线条不够果断。

    画者本身的心态也会在自己的画中复现,大概是她第一次带着墨镜这样画画,在犹豫中坚决,笔触也会有所不同。

    而她只想给他看她最完美的作品。

    可她捂得太晚了,程砚深已经看到了那幅画,绿荫碧湖的风景画,颜色是一贯的大胆尖锐,至少她的色彩敏感性还没丢。

    程砚深指腹圈住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扯下她的手指握在手心里,冷玉质地的音色在风中缠绕。

    “回头给你装裱起来,正巧新装修的婚房里还给你留了一间画室,到时候挂成一排。”

    “不要。”皱了皱秀气的鼻尖,“这种的就别挂了,感觉还差好多。”

    她向来对自己要求很严格,这也是她的焦虑来源。

    程砚深俯身,将画板重新摆了位置,确保不会被其他杂物破坏还没干的油画,才关上车门。

    捏了捏她的耳垂,似是安慰:“慢慢来,慢慢总会好的。”

    时间带来的陌生,还是要留给时间去治愈。

    略带薄茧的指腹蹭过她的耳尖,沈洛怡迷怔了瞬。

    摇头,再摇头,鼓着嘴,颇有几分不满:“你把我当小朋友呢,还要排排坐,所有作品放一起看看进步在哪呢。”

    这是她初学绘画时的要求,再往后,老师同他们说其实不同作品之间没有什么可比的意义,不同的时间体验感也不同,即便是同一个画者,风格和手法侧重上也会有细微的偏差。

    程砚深眼瞳清冷深邃,淡音慢条斯理地从唇间溢出:“就不能是,我想珍藏我的大画家的每一幅画?”

    “想要私藏你的每幅画。”黑眸中的眼神仿佛囊括了许多神秘的情愫,像是摆在她面前的礼物,只能她解下那个蝴蝶结。

    于是,她便真的向前一步,拆下了那个系得漂亮的蝴蝶结,礼盒打开,是他寥寥落下的极低声线。

    “但也想要所有人都看到我的大画家的作品。”

    替她守护的那个梦想。

    马场的午餐比较简单,食材是自己种植的有机物添加的蔬菜,没太多肉类,但味道胜在可口。

    秋天的午后,阳光没那么炽热,程砚深煮了两杯咖啡,看着正牵着马出来放风的饲养师,问她:“要骑马吗?”

    沈洛怡眯了眯眼,她确实有些心动,但还是摇摇头。

    腰背酸胀,被他昨晚闹的。

    不太想动。

    矜然的目光眺到他端雅俊美的脸上,下巴微扬。

    “你去骑。”

    “我想看你骑。”

    停在照片上的意气风发自然和亲眼所见不一样。

    程砚深很快去换了衣服,是和上次照片中不一样的马术服。

    黑色束缚带束在白色衬衫外,勾勒着若隐若现的肌理线条,堪称完美比例的修长身材。

    程砚深踏着脚踏利落上马,动作间尽是雅致清衿。

    秋日的暖阳金光镀在他的周身,眉眼仿佛都湛着光。

    松开一只手,他简单调节了下头盔,散漫勾唇,似是回眸间,浮光掠影在他眼底缓缓流动,恣意潇洒。

    她的目光不由被他优雅的身姿牵动,每一帧都精致如画,印在眼底。

    尤其是他的马后,还有两只小狗正追着他跑。

    活泼又可爱。

    是她私藏的画面。

    私藏的喜欢。

    她毫不掩藏的喜欢。

    准备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据说马场交接手续还有部分条款需要处理,沈洛怡等得有些无聊,一个人趁着夕阳昳丽,在门前散步。

    突然乍起的男声,让她脚步一顿。

    “好巧,又遇到你了。”

    沈洛怡是没想过会在京郊这么偏僻的地方,还会遇到熟人。

    还是不太想遇到的熟人。

    汪时笙笑意盎然,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沈小姐,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天定良缘?”

    大概算阴魂不散。

    从瑞士回来的那次,汪时笙确实风风火火追了她一段时间。

    每天玫瑰鲜花,蛋糕奶茶送进沈氏。

    看在旁人眼里说好听点是沈小姐魅力大,说难听的便是不检点,已婚身份还和外人纠缠不清。

    这种类似的谣言,受害方总是女性。

    她听过几次,说不是不在意,但后来还是被程砚深压下。

    京城程氏地位在这里,又哪有人非要迎上去作对。

    哦,除了眼前这位汪先生。

    “要一起吗?”汪时笙主动提出邀约。

    沈洛怡望了眼马场大门外旁的路引,隔壁是高尔夫球场。

    那在这里见到他似乎也不奇怪了。

    只不过沈洛怡并不太想搭理他,她今天不想骑马,更不想打球,只想静静呆着享受她难得的周末时光。

    很快转了方向,她迎着夕阳余晖缓步慢走。

    汪时笙在某些事情上有着惊人的执着,他从大门旁的侧缝挤了进来,追上她的步子:“沈小姐,你今天的衣服很好看。”

    由衷的夸赞。

    静深流转的眸光动了动。

    沈洛怡今天的衣服确实很好看,是她早上出门前,自己亲自裁剪出来的衣衫。

    前几日还在巴黎时装周展览的高定礼裙,刚送进家门,就被她修剪了裙身。贴身的一字肩,向下只保留了一段长裙,被她剪成坠在衣衫后飘飘然的系带,在风中摇曳出各种姿态。

    沈洛怡礼貌微笑:“谢谢夸奖。”

    见她终于回应,汪时笙步子都轻快了几分,又靠近半步距离:“沈小姐,我们的合作真的没戏了吗?”

    再次提起这件事,让她不由想起那位祝女士,这对母子似乎反射弧都有些迟钝。

    兴越的外包商合同都已经签了许久,甚至放在官网上发了新闻,已经这般,她确实没想到汪时笙还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不久宜舟刚刚宣布和祝林颜的公司达成合作意向。

    虽然祝林颜公司整体能力和行业认可度都不高,但若是宜舟背后资本是程易渡的话,倒也是合情合理。

    毕竟白玫瑰,自然会是第一选择。

    沈洛怡不露声色地又退后半步,隔开礼貌距离:“很抱歉,我个人认为贵司暂且没有能力可以承包两家公司相同业务产品吧。”

    况且,还是互为竞争对手的两家公司。

    汪时笙纠结了一会儿,默默吐出几个字:“但我会努力的。”

    沈洛怡哭笑不得。

    好天真,业务上的事情似乎根本不是努力就可能办到的。

    “那你加油。”她果断结束了话题,转身离开。

    她面上半点兴致也无,似乎根本不在乎他说了些什么。

    汪时笙一拍脑袋,猛地想到,谁会在休息日喜欢谈什么公事。

    快走两步,他追上去:“沈小姐,我下个周有场演唱会,你要来吗?”

    沈洛怡侧过身,避开他的碰触,眉心轻蹙,对他边界感的缺失有些头疼:“那提前祝你演唱会成功。”

    停了半秒,她忽地又说:“其实我觉得如果要做什么事情,就先认真做下去,没必要换来换去,只会不停地消耗自己。”

    她也不觉得汪时笙有什么经商的才华,倒还不如专心他的乐队。

    至少她从前那个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

    算是一点亲身经历经验吧。

    “你关心我?”汪时笙眼睛一亮。

    沈洛怡觉得这人确实有些看不懂别人脸色了,表情沉了又沉:“你想多了。”

    可他还不想放弃:“沈小姐,你今天真的很好看,我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

    沈洛怡连连退后了几步,错乱的脚步间,飘扬的系带不知什么时候缠住她的脚腕,又被卡在石缝中。

    她踉跄了一步,差点被绊倒,捂着胸口,矮身想要去扯那根系带。

    汪时笙热心地上前:“小心,我来帮你。”

    蓦地,一声尖锐的喇叭响起。

    仿佛让所有动作都定格。

    明亮的灯光,逆着光影走来的男人,行走间依旧气定神闲,风度翩翩。

    可靠近之后,沈洛怡才看清他眼底蓄着冷漠的风暴,似乎要吞噬一切的幽深。

    细长的眼眸微微挑起,带出几分凉薄之意。

    程砚深单手拢过她的腰肢,略一用力就将人轻飘飘抱起,转身间,高挑的身影已经完全遮挡住身后纤影的女人。

    再抬眸望过去时,只剩冷淡:“汪先生,麻烦保持礼貌距离。”

    “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礼貌距离的话,我不介意让你知道一下什么是不礼貌。”似有似无的一点嘲弄。

    语气更冷了几分:“另外,礼貌地提醒您,门外已经竖了牌子,这里是私人马场。严格意义上,您这算是非法侵入。”

    沈洛怡小小扯了扯他的袖口,不想场面闹得太尴尬,几分无辜地指了指被卡在石缝中的系带。

    低喟一声,程砚深半蹲下身,系带穿过他修长的手指,手掌绕着她纤细的脚腕。

    然后那根飘摇的系带从石缝中被解放。

    只染上了一点灰尘,没有半点破损。

    他牵着她离开时,半分眸光都没有分给身后的男人。

    弯腰替她系上安全带的时候,程砚深微哑的声音徐徐落下:“刚刚有一瞬,我以为你故技重施,要复现我们伦敦第一次见面。”

    大概是他们最美好的记忆,英雄救美的第一面。

    “当然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会更好。”

    沈洛怡视线偏向车外,汪时笙已经离开了,她莞尔笑起:“那你的意思是,很怀念伦敦?”

    随意扯下束得板正的领带,温热气息悠悠然吐在她耳畔:“怀念那会儿的松弛感,还有装腔作势的大小姐。”

    她欣然收下了装腔作势这个评价,歪了歪头,好奇:“那现在呢?”

    “现在——”声线忽地停住,伴着一声散漫轻笑,“有危机感了。”

    眨了眨眼睛,眸光清透含情:“那你都不表示表示?”

    他的表示已经足够明晰。

    漫不经心地望着她笑:“宝贝,看看车牌。”

    沈洛怡懒得下车,她望向车窗右上角的贴着的机动车检验合格标志,那里印着的车牌号——

    “京A A7639”

    九宫格键盘,四个数字对应的是——

    Roey

    她的英文名。

    ——

    程砚深纽约出差是临时安排的,不巧撞了谢芝芸去医院复查的时间。

    临走前安排了两个助理陪同谢芝芸一起去检查,原本是不想打扰沈洛怡的。

    只不过,出了点意外,何铮的电话还是打了过来。

    沈洛怡刚结束初次策划案修改讨论会,接过何铮的电话后,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谢芝芸的身体复查结果不太好,可能要继续住院,需要亲属签字。

    刚停好车子,抬眼就看到了等在医院外冲她跑来的何铮,他的脚步停在半米外,略略整理了番西装,不紧不慢开口:“沈总,不好意思还麻烦您来一趟。”

    程砚深母亲的事情也算是她的事情,没什么麻不麻烦的。

    “应该的。”

    何铮大概说明了下情况:“可能颅内还是有点问题,有残余血块压迫到神经了。医生建议夫人住院,进一步检查。”

    听上去情况有些糟糕。

    沈洛怡神色肃静,忍不住去想,这段时间她来这间医院的频率有些过于高了。

    走过长长的走廊,刚转过弯,就听到程砚深的助理聚在病房前小声说话。

    “我们公司最近已经没有破产倒闭的风险吧?”

    另一个年龄稍长的被她这话吓了一跳:“怎么可能,上个月才刚涨了工资,还发了一大笔季度奖金。”

    “这样啊,那我们公司最近正在削减开支吗?”

    那位小助理似乎很是苦恼的样子:“原来茶水间放的矿泉水还是巴黎水,现在怎么全都换成怡宝了啊?”

    沈洛怡眸光一闪。

    怡宝?

    “我问过何助理,他说是自己听到程总说的怡宝,所以他才换了的,可能程总有什么特殊的偏好吧。”

    沈洛怡眉尖微挑,敛着几分笑意,目光冷情转向何铮。

    后者面红耳赤,尴尬地不想抬头,他声音压得极低:“沈总,我能说我是听错了吗?”

    这大概算是一个乌龙,他进办公室的时候确实听到程总电话里在说什么怡宝,还怕是自己听错,何铮先只换了程砚深办公室内的水。

    对此程砚深没有任何表示,甚至他离开办公室时,他还看到程总的目光静静落在那个绿色的瓶子上。

    耳边是何铮压低声音的解释,还有不远处小声交谈的两位助理,他们的声音来回交错。

    “可是程总也没提什么意见啊。”

    “程总哪能提什么意见啊,人家家里那位才是怡宝呢。”

    家里的那位“怡宝”只隔了几步远,正听着他们讲话呢。

    何铮手脚不知往哪儿放:“我去让他们别瞎说了。”

    挠了挠头,何铮试图解释:“沈总,我真的委屈啊,天地良心,程总分明因为这个事情还给我涨了工资的。”

    “要不我给您看看工资单?”

    沈洛怡不想看工资单,笑容嫣然:“放心,年底我会给你包个大红包的。”

    第63章 63

    ◎“要当着你老公面跟人回家?”◎

    何铮很好地端住了自己的表情:“沈总您真是太客气了。”

    “那就先提前感谢您的大红包了。”

    看了眼时间,他重重咳了一声,不远处还聚在一起讨论“怡宝”的两位助理立刻散开。

    “程……沈总,晚上好。”看到来人,他们的语气有些磕磕绊绊,似乎几分紧张。

    沈洛怡温柔微笑转向她:“怎么了?”

