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巨龙
白雪顺着树梢叶片滑落, 吧嗒一声掉向覆满坚硬甲片,化为一滩冰水,湿漉漉地沿着亮晶晶的龙瞳中间留下一弯水痕。
“二哥你们瞧!”翠影笑容猖狂地举起手。
他的手并非与人类完全相同, 似乎是受本体影响,指尖皮肤呈渐变的深黑色, 甚至有细金的纹路刻画于每根手指中部,但即使是再诡魅, 也不及指甲上凸显凛然龙威的装饰吸引眼球。
巨龙们半眯起眼重重地哼了一声,从鼻腔里喷出口滚烫的龙息, 在冰雪里变成很没气势的一溜白雾。
“知道这是什么吗?美甲!没听说过吧?来我仔细给你们瞧瞧……”
翠影的手摆得像雨刷一样晃来晃去,不等他们细看清楚又嗖地下躲开, 嬉皮笑脸地说,“诶嘿,你看不着!”
这种行为的恶劣程度不亚于从站军姿的新生前嗦着冰棍啃着西瓜路过, 几头巨龙看得心里来气, 可偏偏又被冻得动弹不得, 牙齿咬得嘎吱嘎吱作响, 就等着待会儿解冻了教臭弟弟做条礼貌龙。
不过几番逗弄,他们的注意力确实被吸引, 见惯了珍宝的巨龙们还没有接触过这些新鲜玩意儿,心里被勾得直痒痒。
其中有头黑龙忍不住问道:“这些是谁给你弄的?”
翠影就等他们发问了,漫不经心地看天看地, 直到拽过瘾了, 才在一众催促的鼻息声中骄傲地扬起下巴,朝身后一指:“喏, 当然是这个人类啊!”
此时,提前感受冬趣的宁知夏欢快地推着雪球从翠影身后路过, 猝不及防被几道视线牢牢锁定,停下动作疑惑地歪头:“?”
唔,可爱。
巨龙们缓缓眯起眼睛,看向他的目光更加灼热。
“不过你们可别想打他主意。”翠影叉腰拦在青年面前,“这可是我的专属美甲师!”
突然拥有了个新头衔,宁知夏一派茫然:“我吗?”
“没错!专属!恕不外借!”翠影尾巴一甩,单手撑着哥哥的大鼻头颔首,嘴里就差嘚瑟地叼根狗尾巴草。
少年肆意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不知是哪个字眼儿冒犯了坏脾气的人鱼,奥德罗挑高了眉,在毫不知觉的少年背后,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清脆的响指声后,很快冰雪消融。
这些总算能自由活动的庞然大物们变化出人形,迫不及待向宁知夏抛出消费意愿。
“啊!救命!我错了嘛!”
隔着翠影被几个暴脾气兄姐用龙息燎屁股的惨叫背景音里,宁知夏爽快地收下一枚古金币作为定金,欢迎他们随时来店里做客。
巨龙们的要求稀奇古怪,有的要求整手镶满荒芜之砂和华子钻,有的要用金色的珠光水彩往甲面画满金币图案……怎么富贵怎么来,简直像山窝窝里的暴发户,与宁知夏的审美完全背道而驰。
甚至有巨龙趁着他来龙岛选取报酬时,用鼻子触了触小人类的后腰,声音轰隆隆地商量着:“能不能把我的龙鳞也镶满那些亮晶晶的宝石?”
“怎么可能做得到!”宁知夏发出尖叫。
巨龙的鳞片比他脑袋都大,先不说工程量有多艰巨,光是消耗的材料……清库存也不是这么个法子。
宁知夏为了打消巨龙们的疯狂想法,换了另外的款式转移注意。
原本的龙瞳款式保留,其他甲片压了一层金箔,用木棒推推戳戳按压平整。之后他不再使用雕花胶了,直接用黑黄金红四色不断晕染叠加,甲面很快就宛如一块高透琥珀。
这种与金箔搭配的晕染方式能随巨龙们的颜色灵活改变,既可灿如金红火焰,也可沉寂于幽蓝,很快受到巨龙们的一致好评。
有条雌性雪龙并不执着于龙鳞或眼瞳的花纹,她钟爱那些饱满圆润的珍珠,宁知夏自然会满足客人的这点小要求。
于是他改用了白色底胶铺匀甲面,立体石膏胶勾勒鸢尾花纹,沿着中缝部位粘贴大小相同的珍珠代替龙脊凸起的骨刺。
其余甲片虽用珍珠胶晕染,不过换了不同的配饰点缀,要么是蕾丝,要么是荒芜之砂的钻球,细致重工的效果让雪龙满意至极,送了一束永不融化的冰花给宁知夏。
宁知夏欣然收下,把它放入客厅的花瓶,几只小猫不会放过摧残花朵的机会,可惜被冰了几次鼻子之后,也只能安静学乖。
有了这些富有的大客户,宁知夏赚得盆满钵满,一枚古金币就是两万块,还能享受不同颜色巨龙们的飞行服务,而摩琳听说巨龙也成为店里的常客后,顿时震惊不已,眼睛精光四射。
在西格大陆,龙这类传说级生物简直想见一面都难,更不用提这些大家伙会老老实实地背着人飞一圈,再伸出手不吵不闹地任由对方捯饬指甲。
于是在巨龙离开的某个夜晚,被魔法袍包裹周身的魔女悄然而至,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要的货到了吗?”
“到了。”
宁知夏左看右看,一个小盒子被他从工作台底下小心翼翼地端出来。
就在摩琳伸手想来拿时,宁知夏忽然按住盒子,指尖“嗒嗒”敲击了两下盒面,语气充满暗示,“慢着,这可是我一点一点收集的,你想一口气都拿走……”
他食指和大拇指贴在一起,互相捻了捻,“得加钱。”
魔女的红唇勾起一抹笑意:“加多少?”
宁知夏板起脸比了个数。
“哼,胆子很大嘛。”摩琳挑起细眉冷笑一声,挥了挥魔杖,青年手下的盒子飞速移动抵住了她的掌心,“可以是可以,不过要先验货!”
宁知夏毫不怯懦地拍桌:“验就验,保准除了我找不到第二个供货商!”
端了小蛋糕走来的曲半青顿住脚步,只觉自己仿佛误入□□交易现场,目光不断在宁知夏和摩琳身上游移,忍不住想看看这两个家伙搞什么邪恶交易。
随着盒子缓缓打开,曲半青探头看去,嘴边微微张开——
啊!真是好大堆……指甲壳?
内心激动不已的持续性尖叫徒然拐了个弯,曲半青眉头蹙起,原地静立片刻,翻了个白眼端起小蛋糕直接转身就走。
“嗯嗯,果然很不错。”魔女摸着下巴,把一袋金币留在桌上。
宁知夏像过冬的松鼠找到了粮仓般心满意足,手伸袋子里感受金钱的触感,又压不住好奇心地问:“你要巨龙们的指甲有什么用呀?”
修剪下来的指甲壳一般都当垃圾清理掉,可摩琳自从听说巨龙们来做客后,就千叮万嘱一定要把这些玩意儿留下。
“你不懂,这可是上好的魔素材料!能做魔杖能熬制魔药,威力强大的媒介可是很难找的。”
摩琳一边解释,一边将新到手的异世珍宝级材料揣入口袋。
“噢噢,也能熬制魔药……”
宁知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脸色刷白,不可置信地抬头瞪圆了眼,“你用指甲壳熬药?”
“对啊。”摩琳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摆手道,“哎呀,只要富含魔素,万物都可熬药!”
“那、那我当时喝的……”
宁知夏嘴唇颤抖,回想起当时喝下的魔药,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摩琳摸着他的脑袋,面露微笑地安慰:“乖,喝了就别问。”
“yue——”
宁知夏发出一声干呕。
等到摩琳哼着小曲儿满载而归后,宁知夏去倒了杯蜂蜜水暖胃,又蔫蔫地滚回工作台,捯饬新的穿戴甲。
巨龙们的眼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比璀璨的珠宝还要漂亮,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参考素材。
他埋头吭哧吭哧搓了好些甲片,提笔要画,听见身边传来椅子拉开的声响。
下意识调转视线,就见奥德罗撑着脸偏头瞧他,嘴里淡淡地提醒:“该运动了。”
长时间坐着干活费腰费肩颈,曲半青看他待久了会提醒几次,后来发现这人光答应不挪屁股,干脆交给了奥德罗监督,毕竟对方叫完三声不动就会失去耐心地直接把人扛走。
宁知夏生怕又被拎起来,软乎乎嘟囔:“马上马上,最后一个。”
他整个人缩到台灯下,眼睫随目光垂落,脸颊皮肤泛出细瓷般的光泽,奥德罗心情不错,耐心地决定再等五分钟。
握于指尖的磁块摇晃,磁粒沦为一弯月牙宽光,宁知夏满足地欣赏那些折射出的漂亮光线,衣袖忽然被人拽了拽。
嗯?
宁知夏停下动作,眨了眨眼:“怎么啦?”五分钟还没有到哦。
“我的眼睛,你也能画吗?”奥德罗漫不经心地扫过桌面已经完成的甲片,目光重新落向青年。
他的眼睛比任何稀有的宝石都要漂亮,可惜危险与美丽并存,就像与猫科动物对视太久会被视为挑衅,没有人喜欢主动与人鱼对视,因为激起人鱼的兴趣往往与自投罗网没有分别。
宁知夏知道,奥德罗很喜欢盯着自己看,尤其是当空灵的歌声响起时,那双浅色眼瞳会变成月色里波光粼粼的水,引诱着人沦陷。
如果对视是精神层面的接吻,那估计他们已经吻得死去活来了。
宁知夏被脑海里突然蹦出的想法逗笑,摇了摇头:“我画不出来,因为你的眼睛实在太漂亮了。”
充满真诚的回答带来一种飘忽忽的感觉,奥德罗奇迹般地感到满足,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托起脸颊轻轻摩挲:
“你一定是吃了很多小蛋糕,才会说这种甜蜜的话。”
宁知夏眨了眨眼,有点得意地嘿嘿傻笑:“我不吃也挺甜的。”
第62章 佩莱格
“摩、摩琳姐姐……我送花花来了……”
毛毛越发蓬松的狐狸崽捧了新剪下的花束送来, 怯生生地放到桌面就跑,生怕被对方薅住玩耳朵。
摩琳面上不在意地笑了笑,清理多余的叶片和尖刺, 慢条斯理地插入花瓶,打算一会儿忙完就把这些软乎乎的小家伙撸秃。
踩着秋天的尾巴, 宁知夏又去了碧落山看红枫,临走前被周边排起长队的糍粑小店勾出了馋瘾, 回来就嚷嚷着要吃,于是今晚的美甲店格外热闹。
哈帕斯和米利揽下了打糍粑的工作, 围着石舀屈腿俯卧成两座小山,一人砸锤, 一人翻动热烘烘的糯米团——
“咚!”
“哎呀!”
“咚!”
“哎呀!”
“咚!”
“嘶——你眼睛瞎了!”
被敲糍粑的木锤连续精准砸手,哈帕斯忍无可忍,捂住通红的手背怒气冲冲大吼, “脑子被福福吃啦?砸十次你能砸对一次都算多!”
正在和花精灵玩耍的福福扭过头, 迷茫地眨眨眼:“?”
金发半人马目光游移, 心虚地哼哼两声又横着脖子反驳:“不就被砸几下嘛, 谁让你动作那么慢!要是人类把这事只交给我,大家早就吃上糍粑了!”
“好好好……锤子给我。”哈帕斯给气笑了, 当即要求,“你行你来呗!”
米利冷哼一声就同意,两匹半人马飞快地交换了分工, 哈帕斯举起木锤, 在空中划过一抹弧度。
“咚!”
“哎呀!”
米利痛得飙出眼泪:“可恶,你故意报复!”
“哎呀, 怎么会呢,不就是被砸几下嘛。”哈帕斯原话奉还, 阴测测地笑起来。
空气静默一瞬,马背鬃毛燎出个火星子,像煤气罐炸了似的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石舀里的糯米团半天没挨得上一锤,宁知夏手里“berber”掐着菜叶,嘴巴撅得老高:“我们什么时候才吃得上糍粑嘛……”
“可别抱怨了,是你自己要交给他们的……”曲半青端了汤锅出来放在电磁炉,里面的脊骨汤熬得泛白,还飘了点油珠,等会儿烫萝卜小菜绝对好吃。
人多就是热闹,饿了十分钟之久的宁知夏舔干净嘴边的薯片渣,无助地摸摸肚皮。
这时候,门口咔哒两声开了又关上,用爪垫扒拉宁知夏的胖橘抖了抖耳朵,夹起嗓子扭头娇俏地喵喵叫。
一个甜品盒子若有似无地擦过发顶翘起的头发,被放到了宁知夏眼前。
宁知夏拍开胖橘努力来掏掏的小爪子,仿佛已经闻见了那个特有的烘烤香气,几下拆开包装惊喜道:“哇,是烤麻薯!”
“芋泥和豆乳,两种味的。”
奥德罗靠到他身边坐下,显然很满意青年惊喜的模样,掀起眼皮扫了眼吵吵嚷嚷的半人马们和注定浪费的糯米团,仿佛确信了养人类这类事果然还是交到自己手里最好。
……好个屁!
一水儿的甜品零食丝毫不节制,要什么给什么,还真就是照着大宝珠的模样盘圆溜了。
曲半青正计划着等会儿多给宁知夏碗里塞两颗小白菜,就见奥德罗摸了枚漆黑的菱形晶石放到桌面。
那枚晶石腾空浮起,徒自转动切面,随着金属般冰冷的拼接声响,铺展成一页信纸,银光闪烁的文字逐渐浮现。
曲半青咽了咽唾沫,一目十行地扫完文字内容,活像被人掐住脖子似的一口气哽在胸膛半天呼不出来。
像是嗅到气氛的微妙,除了宠物们还在撒欢舔毛,屋内原本的吵嚷声一下子就停止了。
“那是什么?”
“佩莱格的家人给他的信。”
“谁是佩莱格?”
“还能是谁……”
满嘴都是点心渣的宁知夏抬起眼,顺着众人的目光落向曲半青的方向。
“这是暗影岛的王室宴会函,所有王室成员必须出席。”仿佛感知到青年眼中的疑问,曲半青苦哈哈地笑了一下,将晶石收好,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除非他想被王室彻底除名。”
宁知夏不可置信地上下扫描一番:“你居然是王室成员!”
“是的!”曲半青挺直了腰杆,“如果我争气点第一个破壳,那你就是暗影岛的长孙殿下。”
宁知夏抖动着嘴唇,半晌才回神般说道:“原来你们精灵是卵生!”
其余人:“……”
奥德罗低沉地轻笑几声。
宁知夏意识到重点跑偏,尴尬地咳了咳,凑近些关心好友:“你不想回去看看吗?”
“唔……老实说不太想,就像离家出走十几年再回去,我不敢想象我爸爸会不会把我揍个半死。”
曲半青垮着张脸,语气倒是异常平静地嘟囔,“毕竟他一直都不喜欢我。”
暗影岛的精灵狰狞强悍,与荒芜之域一样崇尚力量,不过他们的力量来源除了本身,更倚靠于机械武器。
但是作为领主的小儿子,曲半青完全就是个例外,武器没做过多少,倒是可爱摆件做了一大堆,从小到大没少遭到训斥。
离家多年现在要回去参加宴会,况且曲半青不喜欢自己的原型,整个人像是被一团阴云笼罩,缩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叹气。
“不就是宴会嘛,有什么好担心的。”作为常年红毯焦点的女明星不屑地撇了撇嘴,拍着胸口道,“有我们在还不放心吗?保准让你艳压全场,一看就知道你在外面混得人模狗样!”
曲半青不是很相信,但此话一出众人兴致高涨,像是收到了系统发布的主线任务般积极,把想要抽身离开的曲半青从沙发抓了起来。
宁知夏嘿嘿笑起来,抱了一堆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小山似的把沙发堆了满满当当。
奥德罗懒洋洋地坐在沙发,抱起怀里的胖橘挡住脸,捏住它的前爪动来动去唱双簧:[你们的好友即将前往暗影岛赴宴,请搭配师为快碎掉的颓废精灵搭配出合适的穿搭吧。]
宁知夏领命:“收到!”
“谁是快碎掉的颓废精灵!”
猝不及防进入穿搭小游戏,曲半青露出了耳后的金属翅膀与蝎尾,气急败坏地没嚎两声,一件件衣服就被不靠谱的朋友们往身上套。
宁知夏刚选了西装小马甲,就被苏秋水拎了件大氅挤开
喜欢亮晶晶珠宝的半人马们往他头顶戴上,又在小翅膀里套耳饰,狐狸崽见地方都被占满了急得呜呜叫,和皮皮还有花精灵们一起瞄准了那根冷冰冰的蝎尾,撅起屁股见缝插针般往空隙插花花。
半小时后,诸位各忙各的造型师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完美收工。
曲半青如同梦游般站在镜子前,愕然地张了张嘴,都不知道里面出现的蛋糕塔是谁。
殷拂柳倚靠在窗边,就着苏秋水的手吸了口烟嘴,风情万种地笑出了声:“这打扮,仿佛看见乱穿衣服过关卡的粉头发女儿。”
宁知夏配合举起标有金色字母的纸板:“S+!”
……你们还玩上瘾了!
曲半青如梦初醒,扭过头来怒目而视。
“好了好了不玩了……”宁知夏赶紧哄人,他同曲半青撞了撞肩膀,小声道,“其实你还是想回去看看的吧?”
回去看看……
曲半青摘弄掉花瓣的手指一顿,心里涌上些说不清的情绪。
他不知道父母兄姐如何,不知道离开前还是几颗蛋的侄儿侄女长成什么样,不知道这封信只是走个过场还是真的希望自己回去……他越是想越是紧张,耳旁的小翅膀没有精神地“扑扑”扇动。
宁知夏背着手凑到他面前追问:“想的吧?想的吧?”
曲半青把他脑袋推开,偏过头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唔……”
“那就大大方方的把原型露出来吧。”
“什么?”
“露出来,没什么不好看的。”宁知夏收敛了玩笑的表情,帮他把身上快闪瞎眼的珠宝取下来,“我不觉得有什么难看的,超过一米八的大高个呢,就算你觉得不好看,我也能帮你重新捯饬!”
曲半青抽了抽鼻子,抬眼看他:“正儿八经的?”
“正儿八经的!”宁知夏笑嘿嘿地拍胸口保证。
曲半青点头同意了。
随着骨骼咔吱咔吱作响的动静,灰皮肤的精灵遵循本心显现出本来面貌,机械质感的蝎尾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在众人的注视下不自在地卷曲起尾巴。
“曲哥哥好帅呀!”狐狸们眼瞳闪烁,鼓足了劲儿把拼命鼓掌,又高兴地拉着苏秋水她们的袖子扯扯,“姐姐你们看,好高好大哦!”
曲半青咧嘴“嘿嘿”了声,余光瞥向镜子,愣了愣,神情又低落了下来,嘟囔着:“哪里好看啦……”
“好看的。”宁知夏咚咚咚转身抱住自己的工具盒晃晃,一脸得意地说,“我能让你更好看!”
曲半青睁大了眼,在青年灿烂的笑容里,小翅膀耷拉的金属羽毛一根根重新支棱起来。
当宁知夏把他的爪子握住手里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开店那么久这还是都一次享受了次客人待遇,身后的尾巴顿时如游蛇般晃悠起来。
暗影精灵的指甲色如黑玉,顶端微尖,与常人不同的是,狭长的甲床中部微微隆起。
宁知夏可不想再用其它颜色掩盖掉这样浓郁的天然底色,清理干净后用透色底胶打底,再刷了层银色猫眼,左右磁块吸出宽光后。
但他并不是打算做个普通猫眼,涂了一层磨砂封层遮掩盖了那些绚烂的磁粒,提笔描摹出魔法阵般的图案。
太过繁复会显得甲面拥挤,通常来讲需要提前想好,但宁知夏不用。
画过太多次的图案已经铭记于心,况且他知道曲半青的喜好,也知道他适合什么,从小到大的默契让他底气十足,笔尖贴在甲面勾勒,鎏金色的珠光顺着极细的毛刷徐徐留下,一气呵成地收笔,又有条不絮地挪到下一个甲片。
灯光下的青年微微弓着身,身上穿着米色的家居服,浅色柔和的色调显得他干净温暖。
奥德罗喜欢极了青年专注的模样,坐在一旁静静地看,谁要是敢伸直了脑袋挡住了视线,手一抬,打个响指就是座冰雕。
米利不满地小声嘟囔:“他烦不烦,看两眼甲片都不行,这么霸道……”
苏秋水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殷拂柳翻了个白眼,扭头问摩琳:“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眼睛的使用方法?”
摩琳还没有回答,一旁的哈帕斯嘶嘶搓着没有消肿的手背,没好气地插话:“眼睛?压根就没有的东西吧。”
安静的房间又闹腾起来,宁知夏完成了所有甲面还没有就此消停的意思,用金色固体胶填涂进带有格式齿轮的模具,照灯凝固后取出。
或大或小的齿轮与链条,一个叠一个地拼接到甲面。曲半青的目光凝聚,脑海中渐渐浮现起浮空岛屿底部精密滚动、永不停歇的机械。
咔咔转动的圆饼状齿轮可以出现在产生动能的装置里,可以出现在威力强悍的武器,就是不会出现在发出音乐的发条玩偶里。
曲半青的目光又渐渐黯淡下去,忽然之间,一只造型胶与色粉做出黑渡鸦贴合在了齿轮最上层。
它收敛羽毛仰头而望,猩红的眼睛光芒折射,比起幼小的团雀,已经变成了独立独行又无所畏惧的大鸟。
宁知夏笑起来:“嘿嘿,好看吧!”
曲半青仿佛又回到了那年放学后秋千,自由自在越飞越高的小小身影映入眼瞳,他沉默良久,跟着他一起笑出来:“好看。”
这还未结束,宁知夏打算一步到位,调和了珠光色胶,顺着尾巴一节一节的金属骨骼描画,古董金的蜻蜓与黄铜玫瑰的图纹交缠,再在空隙点缀如繁星般璀璨的荒芜之砂,精密繁复的美感粗暴地直击眼球。
宁知夏刚一收手,就朝摩琳点了点头。
摩琳心领神会地挥了挥魔杖,甲面那些齿轮竟然咔咔转动起来,天马行空的幻想在此刻得以实现,朋友们的脑袋凑在一起围成个圈,睁大眼睛发出赞叹。
“哇哇哇!”狐狸崽们涨红着脸,捧起那根酷炫无比的尾巴高声叫个不停。
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奥德罗微微蹙眉,抬手捂住了耳朵。
“唔……我真好看!”
曲半青试探性地往镜子前瞄了一眼,往常最抵触瞧见自己原型模样,此时却呆呆地愣住,倏地冲到了镜子正面,甩着尾巴转来转去,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原型能这么顺眼。
一通忙活下来,曲半青重拾信心,隔天穿好了修改过的礼服长靴,准备要回去赴宴。
“诶等等,我也要去。”宁知夏思来想去怕他一去就被他爸打断腿,打算跟着一起去。
曲半青一愣:“你去做什么?”
“十几年不回去,万一你爸要揍你,我一个外人在,他估计动手会含蓄一点吧?”宁知夏挤挤眼睛,觉得自己简直绝顶聪明精通人情世故。
曲半青沉默半晌,硬是没敢说很可能拉着你一起揍的大实话。
不过宁知夏显然心意已决缠得又紧,他只能妥协:“可以是可以了,不过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啊,我的位面可能有点不美妙……”
再不美妙赶得上满地魔物和残骸的荒芜之域?
宁知夏摆了摆手:“不怕,有什么脏东西我一枪一个。”
曲半青扫了眼他鼓鼓囊囊的背包,也不知道塞了些什么,嘲笑道:“你有枪吗?”
宁知夏神情严肃,伸出手指缓缓比了个八。
曲半青被他幼稚的模样逗笑,不断上涌情绪弄得他心里暖暖,心道友谊的魔力真他妈伟大。
他豪情万丈地一把拉开门,剧烈的雷响冲击耳膜,吓得刚刚迈步的青年惊恐万分地停住脚步。
天空黑紫闪电如蛛网般一闪一现,皲裂般的云层笼罩着远方一处浮空岛屿,精密的机械随着白色蒸汽转动不停,黑夜里桥梁高楼交错的建筑闪烁荧红灯光,构成一副诡魅雄浑的画面。
“来吧!我的挚友!让我们一起出发!”
曲半青伸手向后一掏,掏了半天没掏到人,狐疑地回头看去,就见宁知夏怯生生地缩着门口,像个机警的小动物般转着眼珠打量。
曲半青愣愣地催促:“走呗?”
“等一下哦。”
宁知夏紧紧拉住奥德罗的手走出来,颤颤巍巍道,“路上太危险啦,我觉得还、还是带上小奥吧。”
曲半青刷地一下变脸,心里冷笑连连,觉得脑袋亮得发光,暗道果然是一人忌单,两人为伴,三人不欢。
奥德罗勾了勾唇角,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挑衅:“不行吗?”
曲半青气得邦邦甩尾,重重地哼了一声,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身就走。
真讨厌,我们毒唯也是有尊严的!
第63章 暗影岛
没有蓝天白云, 触目是无尽的黑向远方延续,小巧的黄铜飞鸟掠过喷薄的蒸汽,穿进冷硬金属构件的塔尖停住于灯光闪烁的窗台。
它收敛气翅膀微微侧头, 用猩红的宝石眼睛注视礼堂里摇晃的鎏金铃铛。
忽然间,风声破开, 一柄短箭穿破金属制成的胸膛。
飞鸟无力地拍打了两下翅膀从高处坠落,哐当一声摔出零碎的齿轮与金属薄片, 骨碌碌转动几圈,很快停下。
“嘿, 你弄坏了佩莱格做的小玩具。”
“等会儿父亲瞧见了会发火,还不如早点解决。”
佩戴王室徽章的精灵将箭筒丢给仆人, 嘴里叹息道,“不知道那些小崽子从哪里翻到的,明明都被收进了父亲的储藏楼……”
“这个年纪的精灵幼崽就是皮猴子, 你永远不知道他们能蹦跶到哪儿去, 倒是佩莱格小时候乖巧, 要么在无尽海摘花瓣, 要么就在房间里捣鼓他的小玩意儿。”
“如果他真的乖巧,就不会惹父亲生气了。”
两位相貌相似的殿下是颗双黄蛋里诞生的龙凤胎, 此时说起他们的小弟弟,不由头碰头靠在一起长叹了声气。
格莉缇:“但愿这次回来他能够取得父亲的原谅。”
“前提是他真的会来。”利诺回想起印象里永远沉默胆怯的弟弟,不在意地耸耸肩, 眼睛却不知今晚多少次地往大门的方向瞄去。
格莉缇仍然有些担心, 视线往周围扫了一圈,宾客贵族们到得差不多了, 就连作为领主的父亲也踏上了礼堂中央的台阶。
触及到对方居高临下的视线,她赶紧低头躲闪, 把飞鸟的残骸一脚扫开:“比起这个,你还是快些让人把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要不然……”
话音刚落,几个追来礼堂的精灵幼崽已经留意到了她的动作,看着坏掉的机械鸟面面相觑,眼底很快水光涌现,耳后的小翅膀和嘴唇一起抖啊抖。
格莉缇与利诺慌张摆手:“别、别哭别哭!”
就在一阵极具威力的四重奏响起时,古铜色皮质斗篷的一角映入水光弥漫的视野,顺着挺括的身姿往上,便瞧见对方胸前那枚象征王室煜煜生辉的晶石勋章。
幼崽们仿佛忘了要哭什么,小手扯了扯叔叔姨姨的衣摆,却半天没等到反应。
小脑袋们仰头看去,两位刚才还在闲聊的大人呆若木鸡,不可置信地喊着:“佩、佩莱格?”
宴会里激昂的音乐不知何时停止,被贵族们环绕的领主将手里的酒杯放回了托盘,发出咔哒一声清响,无数人的视线追顺着他一起越过走来走去的机械仆从,向门口方向的那几道身影望过去。
金棕色的地毯在他脚底铺开,暗影精灵没有打扮的爱好,所有礼服都是低调厚重的颜色,他的衣服也是如此,但当灯光如张开的弓逐渐将来人全身笼罩,流光溢彩的蝎尾在诸多视线里划破沉闷的氛围。
许久不见的小殿下抬手覆于胸前,微微朝着礼堂中央躬身行礼。
精密复古的齿轮再指尖咔咔转动,没有任何珠宝的堆砌,当他再次挺直背脊,周身独特的优雅与奢华足以让众人流露出一抹惊艳。
幼崽们看失了神,没来得及摸那根浮光跃金的尾巴,又被他指尖的黑渡鸦吸引了注意,小手一伸,不经意地拉住了他身后一人的衣摆。
柔软的衣料触及手心,他们没忍住捏了捏。
“嘿嘿,半青这是你哥哥姐姐的小孩儿吗?”笑得很好看的人类青年俯下身,揉搓着幼崽傻愣愣的脸蛋,“丑萌丑萌的,还挺可爱。”
“丑?”
幼崽们互相看看,回过头委屈地扇了扇小翅膀,小嘴一撇,抽噎两声就要掉泪珠子。
“错了错了,不丑不丑……”宁知夏拍了下自己的嘴巴,手忙脚乱地赶紧哄。
礼堂里唯一吵嚷的动静让众人的目光朝曲半青身后落去,很快随着青年又摸头又拍背的熟练安抚,幼崽们嘤嘤呜呜的撒娇声随之响起。
“是个人类……”格莉缇拢起手,偏头在利诺耳边小声说道。
面前的人类青年五官清朗精致,越是生活于黑暗,越是很难拒绝那股柔和的气息,向来就喜欢洁净灵魂的暗影精灵们很难不对他生出好感。
利诺眨了眨眼,心头竟涌现了个念头:“早知道佩莱格去的是人类世界,我就该一起去……”
格莉缇扬起耳后一扇翅膀,结实地拍向他的嘴巴,避免不靠谱的哥哥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
“那就是小殿下?他身后的是谁?”
“人类,一个人类!我的天,他看起来又软又亮,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人类居然这么可爱!”
“等等,你们看小殿下的指甲和尾巴……”
“这是什么装饰?”
“不知道,没见过,不过出现在他身上也不稀奇……你们懂的,他永远喜欢捣鼓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察觉到礼堂里的窃窃私语,居于高处的领主投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投向众人的焦距点。
然而,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无比熟练地将宁知夏往身后塞。
银灰色的长发拂过光影,领主与身边的贵族家主神情一惊。
“这股力量……领主阁下,那位大人是谁?”