    她在外形象从来大方优雅,即便在程氏也从来举止端庄。

    助理连忙摇头,偷偷瞧了眼她端庄的仪态,咬着唇小声说:“没什么,是程总跟我们说过,让我们不要在外叫您程太太。”

    她刚刚还沉浸在“怡宝”之中,一不小心差点顺口就喊了声“程太太”。

    另一位助理连忙帮她解释:“对的对的,程总说过,您能力出众,个中翘楚,是不该被压在他的光环下的。”

    他更想在外听到沈总,沈大画家,沈洛怡,又?*?或者Roey的名字。

    程太太,仅限于家庭内部情趣。

    沈洛怡抿唇低笑了声,很是愉悦地收下了程砚深的极高评价,面上依然婉然从容:“可算了吧,他给我扣的这个名头未免也太大了。”

    她倒是不太在乎这些称呼,或是真的能力出众,即便被旁人的光环笼罩,也总会有属于自己的一盏灯。

    这些称呼什么的,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事情。

    不过,她向来享受程砚深替她讲话。

    这次她来得急没带什么东西,毕竟也是陪着谢芝芸检查忙忙碌碌一下午的两位助理。

    沉吟几秒,沈洛怡从包里拿出两枚还未拆封的钻石胸针。

    是早上高奢品牌刚寄送到公司的季度新品,微笑:“今日来得匆忙,忘记今天是七夕了,一点小礼物,祝你们七夕快乐。”

    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表情逐渐转为惊喜:“谢谢沈总。”

    临走前,他们还不忘给“怡宝”撑场面。

    “沈总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督促何助理把怡宝换遍整个公司的。”

    何铮面上尴尬,见两人离开,他才小声嘟囔了句:“明明我就换遍整个公司了。”

    见沈洛怡目光转过来,他又挠了挠头,不敢揽功:“我都忘记今天是七夕了。”

    工作忙起来的时候,根本记不清还有什么传统节日。

    沈洛怡微微点头,应了声,拿起手机装模作样地翻动了下消息:“这还是刚刚乔妍希给我发祝福的时候,我才看到的。”

    何铮瞬间住了嘴:“……”

    仿佛恍然大悟,沈洛怡故作无辜:“是不能在你面前提她吗?”

    说是不能提,但却是一句没少提,将乔妍希最近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大大小小乔妍希同她讲的,她便都讲给了何铮听。

    “……”何铮面上是一言难尽的表情,语气低低,“您如果知道我差点被逼着去做上门女婿,您就真的会可怜我,不会再在我面前提她了。”

    上门女婿?

    好像也很乔妍希的风格。

    沈洛怡转过身,认真地看了他几秒,不说长相,单论能力,也确实值得一个入赘。

    不过长相似乎也过得去,各花入各眼,至少完美戳中乔妍希的审美,沈洛怡弯起红唇:“那……祝你入赘成功。”

    何铮脸色一凝。

    得了,白卖可怜了。

    “洛怡来了。”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谢芝芸正站在窗前,即便穿着一身病号服,依然身姿绰约。

    至少是比沈洛怡上次见她时,状态要好很多的。

    谢芝芸扶着窗台,缓缓转过身,挂上温婉笑容:“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又辛苦你来一趟。”

    沈洛怡连忙上前扶着她的胳膊:“妈,您太客气了,这些都不重要,您先好好休息。”

    程砚深不在,自然要她出面的,这是她应尽的孝道。

    “我每天都在休息,也不差这一会儿。”谢芝芸重新坐到病床上,摇摇头,轻轻握住她的手,“我每次见你,都觉得有些委屈你了,你嫁进来这么久……”

    其实谢芝芸在意的还是他们没有举办的婚礼。

    谢芝芸敛下几分神思,恍惚半瞬,仿佛陷入回忆:“虽然我这个年纪了,但对这些仪式感还是很在意。”

    “我那个时候结婚也没有办婚礼,那会儿安慰自己没关系,可是直到现在还时时惦记着。”谢芝芸说话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有一丝愁绪静然流淌。

    沈洛怡愣了一下,低眸望着她们交握的手,眼睫颤了又颤。

    “妈,我们一家人,不需要说这些的。”

    谢芝芸那个年代,若是没有办婚礼……

    沈洛怡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正在踌躇间,护士敲了下病房门:“家属在吗?”

    压了压裙边,沈洛怡起身,眼神温和:“我在。”

    其实谢芝芸的情况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目前医生建议不开颅手术,保守治疗,自然吸收。

    不过也有好消息,最近谢芝芸的身体状况比之前好很多,原本边缘化的指标也有所好转。

    为了这个,程砚深这段时间没少费心。

    刚走出医生办公室,沈洛怡刚点开屏幕,准备和程砚深简单说下情况,一道柔和的声音忽地在身后响起。

    有些耳熟。

    “易渡,这次又麻烦你了。”

    清冷的男声跟在后面:“没事,你身体没事就好。”

    这声音似乎更熟悉。

    “平时注意饮食,嗯,多喝热水,好好休息。”沈洛怡眉尖蹙起,又听他下一句话,“你的低血糖虽然不严重,还是挺危险的。”

    低血糖?

    轻哂一声。

    沈洛怡神色平淡地望过去,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从走廊尽头慢慢踱来的男女。

    是祝林颜和程易渡。

    对面两个人显然也看到她了。

    祝林颜的笑容弧度几乎不变,微微点头示意:“沈小姐。”

    “祝总。”沈洛怡简单应了声,目光悠悠转向她旁边的男人,停顿了半秒,红唇微张,意味不明的一个笑容,“程总。”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适合说句程总。

    只是在这个时候碰到他,多少有些影响心情了。不提那些公事,单论谢芝芸今日刚住院的事情。

    沈洛怡红唇微微翘起,带上一点讥讽的弧度:“原来程总最近在国内呢。”

    “程总到底是事务繁忙,顾不得家事,虽然程夫人独自住院,但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明眸撩起,“毕竟祝总低血糖了嘛。”

    阴阳怪气,沈洛怡也不留情面,她也懒得与这二位虚与委蛇。

    又望了眼两人之间已经超过普通朋友之间的社交距离,她手里还拿着谢芝芸的病历本,淡然自若转身:“那程总继续陪朋友,我就先不打扰二位了。”

    尽管沈洛怡回到病房的时候,表情已经收敛了许多,但谢芝芸还是看出了些端倪:“洛怡,是检查结果很差吗?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沈洛怡正慢吞吞地给苹果削皮,听到谢芝芸声音,手上动作一顿,果皮忽地断了。

    她勉强笑了笑,不想给谢芝芸添烦心事,只是随意说:“没有,刚刚在想公事。”

    谢芝芸接过她手里的苹果,继续削皮,云淡风轻:“没事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数,该怎样就怎样,没必要勉强。”

    像是在说她的病情,似乎又在说些其他的。

    或许她比她更清楚。

    沈洛怡心下情绪复杂,再想起刚刚走廊里的画面,抬眸无意间瞥过病床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语气尽量平淡:“妈,您想多了,真的没什么事的。”

    “您每天保持心情愉快,疾病也会离得远。”

    “我现在……”谢芝芸微微拧眉,又很快舒展开。

    “算了,你们开心我就开心。”

    话题戛然而止。

    沈洛怡离开的时候,何铮还等在门外,欲言又止。

    她大概知道何铮要说什么,漫不经心系着外套扣子:“他来问什么了吗?”

    那道黑影闪得很快,但还是被她捕捉到。

    “……程先生问了下夫人的病。”何铮表情凝重。

    “然后就走了?”沈洛怡多少有些诧异了。

    问完之后也就是问完了,然后没有半点反应便离开了。

    “然后就走了。”何铮小心翼翼地回。

    沈洛怡几乎气笑了。

    这位公事繁忙的程先生,倒是有空陪老朋友来医院看低血糖,没空看望因病住院的妻子。

    若是不知晓也就算了,可偏偏过问之后,便直接离开了。

    “那个,沈总,您别生气。”何铮掂量着她的表情,努力缓和着气氛,“沈总,您也别多想,至少程总不是这种不负责任的人。”

    祸水东引,偏偏将矛头指向了还在出差中的程砚深。

    沈洛怡略略沉吟:“我没多想,不过你确实多想了。”

    “程砚深,确实——”她原本是想顺着何铮的话,说他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可忽又想到今天七夕,情人之间的节日。

    可他偏偏出差在外,到现在连句问候都没有,神色更淡了几分。

    手机丢进口袋里,沈洛怡神色微凝:“算了,他也算不得什么负责任。”

    多亏了,程砚深的好助理提醒她。

    因为新品发布会的事情,沈洛怡熬了几天夜,眼睛有些疼,夜晚十一点突然被程砚深叫去接机。

    七夕还没过,她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他太负责任,还是太有时间观念。

    沈洛怡倦倦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眉眼,站在出口处,神色几分恍惚。

    一只银色腕表忽地跃进她的视野,表盘泛着冷光,她眼睫微眨,视线锁定。

    是她送给程砚深的那只腕表。

    沈洛怡揉了揉眼睛,抬起步子就跟了上去。

    “飞机是晚点了吗?怎么这么慢才出来。”

    散漫的声线,她懒懒打了个哈欠:“我等了你好久,腿都站累了。”

    尾音微微上扬,是撒娇的语气。

    见他没有回音,沈洛怡蹙起眉尖,有些不满,正准备接过那人的箱子,忽然衣领被人从身后扯住。

    一双大手蓦地按在她肩上,微一用力,她还没回神的时候,人已经调转了个方向。

    眼眸慌张地睁大,悬在她眼前的又是那只银色腕表。

    她送的。

    沈洛怡甚至可以看清她当时在表盘侧面刻下的那个标记。

    那——

    沈洛怡忽然有些茫然,正要回头张望刚刚的男人,下颚却被他冷白指骨捏紧。

    耳边是他冷情的声线,带着几分凛然寒意:“找谁呢?程太太。”

    她愣愣眨了眨眼,懵怔地抬头,如愿看到那张雅致俊脸。

    是程砚深。

    那,她好像认错人了?

    “啊……”沈洛怡呆呆地解释,“我刚刚看到那只表……”

    “这么好看一张脸你不看,你去看人手表?”眼睫掀起,一声淡淡轻笑漾开,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似有似无燃起的暧昧。

    狭长眼眸睨着她,禁欲感的指骨缓缓缩紧,语调冷静间,早已不太从容。

    “都准备去接人行李箱了,怎么——”侧目对视上她,“要当着你老公面跟人回家?”

    【??作者有话说】

    怡宝有广告费吗?(期待脸)

    第64章 64

    ◎“换了戒指,就不能换老公了。”◎

    “你……老公,你今天……”沈洛怡又揉了揉眼睛,明透的眸子干巴巴眨了两下,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扯住他的衣袖,“老公,七夕快乐。”

    “宝贝,这不会是你给我的七夕惊喜吧。”程砚深目光微凝,散漫轻笑。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慢慢松开,他的眼眸微微眯起:“这个惊喜可真是不错呢。”

    有惊无喜,甚至也惊到沈洛怡了。

    她干干笑了两声,忍不住回头去望刚刚她跟着的男人,还真的是昏头了。

    那人还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她,沈洛怡只随意扫了一眼,完全和程砚深没有任何相像之处,甚至他还是和她差不多的身高。

    天晓得,她刚刚到底在干什么。

    沈洛怡转回头的时候,笑容更干了些。

    刚刚昏昏沉沉得脑袋不清楚,认错老公这种事说起来都有些离谱,沈洛怡也觉得有些荒唐,心虚地挽上他的臂弯,小小晃着他的胳膊。

    “还是有惊喜的。”

    明镜般的眼眸剔透清亮,晶莹烁着水光。

    沈洛怡一只手还揪着他的袖子,另一手背在身后,嘴角扬起最精致明艳的笑容,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机场的灯光明亮,照着她精致娇艳的面容。

    瓷白的手掌摊在他们眼前,沈洛怡眨眨眼,漂亮的眼睛灼灼望着他。

    下一瞬,手背反转,一朵折纸花很快出现她的掌心,甚至还细心地用颜料染上了深浅不同的红色。

    “七夕快乐,老公。”清甜的嗓音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见他表情稍有缓和,她很有眼色地靠过去,面颊贴上他的肩膀,微微嘟着唇,刻意压低的楚楚语气:“在家搞了一晚上准备的惊喜,你上来就凶我。”

    沈洛怡向来是会顺着台阶下的人,程砚深面色稍微松弛一点,她便委委屈屈地垂下眉眼:“大晚上十一点让人来接你,我都要困死了。”

    “而且一见面还态度这么差,我都心寒了。”她嘟着唇的时候,像个气鼓鼓的小金鱼。

    仿佛刚刚认错老公的事情和她全然无关一般。

    程砚深颇为纵容她的娇气,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那我大晚上十一点赶回来是为了谁?”

    “小没良心的。”语气无奈,但也由着她撒娇。

    明明没用什么力气,沈洛怡眉眼都皱在一起,仿佛多疼一般:“老公,你别生气了。”

    她被牵着往外走,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眼眸微转,慢悠悠开口:“这世上有六种马,你知道是什么吗?”

    程砚深按下电梯,淡淡瞥她一眼。

    沈洛怡自顾自继续说:“斑马,河马,野马,海马,宝马,还有——”

    一张明媚的笑脸歪到他面前:“你能做我老公吗?”

    嘴角翘起一瞬,又被他压下了那点弧度,程砚深翻看了下手机,视线没偏过去半分:“你老公?”

    “我不太确定站在你面前的,还是不是你老公。”

    阴阳怪气,他还惦记着刚刚她差点跟旁人离开的事情。

    沈洛怡无视他的话,略一思索,努力略过刚刚那个话题:“请问,这位帅哥你有心肝宝贝吗?”