别人不知道,但领主很清楚对方的身份,毕竟是他将那枚晶石请求他转交,只是不曾想到奥德罗会一同造访。
好在奥德罗牵着青年不再向前,冷淡的神情仿佛只是跟着离家出走多年的精灵,来宴会见证父子重逢的戏码。
礼堂识趣般地奏响了雄浑的交响乐,曲半青恭敬地再次躬身行礼:“爸爸,我……”
领主不再关注多余的来客,淡声命令道:“过来吧,佩莱格。”
曲半青抬头,站在高处的父亲与从前并无变化,端庄矜贵披着暗色的斗篷,一如既往的冷淡垂眼俯视。
他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淡了下去,顺从地走上通往他身旁的台阶,脚步踩在地毯,如压在心口似的发出沉闷的声响。
头顶那道视线一直不曾移开,尾巴的精心描画的图案折射出闪烁的光线,领主微微蹙眉,唤来仆人让他们到曲半青身边去
很快,曲半青就听见他说道:“去掉这些无用的装饰再过来吧。”
“爸爸?”曲半青心口一跳,他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看了眼同样惊讶的宁知夏。
宁知夏怕他为难,比划着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他并不想气氛变得太僵,虽说自己弄了许久,不过为了避免吵起来上演全武行,曲半青就算选择卸掉也没什么。
谁料曲半青深吸了口气,避开仆从们来搀扶他离开的手,摇头拒绝道:“不要。”
“你已经不是可以随意任性的年纪了。”
领主声音无波无澜,只是比往常更加冷硬,“现在就去掉,别让我再说一次。”
熟悉的命令不知从小到大听过多少次,曲半青低头注视着地毯,或许是早已料到的反应在脑海里上演过无数次,心里竟是如此平静的时候。
“抱歉,这是我的人类朋友做的,我很喜欢,它们就应该留在我身上。”
曲半青用力挥开仆从,抬起头对上领主凌厉的脸庞,耳旁的翅膀还在微微颤动,声音却意外地镇静,“除、除非是我自己乐意,否则没有人可以随意抹除这些漂亮的痕迹,也没有人能替我做决定。”
宁知夏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尤其是在对方提到自己时,腰杆挺得笔直,迫不及待地就要向众人宣布:对,没错,那个人就是我。
奥德罗低沉的笑声传至耳畔,将人拉回身边,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还不是他们掺和的时候。
宁知夏冷静下来,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高台之上的气氛仿佛凝滞一般令人窒息。
曲半青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兄姐与贵族听得一清二楚。
利诺的尾巴抖得咔咔作响,余光瞥向一旁的妹妹,发现格莉缇神情专注无比,甚至拦住了想要上前打圆场的其他人。
领主的眉心皱起一道竖痕,上位者的威压如降落的巨石压在肩头。
几次吐息之后,曲半青的小翅膀不再颤动,他擦过仆从们的肩膀从容地又迈了一步台阶,无比坦然道:“我在人类的世界过得很好,读了书交了朋友,每天做着喜欢的工作,又无数同样爱好的人类为我制作的小玩意儿感到满足,不会有任何人告诉我,你做得不对你做得不够好……”
他的脚步迈上最后一步台阶,站定于领主跟前,将漂亮的尾巴弯出一抹优雅的弧度,有些骄傲道,“我很喜欢我现在的模样,我觉得我就该是这样。”
“但这不是这些东西该存在的场合。”领主淡淡地上下打量着他,仿佛只是听见了自以为热血沸腾实际幼稚可笑的话音,“当走出宫室的第一秒,所有的民众都会向你投来视线。”
曲半青抿紧了唇,半晌才说:“因为我代表王室,尽管是最无用的存在……”
“不用觉得委屈,佩莱格。你痛恨王室给予你的繁文缛节与压抑,但你存在的每一秒都受臣民敬仰,你使用的每一厘财富都由臣民供奉,尊荣与自由从来无法对等,没有人希望看见一个醉心闲杂之物的王室成员……”
领主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不要浪费天赋与才能,佩莱格,我以为你在外过了这么多年,会变得成熟稳重一点。”
话很现实,或许是太久没见,或许是还不想在宴会闹得太难看,领主难得表现出的耐心足以使人惊叹。
若换做从前,佩莱格会哭兮兮地照做,丢掉亲手制作的玩偶,擦拭用花汁染色的尾巴,努力按照他期待的模样压抑那些微不足道的爱好。
但此刻,曲半青已经不再是佩莱格了。
他站在了灯光下,从前传闻中的小殿下总是畏畏缩缩地站在角落,大多时候像个透明人自娱自乐。
明亮的灯光镀满全身,曲半青转身走下高台,身后的尾巴卷起残破的机械鸟捧到手中,从容挺拔的身姿映入每个人的眼帘。
领主意识到他似乎变了很多,而这样的变化又是从何而来,他想要寻求一个答案,转头看向了角落里的人类青年。
然而这次,是曲半青挡住了他的视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眼里是从未见过的决绝。
曲半青取下胸前的晶石徽章,用力朝高台抛去,那枚作为王室象征的信物骨碌碌滚到了沉闷的袍角。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哗然,连充当背景音的交响乐也戛然而止。
“我永远无法按您的标准活一辈子,作为一件残次品为王室的荣誉抹黑,不如脱离这些枷锁来得痛快。”
曲半青的背脊挺得笔直,就像孩童时不曾出现过的勇气此刻在心口尽情喷发,他无比平静地说道,“所以我选择了离开,从前是,等会儿也是。”
他的声音清晰得让领主听清了每一个字,领主没有理会脚边的徽章,再也无法克制住情绪地沉下脸:“佩莱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曲半青出发时就有了这个念头,对方说出的那些熟悉说辞,不过是想柄勾子,将埋在心底的念头一点点勾了出来。
这样也好,他也不觉得亏欠。
曲半青从惊呆了的兄姐与贵族们的面容一一扫过,扬了扬下巴,重新对上领主的目光,最后一次躬身行礼,“我想您从来没有给予过我期望,而我也注定不能获得您的认可,我也不稀罕了,现在不需要齿轮的转动,我想怎么飞怎么飞。”
无尽的沉默袭来,曲半青将手里的黄铜飞鸟几下修理好放置窗台,随着飞鸟振翅而去,他也转过身,由友人精心装扮的尾巴甩出一抹弧度。
“啪!”
一声拍击声在此刻突兀的响起。
众人仿佛被惊醒了似的,朝着声源处看去——
宁知夏举起手“啪啪啪”地疯狂鼓掌,明亮的光线为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晕,见到曲半青从面前走过,生怕人听不见似的,把手心拍得更响。
“可以了可以了……”
曲半青觉得脸颊烫得慌,走到一半又倒回来拉着宁知夏,宁知夏嘿嘿笑着,又扭头拉起奥德罗,几人像极了交好的小团雀,连成一串地走出了礼堂。
“父、父亲……请您不要在意佩莱格说的傻话……”
“是啊是啊,就算成年也会有叛逆期嘛……”
利诺飞快地捡起那枚徽章,和格莉缇一起凑到领主身旁,其余的贵族们也不停地打起圆场,而更多人还在讨论那些奇特又足够吸引人的漂亮装饰到底是什么。
礼堂里吵吵嚷嚷,然而领主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凝望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仿佛在大门重新关闭的刹那,心口也空落了一瞬。
*
“呜呜呜……呜呜呜……”
刚才掷地有声的灰皮肤精灵扑进自己卧室的大床,把脸埋进枕头里,甩着尾巴崩溃大哭,嘴里念叨着“爸爸为什么不理解我”,又或是“念叨这下好了就算自己第一个破壳,宁知夏也不能成为长孙殿下了”之类的话
时隔多年,这间卧室依旧每天有人打扫保持原状,此时被他折腾的乱七八糟。
奥德罗纠结片刻,压制住了想要把他冻住闭麦的想法,耷拉下肩,走到还算顺眼的沙发翘腿坐下。
“不哭不哭,你说出来是好事,心里别闷着事才不容易长结节……”
宁知夏从背包里抽了张纸巾给他,想了想,又顺口问道,“不过话说……精灵会长结节吗?”
曲半青倏地抬起脑袋,泪水幽怨地哗哗流,闷不吭声地推了他一把。
“哎呀……”
宁知夏就着那点儿力道在床铺滚了半圈,随手抓住了床头一个灰扑扑的布偶。
“别哭了半青,是你们这里的精灵古板没审美。”宁知夏捏了捏布偶凑到他眼前,“你看,连玩具都做得这样丑,要是你来做肯定就不一样。”
曲半青盯着玩偶看了片刻眼底水光更盛,悲伤抹泪道:“这玩偶是照着我小时候的样子做的……”
啊。
宁知夏尴尬地把玩偶拿走。
奥德罗撑着一边脸,好心情道:“倒是做得很像,好手艺。”
曲半青猛地将脸埋向枕头,呜呜哭得更加大声。
眼看着刚刚失去王室身份的好友还要哭一会儿,宁知夏知道他需要发泄情绪,拉着奥德罗说出门转转。
飞空艇缓缓浮过上空,隔着花窗留下一轮阴影,走廊的灯管散发着暖色光晕,映照得周围的机械仆从的外壳锃光发亮。
宁知夏随机拦住一只,好奇地拨弄它胸口的齿轮,奥德罗抱臂靠在窗前,半眯着眼安静地看他玩。
刚没玩几下,宁知夏余光就见一抹高挺的身影朝这边的方向走来,他立马缩回手,捏紧了背包带子。
第64章 变化
脚步声渐进, 宁知夏讷讷地主动打招呼:“你好,领主先生……”
“你好,人类。”
领主朝着他身后的那道身影看了一眼, 也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自己为什么而来,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宁知夏两人, 一时间沉默地站在原地,垂眼看向有些紧张的人类。
常年身处高位的精灵领主自带一股凌厉的气势, 大抵是在好朋友的家长面前总会变得紧张不自在,宁知夏好像很忙似的抓抓脑袋, 抠抠脸,最后深吸了一口气, 将自己的背包打开,窸窸窣窣地翻找什么。
“这个给您……”
一本厚厚的相册被他拿出,鼓鼓囊囊的背包一下子蔫巴下来。
宁知夏双手递到领主面前, 小声道, “不管怎么说, 我希望您收下, 至少可以看看他没在您身边时度过的时光。”
领主缓缓说道:“精灵的寿命很长,缺失的这段时间不算什么。”
“是吗?”
宁知夏眨了眨眼, “您真的不在意,就不会邀请他回家看看了。”
领主再次沉默,半晌之后, 他接过了相册转身离开。
王室过于死板的规则束缚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居于高位的精灵领主像座完美的雕像,任由一道道灯光晃过那身沉闷的黑袍。
黄铜飞鸟的振翅声划过天际, 他抬头看去,一群精灵幼崽仰着脑袋好奇打量, 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嚷着“金属咕咕”之类的奇怪词汇。
曾几何时,那个孩子也是如此,只是要安静得多,逃掉每日的课程,浑身插满了颜色鲜亮的花草,抱住长尾巴缩到树荫底下,一个人给尾巴尖染色。
到了每年的庆典之时,其他孩子向臣民们展示着各种武器,又或是便利的辅助机械,个头小小的佩莱格踮起脚,举高了一盆黄铜片拼接的花束,努力让众人看清自己的作品。
“有什么用?”领主记得自己是这样问道。
佩莱格垂着脑袋细声细气地回答:“没、没有用……就是摆着好看……”
他一说完,也意识到众人与兄姐的偷笑偷笑声,扭头看了一圈,最后老实巴交地抱着花盆从人群离开。
“小殿下好像又要走了……”
“不是才回来吗?就不多待几天?”
“看起来是的,宴会闹腾得不太愉快,不过也正常,没什么力量也不参与政事,大家对他的印像一向不太好……”
“其实我还挺喜欢他做的小玩具哈哈,如果把这份心思用在机械武器上,说不定比其他几位殿下更厉害。”
“我倒不觉得,今天瞧见他的模样,你别说,还真是怪好看的……”
巡逻的卫兵埋头窃窃私语,余光瞥见精灵幼崽们因为抢夺飞鸟玩偶起了冲突,赶紧歇了闲聊的意思跑去拉架。
领主收回了视线,攥紧了那本相册徐徐向前,翻滚的袍角很快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
*
曲半青耷拉着耳边的小翅膀,收拾了玩偶和小摆件,左牵啰,右擎鱼,闷不吭声地回了美甲店。
几人回到店里照旧过着如往常那般的悠闲日子,电视里每天准点播放着大热的偶像剧,随着男女主进入了情敌介入阶段,奥德罗活像被拆了CP似的,周身散发着低气压,看得眉头紧蹙。
曲半青本来蔫哒哒的没精神,一见他不开心,顿时满血复活,晚饭之后挽起袖子,准备清理收纳柜。
几个柜子里放什么的都有,曲半青哐当哐当摆弄几下,忽然喊道:“知夏啊,好像少了一本相册。”
“哦在这里。”宁知夏举起平板。
“不是,我没说这个。”
“充电器和数据线也在。”宁知夏手里又换了物件。
“……我是在说相册!”
“唔……”宁知夏心里敲起小鼓,想着要不要老实说出来,就在这时,大门被人敲响。
“你好?”
两个容貌有些相似的脑袋探了进来,格莉缇与利诺看见宁知夏的瞬间,眼睛迥迥发亮,耳侧的小翅膀同时扑愣出来扇了扇。
曲半青诧异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们都是从领主用力量供养的精灵树里诞生,只是他与其他精灵诞生的时间间距太久,一直不算亲密。不过小时候被其他哥哥欺负嘲笑时,这两位双黄蛋兄姐总会替他出头。
“嗐,其实吧,就是呢……”格莉缇面露微笑地表示,“我们想来看看你……”
“顺便问问你宴会时的装扮是找谁做的。”利诺飞快接话。
曲半青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你们想干嘛?”
不会是回过味儿了,要开始问责他搅乱宴会顺便搞波连坐吧。
“放宽心。”格莉缇摆摆手,与利诺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们其实也想试试嘛……”
宁知夏闻言,立马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曲半青接收到他高调至极的信号,无奈道:“喏,就是他。”
“哈!果然是你!”
两位精灵顿时兴奋起来,一左一右地夹住宁知夏快乐摇摆。
奥德罗余光斜斜看来,又看向电视屏幕里男小三搂住女主的嘚瑟嘴脸,目光不断在现实与屏幕游移,渐渐掀起一抹冷笑。
曲半青宛如在看三个智障,没等他提醒不要亲近得太过火,一根冰锥擦过利诺小翅膀的金属羽翎,死死地钉在墙壁。
不是说人类世界很安全吗?天杀的怎么还搞暗杀啊!
利诺面露惊恐,一道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在后脑,脊背冷不丁窜上了股凉意,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格莉缇倒是比他聪明些,松开了揽住宁知夏肩膀的手,小声问曲半青:“那位大人到底是什么人?”
也未免太小气了吧!
曲半青满脸都是“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由衷地劝告:“别问,会破防。”
格莉缇:“……”
利诺:“……”
宁知夏歪头:“唔?”