    他不太配合,也没关系。

    她便自己回自己说:“哦,你说没有啊。”

    秀气的眉尾挑起,声音里含着满满笑意:“那恭喜你,现在有了。”

    眨眨眼,晃着头。

    显而易见,是她自己。

    眸子淡睨,程砚深慢条斯理将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将她推进了副驾驶。

    刚系好安全带,抬头时恰好对上她的清亮的眸光,还有她温软的娇声一同落下:“哦,又没了。”

    “她被你的冷淡冻死了。”

    程砚深终于神色变了几许,扯开系得板正的领带。

    他缓缓俯身,气声扑在她耳边,声线幽淡:“那请问我的心肝宝贝还能复活吗?”

    “可以的。”她睁大眼睛,手指点自己唇上,“要真爱之吻才能复活哦。”

    生怕他拒绝,沈洛怡直接仰着头,探身靠近:“就不用你主动了,我先偷走你的吻。”

    可还没等她起身,一个轻吻已经落在她的嘴角。

    温润如溪的声音静悄落下:“那你现在可以睁眼了,我的心肝宝贝。”

    得逞了的沈洛怡笑得像只偷了蜜的小狐狸,仰着头,忍不住又在他脸颊连着落下几枚吻。

    哄人可真难啊,尤其是哄她这位爱吃醋的老公。

    程砚深开车往回走的时候,沈洛怡的目光还焦灼在他的腕表上,目光寸寸不移。

    沉吟许久,她才开口:“我是不是被骗了啊?现在怎么到处都是那款表。”

    从私人收藏家手里采买回来的时候,说的明明是已经绝版的收藏级别腕表,结果机场居然也能撞见同款,还闹了个乌龙。

    她长长呼气:“这下一点唯一性都没有了。”

    送的那份礼物本也是为了这点唯一性,现在似乎也没了意义。

    见她一脸纠结,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件事情,程砚深从后视镜里望了她眼,他简单解释了句:“前阵子参加了个采访,不巧正戴了太太送的腕表出席,不巧上了个热搜……”

    “不巧你就把那只腕表戴火了?”沈洛怡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她得出结论:“还真是挺不巧的。”

    无非是炒翻天的价值,或是假货横行。

    程砚深气定神闲又添了句:“不过似乎太太也不太关心你结婚证旁边的那位先生,连他上了热搜都毫不关心。”

    “啊……”沈洛怡有些懊恼为什么话题绕到了这个上面。

    为了避免再次哄他,她连忙给自己找补:“老公,那我给你送只新的腕表吧,和旁人撞款了多尴尬。”

    程砚深但笑不语。

    “哎……”沈洛怡唉声叹气,“我最近太忙了嘛,这么多事撞到一起,我还能记着我有个老公已经不错了。”

    其实李助理似乎和她提起过,但她那时候精力都在时间紧迫的发布会上,根本无暇顾及什么热搜。

    神经紧绷,心力交瘁,沈洛怡敛眉深思:“我总担心……”

    程砚深截断了她的话:“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你只需要做好你的新品发布会就可以了。”

    “可是……”沈洛怡还是有顾虑,虎视眈眈同一天竞争的宜舟,还有按兵不动的程易渡,让她有些不安。

    “没有可是,太太送的腕表怎么能轻易换。”程砚深直接换了话题,“毕竟上面还有你的刻字。”

    他的语气很是笃定,没有任何随意,沈洛怡便也不纠结了,略过了那个话题,额头抵在车窗上,一点凉意让她清醒:“你看到了啊。”

    ——Darcy

    刻得很小的一个单词,若是不仔细看,大概以为是划痕。

    是她在收到那只腕表时,自己刻下的。

    第一次在私人酒庄,看到程砚深有同样款式的腕表时,她是以为她送出的腕表没有再见天日的时候的,也从没想过程砚深会仔细观摩把弄那只腕表。

    甚至看到那个单词。

    沈洛怡本来是对联姻没抱什么兴趣的,董事会的压力太大,沈江岸为她定下的联姻,她原本只想维持在未婚夫妇的关系,倘若真的结婚了也可以再离。

    他们这个圈子里太多貌合神离的夫妇,沈洛怡见过太多。

    那时,她没见过程砚深,也知晓他在商场上那些雷厉风行的事情,先入为主印象并不算太好。

    即便是送出了那份见面礼,也从没想过以后再有纠缠。

    现在再想似乎自己也有些幼稚,她莞尔笑起:“刻错了,你确实不是达西先生,傲慢与偏见都没有,是我眼拙。”

    程砚深停下车,极轻的笑音从薄唇溢出:“也是,傲慢与偏见的大概是你。”

    “不过你也不是简,你是我的玫瑰小姐。”

    刚刚送给他的那朵花,从他的手心又再次递给了她。

    “你这算是借花献佛吗?”沈洛怡手指拨动着花瓣,弯起笑痕。

    她一向心灵手巧,做这种折花也信手拈来,只是上色的时候费了她不少时间。

    “只想送给太太最好的。”程砚深一派云淡风轻。

    眸光幽邃,含着笑意:“程太太做的自然是最好的。”

    逼仄的车厢,静谧温馨的气氛,沈洛怡深呼一口气,松松懒懒地靠着椅背。

    明明只是几天没见,却仿佛隔了春秋。

    “程砚深,真的好累啊。”

    车子停在楼下,沈洛怡却不想动,双腿都缩到座位上,蜷成一团,车顶的天窗开着。

    许多事情杂糅在一起,让她疲乏,却也忍不住去怀疑。

    她半仰着头,手指点着烁烁闪耀的星星,轻声细语:“你觉得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他们没有婚礼的宣誓,没有什么表白的约定,好像只有那张结婚证。

    还有纠缠甚广的商业联系,佳偶怨偶似乎就在偏差之间。

    视野中是暗淡的夜空,还有寂寥的星辰月色,散着清冷的辉光。

    忽地他垂落下来的衬衫袖口遮挡了她视线里的所有夜景,玛瑙袖扣被解开,露出清健冷白的一截腕骨,修长的手指从骨感的手腕处向上缓缓滑。

    从干燥的掌心,到纤细的骨节,然后温热一圈握住她的指尖。

    “我不太喜欢听那些冠冕堂皇的约定承诺。”她轻声开口。

    说了约定,好像最后那些约定总是用来打破的。

    就像谢芝芸再难熬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人住院,所谓的丈夫仿佛不存在。

    她不了解程家的情况,但只是单纯心疼一个人苦守着的感情,若是为了曾经的约定,似乎根本没有必要。

    破烂不堪,再回头望过去,也只会让人缅怀过去的美好。

    额头抵在他的手臂上,鼻腔里尽是属于他的木调淡香,莫名的心安:“有的时候,我也会怀疑真的有一直永远吗?”

    她父母的感情一向恩爱,她是唯一的掌上明珠被娇生惯养长大的,但在面对这件事时,却似乎一贯的悲观。

    珠玉在前,她似乎也不太相信那些所谓永远一起的约定。

    “约定本身的感动大概是,那一瞬间彼此心意相通的悸动。”程砚深语调极轻,却带着浓重的情意,将人抱进怀里,“如果你不信那个永远,那就先拥抱一下现在。”

    “至少我时时刻刻都想看见你。”

    沈洛怡一怔,抬眸望进他墨色的瞳孔里,仿佛冰川积雪融化,带走许多情绪。

    “七夕快乐,Roey。”

    薄唇勾起淡弧:“You had me at hello.”

    (初次相遇,你便俘虏了我的心)

    从最初的那个伦敦酒吧开始,不是Darcy和Jane。

    只有Roey和Ethan。

    “安心,一切有我。”程砚深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不管是家事,还是公事。

    沈洛怡翘起红唇,一直积攒的焦虑情绪很快烟消云散,她靠在他肩上,微微仰着头,清泠瞳光微闪:“我的七夕礼物呢,程先生。”

    距离十二点还有三分钟。

    七夕,还没结束。

    程砚深下颌微点:“在口袋里。”

    沈洛怡环过他的腰身,手指探入他的口袋,摸索着他所说的七夕礼物。

    蓝色丝绒方盒,沈洛怡扬了扬眉,好奇地打开。

    躺在其中的是一枚蓝钻戒指。

    沉静神秘的蓝色钻石,仿若深邃海洋的颜色,纯净高雅,剔透璀璨。

    “又是戒指啊。”她试戴了一下,尺寸正合适,优雅精美的蓝钻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独属于蓝钻的那份冷艳清冷感。

    沈洛怡眨了眨卷翘的眼睫:“就这么想栓牢我?”

    这已经是她收到的第三枚钻戒了。

    眼尾倦怠地微微垂落,程砚深冷隽的面上现出几分温和笑意:“想让程太太每天都能换一枚戒指。”

    低眸望向她,薄唇微润,弧线浅淡

    “宝贝,换了戒指,就不能换老公了。”

    第65章 65

    ◎“别玩火了。玩我。”◎

    “那你可要多给我买几个。”沈洛怡指尖把玩着钻戒,笑容盈盈,“不过,你可要小心我掏空你的家底。”

    程砚深淡若青山的眉眼隐在暗色中,漫不经心:“这倒是有些难。”

    “养老婆这点私房钱,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万一破产了呢?”兴许是眼下气氛太好,她随意开着玩笑。

    沈洛怡侧靠在座椅上,一瞬不瞬望着他,眸光对视,有种不一样的情意在徘徊。

    程砚深也半侧过身望着她,淡淡撂下一句:“破产或许比掏空家底更难一些。”

    他也乐意配合她的玩笑。

    “若是真的有那一天,就算卖了私人飞机,也要支持太太的喜好。”

    沈洛怡忍不住笑,眼波微转:“你怎么就没想过,如果你真的破产了,让老婆来养你呢。”

    假如真有那个时候,她应该也早就从沈氏卸任。

    “我会好好画画养你的,顺便养你的私人飞机。”

    玩笑话说到最后也带上了些认真。

    谁都不想委屈另一个人。

    一点惬意暗昧在静然中蔓延。

    沈洛怡托着腮,忽然问:“程砚深,回国后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在那个私人酒庄。

    “真的要说吗?”敛下黑眸,他的唇角还挂了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我要是说了,你大概又要生气了。”

    手指随意扯着他袖子上的玛瑙纽扣,沈洛怡听到这话还有些不满:“请注意你的说辞,哪里来的‘又’?”

    “我这么温柔大方的淑女形象,哪里会随随便便和你生气。”

    分明是有理有据,才会生气。

    放下座椅,沈洛怡懒洋洋地靠在上面,踢掉鞋子,身上还披了件他的西装外套。

    她有些不想动,就这样躺在车里也好。

    只要程砚深在。

    “第一次舒明带我去见你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让你知难而退,结果见面忽然改了主意。”温淡的声线静静流淌。

    时隔五年,程砚深也没想到会在那种场合重新遇到她。

    明明两个人都想着退婚,结果没多久他们便领了证。

    沈洛怡翘起眉尖,这人居然还想着让她知难而退?

    她忍不住抬脚踢过去:“程砚深,你是不是今天不想睡卧室了?”

    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脚腕,他眸底兴味盎然,分明写着刚刚就说过了她会生气。

    略带薄茧的指腹浅浅摩挲着她的脚踝,意味深长:“你是想让我吻你这里吗?

    一点电流从纤细的脚踝慢慢向上攀爬,连呼吸都带上了热度,冷情的车厢仿佛瞬间换了温度,鼓震的心跳,然后手指也忍不住地蜷紧。

    好吧,她不想在这里躺了。

    鼓了鼓唇,又踢了他一脚,没用多少力气,也没挣开他的束缚。

    暧昧缠绕,沈洛怡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别在这里,上楼。”

    程砚深心里自然也有数,他们闹得太荒唐也不至于会在这里。

    低身,捡起被她踢开的高跟鞋,慢条斯理为她重新穿上。

    磁性声线低回:“回家吧,大小姐。”

    电梯里的两个人站得端方笔直,各自站在两个角落。沈洛怡直直望向前方,另一侧的程砚深散漫地倚着墙壁,各自的视线都没有交汇过一次。

    “叮”电梯门打开,程砚深先整理衣衫走出,沈洛怡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指纹锁很快被打开,他目光幽然忽地转来,深不见底,染上几分晦暗不明。

    沈洛怡笑容温婉,却不言语,解开高跟鞋系带的动作放得极慢。

    站在不远处的程砚深也分毫不急,直到等到她换上拖鞋,下一瞬,她已经被他揽进怀里。

    微微俯身,抵在门前,长影覆上,程砚深咬着她的唇瓣,动作逐渐急切孟浪。

    方才所有淡然全然不见,很急,两个人似乎都很急。

    程砚深的衬衫扣子被她扯得凌乱,不知道落下了几颗。他也不在意,一手扣住她的腰身,单手去解她的长裙。

    还有,内衣。

    灼热环绕,情迷意乱。

    偏生沈洛怡还不停地撩拨,双手绕着他劲瘦的窄腰,手指在他侧腰处轻轻掠过,流连在分明的肌理线条中,点燃燎原的火。

    她咬着他的耳垂,一点潮湿濡上,还有她温温的吐息,无孔不入。

    绵软似纱,却又无声无息间飘落,将他包裹环绕。

    衣裙落下,程砚深的吻再次追了过来,比方才的更重,仿佛要夺走她所有呼吸。

    音色撩上哑意,模糊又清晰的声线:“别玩火了。”

    “玩我。”

    ——

    沈洛怡有时候觉得,似乎每次遇到汪时笙的场景都有些巧合。

    上次马场再见过之后,汪时笙在她的世界中仿佛沉寂了一段时间。

    无论是私生活,还是公事。

    也可能是因为她最近太过繁忙,根本无心去关心汪时笙有没有再闹出什么乱子。

    不过,他那位母亲祝林颜最近倒是风光无两,即便沈洛怡最近很少应酬,那些绯闻传言也早就传进她的耳中。

    大概程砚深也有所耳闻。

    听说祝林颜陪同久未归国的程易渡出席几次宴会,而且是作为他唯一的女伴。

    暂且不说两个人私下关系究竟是怎样,但至少商业上是提携的意思。

    沈洛怡自始至终冷眼旁观,不止是对她个人的看法,她对祝林颜的公司能力也不看好。

    或许程易渡会给她带来一点短期效应。若是祝林颜的公司没什么实力底蕴在的话,即便有引路人引进,最后落实到合同利益上的时候,还是很难争取优势。

    刚吃完午餐,沈洛怡等在前台,似是沉思。

    汪时笙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思考:“沈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沈洛怡回神,颇为淡定地望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向已经马路对面已经贴好了宣传品的场馆。

    是他们明天即将举行新品发布会的场馆。

    汪时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瞬间了然:“我差点都要忘了,明天是你们的新品发布会。”

    柳眉不露声色地一皱,很快又落下。

    沈洛怡讶异地又瞥向他,连这个都要忘?

    兴越和宜舟同一天举办新品发布会,他这个宜舟的第三方合作方,工作做得未免也太糊涂了些。

    松弛感拉满。

    “祝你们明天的新品发布会成功。”沈洛怡不欲与他多聊,友善地给出祝福。

    随意地回头张望了眼,她等的人还没下来。

    虽然是竞争对手,但表面上的平和依然还是要维护。

    沈洛怡最近的面子工程做得格外游刃有余。

    大概这话听在汪时笙耳朵里不太好听,可能也是因为他今日情绪不佳,他认真端详了下她的表情,无精打采地扯开唇:“沈小姐,你这算是落井下石吗?”

    沈洛怡抿抿唇,隐约几分不耐。

    她自然没有这个意思,其实汪时笙是比她大两岁的,但不知道为何每次同他讲话,总有种在和小孩子讲话的错觉。

    毫无章法,也没有任何逻辑。

    无论是商业竞争上还是他的摇滚乐队。

    或许是因为她确实没有什么多余的话想对他说吧。

    对她不感兴趣的人,沈洛怡向来话少,能够维持表面的平和已经是她为数不多的淑女修养。

    汪时笙直直盯着她面上的表情,一派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其实他似乎也从来没在沈洛怡面上看到过其他情绪,汪时笙忽然苦笑一声:“你不是早就知道宜舟明天的新品发布会不会举行吗?”

    “嗯?”沈洛怡懵怔了一下。

    宜舟明天的新品发布会不会举行?

    “算了。”汪时笙耸耸肩,无所谓地扬眉,“我确实玩不过程砚深,毕竟他家大业大,连亲生父亲都可以算计,老婆也可以利用,我又算得上哪盘菜。”

    语气是无所谓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攻击性拉满。

    “嗯?”沈洛怡有些不太理解他的话。

    算计?利用?

    汪时笙重重叹气,声音慢慢低下去:“但我只是想追求真爱,没什么错吧?”

    “你知道外面都说我什么吗?他们说我小三我都不怕,你为什么要怕呢。”

    红唇张了张,沈洛怡终于发现为什么和他说话会那么累。

    明明?*?和她无关的事情,她都不明白为什么带上了她,甚至被牵连一同扯进了舆论漩涡。

    这位汪先生似乎总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儿。

    不过,沈洛怡并不想进入他的世界。

    “我命儿都能给你。”见她依然无动于衷,汪时笙隐隐有些崩溃。

    他被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到处碰壁。

    “别一天天说把命给我了。”沈洛怡淡声制住他的话,“你命又不好,我也不是很想要。”

    她目前很满意自己的生活,倒也没什么想要更换人生轨迹的冲动。

    甚至沈洛怡也不太理解他的纠缠:“总把喜欢说得那么随意,真的是喜欢吗?”

    “在你追着我不放之前,我们也只是见过一面而已。我不觉得这一面,就可以让你维持这份喜欢这么久。”

    没打动她,先打动了自己。

    汪时笙瞬间正色,认真强调:“一见钟情不行吗?”

    “我也不是小孩子,我懂那种心动的感觉。”

    沈洛怡静了几许,原本是想要今日就和他说清,但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双标。

    她对程砚深大概也是同样的感觉,一眼钟情。

    只是换了个人,便换了说辞,换了感觉,也换了态度。

    但喜欢似乎本身就是一件双标的事情。

    僵持中,一道清润温和的男声忽地从背后响起:“怡怡,该走了。”

    是程砚深。

    “你们一起?”汪时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自然是一起的。

    沈洛怡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要见面就和他解释,她和程砚深在一起。

    今日是程砚深开会回来顺路来找她吃午餐,然后一起来明日发布会的会场查看准备情况。

    只是餐后,他临时碰见朋友,被绊住了脚步。

    “汪先生。”程砚深站定在沈洛怡身侧。

    汪时笙几分警惕:“程总有何指教。”

    “你是说这个吗?”鸦羽般的长睫掀开,眸底漆黑如墨,修长的手指抬起,无名指上那只银戒几分显眼。

    沈洛怡目光也偏过去。

    程砚深温温一笑,淡而清晰的声音:“是我太太送我的,对戒。”

    谁问了?

    她差点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对话,似乎应该没有吧。

    汪时笙似乎也有些怀疑,但是他在程砚深面前是吃过不小的亏的,嘴角抽动了下,很识时务地转身离开。

    “那就不打扰二位的好兴致了。”

    汪时笙走得很快,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沈洛怡若有所思,他刚刚的话……

    身侧男人忽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怡怡?”

    “什么?”

    她刚刚没有听清他的话,水眸微眨,几分空白。

    “老公说话你要听进去。”程砚深慢条斯理整理着领带,悠然落下一句。

    他刚刚说了什么?

    沈洛怡一脸迷茫,指腹无意识地抚过手指上的蓝钻戒指,认真回想了下,完全对他刚刚说的话没有任何印象。

    “人走了还没回神呢。”程砚深垂眸看了眼她,漆黑眼眸幽邃不明,带着点戏谑。

    沈洛怡无辜地望向他,连忙岔开话题:“听进去了,老公可以再说一遍吗?”

    态度极好地挽上他的臂弯。

    程砚深掀开眼皮,似笑非笑:“喜欢一个人不止要看她的外貌,也要看看她老公的外貌。”

    “嗯?”

    沈洛怡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他在说什么?

    外面下了点雨,一把黑伞横在她头顶,雨滴顺着伞沿落下,滴在皮鞋鞋尖。

    程砚深挺拔的身影料峭,站在她身侧,伸出手,宽厚的大手轻轻握住她的手:“长得又没你老公好看,我担心什么。”

    【??作者有话说】

    自问自答第一名——程总

    第66章 66

    ◎“我说太太今天很好看。”◎

    沈洛怡很慢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认真思索他的话一般。

    可是她好像什么都没问吧?

    沉吟几许,她才犹犹豫豫地问道:“这是你刚刚说的话吗?”

    带着几分不确认,又似乎谨慎的模样。

    她倒也不是很在乎程砚深刚刚说了什么,只是遇到汪时笙这种纠缠不清没分寸的人时,她不大想因为这些造成误会。

    程砚深微微扯着她的裙角,避开地上的水洼,漫不经心地发出两个音节:“不是。”

    转过头,沈洛怡更靠近了他几分,满天的雨幕,一把黑伞仿佛隔离空间,只有两个人交缠的气息环绕。

    她一双潋滟水眸扬起:“那你刚刚说了什么?”

    声音柔漪,掀动一池春水,波光荡漾。

    修劲有力的手臂箍住柳腰,程砚深锋利凉薄的眉骨微动,薄唇溢出几分不明的声调:“我说太太今天很好看。”

    沈洛怡很是矜持地收下他的夸奖,抿嘴低笑:“那我觉得程先生的审美,还是相当不错的。”

    手背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她自然对自己的容貌很是自信。

    “我确实还挺好看的,不过你也确实好看。”

    仿佛礼尚往来,不过语气相当真诚。

    完美戳中她审美的一张脸。

    抬手,探出黑伞,水珠顺着伞沿滑下,滴落在她的掌心,一点清凉:“我最近都忙死了,我们家之外其他的人,就算摆在我眼前我都没空欣赏。”

    程砚深侧眸,淡淡看了她一眼。

    “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就是觉得有些人的度量似乎是弹性变化的。”

    像是怕他反驳,沈洛怡还一再强调:“真的不是说你哦,你千万不要代入进去,毕竟你这么完美的一张脸。”

    可那语气,再明显不过是说他的,甚至在“完美”两个字上加重了些语气。

    “无度不丈夫。”程砚深捉住她淋雨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擦过她掌心的水渍,低凉如水的声线慢悠悠响起。

    “太太眼光确实好。”淡笑,“你的先生还真是完美老公。”

    行的吧。

    也可以勉强称得上吧。

    ——

    发布会的那天,沈洛怡是有些急躁的。

    可她还有许多沈氏的事务需要处理,压着心性,在办公室坐了一天,沈洛怡逼着自己处理公事。

    坐到四点实在坐不下去了,才让人安排车辆前往会场。

    李助理陪同她一起,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在和她沟通剩余琐事,事务清单讲到末尾,她忽然问了一句:“我听沈总说您准备卸任了。”

    沈洛怡很坦诚地承认了,李助理作为沈江岸十几年最忠心最得心应手的助理,这件事倒是没必要瞒着她。

    “是啊。”她的目光转向窗外,车水马龙的高架桥,横纵贯通,雾霾笼罩,像是秩序严格的钢铁森林,她不太喜欢商场上逐名逐利的勾心斗角。

    还好,只需要处理好最后并购的事情,她的执行总裁职业生涯就可以结束了。

    虽然沈江岸并不同意,但在洛茜的压力下已成定局。

    前一阵子他已经选好了新的执行总裁人选。

    某个沈家的堂哥,只有大家族聚餐时,偶尔见过几次的,沈洛怡甚至想不太起他的长相。

    李助理点了点头,思忖几秒,忽又道:“虽然现在说这些也有些晚,但其实您这两年任职期间已经做得很出色了。”

    “很荣幸同您共事。”

    虽然工作上摩擦不断,但沈洛怡的努力她自始至终看在眼里。

    沈洛怡眼眸轻飘飘掠过,微笑:“那就谢谢你的称赞了。”

    大概是临近结束,之前再僵持的关系也不在意了。

    李助理本身也不是对她有意见,她只是尽职尽责地在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

    没有什么对错,只有彼此不同的立场。

    路上堵车,沈洛怡到的时候,发布会已经开始。

    台下几十台摄像机对准,实况直播,配合推流,同步热搜。

    其实昨天流程早就已经排练过,今天的新品发布会并没有什么大的差错,一切顺利,但沈洛怡还是心一直提着。

    似乎太过顺利了,反而让她有一种恍惚感。

    仿佛一切都迎刃而解,没有她的老对手宜舟的捣乱,她觉得这不是程易渡的风格,但确实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最后的媒体提问环节也结束,网上舆论监测她也没放过。

    蜷着手指,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快速鼓震的心跳,不是紧张,可能是那种即将要摸到结束的边界时的兴奋感。

    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这场发布会,沈洛怡推却了所有发言,也没有参加发布会后的大合影关节。

    马上都要“功成身退”了,似乎也没必要再留过多的痕迹了。

    总要说再见的。

    无论是她,还是将离职时间定在新技术发布会后的李辉。

    事竟,方退。

    沈洛怡看着摄影师拍下所有工作人员留在台上的笑脸时,缓缓舒了口气,捂了捂自己的胸口,震颤在她掌心里的心跳,似乎跟着她的吐息一同松弛下来。

    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腿已经全麻了,膝弯一软,料峭的高跟鞋不免踉跄了两步。

    “嘶”压低的痛声,被红毯绊了一下,还好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椅背。

    抬起一角裙摆,沈洛怡低头看过去时,才发现脚腕已经隐隐有些发红起来。

    怕是要肿起来了。

    她都多久没穿高跟鞋崴脚了,偏偏是在这最开心放松的时候。

    还真是。

    她摇摇头,哭笑不得。

    眼前的光线忽地一暗,一道人影压在她身前。

    沈洛怡放下长裙,再抬起头时,又是最初的温婉端方的样子。

    “祝总?”

    祝林颜这个名字最近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这种事情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似乎从她的面色也看得出来,妆容气场比之前秾艳许多,只是眼底压不住的疲惫。

    泼天富贵到手的时候,也要看自己是否有能力接住。

    于她,沈洛怡并不想评价,只礼貌地说着客套话:“感谢祝总光临兴越新品发布会。”

    “不客气,很成功。”祝林颜语气几分傲慢,全然不见最初她们医院初见时的谦恭。

    先装不下去的是祝林颜,收敛了笑意,她望过来的目光冷淡:“你很得意吧?”

    “其实我是小看了你,你确实挺沉得住气的。”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洛怡,颇有些不友善。

    沈洛怡也不知道她的不友善来自何处,似乎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值得闹翻脸的,这个圈子不缺朋友,更不缺敌人,但聪明人更显然不会选择给自己树敌。

    脚腕还有些疼,她半靠在椅背上,温声细语:“其实我也不太需要你的看好。”

    不看好她的太多了,更何况本也不是她的专业领域,若是祝林颜对她的画点评几句,或许她会心生恼意,不过若是单论商业才华,倒也大可不必。

    今日发布会圆满结束,她心情好,也懒得同她计较这些。

    “是吗?”祝林颜没有接过她递过的台阶,自顾自说,“但我依然不认可你的能力,我一直觉得兴越若是换一个管理者,或者会有更好的发展空间,但你——”

    她目光瞥过来:“如果没有老公和哥哥,你觉得你剩下什么呢。”

    沈洛怡眉心轻折了瞬,很快恢复一贯的从容淡然。

    又听祝林颜继续说:“成王败寇,这些都认了,我只是有些可惜兴越的这种大好前景。”

    大好前景?