“佩莱格,你辛苦了……”格莉缇低声感叹了一句,随宁知夏去了工作台。
这里的装潢温暖明亮,身后柜子摆放的东西虽多,却不觉得杂乱,甚至莫名有种温馨的感觉。
格莉缇的黑甲相较于男性精灵更加尖锐,不过对于宁知夏来说,就有了更多可发挥的空间。
他照旧以透色打底,带有胶珠的笔尖一点,如同墨水般扩散,两指灰白,三指血红,不同色系的晕染渐次开来。
晕染的技法看似随性而为,想要表现的花纹却各有不同,大理石纹,云雾纹,山峦纹……用晕染液、用水彩、甚至就用底胶……不同的材料能呈现不同的效果,看似简单,但很多时候画出的效果与脑海中想象的画面完全不同。
通常来讲,会先在对角处抹色,只是换做窄长的甲面就会有些尴尬,指尖的地方如果处理不好,就会显得像蛋糕层一样没有扩散感。
于是宁知夏提笔侧峰顺着甲尖划了一抹痕迹,以三角结构定点,先是灰色,再是透白,一色一笔绝不混用,或是打圈,或是揉和,由深至浅的色块逐渐细腻融合。
银色魔镜粉与酒精混着,颗粒感随重,却足够在深邃的颜色里凸显亮点,宁知夏用拉线笔滚玩一圈,抖动着笔尖轻柔连接,很快就呈现Z字型裂纹,就像升起如丝如雾的袅袅白烟将黑曜石般的甲面缓缓包裹。
格莉缇惊呼不已,本想整手都选同色晕染,只是曲半青却坚持宁知夏的想法,决定还是用血红色胶晕染剩余的两枚甲片。
利诺歪头看来看去,嘀咕道:“会丑吧?”
“你懂个屁。”不容审美被质疑,曲半青一头将他顶开。
摧枯拉朽的灼红缠绕指尖,顺着宁知夏的笔锋,零落空山烟雨中的艳色山茶隐入黑甲,一层斑驳的银色流痕蜿蜒穿过,更显血色的诡魅与优雅,搭配上尖锐的甲型,仿佛要将暴力美学进行到底。
格莉缇久久不能回神,随着心脏的鼓动,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而曲半青为了节约时间,拉住格莉娜另一只手加入进来。
“天呐,这是什么?”
“还能镶嵌饰品吗?饰品是哪儿来的?”
“哇,这个珍珠好看,等等,那个亮晶晶的石头也好看!”
两位整天就知道打斗和制作武器的精灵哪里见过这些,每看他们做一步,嘴里就要忍不住哇一声。
感叹到最后,就连胖橘都嫌吵,抖了抖耳朵,趁两人再张嘴时,抬起小爪子直接塞进嘴里。
“呸呸呸!”利诺扭头痛苦地吐毛毛。
到了最后的镶嵌步骤,宁知夏选了颗透灰的
而曲半青则是剪断银链,两端固定在中指与无名指的甲面底部,挂了米粒大小的精巧银铃,随着手指摆动,悦耳的铃铛声随之响起。
“我去……”利诺感叹着越凑越近,忽然察觉背后幽幽发凉,又变了脸色,忌惮地离宁知夏挪远了一步。
格莉缇不理会哥哥的蠢样,专注地盯着灯光下大变样的指甲,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戴上这些装饰。
事实上,她和利诺此行的目的,更想委婉表达一下不管父亲和其余人怎么看,他们还是挺支持佩莱格的,现在看来……哦我们是来做啥的?嗯,是来做美甲哒!
利诺没有来得及做款式,不过他打算之后再来,两人留了把小巧的机械箭筒作为报酬,欢喜地与他们告别。
那柄箭筒威力不小,携带又方便,宁知夏舍不得放进二维码里交换,打算留在店里当做收藏。
然而很快,每晚都有精灵悄摸找上门来,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说明来意。
那些作为收藏的机械武器不再稀奇,甚至随着数量的增多,莫名有种向着军火武器库的趋势发展。
而与此同时,暗影岛由王室到贵族,刮起一阵奇特的潮流风向。
一些老古板的贵族们发现许多年轻精灵们总是凑在一起,伸着手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一旦走进,这些家伙就将手拢进袖子里揣好,怎么看怎么滑稽。
就在一天,某个得意忘形的王室精灵在城外猎杀入侵的恶兽时,被附近的民众瞧见了甲面可以转动的圆盘时钟,小巧精致的程度令众人一时间惊奇不已,甚至还以为是制作出的新武器。
这下直接传开,大家热火朝天的讨论之余,这位暴露的精灵被格莉缇等人围在墙角一顿乱打。
“所以那种贵族长老们把利诺好一顿臭骂,不过他脸皮厚倒也不介意……”格莉缇抱着三花猫,小心地用手掌抚摸,她的手很大,能将整个猫屁股团进手里捏捏。
曲半青和宁知夏正捏着画笔,蘸取摩琳新调配的珠光颜料仔细地在她的金属羽翎勾勒鸢尾花纹。
听她絮絮叨叨地说完,曲半青笔尖一顿,抿着嘴思量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爸爸怎么说?”
“不知道,反正好久都没看见他了。”格莉缇怕他忧心被责骂,大咧咧地宽慰道,“你怕什么,难道他还会追到这里来教训你吗?”
“为什么不可以?”
随着精灵姑娘的话音刚落,另一道低沉冷淡的声音缓缓响起,三人同时一愣,如同僵硬的木偶娃娃,咔咔咔地转头看向门口的身影。
沉闷的黑色斗篷裹挟着精灵领主高挺修长的身躯,房间温暖明亮,充满纯净无害的气息,仿佛一踏入此地,身心都能得到放松。
他扫视着周围的陈设一圈后,视线停留在曲半青的头顶,人类形态的模样显得比较乖顺。
然而曲半青不是乖顺,而是吓傻了眼,他比旁边的格莉缇还要紧张,毕竟没有想过争吵过后会这么快碰面,脸色充满了尴尬与不自在。
“你爸爸来了诶……”宁知夏就像放学途中遇到了来接回家搭子的家长,用手肘捅了捅他。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精灵耳中与语音外放没有什么区别,曲半青默默地捏住了他的嘴巴,手动闭麦。
宁知夏:“呜呜。”
“过来吧,佩莱格,我们需要好好谈谈。”领主打了个手势让假装埋头抹猫屁股的格莉缇让开,缓缓走了过来。
“我、我不觉得还有什么好谈的……”曲半青攥紧衣角,尽量平静道,“也肯定不会和您回去的!”
领主垂眼看着一脸倔强的青年,缓缓抬起手,宽大的手掌盖住了他的发顶,有些生疏地揉了揉。
“那并非我此行的目的。”领主举起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相册,淡声说道,“同我说说你在人类世界的日子吧,我很想知道。”
话音一落,曲半青傻傻地愣在了原地。
花鸟纹的屏风掩盖住了两道身影,不多时,从夹缝里缓缓地探出了个黑毛脑袋。
宁知夏不太放心,半眯着眼像侦察兵似的又是观察又是探听,忙活得不行,身后忽然有人贴了过来。
“看什么?”
“我担心等会儿吵起来,半青被揍。”
“不会的。”格莉缇对着镜子不停地欣赏自己的小翅膀,漫不经心地插话道,“要揍早动手,还会捎带上我。”
她淡淡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经验丰富的感慨,竟然让宁知夏莫名生出点同情,看来精灵们的童年应该过得相当完整。
“那、那就好。”宁知夏低声应了一句,稍微放下心来。
随着颈侧滑过一丝痒意,他拨了拨滑落在肩头的银灰色长发,随即话锋一转,“话说……小奥你能把脑袋挪开吗?”
奥德罗淡声问道:“为什么?”
宁知夏努力抬眼想往上看,尽量委婉道:“有一点重,快点挪挪。”
奥德罗用下巴蹭了蹭青年的发顶,惬意地拒绝:“不要。”
第65章 高塔烟火
灯光将趴在屏风旁的两道身影拉得老长, 曲半青尽量装没看见,正襟危坐的模样像是被班主任约谈的刺头学生崽。
他瞄向领主手里厚厚的相册,那些相片基本出自于宁知夏和他爷爷。
有骑着大白鹅充气垫, 指挥身后的小孩拍水前行的,也有戴着小王冠鼓起腮帮子吹蜡烛的……
相片里拥有人类拟态的精灵起初还表情僵硬, 木楞愣地瞪着眼比划出两根指头,后来愈发松弛自然, 拍了各种手工绘画的获奖照片,得到的小红花和奖状贴满了整面墙。
奥德罗默不作声地回顾着自己来这里的日子, 惊觉竟然一张都没有,不悦地往宁知夏后腰戳了一下, 转身就要走。
“欸,回来回来。”宁知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感知到对方的小情绪,追着他屁股后面哄道, “我刚买了个新相机, 晚点就给你拍, 想拍多少拍多少……”
拉拉扯扯的两人从格莉缇面前走过, 她瞪直了眼,心道原来这就是会哭的鱼有糖吃。
而屏风后的曲半青边翻照片, 边低声说着那段时间的生活,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说了许久,斜觑着偷偷打量身旁一言不发的领主。
他没有打断, 仿佛是一个认真的倾听者, 直到曲半青声音渐止,沉寂多时的领主缓缓开口道:“我很抱歉, 佩莱格。”
事实上,曲半青并不期望从父亲嘴里收到一份道歉, 就像人类的父母在家庭里有种自然而然的权威感,打压与命令成为满足权欲的形式,自然也不会奢求共情与同理心,更别说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一层归属于王室的枷锁。
但他真正听见领主表露的歉意时,眼睛瞪得溜圆,心底压抑的无限委屈仿佛总算找到了宣泄口,可以肆无忌惮地表露出来。
曲半青有些仓皇地撇开脸,抬手抹了抹脸颊的湿润。
枯萎的花可以盛放,囚禁在黄金笼的飞鸟可以振翅高飞,从人类青年给予的相片里,领主见证了他最开朗自信的样子,一时间,就居高位的领主竟然充满无限感慨,他的佩莱格就该活成这幅模样。
“你的天赋在所有人中最为出众,不管是长老们还是我,考虑到隐藏在暗影岛云雾之下的威胁,都更希望这些耐心精力可以用于武器,只是你与我期望成长的路线一直出现偏离。”
“后来我想了很久,佩莱格。”领主沉默片刻,平静道,“我期望看见的是现在的你,哪怕不是走在为你规划的路上。”
曲半青缓缓抬头,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所以,您觉得我没有错了吗?”曲半青语气带着几分紧张小声地问。
“是的,因为错的我,是困于规则的精灵领主。”领主按住他的脑袋揉了揉,“而向你承认这一点,是作为父亲应有的责任。”
总算等到了这份迟到多年的理解与歉意,曲半青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猛地扑进领主的怀里呜呜痛哭。
旁观已久的胖橘懒洋洋地张嘴打了个哈气,仿佛自带连环反应,其余的小猫一个接一个地打,就连奥德罗也加入其中。
尖尖牙齿在灯光下细闪寒光,宁知夏看过去,暗道真是一溜串儿的赖皮蛇。
这般想着,奥德罗半眯着眼凝望过来,他仿佛被激活似的,也情不自禁地仰头张开了嘴:“啊呜——”
一番交谈之后,领主同意了曲半青继续留在人类世界,只是希望偶尔也能抽空回去看看,并把那枚晶石徽章还给了他。
有了冰雪消融的苗头,格莉缇见父亲没有理会他们在暗影岛掀起的风潮,大着胆子在之后的烟火庆典邀请宁知夏一行人过来相聚。
这是暗影岛除了与云雾底下的恶兽斗争之余少有的欢庆活动,精灵们正对美甲的兴趣狂热,宁知夏乐颠颠地拎起工具箱拉上奥德罗一起过去。
格莉缇专门为他准备了个庆典摊位,拉了彩色横幅,热情地邀请宁老师入驻。
难得有人类出现,围了不少精灵过来,这些善于制作的能工巧匠,对他的工具十分感兴趣,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甚至还有几个精灵幼崽,仗着自己个头矮,从长腿间努力挤到最里面,扑扇着小翅膀,扒拉到桌边可劲儿踮脚看。
宁知夏答应了格莉缇要做一款庆典纪念甲,于是随机挑了位女性精灵做模特,给一群兴致勃勃的精灵们展示。
模特精灵没有想到他还会为平民服务,当即欢喜地坐到他面前。
这次宁知夏不再保留精灵们固有的黑甲,选择了具有覆盖力的色胶,笔刷一抹,是沉稳的丹宁蓝。
这种蓝不偏绿不偏紫,根据深浅层次具有极强的搭配性,覆盖于黑甲成为一抹亮色,但出乎模特精灵的意料,并不会显得突兀。
当然,宁知夏不会只单纯的涂色,他捏着毛毛杂乱笔刷准备描画,其余精灵都是一愣。
笔刷看起来凌乱混杂,简直就像临近报废的工具,精灵们“哎呀”一声,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有热心的精灵连忙说道:“人类,用我们的笔吧?”
“不用不用。”宁知夏摇摇头,两根指腹捏了捏扫扫笔的毛刷,然后蘸取白色彩绘胶横向竖向来回划拉,笔刷虽然很乱,却使得甲面很快出现贴近牛仔的磨毛纹理。
蒸汽朋克与牛仔元素具有强烈的搭配性,宁知夏照旧不打算只做单一的全色,另一只手则选了带细闪的金棕色作为底色,改成了双手AB款。
到了配饰装饰的时候,宁知夏换了镊子,在工具盒子里翻找出各式各样的小齿轮。
作为配饰的零件太小,精灵们擅长精细化的工作,只是不曾想到人类也是如此。
不过两三毫米的零件随着他手起手落,逐渐拼凑成半扇蝴蝶翅膀,而另外一半则是由白色彩绘胶描摹完成。
本是脆弱的生物有了坚韧金属的加持,闪烁的霓虹灯光之下,科幻与浪漫重叠的作品仿佛振翅欲飞。
宁知夏每一步操作都出乎精灵们意料之外,他们从未想过,看似毫不相干的元素组合在一起能够如此融洽。
主甲镶嵌好机械蝴蝶之后,其余甲面则是按照模特精灵的喜好,用珍珠贴出斜线或者法式的图案。
到了另一只手时,精灵们还等着看他再做一只机械蝴蝶,但他却没有再碰那些小零件。
过于暗沉的金棕色与齿轮颜色相近,这样就无法起到饰品的点缀效果。
于是宁知夏决定玩点新花样,拿出了曲半青的滴胶模具。
那是一排宝石形状的模具,他添了一点UV胶之后放了不少贝壳纸碎片,再用淡金色的色胶调和,随着牙签的搅拌逐渐变得均匀,待到照光凝固以后,变成一块绚烂奢华的欧珀。
精灵们制作武器时,总会对工具千挑万选,不曾想到人类的工具是一个比一个不起眼,等他放下后,好奇地捏起来,打起手电光细细观察。
宁知夏大方地随他们打量,将滴胶欧珀镶嵌到精灵的中指底部,她身后尾巴摇来摇去,觉得被人类选中成为模特简直是最幸运的事。
等到整个款式完成,宁知夏心满意足地欣赏起自己的成功,再一抬眼,便是围观的精灵们包含期待的眼神。
模特精灵已经被朋友们团团围住,而其他的精灵顿时向看见早高峰的地铁空位般,你挤来挤去地想要占据下一个位置。
宁知夏精力有限,只能做了一些滴胶欧珀送给那些吚吚呜呜撒娇的幼崽们拿着玩。
这时,空灵的钟声敲响,预示着烟火表演即将开场。
宁知夏等手里的欧珀一做完,只能拒绝精灵们热情的挽留,窸窸窣窣地收拾工具。
机会难得,他得找个好位置沉浸式欣赏,许多精灵幼崽一听他要走,围到他身边又拉又扯,嘴里奶声奶气地问“香香人类要去哪里呀”,含糊不清的吐词变成交响乐。
宁知夏抱住工具箱原地慌张地转了一圈,生怕踩到那些游蛇般灵活的小尾巴。
“需要我陪您去吗?”一直围观的人群里走出来位身材格外高大挺拔的精灵,“我知道哪里是看烟火的好位置。”
有现成的导游送上门,宁知夏眼里瞬时亮起了光。
“用不着。”
从街角处出现的男人神情淡漠,周身带着不可冒犯的气势徐徐走来,靠近他们时,拎开两个企图往青年身上拱的自来熟幼崽,将手里的糖果袋丢到他们怀里。
奥德罗压低的眉眼扫过男性精灵开屏般扑扇的羽翎,锃亮的金属晃过浅色瞳孔里蕴藏的警告,“所以,你还有事吗?”
数秒沉寂之后,对方尴尬地低头,后腿几步让开了位置。
奥德罗满意精灵的识趣,牵着青年转身去往另一个方向。
“小奥我想看烟火……”
“曲半青说了高塔是最佳视角。”奥德罗轻声细语,借着侧脸和青年说话的角度,余光瞥向身后仿佛任不死心的精灵。
精灵如同堕入冰山裂缝,情不自禁打了个颤。
奥德罗蹭了蹭柔软的黑发,好心情道,“我们现在过去刚好来得及。”
宁知夏满心欢喜地被带到了高塔的露台,那几乎是暗影岛的最高处,塔楼的机械时钟咔哒咔哒走动雕花分针,仿佛垫一垫脚,就能摸到缓缓驶过的飞天艇。
“哇哦!你看你看,是半青和他的家人诶!”
站在高处,大半个塔楼林立的岛城一览无余,顺着青年手指的方向,包括领主的几个王室成员正在请曲半青展示他制作的烟火炮筒。
从未成为过家族焦点的精灵还有些不适应,直到一只强壮有力的大手覆在身后推了推,他笑了一声,大步向前,启动了炮筒装置
“砰!”
金银般绚烂的光芒点亮了暗沉的天空,一簇簇绽放的花朵如花海般笼罩整座岛屿。
宁知夏仰头看得太入神,差点没站稳朝后倒去,还在有只手托住了后脑勺,没让他摔个四仰八叉。
“哈哈,谢谢小奥。”黑亮的眼瞳仿佛被烟火点缀得更加明亮,宁知夏兴奋地张嘴,一团白雾从嘴里哈了出来。
没办法,这个地方有些阴冷,尤其是到了高处,气温更低,宁知夏无比庆幸自己穿的是加厚的冬装,虽说远看像个球,总归有先见之明不是。
奥德罗略微垂眼,瞧见了他冻红的手背,条件反射地伸手想去牵,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堪堪止住了动作。
“怎么了?”宁知夏问道。
奥德罗似乎陷入一种矛盾的死局,紧绷着脸沉默地盯着他的手,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电视剧里的这个时候,要拉手一起哈气塞衣兜。”
宁知夏歪头,迷茫地眨了眨眼:“嗯?”
“但是我忘了戴戒指,手是冰的。”奥德罗面无表情,破坏破摔地一口气说完,语气竟然有些像忘带准考证的考生般充满遗憾。
“哈,这有什么!”
宁知夏合拢双手,哼哧哼哧地使劲手搓搓,待到掌心微微发热,一把拉住奥德罗的手拉住晃晃,然后踹进自己厚实衣服口袋。
羽绒服绝佳的温暖效果裹满他们的手,宁知夏满不在乎道,“不要在意,那是电视剧小情侣才有的恋爱情节。”
“哦……”
奥德罗一怔,沉默半晌后低低应了一声,忽然挣脱了他的手反手从衣兜里带了出来。
他捏住对方的手,微微俯身弯腰,银灰色的长发从肩头倾斜,虔诚地在柔软温热的掌心里印下一吻。
呼呼的冷风袭来,宁知夏却觉得灼热的火花从掌心流窜一路烧到了鼓胀的心口。
他听见奥德罗声音轻轻地问——
“我们不可以吗?”
第66章 文创街
不可以什么?他到底什么意思?
宁知夏心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整个都陷入迷茫,迷迷糊糊地看完了烟火,迷迷糊糊地返回了自己的位面。
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开始有事无事就偷瞄起奥德罗,却发现这家伙只是因为管理局的事变得更忙碌了些, 除此之外行为一切如常。
宁知夏的小动作偶尔被对方发现了,奥德罗也不在意, 偏头与老是傻呆呆盯着自己发呆的青年蹭了蹭脸。
过于自然的接触让宁知夏陷入沉思,这些非人生物是否存在人类定义的爱情。
“不知道, 波波虽然身体很大,但是对于海怪来说还是个宝宝!”作为第一位被采访者, 粉色大章鱼咕叽咕叽搅弄起触手,很不好意思地回答,“对不起哦, 波波好像帮不上宁宁。”
“没关系, 玩去吧。”宁知夏把狐狸崽们全部塞给它, 让它自己去一边尽情享受撸毛茸茸的八倍快乐。
看起来应该找成年的参考对象才行呐……
于是他很快在搓美甲时, 问起了那些塞壬们。
“爱情?”
这些漂亮妩媚的海妖笑嘻嘻道,“不需要那种东西, 玩弄男人的□□尽情欢愉就好啦!宁老板需要吗?最近航线的水手体格健壮,胸肌也特别大哦!”
“不不不……”宁知夏红着脸,埋头努力工作。
他借着对方照灯的间隙, 又细细观察其他非人朋友。
苏秋水正阴阳怪气地调侃和殷拂柳闹出绯闻的小鲜肉, 而那位向来气势凌人的女明星也用狐狸丰富的单相思情史还击。
“你那些书生薄情郎,啧啧, 我简直都不想说。”
苏秋水恼羞成怒,叭叭吸了两口烟, 幼稚地往蛇妖脸上吐白雾,很快又响起了被揪耳朵的气恼抱怨声。
魔女避免新送来的色胶遭殃,干笑着熟练劝架,倒是皮皮主动凑过来,垫起脚悄咪咪地在宁知夏耳边说:“以、以后……我长大了要成为主人的伴侣!”
好小狼,好志气,就是不知道那位魔女得知后,心里是觉得养狼为患还是养成年下。
宁知夏叹了一口气,缓缓又撇向了别处。
那些大个子的半人马们俯卧在桌边,从斗地主到掼蛋再到麻将,手边堆起代表筹码的瓜子花生,完全玩得忘乎所以。
要是能拥有人类身份,早就咚咚咚地踏步去报名麻将公开赛了。
唔……
宁知夏默默地收回视线,牌佬没有爱情,问也是白问。
一圈人问玩居然没个靠谱的回答,宁知夏稍稍郁闷了几天,很快又被网上最近流行的漆扇吸引了注意。
大漆是从生漆树皮割出的天然汁液,利用这类材料以刷涂泼漆的方式对诸多器物进行装饰,例如“曲水流觞”里用的羽觞就是由此装饰。
而近来随着非遗文化的推广,漆扇并不属非遗,却成为贴近民众的载体,使得“大漆”这种非遗文化更好的进入大众视野。
所谓漆扇就要简单得多了,至于要选择喜欢的彩漆颜料飘于水上,小竹竿随意拨弄几下,再用空白扇子入水拓印即可。
这种模式贴近于漂漆与水拓画的结合,做出来的成品具有随机性,就像开盲盒一样,让人就算是看相关的视频越觉得过瘾。
曲半青一刷就刷好半天,嘴里喃喃道:“真漂亮,做到美甲上应该很好看吧?”
美甲这类行业,必须要紧跟潮流热度的风向标,毕竟也许前几个月还爆火的款式,过不了多久就无人问津。
听他这么一说,宁知夏想也不想道:“可以啊。”
“我是说这类拓印,和晕染应该是不同的。”曲半青怕他以为是用晕染液制作,补充了句,有些狐疑道,“你确定可以做出这类效果?”
宁知夏点点头:“真的可以,不过是用指甲油。”
指甲油这类产品因为晾干和气味等种种因素,现在喜欢使用的人越来越少,实际上玩法非常多。
宁知夏甚至记得自己小时候陪妈妈做指甲时,美甲师姐姐技术并不比现在差,再简单的工具都能变着花样做款式,当然价格也是不便宜。
其中有一种最好玩的技法就是水染美甲,只需要一杯清水,利用覆盖性强的油性指甲油点在水面,借助它能够成膜的特性,直接将手指甲面朝下贴进水中,就能将图案印入甲面。
这类方法多用于指甲油,因为甲油胶会下沉,在甲油胶盛行之后再用的店铺越来越少,因为在更多的功能胶与绘制材料的加持之下,玩出的花样足够满足当下人的审美。
听宁知夏这样一描述,曲半青顿时来了兴趣,当即下单了十来瓶高级指甲油,等到货后就迫不及待地让他玩一次试试看。
宁知夏选了几种纯色指甲油,取了一点甲油轻点水面,颜料就像油珠般散开,米白为底,再点出几种不同深浅的紫色,用尖头点钻笔像咖啡拉花般来回划拉几下。
“看着啊……”宁知夏旋转着甲片顺着扩散的指甲油往下压,再拿起来时,晕出来的图案就像云雾里的紫藤。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平时里费时费力的晕染半天,结果水面压一压直接拓印成型,曲半青看得舒适至极,推推他的手不停催促。
宁知夏加大了难度,用青蓝色与透明顶油配合着间次滴入,绕着最中心的色块拉花,将图案变成四叶花时,甲面从两朵花瓣之间压入。
因为扩散的缘故,颜色有深有浅,加之粗犷的手法,随意得到的花纹竟然就像青花瓷中苏麻离青的呈现效果。
“嘿嘿,我也来试试……”
两人越玩越起劲,桌面摆出的指甲油瓶变得更多,不知不觉中,宁知夏和几个脑袋“砰”的一下撞在了一起。
他一抬眼,才发现来做美甲的鹿瑶光举着手机拍得起劲儿,亮晶晶的眼睛简直就像那些瞧见新玩具的猫猫。
鹿瑶光觉得宁知夏的这间美甲店简直像个自动生成宝贝的的大宝箱,没事来逛一逛,就能开启新素材。
于是在一众漆扇短视频中,鹿瑶光和宁知夏联合发布的水染美甲视频让逐渐审美疲劳的观众眼前一亮。
“天呐水染美甲,简直是文艺复兴!好怀念呀!”
“这可是修马蹄出现之前的最爱呢,外网的视频都刷腻了,期待宁老师做一次合集呢!”
“你们怎么都知道,妈呀我第一次见,感觉好有趣,请问甲油胶可以这样玩吗?”
“不可以哦,必须要油性指甲油,而且水温也有要求,不过绝对很好玩,那种做出来不知道是什么鬼样的惊喜感简直令人着迷!”
随着网上的讨论越来越多,宁知夏非常宠粉的把自己和曲半青玩甲油的过程剪辑出来,就在他边玩边剪时,余城旅游局又联系了他。
最近新城开发需要带动人流,美食节这类活动太常见,于是紧跟博物馆残余的热度,打算搞个文创街,特意邀请宁知夏带着他的水染美甲过去添点人气。
宁知夏一听,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又购买了些指甲油,带着各种布置装备,和曲半青开车过去。
到了场地之后发现自己的摊位在中心地段,甚至不需要他们动手布置,休息椅,米色雨棚,中式雕花小灯笼全部配备齐全。
主办方有了政府支持,将每个摊位都弄得各具风格,力求一定要让消费者有置身于千百年前繁华上元的感觉,当然啦,能掏空钱包就更美妙了!
因为是旅游局特邀,连摊位费都不需要支付,宁知夏脸上的笑意更大,兴高采烈地把小灯笼挂到显眼的招牌位置。
“咦?那不是碧落山的道士们吗?”曲半青往休息椅丢了个靠垫,余光随意扫了眼街对面,扯了下身旁的青年示意他瞧。
大约也是旅游局邀请,道士们正忙着布置,有个老道还挺眼熟,宁知夏想了想,貌似是之前上山抽签的那一位。
老道也注意到了他们,捏着胡须上下扫了眼宁知夏,手指掐着决,忽而愣了一下,朝着他缓缓走来:“又和福主见面了。”
宁知夏也跟着问好:“道长真是好巧,碧落山这是扩展业务啦?”
道长和蔼一笑:“没办法,道观也是有KPI的,况且隔壁山头的佛寺也来了。”
两人闻言,齐齐往街口望去,果然见到了红袍袈裟的和尚与他身后十八个精壮的年轻弟子。
又是拿棍又是拿颜料,看模样是有备而来,宁知夏严重怀疑这住持打算用美好□□留住游客。
他本想嘀咕一句老奸巨猾,回过头来,瞥见道长身后的小道士个个眉清目秀,甚至有人额心中间点了通红的朱砂痣,顿时深吸一口气。
这些修道之人果然是能一眼看穿凡人欲望的本质,一个两个把XP拿捏得如此到位。
宁知夏感叹着好卷,却见老道士甩了一下拂尘搭在手肘,笑问道:“福主以后长留在余城吗?”
那是当然的啦!
宁知夏点头:“要的要的!”
道长笑了笑,说道:“那就好。”
宁知夏不明所以,却见对方只是什么也不再说,笑而不语地转身回去。
“唔……”宁知夏知道这些修道之人总是要保持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秘感,他并不在意,专心把准备好的指甲油和玻璃杯摆出来。
到时候二十五元一位,可以自助也可以请他和曲半青帮忙,宁知夏倒也不期望赚什么钱,只要能帮文创街抬高点人气就行。
一切准备就绪,等到第二天,不少被官方宣传引来的游客都来凑热闹。
主办方引进的商家不少,这些客人们边吃边逛,很快注意到宁知夏“水染美甲”的招牌。
众人只见过摆个大水缸玩漆扇的,还没见过也是通过水面拓印的水染美甲,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倒是有年轻的女孩子刷到过他们的视频,一下子认出来了,兴致勃勃地凑上去问:“是怪物美甲店的两位老师吗?”
宁知夏点点头:“对哦!”
“呀!”
女孩发出惊喜的叫声,自从宁知夏宣布财务自由以后,接的预约和定制都凭心情,一群客人又爱又恨,能在这里遇见属实出乎意料。
眼前的项目很吸引人,只是女孩却又有些犹豫:“我想试试,只是我没有涂过指甲油,而且不太会……”
眼看着大多客人都还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宁知夏连忙道:“没关系,我能帮忙,你只需要挑你喜欢的颜色就行。”
女孩看向他身边,曲半青把几十瓶指甲油摆放得像阅兵方阵般整齐,还立起了清晰明了的色板。
她看得过瘾,可惜陷入了选择困难症,只能说道:“我待会儿要去租一套襦裙,要不你们帮我看看什么配色合适吧。”
宁知夏看了她要穿的襦裙照片,是盛世特有的明艳张扬,他只想了几秒,就抽出几瓶说道:“就选敦煌色系吧,配着绝对好看。”
女孩自然相信他的审美,其余人见宁知夏似乎要开始往水里滴甲油了,凑热闹似的都围了过来。
所谓敦煌色系,大多是以红黄蓝绿黑白主调变换明暗深浅,色彩鲜明浓厚又富有张力,只是美甲只是为了装点襦裙的配饰,太过饱和会喧宾夺主。
宁知夏选了雌黄、石绿、金红等五六种颜色,选得虽多,每根手指只混三种颜色足够。
玻璃杯里的水是温度在十几度即可,带着甲油的毛刷轻点水面,颜料珠就像被水面吸吮似的逐渐散开,看似厚重的颜色也跟着变淡。
女孩一愣:“会不会太淡了呀?”