    沈洛怡不知道她祝林颜跑到她这里发什么疯。

    “别对别人手里的东西有太多指点设想,祝总。”她依然微笑,笑里带了些不一样的意味,“公司也是,人也是。”

    关于程易渡和祝林颜过往的那些事情,程砚深不好开口,但她也听了些琐碎。

    倒也没想过这位居然还会跑到她面前指点江山,大概是程易渡给了她什么错觉,但沈洛怡向来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性格,更何况在外,她的一举一动更是代表了沈家的脸面。

    “说到大好前景,那您不是也可以有的吗?”

    “又是挖人,又是融资,又是收购,宜舟最近小动作这么多,相信未来同您合作,一定拥有大好前景的。”

    沈洛怡无心与她继续交谈,思维方式不同,也没有非要强行融合的意义。

    她更不觉得祝林颜有什么身份来说和她这些,单凭她和程易渡那见不得人的关系?

    未免太站不住脚了。

    气氛忽地冷滞了瞬。

    祝林颜定定看了她许久,忽然一笑:“沈小姐,你是不是不知道?”

    沈洛怡眉尖不露声色地一动,她强行忽略心底那点微妙的感觉,但一点火苗很快燎起腾腾的火苗。

    她敛下客套的笑容,脚腕处的伤患处渐渐胀痛,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祝总,您是指哪方面?”

    “你居然真的不知道。”

    冷笑了两声:“就这样输给你,还真是不甘心。”

    大概是想要证明些什么,祝林颜的那间外包公司本就规模不大,更无法和沈氏相提并论,但祝林颜对她的敌意很大。

    无端由的,或者是有端由的,祝林颜没办法否认,绝大程度是因为谢芝芸。

    祝林颜肃了神色:“沈小姐,宜舟已经不是老程做主了,至于最大股东是谁?”

    弯起一抹恶意的笑容:“不如去问问你老公。”

    “也别说我针对你,虽然我确实有一些,但我无权无势又能做点什么呢。”祝林颜默默给那把火添上油,窜天的火苗,“其实是宜舟针对你。”

    “或者说是宜舟的大股东。”

    心尖猛地一跳,祝林颜的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是说程砚深是宜舟的最大股东?”

    深呼吸,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点颤,又很快被她稳住。

    她忽地想起沈之航曾经和她说过的并购之前最常见的方法,便是舆论打击降低股价。

    去年冬天的那次舆论危机泄露用户信息,差点让兴越一蹶不振。

    或者,沈之航也不止说过这些。

    他还说宜舟的股份经过几轮融资稀释后,早就不是他可以做主的了。

    咽了咽嗓子,压下仿佛跳到喉咙间的心房,乱序的脉搏让她烦躁丛生。

    几轮融资,程易渡又怎么会是唯一的外来股东。

    一切都是有端倪的,只是她每每想到那一角,便自动停住了思绪。

    再多的,就打破了表面的风平浪静。

    “运气不错,你真的运气不错。”祝林颜想看她方寸大乱,只可惜沈洛怡似乎自始至终表情都平和无波,仿佛罩上了一层假面,谁也看不透她的真实情绪。

    “歪打正着,还有哥哥和老公一起帮你。”她冷呵一声。

    “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帮,毕竟也可能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绕来绕去,似乎最后得利的只有程氏。

    不管是兴越,还是宜舟。

    汪时笙说程砚深算计了父亲,又利用了老婆。

    所谓的宜舟取消了与她同天进行的发布会,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低低吐了口气,好像所有都在意料之中,但似乎又让她心绪杂乱一团。

    沈洛怡垂下眼帘,手指攥得很紧,指尖深深陷入皮肉间,尖锐的刺痛拉扯着她的理智。

    仿佛那根琴弦已经崩到了极点,轻轻一触,撕裂的刺耳难听,然后是嗡嗡的余声还在脑中回荡。

    再抬眼时,依然是温和的笑容:“所以呢?”

    “兴越的新品发布会顺利进行,谢谢祝总送来诚挚祝福。”

    “不过,此消彼长这个词您应该听过吧。”沈洛怡笑容中挂上了些许凉意,好像面子工程有些时候也不太需要,至少对面前这位祝女士是不太需要的,“兴越日后大好前景,您那间公司就不一定了。”

    “没错,就是威胁。”

    淡而清晰的声音:“字面上的那种意思。”

    这么在意,这么找存在感,这么想要和她比较。

    那就给她一个比较的结果吧,如祝女士所愿。

    沈洛怡转身时,依然气质端雅,任谁也瞧不出她的脚腕已经红肿受伤。

    她独身走到展馆外,初冬的冷风将她单薄的长裙吹透,后知后觉的冷蔓延周身。

    沈洛怡仿佛失去了感官,她低头,看了看僵硬蜷紧的手指,掌心的刺痛时间长了似乎也感觉不到了,只有从心底漫出的凉意。

    仿佛嵌入冰川,动弹不得。

    将所有思绪也全部冻结。

    沈洛怡不知道是怎么给程砚深拨过电话的:“你在哪里?”

    声音都在抖,双唇想要触碰在一起找回一点温度,却失了力气。

    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耗在了那句话里。

    “在家。”

    程砚深刚看完现场直播结束的发布会,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刚想询问,那通电话已经挂断。

    司机开车回去的速度很快,沈洛怡全程只有三个字——“开快点”。

    从后视镜望过去,面无血色的脸,一点表情也无,仿佛精致冰雕,却失了灵魂。司机不敢多看,只能踩下油门。

    “给我一个解释。”踩着那双十厘米的高跟鞋,沈洛怡站在他的书房门前,遥遥相望的距离,似乎银河远隔。

    程砚深微微皱眉,几乎一眼就看到她红肿的脚踝,还有微微发紫的嘴角。

    拎上挂在一旁的外套,程砚深蹙着眉,只是靠近几步,似乎都能感知到她身上的凉意:“你的脚怎么了?”

    外套披在她肩上,毫无意外触到一手凉气,他不由眉心深折几分,想要上前去扶她,却被她甩开手。

    沈洛怡抗拒地后退,双手抱胸,是抵触防御的姿态。

    “所以祝林颜说的都是真的?”

    程砚深眼眸比墨汁浓暗,双目对视,触及她微红的眼眶,原本淡漠的面孔染上几分柔软温色。

    在她面前,他很难端着惯常的那套漠然冷清:“我本来想今晚跟你说的。”

    想在她结束这些烦心事之后,同她说的。

    “所以宜舟幕后老板真的是你。”得到了那个答案,她一直拗着的那股气,仿佛瞬间散了。

    一直挺得笔直的肩背也卸了劲。

    仓皇地退了两步,连脚腕上的疼痛也一并忽视,好像已经感受不到那里的痛觉。

    纤薄的后背贴上墙壁,她闭了闭眼,眼前不断重现着那些恶意竞争,那些舆论风波,还有故意撞日期的新品发布会。

    指尖缓缓恢复知觉,是热得发烫,烫得发疼。

    心口也疼,眼眶也疼。

    “不算幕后老板,只是一个融资股东而已。”程砚深声音沉淡,上前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影。

    “你别碰我。”她艰难地吐出字句,水眸中尽是不可置信,“所以前阵子你轻描淡写看着我被宜舟搞得焦头烂额,都没有准备跟我解释一句?”

    像是一个笑话。

    彻彻底底的笑话。

    “程砚深,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膝盖也冻得僵硬了,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身体,靠着墙壁,她缓缓向下滑,却落入他的怀抱里。

    含水染霜的眸子,仿佛失了焦距。

    淡色薄唇微张,他的声音一贯的沉稳从容。

    “算老婆,算太太,算爱人。”

    “爱人之间就是相互隐瞒相互欺骗的吗?”她喃喃自语,“我们每天在一起那么多时间,你都没有想过要跟我说这些吗?”

    偏偏,那个消息是从祝林颜口中说出来的。

    跌入谷底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将她同样扯下。

    而沈洛怡偏偏被蒙在鼓里,稍不留神就被拉扯着坠入崖底。

    “我说过,你别骗我。”声音中夹上了几分哽咽。

    她说过很多次。

    别骗我。

    程砚深静默了几许,深色聚拢凝结成雾:“怡怡,你在介意什么?”

    “介意宜舟和你未来的竞争?”

    冷静理智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宜舟就不会有成为你的绊脚石的那个时候,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是他的保证。

    正如那个被取消的发布会。

    沈洛怡只是摇头,她挣扎着,不想要他抱,也不想要他的外套,还有他无孔不入的气息。

    什么经济效应,什么恶意竞争,什么人才流失。

    即便兴越分公司整个抵赔出来,她也不在意。

    仿佛摔碎的玻璃娃娃,嗓音浸透着碎成一瓣瓣的哑:“我介意的是——”

    “你骗我。”

    “程砚深,你骗我。”

    【??作者有话说】

    事业线终于要收尾了,写得我头发直掉。这就是篇甜宠(大写加粗),没啥误会分开,昨天卡文没更新,今天有小红包!

    第67章 67

    ◎“不然明天生病了,哪来的力气和我冷战。”◎

    程砚深眉心折起,打横将人抱起,几步间,抱到了椅子上。

    他认真给她整理着披在她肩上的外套,连扣子也一并扣起,可她还是在发抖,被他掌在手中的细腰也在颤。

    或许是因为冷,也可能是被他气的。

    连同一旁的毯子都被程砚深扯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怀里的女人很轻,纤薄的骨骼几乎抵着他,像是一只易碎精致的瓷娃娃。

    双眸不知定在何处,只有长睫现出一点颤意。

    程砚深微微弯腰,下颚抵在她的头顶,轻声询问:“还冷吗,宝宝?”

    怀里的女人微微动了一下,只应声:“你骗我。”

    沈洛怡现在根本不想听其他的,她不知道自己冷不冷,她只在乎刚刚的那个问题。

    “我骗你什么了?”一声低叹。

    程砚深将她身上的毯子掖好,站起身:“我们暖和过来,再说话好吗?”

    沈洛怡想说不好,可抬眼的时候,只看着那抹颀长的身影拿出柜子中的医药箱。

    柜子下堆着的箱子,是秦舒窈之前送的计生用品箱子。

    现在只剩了个底。

    忽地她什么都不想说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声音温润如溪,似是低哄。

    打开药酒,几分刺鼻的味道,沈洛怡忍不住地皱了皱鼻子,在他指尖碰到她脚踝时,她还是下意识缩了下脚。

    不想让他碰,但却被程砚深强硬地圈住她纤细的骨骼:“别乱动,你的脚腕不想要了?”

    已经高高肿起的脚踝,沈洛怡抿抿唇,还是忍下了。

    低眸望着半跪在她面前的男人,她呼了口气,吐出胸口蓄着的凉气:“你现在是在跟我冷处理吗?”

    “顾左右而言他?”沈洛怡想要的只有那个肯定的明确的答案,她收回脚,拒绝他的触碰,“还是就想这样跟我混过去,就当做无事发生了?”

    程砚深制住她的动作,郑重认真的语气:“没骗你。”

    “我也确实不是宜舟的什么幕后老板。”

    眸光微动,一点水意流连而过。

    耳尖微微侧过,尽力捕捉他每一点声息。

    “准确地说,是在四天前。”程砚深轻舒一口气,“因为很多流程都在进行中,还没尘埃落定。”

    沈洛怡的目光立刻横了过去。

    温热的掌心轻轻揉在她的伤患处,用了点巧劲,酸酸胀胀的,却不觉得疼:“别生气,当然我知道这不是理由。”

    程氏确实早在宜舟融资扩张阶段占有小额股份,但并不足以占据话语权。

    “你哥送了我份大礼。”程砚深打开一旁的抽屉,放在最上方的赫然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准确地说,是送了我们一份大礼。”

    沈之航,在几天前将在他名下宜舟所有的股份转让给了程砚深。

    足够他可以在宜舟说话的股份。

    目光灼灼定在那份协议书上,沈洛怡眼眶发烫,仿佛蒸腾着水汽。

    只留下灼烫。

    “确实算是大股东吧,但也只是这几天刚刚成为的。”

    收购小额股份,内部股东大会,即便是有沈之航的股份加持,掌握宜舟的决策权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父子相见,也没有任何手软。

    股东大会后,抉择权倾斜后,程砚深指定的第一件规划战略,便是取消了与兴越同日进行的发布会。

    至于其他的,和程易渡有关的,更复杂些,他最近这段时间还未处理好。

    沈洛怡轻敛下眉眼。

    这只是事情的结果,可源头呢?

    她没那么单纯,会去轻信祝林颜所有言论,只是她也不免去回忆,这两年兴越和宜舟之间的各种冲突。

    程砚深眸光瞥过她的神情,慢条斯理地给她的脚踝擦着药,温热的指腹拂过红肿的伤患处,一点清凉漫开,缓缓渗入。

    沈洛怡忍不住地脚背绷直,心下一片错乱。

    她有些茫然,似乎有什么重物坠在心房,拉扯着向下落,却也有什么牵引着向上拉,两两相对的力道,仿佛将她整个人割裂。

    沈洛怡觉得自己似乎该生气,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太累,过了最初的震惊,现在已经了无情绪。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座椅上,披着他的外套,裹着他的毯子,由着他给自己上药。

    呼吸间尽是属于他的气温。

    温淡,冷冽。

    生不起来气。

    “宜舟是你哥创办的,这个我早就知道。”程砚深声线极淡,从容不迫解释。

    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有联姻的打算,沈家兄妹之间的关系对他的投资并不重要。若是有间隙更好,没有的话,他也无所谓沈之航跳出沈氏独立创办的宜舟的目的。

    真的,不重要。

    只要他持有股份。

    最初沈之航是想要做出成绩的,目标明确,投资足够,挖了几个高校老师一起,宜舟起势很猛。

    那个时候,程氏正在行业内部收购扩张阶段,以维持自己在数字医疗领域的地位。

    无论是兴越,或者宜舟,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沈洛怡记得清楚,程砚深说过鸡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

    似乎他也正是这样做的。

    她喃喃开口:“所以,计划和兴越并购的同时,你就已经投资了宜舟?”