宁知夏摇头:“不会的。”
第一层颜色在水面扩散的范围广,等到之后的颜色逐一点入,颜色就与原色别无二致,这也是为什么要选浓郁且具有覆盖力的指甲油的原因。
照旧是用点珠笔,就像是作画一样拨弄水面,再放入手指转印,只是这样的花纹整手制作会变得有些无趣。
众人以为他要向漆扇那样,让指尖晃动着从色块中间沉下去,然而经过这几天熟练度增加,宁知夏不再拘泥于单一的取色模式。
他让女孩把手从干净的水面插进去,女孩闻言依言照做,这可比从色块里面插进去要没有心理负担多了。
水温越冷,凝固得就越快,宁知夏时机把握得很准,用细细的不锈钢棍牵动出竖形褶皱时,指甲油刚好凝成了薄膜,捏住埋在水下的手指移动到色块下方,直接跃然而起。
待到浮出水面的一刹那,女孩都还没反应过来,丝绸般飘逸的细带花纹就已经呈现于甲面。
看起来简单,其实手指稍稍抖动就很容易破坏薄膜,也就宁知夏这种手臂像自带稳定器的家伙做得轻松随意。
不过就算成功了,也不代表大功告成,为了覆色均匀,扩散的范围一点要足够大,这就导致甲面周围也会糊满颜色。
这些多余的指甲油膜当然可以用棉签一点点清理,不过宁知夏很清楚地知道她们想看什么。
只见他用拉线笔沿着甲缝轻扫一圈后,直接用镊子夹住膜边一提一扯,多余的油膜撕拉而起,被利落完整地剥离。
周围的游客果然有种脏乱被一键清空的舒爽感,纷纷大呼过瘾。
宁知夏连续做了几次,其中有两根手指还特别加入带金色细闪的甲油,当整手做完后,众人瞬间觉得自己也会了,自己也能行了,自己马上就能动手实操了!
这些被勾出瘾的观众们早就按捺不住,纷纷掏钱要开始体验。
每个人选取的配色不同,划拉图案的方式,有成功也有失败,重点是除非是熟练工,否则完全不知道出现在甲面的花纹是美是丑。
很快大家就发现只要配色和谐,再丑也丑不到哪儿去,当然也有故意整活的人非要弄出小马宝莉的七彩配色成为最亮眼的崽。
可玩性比众人想象得还要强,新来的游客就算是路过不玩,也会忍不住瞧上一阵,整条街望过去,就属他的摊位最热闹。
这种限定活动最怕的就是过于大同小异,没亮点没水花,有宁知夏带起的这一阵风,或是视频传遍,又或是口口相传,不管是同城的还是异地旅行的,都会来文创街来看一看。
一时间人流量比主办方预估的多了不少,整日笑得合不拢嘴,连夜加配了各类服务设施,绝不放过一丝流量。
宁知夏的摊位被扩大了一圈,不管街对面的清冷道长与大胸肌和尚如何打擂台,反正他这边的收款提示音就没有停过。
许多游客陷入自娱自乐的狂欢中,他和曲半青偶尔帮着选选配色,大多时候捧着碗热桃油,乐呵呵地看隔壁摊位的帅气姐姐用飞叶扎气球。
和谐的气氛到了临近收摊时,宁知夏听见隔壁传来几道争吵声,原来是几个男人看飞叶表演时对着摊主的相貌品头论足,对方也没惯着,直接拌起了嘴。
“说两句又不犯法,男的搞美甲女的玩飞到,真是娘炮和男人婆凑一堆,好好的文创街被弄得乌烟瘴气还不让人说吗?”
领头的男生声音洪亮,宁知夏两人侧头看去,刚好对上视线。
“靠,这不是小学时经常骂咱们是小娘娘腔的那个张斌吗?”曲半青一眼就认出了烦人的小学同学,不高兴地在宁知夏耳边嘀咕。
很对方不停地朝这边瞄,很显然是认出了他们,怪不得声音说那么大声。
“放你的屁!”摊主连同助手也只是几个女生,气势分毫不输,只是张斌身边的同伴借着回嘴吵架的机会不停往对方身边凑,手也有些不老实。
曲半青蹙眉,就要上前去帮忙,身边的人却先他一步走过去,顺手从桌边摸了个东西。
张斌脸皮厚实,被女孩们骂几句还自觉得意,不经意地朝旁边瞥了一眼,却见宁知夏气势汹汹而来,手里拿了个喝空饮料的玻璃瓶。
平日里温和开朗的青年冷脸时有些,尤其是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张斌竟然被盯得心里发虚。
就当他要横着脖子再嘴贱几句时,只听“砰”的一声,玻璃瓶在脚底炸响。
“你、你想干什么!”
张斌被猛得吓了一跳,抬眼看见宁知夏拾起碎片,目光沉沉地朝自己走来。
越是乖顺的人突然爆发,越是让人胆颤心惊,围观地众人都倒吸一口气,开始想要上前阻拦。
张斌见状连忙慌张地往旁人身后躲,却不经意地听见几声嘲笑。
“你们瞧,装得再阳刚粗犷有什么用?”
宁知夏忽然笑起来,与女孩们还有曲半青一起冷冷地审视着他,将他狼狈闪躲,把旁人拉来当挡箭牌的姿态尽收眼底。
周围的人们听出了青年的言外之意,纷纷哄笑起来,被围在中间的张斌和他的兄弟面红耳赤的模样倒是像极了跳梁小丑。
“笑什么笑,滚开滚开,别拍了!”
他竖起衣领,推搡着身边的人就要逃跑。
宁知夏笑嘻嘻道:“只会用性别的范畴去框定一个人,这辈子你也就活成这狗比模样儿了。”
耳边听见宁知夏学着他刚刚的语气可以放大的音量,张斌又羞又气地瞪了一眼,脚下逃离的速度倒是变得更快了。
宁知夏拍了拍手,嘚瑟地哼着小曲儿回到了自己摊位,没过多久收到了隔壁摊主送来的小蛋糕,几人心照不宣地嘿嘿笑起来,举起手里的杯子蛋糕,凌空碰了碰——
“干杯!”
狐狸崽们抱住装满果汁的玻璃杯,仰头吨吨吨,打了个充满葡萄味的嗝儿,拍拍肚皮满足地“欸”了一声。
趁着宁知夏他们还没回来,波波把可折叠浴缸搬到客厅,往里面滴着魔女制作的彩色颜料,卷起小棒划拉,然后迫不及待地把一条触手放进去。
“锵锵!奥德罗先生,你快看!”波波举起自己变得五彩斑斓的触手,伸到奥德罗眼前扭来扭去,“是不是很好看!”
狐狸崽们捧场地发出一阵哇声。
奥德罗抓住那根扭动不停的触手,淡声问道:“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
波波捏得心颤,生怕他一口咬,一边抽回触手,一边嘀咕道:“因为好看呀,而且最近人类的世界很流行这么玩。”
“是吗……”奥德罗垂眼看着水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奥德罗先生也试试吧?”
“我?”
波波一直羡慕其他非人朋友们身上各种绚烂的色彩,搓着两条触手热情推荐:“那尾巴也弄一弄吧,多点颜色更漂亮,这样不容易看腻!”
浅色的眼瞳骤然一缩。
看腻!
原来颜色太单一是会被看腻的吗!
还在犹豫的大脑瞬间被这个词汇横冲而入,奥德罗执行力很强,变出了自己强壮的鱼尾倚靠在沙发椅背。
等到波波库拉给他殷勤地倒入了颜料,就要将鱼尾徐徐没入水面。
然而就在这时——
“我回来啦!”
奥德罗动作一顿,向来平静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害怕大家寂寞的宁知夏拎着小蛋糕冲冲卡点赶回,兴奋地推门而入的瞬间,银白的鱼尾倏地扬起,一不小心将扒拉在缸边的狐狸崽扫个正着。
“扑通!”
霎时间水花四溅,白竹一头栽了进去。
宁知夏听见动静连忙快步绕过屏风,就见客厅突兀地摆了个折叠浴缸,奥德罗端坐沙发翻食谱教程,波波库拉努力吸水渍充当智能拖布,而缸边挂了一簇不停摇摆的狐狸尾巴。
“这、这是玩什么呢?”宁知夏看着仿佛完全互不相干的几人,错愕地开口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染个色而已啦……”
水声哗啦啦搅动,白竹抬起小脑袋,略微僵硬地缓缓转过头,借着昏暗的灯光,扬起他那张五颜六色的小脸露出羞涩一笑。
“啊!”
宁知夏惊恐地瞪圆了眼,熟练往人中用力按下去。
第67章 相亲?
“哗啦……哗啦……”
浴室的花洒响了许久才停, 门口蹲坐着好几只小猫,等到包裹着毛巾的狐狸球被宁知夏抱出来时,一双双溜圆的猫眼里充满了敬佩之意。
白竹洗得香喷喷, 烘干了毛毛简直像颗蓬松的球,宁知夏去拿新梳子, 他就哼哼唧唧地跟在青年身后,小爪垫在地毯踩得噗噗响。
他的毛量太过丰厚, 到底是烘干机风力有限,毛毛摸起来还有点润, 宁知夏就让他窝进软垫团好,连狐带垫端到取暖器面前。
白竹在山里野惯了, 到了寒冬腊月或是阴雨绵绵的季节也就是缩在洞府里,和其他兄弟姐妹挤成一堆小毛团,哪里享受过这种能发热的电器。
“呜…小太阳…舒服舒服……”
暖烘烘的气息传遍每一根毛毛, 温润无燥仿佛一瞬入春, 狐狸崽咂咂嘴, 闭眼沉沉睡去。
客厅还要收拾, 坏鱼和坏海怪还要教育检讨,等到宁知夏记起来要叫他时已经为时晚矣。
他匆匆赶到卧室, 只见白乎乎的毛团屁股出现一大块黄斑,放眼看去简直就像被烤糊的棉花糖。
曲半青从他身后探头:“噗。”
“哇哇我的毛毛……我、我变成杂毛狐狸啦!”白竹仰头哇一声哭出来,大滴大滴的泪珠滚个不停。
“不哭啊, 换毛以后就能变回来了, 而且也不丑,就、就像小三花一样!”宁知夏慌慌张张地抱着爆哭的狐狸崽解释。
“唔?三花猫猫……”
白竹靠在他肩头去看小三花, 不停对比自己和它的毛毛,逐渐收了哭声, 时不时抽噎了下。
被勉强哄好的狐狸崽带了好大包零食,垂头丧气地回自己位面好几天不来,宁知夏有点遗憾缺个暖手宝。
等到文创街的活动圆满结束的那一天,他带着主办方送的“优秀商家”锦旗收摊回来,寻思在往墙上挂,耳旁听见储物间开门的动静。
立冬之后气温骤降,奥德罗虽不怕冷,平日里还是换上了浅驼色毛衣开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也跟着降低不少。
那双浅色的眼瞳往屋里扫视了一圈,奥德罗照旧去了最常去的沙发坐下。
等到猫咪们翘着尾巴靠过来,他打开电视看起更新的偶像剧,最近男主和小三雄竞激烈,一集也不能落下。
屏幕里竹马与天降狭路相逢,阴阳怪气斗得面红耳赤,宁知夏挂好了横幅走过来时,就见奥德罗看得眉头紧蹙。
奥德罗察觉他过来,移开了个位置,熟练地拍了拍。
为了通风,窗口拉了纱窗,丝丝凉气往屋里冒,宁知夏拎起毛毯在他身边坐下来,余光不经意地朝身边瞄了一眼。
奥德罗身上挂满了谄媚的猫球球,领口被它们胡乱蹭得往下敞开了些。
矜持被抛之脑后,秉承“我就看看”的原则,宁知夏越凑越近眼珠子都往掉进去。
带着玉戒的手轻轻抬起,守株待兔般捏住了他的脸颊,把他给吓得差点被口水呛到。
“怎么了?”奥德罗微微低头,等着被抓包的小色鬼回答。
“领、领口敞这么开,一点都不检点。”
宁知夏眼神飘忽故作淡定把他开衫猛地合拢,嘴里结结巴巴地又憋了句,“你冷不冷啊……”
话刚说完,宁知夏就痛苦闭眼。作为在水里游来游去动不动就把人变冰雕的人鱼,怎么可能会觉得冷。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奥德罗倒是凑得更近,屏幕晃动的光影将宁知夏变来变去的表情暴露无余,全都尽收眼底。
他声音轻哑地说:“冷啊。”
话头被捡起来,宁知夏连忙起身:“那我去开空调。”
奥德罗懒洋洋道:“干。”
“哦……”宁知夏无措地应声,刚坐了回来,厚实宽大毛毯被奥德罗分了大半,将他整个人都裹进了怀里继续看电视。
清幽的气息袭来,宁知夏顿时大脑宕机,觉得后背烫得厉害直接硬成一块板,死活不敢往对方怀里靠。
“我、我要去睡觉啦!”
他再也受不了般大喊一声,穿着拖鞋咚咚咚地跑上楼缩进被窝。
自然,太自然了!
难道奥德罗真的是想和自己谈恋爱,虽说自己又能赚钱又好看,嘴巴不挑食好养活,可是……可是……
宁知夏盯着天花板迷茫地眨眨眼,快要失去焦距时猛地想到一点——
可是和人鱼应该有物种差异吧!
眼前仿佛浮现出对方那截强健紧实的窄腰,挺动起来摆动鱼尾,那力道,能一下窜出好远……
阅读量甚广的脑海开始自动加载,从跨物种性行为可能性的科学思考逐渐跑偏,不受控制地放起了自带马赛克的幻灯片。
刚刚可是什么来着?哦不重要了。
宁知夏难为情地绞着软被,害羞得快要冒气,隔了好一阵蓦地反应过来,那家伙都没有正儿八经地告白!
小猫蹭来蹭去,他也蹭来蹭去,万一人家与人类感情认知不一样……岂不是自己会错了意!
“坏鱼讨厌讨厌讨厌……哇哇哇……”
宁知夏烦恼地大喊了一声,连手带脚地把被窝顶起来嗖嗖扑腾,就差在卧室里阴暗爬行,直到被曲半青踹门警告,才裹成条长虫,软绵绵地在床铺中央挺尸。
当晚,奥德罗丧失了去二楼卧室睡觉的权利,拧了拧反锁的卧室,沉默半晌,从破门而入与精神操纵中选择了转身下楼。
最近位面管理局很忙,有的位面在历劫飞升杀妻证道,也有位面正在逆袭重生,反正大事发生总会闹腾出不少事。
奥德罗忙碌加班,一直到隔天傍晚才带着满身冷雨回来,难得透露着一丝疲倦靠在沙发闭目养神。
“爸爸?哈哈你刷到我们摊位的视频啦?”
奥德罗下意识地掀起眼皮,朝声源处瞥了眼。
宁知夏哼哧哼哧搓着甲片,歪头夹着手机和老宁打电话。
本以为儿子就是躺平玩玩,没想到真的搞出了名气,老宁倍感欣慰之余转了两百万过来让他和曲半青放松放松别太累。
就在宁知夏喜笑颜开查收款信息时,又听金山亲爹缓缓说出重点来意:“你也年纪不小了,该谈个对象了吧?”
果然,老奸巨猾的家长不会突然爆金币。
宁知夏随口敷衍:“不急不急……”
“要急要急……”
老宁深深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担忧,“你饭不会做菜不会买,已经输在了余城择偶的起跑线上了。况且去了社交场所就知道和贺家姑娘闷声干饭,自己不主动点,难道会有对象主动找上门吗?”