    与兴越的并购,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托了秦舒明的面子。

    沈洛怡也清楚。

    最后选择兴越的理由,沈洛怡大概也清楚。

    或者更多的,还是权衡利弊。

    但程砚深从来不会把风险留在自己,若是宜舟可以继续发展,那他的前期投资也不算亏;若是不能发展,那就斩断这个竞争对手。

    顺便切断程易渡在国内的资源。

    倒是印证了外人对他的那份评价,雷厉风行,从不吃亏。

    沈洛怡静静望着他,目光失了焦距,几分空洞。

    其实回来的路上,那些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无非等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再听到这些,她似乎也不意外,只是心房空空荡荡的,仿佛泄了道口子,有什么在涓涓淌出,也有什么在慢慢填充。

    可总觉得落了些什么。

    她也没去找,空气中仿佛静滞了瞬,空气行至他们周围似乎都暂停住。

    幽然的声线忽地打破一片沉默:“你是两两相宜,胸有成竹,而兴越是被你拿捏在手心里的棋子。”

    “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沈洛怡低哂一声,“我也是。”

    程砚深清隽眉心微微折起,他并不喜欢这个比喻,但依然耐心同她解释:“在和你结婚的时候,我已经放弃了这个计划。”

    哪怕程易渡步步相逼,他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沈洛怡在意的不是什么棋子,她只介意那些隐瞒。

    扬起下颚,她咬着唇齿,声音仿佛从喉咙中挤出一般:“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发布会前几天,他反复安慰她的也就只有那几句话,让她专注在发布会准备上。

    其他的,他都会替她解决。

    似乎早就已经暗示过。

    只有再回头思索的时候,才会发现那些细节。

    怪她,不够聪明。

    不够默契,不够心有灵犀。

    “因为,我会替你解决好一切。”

    程砚深一如既往的清冷矜贵,端方雅致,仿佛什么都不会沾染上他的身形,连衣角都无法触碰的疏离。

    沈洛怡轻轻摇头,又重重摇头:“有没有可能,我不需要你这样替我解决?”

    仿佛她所有的路都是旁人为她铺好的,她只需要按照既定的路线踏下那步就可以了。

    虽然确实轻松,但那好像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人各有志,我希望你不要被这些事情绊住脚步。”清冷漠然的面容,望着她微红的眼眶,徐徐落下一句。

    程砚深也有他的思量,商业上的除外,于私人,尤其是现在,沈洛怡刚刚恢复对画画的信心。

    好像都是为了她。

    却也好像所有人都无辜。

    “你知道吗?每次和你争执什么事情的时候,最后你云淡风轻的态度,让我总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沈洛怡手指抹过眼角,莫名怅然。

    心房的那道口子被堵上了,可填进来的只是委屈。

    “你没错,是我做得不好。”

    程砚深依然维持着半跪的姿态,他抽出一张湿巾,擦去掌心的药膏,然后握住她的手,沈洛怡想要后缩,却是不容置喙的力道。

    “啪”清脆的一道巴掌声。

    她微红的掌心,他浮起红印的侧脸。

    程砚深握着她的手腕打的。

    手指僵硬地一颤,沈洛怡瞳孔微缩,几分不可置信,甚至现在掌心还在发麻。

    力道不轻的一记巴掌。

    “是我没处理好这些事情,让你受委屈了。”

    “你……”

    倏然停顿,静得没有一丝声响的书房,仿佛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沈洛怡忽地站起身,肩上的外套和身上盖着的毯子一齐落下:“你别逼我。”

    脚尖落下便是尖锐的疼,可她已经无暇顾及,只想离开这间书房,脱离程砚深的气息。

    就这样轻易地翻篇似乎太难,即便打了这一巴掌也是一样。

    可她还是心软了。

    他有理有据,寻不出任何错处,逻辑理智上都寻不到瑕疵。

    可是情感上,她好像没那么容易接受。

    “我们、我们还是冷静一下吧。”

    她扶着桌子,一瘸一拐,裙角带过桌面,似乎刮到什么东西,扯住不放。

    沈洛怡烦不胜烦,耐心告急,拽过自己的长裙,然后是乱七八糟一阵碰撞声。

    还有玻璃落地破碎的声音,沈洛怡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回头。

    是她亲手做的玻璃灯。

    碎了。

    “怡怡——”程砚深护在她身前,替她挡住了那些玻璃碎屑。

    沈洛怡的视线落了又落,落在那一地狼藉上,心里同样狼藉一片。

    “你别跟我说话,我要冷静一下。”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脑海中却不断重复着,她在东京亲手做的玻璃灯,被她亲手打碎了。

    不一样的,是不一样的手工制品。

    是她喜欢他的时候,亲手做的。

    沈洛怡闭了闭眼,撑着桌面的手臂,青筋微微绷起,几乎用了全力才勉强平稳?*?重心。

    “程砚深,你自己留在这里睡。”

    “我、我今晚不想看见你。”

    柳眉蹙了蹙,嗓音沙沙得干哑,她再次睁眼,望着地面上一片玻璃碎末,心尖微动,却也没了心思再去伤感难过。

    “怡怡。”

    程砚深修劲的手臂从背后探了过来,扶住她倾斜的身形。

    轻喟一声,似是叹息:“你的冷静,是要想要怎样?”

    沈洛怡现在不想和他讲话,原本漠然的表情被他三言两语再次掀起波澜:“我能怎样?”

    压了许久许久的情绪寻到了宣泄口,手臂推搡着他的胸膛,指甲留下道道红痕,她也毫不顾忌:“结婚证都被你锁起来了。”

    “放进保险柜里,还上了三道锁,我还能怎样?”

    视线乱瞥,无意间触及他面颊上的那个掌印的时候,到嘴的话又戛然而止。

    “婚又离不了,我还不能静静吗?”

    躺在床上的时候,沈洛怡才感觉自己血液重新周转,带走许多凉意。

    思绪嘈杂,她一时也理不清那些乱麻,索性闭上了眼睛。

    刚刚清净一瞬,房门忽地被推开。

    沈洛怡不愿意睁眼,翻过身背对着他,也只会是程砚深。

    “你进来做什么?”

    “我让你进来了吗?”

    “你都不敲门的吗?”

    “……”

    声线冷清,一连串的问句冒出,音色间俱是疏远。

    程砚深步子放得很轻,却依然被她捕捉到耳中,他似乎是绕过大床,停在她面前,近乎无奈的轻声:“这应该是我的家,我的卧室吧?”

    沈洛怡掀开眼帘,毫无意外地撞进他的深眸中,唇角微动,压下一点弧度,面无表情地再次转过身。

    不想看他的脸。

    被侵占领地的程砚深浅浅呼了口气,薄唇溢出一抹低叹:“宝宝,起来先喝点姜汤。”

    “不然明天生病了,哪来的力气和我冷战。”

    第68章 68

    ◎“你说一,我哪敢说二。”◎

    沈洛怡一夜没睡好,纷纷杂杂思绪缠绕交错,可她心力交瘁并不想去理清。

    只想睡觉。

    太累,扰得头疼,可是大脑却仿佛根本没有停下的意向。

    所有思绪仿佛在跑图,翻山越岭,南南北北,好像根本无法停歇。

    沈洛怡揉了揉额角,从床上爬起来,在柜子里翻找着安眠药,却发现那瓶药已经过期很久。

    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失眠了。

    和程砚深结婚以来。

    将被子蒙到头顶,沈洛怡整个人缩成一团,双手捂着耳朵,仿佛掩耳盗铃一般,不想让那些繁杂的声音再打扰她的睡眠。

    然后,她便真的睡过去了。

    只是闷在被子里,呼吸不畅,燥热环绕,像泡在热水中,蒸腾着灼热着,仿佛窒息。

    好像有什么东西拉扯着她,仿佛拨开云雾,从深海浮浮沉沉中蓦地获得一寸呼吸。

    似乎有人拨开她微湿的额发,轻揉了下她的头,一点温存流连。

    沈洛怡想要睁开眼,却根本睁不开眼。

    无梦整夜。

    沈洛怡睡到自然醒才起床的,精神上已经清醒,但身体上依然疲乏,她微微摇了下还有些肿的脚踝,昨日的药酒虽然难闻,但确实好用。

    慢吞吞地挪到浴室,沈洛怡点了香氛,泡了个澡。

    原以为程砚深已经不在家了,她一个人在家毫不顾忌,音响将音乐放到最大声。

    激昂的鼓点和心跳频率逐渐趋近,像是将脑海中那些纷扰全都清扫而出。

    沈洛怡发呆了很久,直到她的解压音乐清单都放完,她才站起身,梳洗干净下楼。

    昨晚好像还是冻着了,嗓子有些哑,但不太严重。

    干咳了两声,半阖着眉眼,意外对上了程砚深的眸光。

    她没想到程砚深还没走。

    已经临近午时。

    沈洛怡漫不经心地错开目光,只当没看见他,自顾自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早餐。

    沉默的餐桌氛围,只有窗外鸟雀行过的叫声,遥遥落下的一点声音,在他们之间的压抑中沉没。

    端起还热着的玉米汁,掀开眼皮,望向对面淡然自若的男人,西装笔挺,端雅矜贵,她的视线刻意在他面颊上流连而过。

    昨晚的那个巴掌印已经消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察觉到她的注视,程砚深放下手中的文件,眉尾轻挑,带出几分慵懒之色,似是询问。

    却没出声。

    沈洛怡刚刚泡澡的时候,设想过许多要怎么和程砚深相处的画面,或是理论,或是争吵,可唯独没想过现在这幅场景。

    这般冷漠?

    她皱了皱眉,平静的面色莫名染上几分急色:“你为什么不说话?”

    若是平常,她兴许还会端着淑女气质同他耗,可眼下她没有任何耐心。

    她急着跳出他们这段关系,又急着修复。

    想要的太多,总会茫然。

    但至少她知道不想就这样冷漠相对。

    越想越生气,杯子重重地落在桌面上,沈洛怡咬着唇:“你居然还跟我冷暴力起来了?”

    她以为程砚深会哄,会解释,会和往常一样。

    可下楼时面对的却是一张云淡风轻的脸,松松懒懒的模样。

    见她不悦,程砚深的表情微动了少许。

    像是一张空白的画卷,原本空空落落只剩冷清,在她的娇声呵斥中,那张画卷上逐渐现出点点色泽。

    程砚深低低一笑,清冽好听的声线染上温情:“我以为你要跟我冷战。”

    “程砚深。”沈洛怡还在生气。

    可温润的音色已经将基调铺好,无形之间柔和了她的态度:“别生气了,今天早餐是我做的。”

    沈洛怡环绕了周桌上的早餐,面上依然不虞:“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先跟我摆好冷战态度了?”

    杏眼圆瞠,恼怒之下尽是委屈。

    程砚深起身,绕开长桌旁的几个座位,拉开她身边的座椅,仪态端方地坐下,像是一尊完美精致的艺术品,一举一动尽是翩翩风度。

    “我不是得看太太脸色行事吗?”意味深长,他抬手触了触她的额头,声线微淡,“你说一,我哪敢说二。”

    不过是配合太太的冷战罢了。

    只不过配合也要拿捏分寸,见她面色一挂,程砚深便换了态度,慢条斯理拿起她的杯子送到沈洛怡手边:“虽然没发烧,不过如果今天不舒服就别去公司了。”

    怀柔政策。

    沈洛怡甩开他的手,双手抱着温热的杯子,只是晃着杯中的玉米汁却不急着喝。

    被他拿捏了心理的沈洛怡有些不满,只眯了眯眼,不应答他的话。

    程砚深依然耐心,收回手的同时顺便理过她的睡裙,又望了眼她还有些肿的脚踝:“药都给你放在书房的桌上。”

    “记得吃感冒药,也要记得擦伤药。”

    抿着的唇角微动,沈洛怡快要端不住冷漠的姿态,歪了歪头,避开他的触碰:“冷战着呢,别烦我。”

    倒还不如继续让他沉默,起码还有冷战的态度。

    倒显得现在,她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那就再次恢复冷战。”他笑容淡淡,“苏联又合体了。”

    莫名的冷笑话。

    将杯中的玉米汁喝完,沈洛怡扶着桌子站起身,还冷淡着脸:“程砚深,并购的事情尽快找个时间开会商讨,确定细节后,就结束吧。”

    “尽快。”

    她很急。

    “最好就下周。”

    她真的一天都不想再继续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商场乱事了。

    沈洛怡今天确实不准备去公司了,她换了套舒适的居家服,推开书房的门,眸光一顿,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盏被他重新修复过的玻璃灯。

    打碎的玻璃灯,还能修复吗?

    至少昨晚之前她没考虑这个问题。

    似乎可以的,甚至玻璃条和高温火枪还放在桌面上。

    大块的玻璃被重新熔化凝结在一起,又用砂纸摩擦抛光,剩下的细碎的玻璃碎渣被他用创可贴一块一块粘了起来。

    外面束了两圈钢丝,固定住不太牢靠的构架。

    贴着创可贴的一盏玻璃灯。

    是受了伤也修复过的玻璃灯。

    沈洛怡有些想笑,不知道程砚深到底用了多久才修复玻璃灯,大概应该比她做的时间要更长些吧。

    她鼓了鼓唇,又想起他刻意强调的书房桌子,扯了扯嘴角,翘起了点唇。

    显而易见的卖可怜。

    难怪他非要引她来书房。

    到底是碎了玻璃,即便重新粘黏,依然有碎过的痕迹。

    失了些美观,但到底是保全了她的玻璃灯。

    桌面上还放了几份文件,是程氏、宜舟,还有和沈之航之间的协议。

    按照时间顺序已经排列好。

    沈洛怡没动,其实他说的那些她都信。

    但那些并不妨碍她与他冷战。

    没有什么对错,只有彼此不同的立场。

    但她确实很介意。

    登入邮箱,沈洛怡略略浏览了一遍邮件,今日没什么大事要处理,不过她却想到了些其他的事情。

    沈洛怡从来也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好脾气,程易渡和程砚深之间的牵扯她暂且不管,但祝林颜昨晚的挑衅,她没道理容忍。

    目光一顿,沈洛怡神色忽地恍惚了一瞬。

    通常这种时候,她都是和秦舒窈背后小声吐槽,不用顾忌什么所谓的淑女风度,两个人凑成一团,再难听的话也能说,还有秦舒窈总会给她出各种馊主意。

    可秦舒窈现在……

    沈洛怡低呼了口气,她本来也无心工作,拿过程砚深给她准备好的药膏,擦好药后绑上绷带,只穿了件大衣便匆匆出门。

    秦舒窈最近的恢复情况好了不少,已经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医生给予正面恢复肯定的同时,也有不确定的消息,医生其实也不知道她究竟会什么时候苏醒过来。

    也算是好消息。

    至少,挺过了那最难的一关。

    沈洛怡坐在秦舒窈的病房旁,轻轻揉捏秦舒窈的小腿,看着平稳跳动的生命体征监护仪。

    所有情绪伪装卸去,声音低低:“你再不醒过来,你的大总裁都要被人欺负了。”

    “你忍心看我受委屈还没人诉苦吗?”

    无人应答,沈洛怡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其实我很好哄的,甚至他没来哄我,我已经原谅了一切。”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马上要卸任的时候,程砚深不想让她再被搅进那些纷扰之中。

    “我都理解的。”

    更像是个人英雄主义,想要去保护她的一切。

    她为那份英雄主义着迷,却也困扰。

    沈洛怡松开手,手肘支着脸颊,她望向还带着呼吸罩的秦舒窈。

    悠然叹息浅浅落下:“但我好像还是需要一段时间。”

    一天,两天,一个周,或者更久。

    “怎么办?”脸颊深深埋进被子里。

    但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和程砚深分开。

    鼻尖尽是消毒水的味道,搭在秦舒窈冰凉手心里的指尖仿佛被什么握住了一瞬,很轻。

    但依然被她捕捉。

    医生说,秦舒窈这个时候是有下意识反应的。

    像是无声的安慰。

    沈洛怡吸了吸鼻子,眼眶潮热,试图捉住那一瞬的温暖。

    “程砚深他就是个混蛋,雷厉风行的野心家。”她听到自己的低声呢喃,“我倒情愿他永远这么冷心冷肺,要骗就骗到底。”

    “明明马上我就要卸任了,为什么非要让我知道。”

    满是厌烦,只想逃离这一切。

    讨厌做执行总裁,讨厌经济财报,讨厌所有和商业有关的一切。

    “你也是个大混蛋,一个人睡了这么久,还不醒过来。”

    “窈窈,快醒过来吧。”

    “对不起,其实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小天使。”

    “窈窈,我真的好想你。”

    “醒过来吧,求你。”

    一滴热泪滴落在她们交握的掌心。

    沈洛怡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晚了,司机刚刚给她发了消息,路上堵车,大概还要一会儿。

    她拢紧身上的大衣,凛风拂过,落叶纷纷,寂寥凄清,她抬手想要去接一片红叶。

    忽地一个男人撞了过来。

    沈洛怡本就因为脚踝伤单腿站着,被他一撞,骤然失去了平衡。

    重心一偏,缠上绷带的脚腕再次崴了下,很重,比最初的那次崴脚更重。

    沈洛怡眉眼都疼得皱在一起,还没来得及站稳,那人已经抓住她的手臂:“沈总,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钻心的疼痛,沈洛怡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想要收回自己的手臂,却被那人拽着不放。

    “沈总,你知道的那些都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他反反复复重复着,“我是被人骗了,我是被人骗的啊。”

    沈洛怡分出一丝余光去瞧面前的男人,眉心紧皱,几分意外。

    “齐川,你是不是疯了。”

    齐川确实感觉自己疯了,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臂,情绪在崩溃边缘,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总,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打拼上来不容易的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就这样被行业封杀,我没办法活下去的。”

    他的事情沈洛怡大概有听说过,泄露公司机密并不是小事,足够他被行业内封杀除名,但她一点都不可怜他。

    毕竟事情都是自己做的,她倒是没理由替他兜底。

    沈洛怡勉强维持着平衡,敛眉低声:“也不是让我让你辞职的,更不是我让你泄露信息的。”

    “别来找我了。”

    她本就很烦了。

    齐川忽地停住,眼底精光聚起,他忽然收了手,声音忽然尖锐,情绪瞬间失控:“可你如果没收购兴越,也不会有这些事情。”

    又压下声音,喃喃自语,仿佛想要说服自己。

    “老子他妈早就看你不爽了,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混到这种田地。”

    直觉他状态不对,她下意识抬眸,一道银光乍现,刺眼的寒意。

    沈洛怡忽地一愣,思绪已经回神,但脚腕疼痛仿佛被束在原地,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心慌意乱随着寒风将她环绕,无孔不入,侵蚀一切。

    耳边除了呼啸行过的风,还有——

    “少他妈用你的脏手碰她。”

    清冷的声线同温暖的怀抱一同袭来。

    几乎一瞬间的事情,似乎结束得极快。

    利刃清脆的落地声,还有闷重的痛呼。

    高大劲瘦的身影遮挡住她的视线,沈洛怡只看到程砚深横踹过去的那一脚,还有齐川轰然的倒地声。

    “怡怡,你没事吧?”

    程砚深声线依然平稳淡然,幽深的目光中满是担心。

    她想说她没事,可是目光蓦地凝滞,她的手心里,一片温热,黏腻。

    有什么从她的指尖滴落。

    血。

    他的血。

    心跳猝然加快,她意识到了什么,再抬眼时,眼眶已然红透,沈洛怡在惊乱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艰难地吐声:“程砚深……你没事吧。”

    鲜艳的红色在他的袖口蔓延。

    一滴,一滴。

    “程砚深,你……没事吧?”

    第69章 69

    ◎“可是我很想你。”◎

    “……没事。”程砚深微抿薄唇,面上隐隐几分苍白。

    他把袖子背到身后,将所有斑驳血迹藏起,不想让她看见分毫。

    沈洛怡怔忡了一瞬,目光追着那一点红色,直到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心房被惊慌担忧蓄满,水眸仿佛失去了所有神采。

    他受伤了,脑海里唯有这个认知,让她恐慌得失了分寸。

    她僵硬地转头,望向那只躺在地面上的利刃。

    银白色的刀刃,湛着冷光,上面还染着点点血迹。

    从尖端淌下。

    是程砚深的。

    沈洛怡心口发凉,再度抬头,望向程砚深的脸。

    她见过他许多样子,矜贵清冷的,温润端雅的,还有散漫慵懒的。

    惯常的风度翩翩,还有不羁傲然的拽哥。

    争吵过,亲密过,冷静过,唯独剩下那句——“你拿什么谢我?”

    第二次。

    他救她的第二次。

    沈洛怡努力回想, 第一次她在伦敦是怎么回答他的。

    来回在脑海中拉扯的片段,那时她好像没给出答案,似乎也给出了足够的情意。

    伦敦街头一吻,换你余生所有浪漫。

    可现在,换了地点,那些亲昵话语似乎还在耳畔回响。

    不是错觉,是他低声的安慰,他叫她怡怡。

    “我没事的,别担心。”

    温情的画面被突兀的喊声打断。

    “你们他妈狗男女,狼狈为奸,你们早晚会有报应的!”齐川像是已经精神混乱的模样,面目狰狞,声线嘶哑地乱吼乱叫。

    揉着自己的肩膀,齐川探身去摸索着那把刀。

    他在家不知道磨了多少次的刀刃,无所事事,怨天尤人。

    恨意逐渐积累,随便一句话仿佛点燃那只炮仗,怒火燃烧。

    程砚深冷光微斜,一脚踢开躺在地上的那把刀,修长的双腿立在他面前,无声中落下的凛然气息牢牢压住想要逃窜的齐川。

    “倒是忽略了你,还敢来她眼前晃?”声线极冷,带着霜雪露白般的寒寂。

    凌然不可侵犯的气息。

    尤其是被挡在他身后的沈洛怡。

    何铮匆匆跑来,立刻报警处理现场。

    仔细算来,他的反应似乎有些慢,医院门口有些堵车,隔了一个掉头的路口,程砚深几乎是看到那两个纠缠的人影的瞬间,就推开了车门。

    皮鞋踩在路灯落影之中,像是飞驰而过,霓虹闪烁而过。

    回神时,何铮已经看不到程砚深的影子。

    “程总,这里交给我,您先去医院处理伤口吧。”

    程砚深的袖子被血迹濡湿了半只手臂,淌落而下的血液滴在地面上,溅了星星点点在他的皮鞋上,裤腿上。

    好在,沈洛怡身上是干净的。

    只不过,她的状况也不太好。

    脚腕处虽然被绑带绑紧,但只能单腿斜立,大半重心压在他身上,但沈洛怡好像根本不在意,她的目光灼灼定在他脸上,目光几分空洞。

    还好医院就在身后。

    “程砚深。”她攥紧手心,指间的黏腻慢慢渗开,像是什么粘连着她的心跳。

    她想要说什么,可是所有话都哽在喉咙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揪着他的袖口,温热的血液还有已经干冷的血渍蹭在他外衣上。

    半垂在宝石袖扣的血,摇摇欲坠。

    仿佛滴在她的心尖。

    “没事。”程砚深勉力笑笑,上前一步,掌过她的腰肢。

    怎么可能没事,他现在都不敢让她看他受伤的手臂。

    可下一秒,程砚深忽地单手抱起她,转身向医院走去。

    沈洛怡惊慌地睁圆眼睛:“你别……”

    别碰到伤口,她是可以自己走的。

    虽然脚腕受伤了。

    可他根本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即便额头沁出点点冷汗,程砚深声线依然温和,表情端起不露分毫。

    “别动,宝宝,我现在没什么多余的力气了。”

    只能抱起她,抱起他的太太。

    “先给她看,她的脚踝伤得很严重。”昨晚的崴脚在瓷白的肤色上留下一片淤青,但因为今天的故意冲撞,她脚踝处又多了一道伤。

    有些倒霉,反反复复的受伤红肿。

    走了最快流程,沈洛怡先去骨科拍片。

    忽地,护士惊呼一声:“先生,您的手还在流血。”

    沈洛怡刚被扶着走进CT室,听到声音,蓦然转头,透过门上一点玻璃窗,目光中流连着彷徨,被朦胧的雾气遮掩在下。

    缠绵着细雨愁色。

    “先生,您太太去拍片,您先处理伤口可以吗?”

    程砚深只是摇头,指骨微动,尽是麻木。

    他其实已经有些感觉不到那里的疼痛了,唯一的惦记只是沈洛怡再三受伤的脚踝。

    她喜欢穿精致好看的高跟鞋,若是留下后遗症,沈洛怡该要遗憾了。

    再去护士站处理伤口的时候,沈洛怡扶着桌子静静站在他身前,看着护士手里拿着的剪刀轻轻剪开破碎的衬衫,那里已经沾满了血。

    深深的一道伤口,微微向外翻着皮肉。

    沈洛怡一言不发,牙关咬得很紧,莫名带上一点颤栗。

    消毒棉球触到伤口,他眉心微皱,她便唇瓣抿紧一分,逐渐发白。

    仿佛被利刃划伤的是她一般。

    强忍着哭腔,鼻尖微红,她想要像上次抽血那样捂住他的眼睛,但似乎连抬手都带上了几分颤意。

    她在害怕。

    像是将整个世界都漫上了红色。

    不是画卷上的颜料,是流动的,他的血液。

    如果那种激烈碰撞的颜色,是他带来的,仿佛一切都在尖锐叫嚣着什么。

    只是单单想到,就忍不住地颤栗。

    沈洛怡低低呢喃着他的名字:“程砚深。”

    看着护士为他处理伤口,她会心痛难忍,可是她的目光却寸寸不移,牢牢锁在那之上。

    仿佛想要将那个画面印在脑海中。

    程砚深压下涌到嗓间的痛意,温温淡笑:“我流血,你哭什么?”

    她还没哭,只是眼泪已经坠在长睫上。

    沈洛怡望着护士手里拿着的医用缝合针,刺过他的皮肉,她的心口也涌上针扎的刺痛感。

    她飞快地抹去眼角的泪花,吸了吸鼻子,有气无力,声音哽咽。

    “我哭你的熊猫血浪费了。”

    程砚深低哂一声,伸出那只完好的手臂:“宝宝,过来。”

    沈洛怡不想过去,他们之间的冷战还没结束,但她更不想这个时候让他难过。

    拖着已经被包扎好的脚腕,她慢吞吞靠近了两步,由着他抓住她的手。

    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再好不过的求和时机。

    但程砚深只是拿出西装口袋里的方巾,轻轻为她擦去手上的血迹。

    慢条斯理,一心二用,仿佛还在被缝针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他擦得仔细,掀眸时触及她润泽的水眸,温淡低笑:“还好,没有弄脏你的衣服。”

    沈洛怡没再说话,她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脚踝,又看了看自己的大衣。

    在他眼里,她的一切似乎都很重要。

    都比他自己要更重要。

    护士结束缝针的时候,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刀口有些深,可能要留疤了。”

    她看到沈洛怡眉心猝然拧起,连忙安抚:“不过也没关系,等伤口愈合后可以去做疤痕去除手术。”

    “没关系,留着吧。”程砚深摇头,指腹揉捏着她冰凉的掌心,“也算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周围护士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沈洛怡却笑不出来。

    她的低迷情绪一直持续到出院准备回家时,摆到她病床前的是一张轮椅。

    虽然受伤,但轮椅?