来自亲爹的灵魂拷问训得宁知夏一愣一愣,听到最后一句,心里莫名有了点底气,目光游移向了不远处的沙发。
奥德罗转过头来,陷于灯影里的五官格外深邃。
宁知夏喉结上下动了动,又倏地移开眼,嘴里含糊着应了一声:“知道知道……”
闪躲的动作太过明显,奥德罗半眯起眼,视线如火舌般一寸一寸描过青年的表情。
“光知道是没有用的。”老宁受够了他只表态不行动,早有准备地说,“我这里有几户人家的姑娘,年轻人嘛,可以多接触试试哈。”
“可、可是……”宁知夏抠着桌面的皮垫,闭眼鼓起勇气打断爸爸,“我喜欢的是男人。”
“……”
呼……电话那头果然如他所料,出现了一阵格外长久的沉默。
“真、真的?”老宁小心翼翼的声音再次传来。
宁知夏咽了咽唾沫:“唔,真的。”
“没事啊,咱不急啊,心里别有负担啊……”老宁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听筒里还夹杂纸张揉碎又展开的声响。
宁知夏微微蹙眉,暗道不妙。
“唉,男的就男的吧,但是要求就得高一点。”
老父亲抖了抖纸页,淡声说道,“那我们就来看看名单B!”
宁知夏瞳孔猛地一震。
余光看见奥德罗起身朝自己开始走来,耳边充斥着浓浓父爱的声音还在沉浸式播报一号男嘉宾的身高三围。
宁知夏心口一慌,顿时像只兔子似的飞快往楼上蹿,只剩怔愣的奥德罗独自站在原地,任由青年的背影消失在沉沉目光之中。
“188,108,77,96……”奥德罗复述着刚刚听见的数字,声音落在最后一个数字时带上了几分不屑,“19?”
第二天,宁知夏下楼吃早饭时,特意留意了一下被猫猫信徒团团围住的人鱼先生。
后者表现如常,甚至都没有问昨晚自己为什么突然跑走,只是没有要出门上班的意思,开了超前点播观看电视剧。
只是看一会儿余光就要落到宁知夏身上,仿佛有了强迫症般一直让青年处于视线范围。
古怪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下午,陆槐打电话来说之前杀妻证道飞升的无情道修士后悔了,要毁天灭地让整个世界为他爱妻陪葬。
“……”
奥德罗难得骂了声神经,在陆槐的阵阵哭嚎中关了电视起身,临走前看了眼安静做穿戴甲的大宝珠,这才推门出去。
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好半天,等他披着夜色回来时,只有曲半青在家给小猫缝玩具,没有瞧见其他身影。
“宁知夏呢?”奥德罗关门进屋,声音淡淡地问道。
“哦,他呀……”
曲半青顺手将做好的碎花球球抛给小猫们,拍了拍手道,“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奥德罗淡漠的眉眼骤然冷下。
曲半青一愣,心道这人又怎么了,抱着针线盒惴惴不安地圆润滚开,生怕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宁知夏出门向来都会拉着曲半青一起,这次单独出门,是做什么去了简直不言而喻。
奥德罗拉开椅子坐下,心底咕噜噜冒柠檬汁。
只要他愿意,这个位面任何想看见的画面都能出现在眼前。
只是奥德罗刚升起这样的念头,就立马想到如果让青年知道一定会生气,然后涨着红扑扑的脸蛋怒斥他是不尊重个人隐私的坏鱼。
桌面被屈起的指尖轻轻敲击出一声声脆响,昨晚手机话筒里的内容再次在脑内重播,经过多部偶像剧的课件学习,他已经掌握了“相亲”这个词汇所包含的意义。
先吃饭再聊天,聊得合拍就要逛街看电影,他的大宝珠又好看又好骗,难保对方不起什么龌龊心思……之后再经过几次坑蒙拐骗死缠烂打就要谈婚论嫁生小宝珠。
不对,宁知夏是男性人类,生不出小宝珠。
奥德罗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一想到但是可以做生小宝珠的事,脸色愈发阴沉地低声道——
“才19?他就满足了?”
第68章 恋人
温暖的灯影将影子拖得斜长, 宁知夏提了一大包零食,挎包鼓鼓囊囊贴满十几个吧唧,啜着奶茶满载而归。
客厅里, 曲半青大约是回了房间,除了小猫叼着玩具球跑来跑去的动静显得有几分冷清。
屏幕晃动的光影落在奥德罗眉眼, 他单手托着一边脸,安静专注的神情看起来相当赏心悦目。
听见动静, 沉静的眼瞳有如实质地盯了过来,一路追随着青年的身影靠近。
“小奥你还在看电视啊。”宁知夏对后颈承受的目光毫无察觉, 把包丢到一边,提着零食坐过去, “快来尝尝我买的蛋糕和龙头藕粉羹,可好吃啦!”
东西分量不少,把桌面占了大半位置, 奥德罗皱起眉, 困惑的语气略带了一丝不悦:“你那个相亲对象还没让你吃饱?”
“相亲对象?”宁知夏一愣, 低头窸窸窣窣解开包装袋, 含糊道,“你说什么呀, 我是和鹿瑶光去买漫画了。”
“哦……”
奥德罗抿了抿唇,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沉默了几秒, 才抬手接过宁知夏递来的纸碗。
热腾腾的雾气随着塑料勺搅拌不断飘出, 他的心思显然没有在这份甜品上面,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什么做的?”
“是这个。”
宁知夏给他看照片, 那是存储开水的龙头铜壶,往藕粉里直接冲水搅拌后加入各种小料搅拌就行, 又暖又甜,冬日里吃着最舒服。
“我特别喜欢吃这个,还好有小鹿一起,要不是她熟悉老街,还不一定吃得上呢,对了对了,下次她还说要带我去……”
见他主动问起来,宁知夏小嘴叭叭说着,没有注意到那双浅色眼瞳微微眯起。
搅拌的塑料勺丢回碗里,奥德罗忽然道:“龙口水拌哪吒粉。”
宁知夏一愣:“啊?”
奥德罗面无表情:“所以我不吃了。”
宁知夏:“啊???”
看见对方突然把碗一放,辛苦的零食搬运工怒火攻心,又把碗给他端回手里。
“不行!”宁知夏板起小脸凶巴巴道,“买都买了,你还吃了一口,现在必须给我全部吃完!”
奥德罗被训得安静至极,就算是很少碰的热食,这时却出乎意料地听话喝完。
宁知夏见状神色稍缓,准备起身离开,却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直接拽进了怀里。
明明沙发又宽又长,宁知夏却被可怜地挤到了角落,整个人都快要像个大号玩偶似的,任由对方紧紧搂进怀里。
脸颊传来微凉的触感,那是奥德罗高挺的鼻尖如恋人耳鬓厮磨般蹭过,浅色的眼瞳微微眯起,足够近的距离能够让他看清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眼里闪躲的情绪。
“你在不开心。”奥德罗轻声在他耳畔说道。
宁知夏觉得今晚的人鱼先生危险极了,浑身都散发着令人心颤的暧昧气息,垂眼含糊地哼哼两声想要挣脱。
奥德罗自然不会让他如意,追问道:“为什么?”
宁知夏不肯承认,别扭道:“有吗?没有啊,我吃好喝好玩好哪有什么……”
“撒谎。”
奥德罗捏过他的下巴,若有所思道,“今天的宁知夏闻起来苦苦的。”
“你才苦,我用的是香草味沐浴露,又甜又香!”
被说成大苦瓜,宁知夏一把将人推开,想起身离开又气恼地坐回来,闷声闷气道,“好吧,我是不开心,因为有人惹到我了!”
奥德罗压下眉眼,声音沉了下来:“谁?”
还好意思问是谁,真是一条大笨鱼!
宁知夏扭头,气哄哄地说:“你。”
奥德罗收了声,略带迷茫地眨了眨眼。
“那天在暗影岛,明明是你主动的……”宁知夏气闷地抿起嘴唇,怼到手心响亮地“叭”了一声,又定定地看向奥德罗,“可是后来就没了!”
如果这只是人鱼们对友人的相处模式,宁知夏打定主意以后就要与奥德罗保持距离,免、免得他自作多情心烦得猜来猜去。
只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会产生这种烦恼的源头,本就是心底那股像软糖夹心的爱意源源不断填满整颗心脏。
“啊……”听见青年羞恼的控诉,奥德罗再次茫然地眨了下眼,“我以为人类会更喜欢循序渐进的方式。”
“什么?”宁知夏傻眼。
奥德罗抱紧了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虽然我不想承认,人鱼答应就□□,不答应也□□的求偶方式过于简单粗暴。”
宁知夏被他的直白噎了一下。
“这些剧幕是我能接触到最直观的学习模式,相识暧昧纠缠告白定情……”奥德罗解释起自己计划的进度,“只是最近好忙,我还没有学完。”
宁知夏快要被对方眼里温柔的笑意迷晕,傻乎乎地接话:“学、学完什么?”
奥德罗不说话,只是弯了弯唇角,随后搂住了他的腰往身上一拉。
宁知夏整个人分开双腿被放到了他腿上,带着玉戒的大手托住了后脑,就像是阻断了逃离的退路。
“当然是学习……”
宁知夏目光闪烁,感觉到对方缓缓下压的脸近在咫尺,那股清冽的气息绕过颤动不停的眼睫。
“怎么请你成为我的,恋人。”
轻哑的声音掠过耳膜,他抚摸着青年微微发烫的脸颊,轻笑了声,垂眼深深吻了下去。
柔软的唇瓣被覆盖碾压,堪称完美温柔的挑逗勾出呼之欲出的欲望。
宁知夏呜咽了声,就在背脊放松下来,缓缓张开了湿润的嘴唇,奥德罗却绅士得体地停下亲吻,一言不发注视着青年眼里动情地盛满了水光的模样。
他们保持着暧昧却又恰当的距离,奥德罗慢条斯理地抹去青年嘴上唇釉般的痕迹,他不再说话,像是等待着一个回答。
“其实……”
宁知夏心跳得厉害,缠绕许久的烦恼消失不见,他嘿嘿笑了声,嘴里故作妥协般嘟囔,“不参考电视剧的进度也可以。”
话音刚落,一双手将他按住因为扭捏乱动的腰,如寒潭深邃的眼睛一瞬间变成竖瞳,目光幽深地盯着面前害羞的青年。
宁知夏恐怕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这副软乎乎的好心模样有多招人疼爱。
“啊,这样更好。”
奥德罗低低地笑出来,抬高了腿踩到茶几边沿,伴随着一声惊呼,宁知夏向他滑去,紧紧的,密不可分地贴向了紧实的胸膛。
右手按住宁知夏的后脑用力下压,唇舌交缠吻得又急又凶,就像沙漠徒行的旅人贪婪饥渴地吸吮着泉水。
“唔唔!”
空气被尽数掠夺,宁知夏像颗快融化的小熊软糖,环住他脖子的手渐渐下移,无力地推了推他,却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做什么?不让亲?”
奥德罗浅色的眼瞳定定地注视怀中人,如果不是嘴唇覆着晶亮的水渍,全然看不出他扯着人在做什么,不等宁知夏在开口,又凑上去吻住了他。
他吻得更凶了,彼此的鼻息急促地喘个不停,向来淡漠的眼里浸染情欲,推着人徐徐后倒,又从沙发滚到了地毯。
宁知夏被按得塌下身,光洁瓷白的胸膛贴到地毯,像春日里的母猫,像不知廉耻的野狗,那些略显粗糙的磨毛激起他一阵哆嗦,恨不得卷缩成一团棉花糖。
宁知夏听见背后的呼吸瞬间变重了。
“你干嘛!”宁知夏撑起身,咬唇羞愤地死死捏住裤腰,心里涌上一股很不妙的预感。
“下一个步骤。”
笔刷蘸取了浓艳的红,沿着风吹就颤动不停的宣纸轻提重捻,笔尖提起,绽放出一簇簇樱花。
奥德罗垂眼凝视着画作,耳朵一点一点泛红,呼吸喷洒在皮肤淡声提醒,“你说的可以。”
“这个不可以!”宁知夏欲哭无泪,哀哀地叫唤着要坚守底线。
“为什么?”
“我刚答应……你也太快啦!”
“你看剧也开二倍速。”奥德罗无情拒绝,“换个理由。”
宁知夏睫毛乱颤,嗫喏着嘴唇不吭声了。
奥德罗大手环过他的腰,吓得脸皮薄如宣纸的青年又是几声惊叫,又担心惊扰到楼上的人,自己乖乖把嘴捂好。
虽不是雨水丰厚的春日,悄然探出土壤的小蘑菇挂满了露珠,被采摘的猎手抓个正着。
露水沿着指腹滑落,他分开手指,凑到宁知夏面前,另一只手挑起下颚示意他看,“瞧,明明你也想。”
宁知夏臊得慌,哪里想到平常冷淡寡言的人会变得这般可怕。
他嘴里呜呜叫唤:“不行就是不行,因、因为小猫在看!”
客厅里几只暖烘烘的毛团歪着脑袋,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快叠在一起的主人。
真好,不用小猫表演也能双折叠!
奥德罗与它们对视了几秒,缓缓起身:“行吧。”
宁知夏心底松了口气,心里夸赞小奥真是“能屈能伸”,刚麻利地穿好裤子爬起来,却猛地被奥德罗抱起,直接回了储物间。
那张作为摆设的大床今晚可算有了用处,奥德罗笑得温柔,就是让宁知夏心里发毛,嘴里不可置信地念叨:“小奥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怕。”奥德罗亲了亲他。
宁知夏很白,但不是毫无生机的惨白,月光底下光溜溜的肌肤瓷白温润,美好得叫人移不开眼,奥德罗喜欢,但更喜欢把那抹纯欲的白弄成艳艳的红色。
只是再玩下去会把人羞死,于是那只手将被撩拨得意识迷离的面团翻了个面,奥德罗跪跨在他身上脱去衣服。
流畅紧实的肌肉看得宁知夏小脸通红,直到对方压下来才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偏过脸。
“看着我,宁知夏,你要一直看着我。”奥德罗不满地往下捏了捏,宁知夏颤抖了一下,宽大温暖的手心里多出一滩水渍。
奥德罗不在意地舔干净,拉起对方的手,示意新时代好青年应该礼尚往来。
画画人的手就是灵巧,就算是螺旋纹的弯刀也玩得转,过高的温度也让常年喜欢泡在水里的生物眉头紧簇,仰头低低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人鱼果真是主神的宠儿,那副嗓子发出的任何声音都足以让人沉溺……
先是床上,浴室里起了瘾又闹一次,抱着瘫软无力的青年出来,房间里的那扇窗映照出的夜色很美,宁知夏没想到他初次就玩得这么开,伏在窗台又哭又叫,大约是叫得太可怜,倒是被放了点水。
“夹不住就换地方。”
奥德罗暗示地抚摸变得红肿的唇,又低头安抚地轻吻了许久。
宁知夏怕极了今晚的小奥,像个好学生般努力照做。
玻璃的白雾消了又起,危险的海浪卷着小船摇摇晃晃,宁知夏低头看了眼硕大的红蛇脑袋,心里悲愤地念道,真是畜生啊……
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身后的人只停了一瞬,唇齿覆上了可怜的后颈,宁知夏猝不及防地往前一耸,撞到了贴在玻璃的手心。
“不哭了。”奥德罗颁过他的脸,偏头印下一个吻,在释放之时徐徐说道,“畜生才有劲干.你。”
宁知夏:“呜呜!”