    沈洛怡表情明显凝滞了瞬,她犹豫着措辞:“我应该也用不太上轮椅的吧。”

    纤瘦柔软的身影,像是堪折的芦苇,看在他眼里只剩担心。

    程砚深扯了扯唇角,几分苍白:“我是想抱你回去的,不过可能现在有心无力。”

    尾音微微拖长,又轻飘飘落了下去。

    沈洛怡还能说什么,她最是受不了程砚深这种说话语气。

    再硬的心也不禁死灰复燃。

    “那我还是坐轮椅吧。”

    因为受伤的缘故,警察先打电话了解了下情况。

    程砚深坐在车里,暗光衬着他深邃的眉眼,清冷矜贵,他从容平静地回答着问题,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个刚刚被利刃划伤,被缝了八针的患者。

    撂了电话,车厢里只剩静默,一点呼吸都似乎格外清晰。

    她的视线太过灼热,很难让人忽视,程砚深的目光幽然转向默默望着他的女人。

    “怎么了?脚踝还疼吗?”

    沈洛怡嗓间微涩,深深吐息,不理会他的问题,只说:“你为什么会来医院?”

    程砚深的答案很简单——“因为不想和太太冷战。”

    “你今天一条消息都没给我发。”

    “也不跟我分享午餐。”

    “都不告诉我你来医院了。”

    话音一顿,薄唇撩起一点似有似无的弧度:“可是我很想你。”

    “所以,我就来接你了。”

    还好,他来了。

    幸好,幸好。

    程砚深情绪一向稳定,很少波动,可有一瞬确实生出一丝庆幸。

    他根本不敢去想,若是他留沈洛怡一个人同齐川在一起会怎样。

    他的语气几乎落到底点,低声徘徊回荡在她的耳侧,沈洛怡思绪空空荡荡,逐渐被一点确认的在意填充中。

    速率有些慢,她还需要再等等。

    等待所有激烈情绪平息。

    可程砚深不想等了。

    “求问,为老婆挡刀受伤了,但老婆还是和我冷战怎么办?”

    眼睫毛被迎面而来的车灯照得颤了一下,沈洛怡双手捂了捂眼,掩下潮热。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

    贴着座椅靠背的脊骨挺得笔直:“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可他偏偏转了个方向迎了上去。

    替她挡下了那一刀。

    程砚深总是做的比说的多。

    有太多太多,她不知晓的事情,等到她面前时,只剩一步。

    因为他已经替她走过了剩下的所有。

    手掌放下,眼眶红透,莹莹水色透过几分无措。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个人做了这么多?”

    商业上的,私事上的,所有的有关她的。

    逼仄车厢内,偶尔闪过的霓虹照亮后排座位上并肩坐着的两个人的轮廓,还有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

    慢悠悠的声音透过耳膜,低回磁性:“大概是因为我的大画家,她只需要知道她的下一幅新画的灵感,她的画作展览,她的出版画集。”

    她喜欢的,在意的,追求的。

    清冷的音色,启唇淡然,却缱绻。

    “如果真的再需要知道一点其他的,我的怡怡会有更多我送她的戒指,她喜欢的高定秀款会送上门由她裁剪,她化妆桌前的花瓶总会有最新鲜的萨曼莎玫瑰。”

    “还有——”长指绕着她的指腹,“她的先生会给她最圆满的婚礼。”

    眸仁泛霜,晶莹清透,泪花闪烁,沈洛怡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

    “你只需要往前走,回头总能看到我。”

    是他的承诺。

    她胡乱擦过面上的泪痕,清软声线尽是泣音:“你知道得太多了。”

    面色隐约泛白,程砚深抚过额头冷汗,依然镇定自若。

    确实——

    “我还知道,你真的很爱我。”

    第70章 70

    ◎“但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我愿意承受那份不舒服。”◎

    车子停在楼下,司机早早下车,只留下后排座位的两个人。

    沈洛怡没说话,她打开窗户,手掌探出窗外,凉风拂在掌心,可心口的热意却在缓缓燃起,有凌乱的落叶偶尔飘过她的指尖。

    指骨微曲,想要抓住什么,可动作放得极慢,什么都没抓住。

    悠悠吐出胸口浊气,她转过头,目光清润,一点水光淌过,呼吸都带着灼热,鼻尖尽是热息。

    他想要给的是她的全心全意。

    这个认知让她心跳怦然,血液仿佛在身体里跳跃。

    红唇轻启,声线绵软:“那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薄凉的空气仿佛染上一层昧色,温情似有似无的流连,缠上她的尾音。

    程砚深眉眼清隽,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手上,眸光清润如溪:“如果我主动给,会挨巴掌吗?”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视线缓缓落在他的薄唇上。

    浅淡的木调香绕着鼻尖,俯身靠近,放大的俊脸,还有逐渐贴近的距离。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柔软的指腹抚过她微乱的额发,偏冷的声线散漫又慵懒,挂着点轻笑。

    “不管你想不想要,但这个是我想给的。”

    沈洛怡眼睛微眨,一点笑意洋溢在瞳底。

    她不置可否,只是推开车门:“先回家吧,一身血腥味,回去洗洗吧。”

    直接略过他刚刚的话题。

    她扶着车身站着,看着程砚深把她的轮椅搬出来,扶着她坐上去。

    他拿起还放在后座上的西装外套,那上面还沾了些血渍,动作放得极慢,直到她的视线瞥过,才慢慢收回,然后仿佛不经意地问了句:“苏联可以解体了吗?”

    苏联解体,冷战结束。

    至于这种严肃问题,沈洛怡没给出准确答案:“先回家吧,回头再说吧。”

    虽然不太习惯这副轮椅,但这时候好像出奇得好用。她转着轮子向前,便可以拒绝他的提问。

    沉吟几秒,她又忽地停住,转过头,下颚微扬,几分骄矜:“再说一次。”

    “说什么?”

    唇线翘起,明艳昳丽:“说爱我。”

    程砚深没说话,薄唇勾起淡弧,半蹲在她面前,轻轻拥住她。

    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沈洛怡忽地想起一句话——

    拥抱的时候,是两个人心脏靠得最近的时候。

    两个人受伤,难得一起停下了工作。

    久违的共同休息日。

    只是程砚深在家养伤的这几日,家里的气氛有些怪。

    冷战还没结束,沈洛怡是有些别扭在的,宜舟的事情也算过去,至少结果和过程都已经尘埃落定,但她单纯地不想结束这个冷战。

    暧昧与浓情的临界点。

    进退皆宜,又皆不宜。

    沈洛怡不得不承认有轮椅确实方便许多,她有些庆幸听程砚深的话,留下了这个轮椅。

    倘若她不想听程砚深讲话的时候,只需要直接调转方向,推着车轮离开。

    唯一进步的是,两个人没分居了。

    晚上躺在同一张床上,原本各自盖着两床被子,这次被他以不方便养伤正大光明的借口收起了一床。

    其实这个借口和被子没有半点关系。

    但沈洛怡还是点头了。

    第二次并购会议,比她想象中的安排得更早一些。

    托了他们冷战的福气。

    被推迟了许久的第二次并购谈判会,沈洛怡有提前收到了程氏修改过的合同版本,同沈江岸也确认过合同细则。

    故而第二次谈判算是难得的顺利。

    与会时,程砚深也一同出席了,和上次不同,他全程没有对细节提出任何意见。

    哪怕她在家时再三和他强调过要公事公办。

    并购价格在在投标时已经确认,第一次并购谈判时,沈洛怡在意的只有经营权。

    在第二次协商时,程氏放宽了这条限制,让出部分决策权。至于其他条件,程氏给的也算优越,谈到最后她也懒得计较了。

    其实这次讨论最核心的问题程氏已经让步了,符合她的预期之后,她也没什么要去争执的。

    那是一份兴越无法拒绝的协议条款。

    经由法务部门确认后,沈洛怡签订了初步合作意向书。

    最后的正式签约,会择日举办正式的发布会。

    不过那时候,签约的人已经不是她了。

    沈洛怡早早和沈江岸说过,签过初?*?步合作意向书,她便要卸任总裁职位。

    对于不感兴趣的事情,她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的努力和耐心,现在再多的一点,只够让她处理好所有工作后续,不给下任总裁留下任何烂摊子。

    哪怕她这段时间因为脚伤没去公司,但处理各种琐事依然耗费她很多心力,沈洛怡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冷静过后,沈洛怡不太想要深究宜舟背后的利益纠缠,无非是程砚深与程易渡之间的博弈,其他都是炮灰,她也没什么必要非要凑近那个漩涡。

    当然这些仅限于这个执行总裁的身份。

    注定如果抛却这些复杂的商业关系,她和程砚深之间的关系至少纯粹许多。

    沈洛怡想过许多卸任时候的画面,但最后,似乎也很简单。

    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文件分类归档后,她整理了些离职礼物送给了秘书处的同事。

    包括她最开始搜寻的办公室实用物件,还有留在办公司衣帽间的珠宝首饰,也一同送给了秘书处的同事。

    秘书处大部分都是女孩子,从陪她最初什么都不懂没有话语权的执行总裁到现在。

    连同她加班的那些周末,也陪同她一起,也算是最亲密的战友。

    没有什么特别的告别,只是在座位上留下一份礼物,无声的结束。

    沈洛怡脚踝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她拎上包下楼的时候,程砚深的车已经等在了楼下。

    他斜靠在车前,黑色的大衣沉稳端方,手臂垂在身侧,冷白指骨中还执着一束玫瑰花,给清雅气质染上了几分散漫。

    萨曼莎玫瑰。

    红唇翘起,她接过了那一束玫瑰,捧在怀里,轻嗅花香。

    沈洛怡忽然想起她第一次收到程砚深送的花,也是萨曼莎。

    那次,他们刚刚确认婚约。

    “好贴心,这算是离职礼物吗?”大概是卸下所有重担,她的语气松弛了许多。

    自从冷战以来,这是她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程砚深抬手扶着她的手臂,还有些挂心她的脚踝。

    薄唇啜着一抹淡弧,松懒恣意:“就不能是我单纯想送你一束花吗?”

    自然可以。

    有的时候,程先生每次送的花对程太太格外受用。

    不过如果那是一份离职庆祝礼物似乎更好。

    沈洛怡转身望了眼工作近两年,低眸掩去一抹沉思,忽然问道:“你说,我算是合格的总裁吗?”

    大概在沈江岸眼里是不够合格的,他总是对她很严厉,好像做什么他都不会满意一般。

    不过现在她更想听程砚深的评价。

    时间像圆,转动难停。

    再想起从伦敦仓皇回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沈洛怡都快记不起最初到沈氏时的样子了:“其实我刚上任的时候,总是会担心害怕,怕别人因为我女性的身份对我有偏见。一举一动都要再三思索,要优雅要淡然,不能有过多的情绪,不然旁人总会用性别身份来审判你。”

    毕竟,女总裁的身份,总会跟着许多不太友好的词语。

    她要能力出色,也要态度谦和,更不能和异性有过多接触,条条框框限制约束。

    有的时候,她也觉得沈江岸要求她的淑女风范,或许也是一种保护。

    程砚深的目光淡淡凝在她姣好精致的面孔上:“又没人定义女总裁该是什么样子,谁说就一定要温柔解意。”

    温温而笑,一丝缱绻温意在空气中蔓延。

    掌心圈住她的手腕,再缓缓向下,牵住她的手指:“我的怡怡,永远先是你,再是你的身份。”

    “由你而定义你的身份。”

    沈总也好,程太太也好,Roey也好。

    “如果真的要评价的话。”慵懒轻笑落下,“很抱歉,我的评价永远带着滤镜,没办法做到客观。”

    薄唇微启,是他的答案:“百分百的满分。”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这话在现在很讨她的欢心。

    其实,她在之前给自己的评分也是满分。

    如果自己都不认可自己的付出,别人的认可似乎就更不重要了。

    莞尔笑起,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指,沈洛怡软声温糯:“我很喜欢你的花。”

    扬眉,程砚深手臂环到纤薄的肩膀后,话音淡淡,却卷着情意。

    “那我很喜欢你的人。”

    似是随意一句话,却在她心底漾起波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卸去那些重担,压在心口的重石松开,那里蓄着的情意泉涌似的浮起。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正面回应过他,哪怕身体已经无限靠近。

    手指攀上他的衣袖,挽着他的臂弯,沁着凉薄的淡香在呼吸间漫开:“我其实有时候觉得我不太需要那些附加的情感。”

    家世优渥,父母恩爱,还有默契陪伴的朋友,足够稳定自洽的生活,她似乎根本不需要其他额外的感情去打乱她的生活。

    忽如其来的喜欢介入的时候,她似乎只能保持游离的状态。

    心动了,犹豫了,亲近了,又忍不住保留那段距离,给足自己逃离的空间。

    “太专注就会焦虑。”

    就像她从小坚持的画画,那么在乎,最后神经绷紧的时候,就变成了一把反刺而来的剑。

    给了她最大的恐慌。

    沈洛怡手指勾着他的领带,似乎想要将隔绝的一点距离扯近,潋滟水眸轻眨:“我知道我的游离,可能会让你不舒服。”

    尾音透着一点不确定。

    程砚深长睫垂下,在眼下落了一片浅淡阴影,他语调很淡,似乎不带任何情绪:“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不喜欢太在乎别人。”

    她忽地一怔,流光闪过瞳底。

    下一瞬,他淡然清晰的声线在耳畔徘徊。

    “但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我愿意承受那份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年底有些忙,抱歉啦有小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