门口的小猫不停挠门,过了许久,房门打开,被赤裸上身出来的人屈指弹了个脑瓜崩,幽怨地喵喵跑开。
奥德罗重新关门,回头看向大床中央。
床上的青年分不清是睡熟了还是被爽晕过去,裹着被子也一声哼哼都发不出来。
奥德罗不需要睡觉,一个人的时候通常会在水里无聊地飘着玩,来了这里之后倒是很少如此。
他掀开被子,安静地在宁知夏身边躺下,过了一会儿翻身将人抱住。
人类的心跳是最好的催眠曲,奥德罗亲了亲那张红扑扑的小脸,满足地抱住恋人缓缓闭眼……
曲半青第二天醒来,整天都没瞧见宁知夏,直到看见奥德罗拿着狐狸崽送来的药膏,宛如雷击般僵硬在原地。
“佩莱格,你这是怎么了?”
格莉缇兄妹来找曲半青时,就见他一个人盘腿坐在沙发,托着脑袋看电视,浑身充斥着一种“劝分一百次,还得屁颠屁颠上台送戒指”的无力感。
“没什么,养的小猪被拱下水了而已。”他精神恍惚地喃喃,又问道,“你们来做美甲吗?”
格莉缇听不懂,只能回答后半句:“不不不……我们是想和你们谈合作的!”
曲半青疑惑:“合作?”
“我来是想问问你们,有没有想法在暗影岛开一家分店?”格莉缇说明来意,又觉得今天的小屋过于冷清,朝周围张望了一圈问道,“对了,宁先生呢?”
“别问了。”
曲半青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状态,没好气道,“被拱着呢。”
第69章 学习
人类的双腿真是绝妙, 扛着肩膀挂在臂弯,或是并拢,又或者折成M型让哭唧唧的青年自己抱好。
起初宁知夏还知道反抗几下, 可惜听不得人鱼的几声轻喘,就软绵绵地败下阵来, 坚守的原则一退再退,最后溃不成军。
奥德罗最喜欢正面, 舔吻着他的喉结一寸寸侵入,爽飞了的青年眼泪汪汪牙齿都在打着颤, 害怕真的会死在床上,红着鼻头一抽一抽, 可怜巴巴地细声细气求饶。
“水真多。”
奥德罗抹开脸颊的泪痕,餍足地俯身接吻。
宁知夏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会被彻底玩坏,睡醒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跑路, 人还没下床就被扯入怀里。
“不要了不要了……我已经出不来了……”腰眼一阵阵酸疼让他慌张摆手。
奥德罗大约也知道把人做狠了, 边亲边道歉, 手掌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抚, 把挨草后的蜜枣喂得很足。
宁知夏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润喉,任由对方帮忙穿好了暖和的家居服, 抱出门透透气。
现在的青年好闻极了,小猫们亲昵地围过来贴贴蹭蹭,宁知夏随手抓住一只揉了揉, 仿佛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唉……唉……”曲半青看他一副被日傻的模样就叹气, 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安慰大宝珠。
“好清淡哦……”宁知夏噘嘴。
“难不成你还想吃火锅吗?”曲半青瞪他一眼,没好气道, “想去肛肠科报道我现在就做。”
宁知夏哼哼两声埋头喝粥,生无可恋的样子看得曲半青又心疼起来, 弄了盘白灼血蛤让他蘸点带了辣味的米醋将就吃。
这玩意儿看着吓人,味道却很鲜甜多汁,像曲半青这种喜欢吃的人能吃上一斤还意犹未尽。
宁知夏还是头次吃,剥了两口尝出了鲜味,吸溜不停吃得很欢,余光扫过身旁,发现奥德罗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
“不吃吗?”宁知夏问他。
奥德罗帮他揉着腰,抬头扫了一眼:“不吃。”
宁知夏:“为啥,这个不烫呀?”
“倒不是烫不烫的问题。”
奥德罗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有看见过它活着的样子吗?”
宁知夏迷茫地摇了摇头,被勾起了好奇心,低头翻出手机搜索,过了一会儿,缓缓地放下了血蛤。
奥德罗问:“还吃吗?”
头一次从贝类身上看见了如此形象的猥琐,宁知夏面无表情:“不了。”
吃饱喝足之后,曲半青说起了格莉缇的提议,这和摩琳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其他位面的收益可不是这里能比的,宁知夏立马来了精神:“说起来摩琳应该拟定了魔法学徒的名单,我们不如先搞个培训班,以后开分店也不至于服务降级。”
曲半青一怔:“这么说……你同意了?”
宁知夏点头:“当然!”
等以后分店开起来,还能去其他位面转一转,更重要的是,哪怕以后曲半青留居人类位面的期限到了,回了暗影岛也能继续专注喜欢的工作。
他们分工合作,各自联系了暗影岛和西格大陆,店面选址之类的问题完全不用他们操心,主要就是确定好学徒名单
想要系统学习光靠每晚那点位面开启的时候有点太紧凑,于是宁知夏把主意打到了身边这位位面管理局的局长先生身上。
夜里,奥德罗埋在他颈侧低哑粗喘,腰腹逐渐绷紧收缩了几下。
宁知夏自己也是男人,很懂什么时候提要求最合适,大着胆子用腿勾住他的腰,期期艾艾地问可不可以给学徒们多一点时间的临时通行证。
奥德罗单手撑在他颈侧,一言不发地盯着宁知夏,眼里令人心惊的欲望看得青年一阵发虚时,忽而弯了弯唇角:“可以。”
宁知夏大喜过望:“好耶,小奥好棒!”
“嗯,吃吧。”奥德罗摸着他的后脑。
宁知夏脸色涨红,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为、为啥?”
奥德罗眨了眨眼,脸色一派平静:“就当是贿赂。”
“呜呜……”
黏糊的鼻音响起,宁知夏行贿到云隐天光涌现在对方的臂弯里沉沉入睡。
无力地合上眼皮时才记起来,他很懂男人,却不懂人鱼的坏心眼。
两个位面各派了三人,暗影岛的精灵们都是格莉缇亲近的下属,学习能力很强,居然为了争夺这三个学习位已经筛选了好几轮。
而摩琳那边是从西格大陆的偏远地区选了三位半兽人,初来乍到的使魔们在魔法协会只是学徒的职阶,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不容易。
因为附魔美甲的盛行,贵族疯狂地爱上了这种华丽的指尖魔法阵,不惜花高价请魔法师帮忙绘制。
平民女孩也想拥有,不需要附魔,哪怕是普通美甲足够令她们满足,然而魔法师更乐意接受贵族的生意。
这些看似廉价的需求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可小觑的商机,摩琳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奥德罗很快为他们颁发了临时通行证,效率快得让宁知夏严重怀疑这家伙早有这个打算。
学习机会难得,白日里六位学徒专心听讲练习,到了晚上就统一通过位面通道各回各家。
宁知夏再次忙碌起来,他刚和奥德罗正式谈起了恋爱,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难免担心会冷落了对方。
“别担心了,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曲半青翻了个白眼,往二楼的方向指了指。
淡橘色的懒人沙发出现凹陷的弧度,花花绿绿的书籍躺在交叠的长腿,有人屈起手指,缓慢地在阅读痕迹最多的纸页轻轻滑动。
奥德罗不再热衷于看动画片和偶像剧,活动区域从客厅转移到了二楼的公共区域,慢悠悠地阅读宁知夏那些漂洋过海的小漫画。
XP需要精准狙击,到了晚上隔天一次的烤五花时间,身穿正装的人鱼先生花样百出,把快被烤熟的青年钓得五迷三道。
*
学徒们动手能力很强,很快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宁知夏干脆开始接受客人预约上门,让他们正式接待客人练手,当然了,价格自然要便宜一些。
美甲店的粉丝们可高兴坏了,然而看完公告却有些发愣。
“额……什么意思?这是招新人了?”
“美甲又苦又累,人家赚够了钱当然是请员工干活了,自己当个招牌不就好了。”
“新人是学徒价,两位老师也在接委托,想黑看清楚再黑好吗?”
“实话实说而已,居然还有绿油油的韭菜自己要送上门。”
“是是是,就你清醒就你最懂。”
不管网上如何讨论,宁知夏都不在意,当晚结束教学后挨个鼓励,安抚大家不要紧张。
学徒们感激不已,香香人类温柔又宽和,只是这里的人类可是做美甲的常客,要是没有让人家满意,岂不是影响了店里的口碑。
大家惴惴不安,好在隔天除了一位客人临时取消了预约,其余客人都来了。
刚一上门,众人发现新员工们男帅女美,强烈的冲击简直堪称颜狗盛宴。
学徒们自然不能用本来面貌见人,半兽人使魔们用魔咒隐藏了耳朵尾巴,精灵们只能借助管理局的捏脸系统自己重新捏个新的。
“这家店也算是玩不出新花样了,居然请网红作秀,美甲那么辛苦,能做得明白吗?”
一些服装店有过类似营销手段,有吃过亏的客人不免有些担心,和同伴小声嘀咕。
然而来都来了,就算是看着宁知夏的面子也没好意思转身就走。
学徒们严格地对工具消毒,不管是修甲步骤还是辅助客人选色都相当专业,更不会用她们拿来的参考图有滤镜效果做不出来的借口进行敷衍。
几位结伴而来的客人相视一眼,表情逐渐缓和许多。
被剩下空出来的是位垂耳兔半兽人,发现自己没有事做,女孩想了想,帮忙做起了后勤工作。
气泡饮料鲜榨果汁又或是咖啡花茶,甚至还有现熬的养颜甜汤,摆得满满当当任由客人们选择。
送完了饮品又收拾工具,顺带监督狡诈的胖橘不许它偷抓客人的包包,总之干劲满满,眼里有活完全不带停歇。
客人们嘴巴里吃着小甜点,怀里趴着爆毛的胖猫,不到半小时,神情恍惚只觉得飞升到了天堂。
学徒们嘴巴又甜,和谐的气氛里大家有说有笑地聊起天,手上的款式陆陆续续收尾,由于服务太好,大家想着就算有瑕疵也没关系,学徒嘛,要对新人宽容一点。
然而凑到灯光下一看,十指甲面涂色均匀,封层牢固,华丽繁复的图案精致得就像打印出来的一样,与想要的款式简直如出一辙。
“天呐,你们真的只是学徒吗?”客人们互相看看对方的手,齐齐发出惊叹。
学徒们纷纷点头:“嗯嗯,还在和两位老师学习中!”
客人们啧啧感叹出声,这些人拿出去随便都能成为王牌美甲师,居然还谦虚地说在学习,真不愧是传闻中的卷王店铺。
就在她们拍了些返图准备离开时,胖橘扑到了垂耳兔学徒的身上,随着一声惊呼,众人看去时发现对方头顶有对软趴趴的大耳朵,看起来十分软和好摸。
垂耳兔学徒吓到崩溃,嘴里只知道啊吧啊吧啊吧。
被客人看见兽型特征了怎么办?不造啊,老师没教!
客人愣道:“这是?”
“兽、兽装……”宁知夏灵机一动,干笑着摆手解释。
好在现在的手工大佬不少,还有曲半青响亮的名号在,大家没有怀疑,觉得能来这里做美甲一份钱买几份服务真是太值了!
大家和紧张的垂耳兔小姐合影后满意离开,网上很快出现了各种好评反馈。
“许久没有去了,服务态度一流,养眼一流,卷王程度也是一流!”
“名师出高徒,真的绝!”
“喜欢兽装的宝宝有福了,店里有位垂耳兔姐妹真的超可爱!”
“一直往我盘里塞小点心,随口夸了句曲奇好吃,临走时还给我装了一袋!”
因为没有约到宁知夏,就临时取消预约的客人看见这些好评顿时悔得捶胸顿足,等她再想预约时,整月的日期单全都变得爆红无空位。
该死,那么快!你们是长了八只手嘛!
到了傍晚收工之后,宁知夏大声念出客人们的好评成了学徒们最爱的日程。
暗影精灵们被夸得满足:“可以带一只人类女孩子走吗?”
宁知夏一怔,不是,你们当是土特产吗?
倒是身旁的局长先生微微笑:“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逝世,大家不想被冻冰雕,只能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
“可是人类真的好可爱呀……”有人遗憾地叹气。
“废话。”
奥德罗斜觑他们一眼,将青年拉到沙发圈进怀里,手指揉捻着对方一点一点变红的耳垂,嗤道,“还需要你说?”
学徒们:“……”他好烦啊!
由于预约不断加上每天的意见收集,学徒们逐渐发现垂耳兔小姐的人气名列前茅。
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无意暴露的耳朵吗?
仿佛悟出了答案,到了第二天,精灵们发现另外两个半兽人使魔心机无比,一个放出了薮猫尾巴,一个立起来耳廓狐的大耳朵,吸引得人类女孩子惊喜叫唤。
被宁知夏逮住一问,就是眼神飘忽地嘀咕,学艺不精隐藏魔咒失效啦!
精灵咬牙切齿,只恨自己没有毛茸茸,三人头碰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隔天直接放出来金属小翅膀和尾巴,凭着立体深邃的完美捏脸走起了赛博科幻风。
这下客人们有福了,不仅能做美甲还能看各种异装老师斗法,无数人的XP在此圆满,加上展柜里琳琅满目的珍珠饰品和香膏手膜,这和谷子店有什么区别!
随着客人的满意度越来越高,起了竞争心思的两波学徒哪里还有最初不安的模样,客人们是花心大萝卜,这个爱哪个也爱,眼见从她们那里分不出胜负,又把目光瞄准了宁知夏。
到了晚上不需要宁知夏念好评了,一个接一个地叭叭汇报学习进度,又或者是拉着他虚心请教各种技法。
“老师好棒!”
“老师画出来的就是和我们不一样!”
“哎呀,哪里的话,随手一画。”
宁知夏被哄得找不着北,嘴边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
奥德罗专门把水池捣腾成温泉,叫了宁知夏好几声也没把人等来。
他推门出去,抱臂冷冷地注视着客厅里师徒情深的画面,神情极度不快。
鲨了!把他们都鲨了!
第70章 海域
冬日里下起雨来简直了不得, 湿气一阵接一阵往屋里窜。
两个位面的分店已经开始布置,暗影岛擅长精细机械的制作,做了一批美甲笔刷特别好用, 摩琳将笔杆换成水晶或是稀有木材,扬言合格的附魔美甲师都该拥有与身份适配的工具, 狠狠地宰了一笔那些只为贵族效力的魔法师。
而半人马们听说宁知夏的分店计划,总算是靠谱了一次, 用萤石制作不少光疗机投入分店使用。
这天曲半青也回了暗影岛帮忙,家里难得有些清净, 只有窗外冷雨滴落的声音敲打窗台。
宁知夏开了地暖,人和猫都舒坦了, 猫猫翻开肚皮呼呼大睡,他畅快地喝着冰可乐看漫画。
“今天不忙了?”
懒人沙发紧挨着青年身边的位置凹陷了一块,奥德罗环住他的腰, 随手抽了本漫画过来翻动书页。
“嗯嗯, 休息一天。”宁知夏嘟囔着, 抬眼不经意地扫过奥德罗挑中的漫画封面——《沦为玩物的我与人鱼先生的日日夜夜》
嗬!
宁知夏心头一紧, 气血直冲太阳穴,在他翻动第一页时猛地将书夺回来。
奥德罗眼睛微眯, 略带不满的目光调转到宁知夏身上。
宁知夏装没看见,一个劲儿地赶他:“去客厅看动画片,这里不是你的教材库!”
奥德罗赖着不走:“腻了, 不想看。”
宁知夏前天被煎得滋滋冒水, 小声嘟囔道:“反正你不能看漫画。”
奥德罗沉默片刻,说道:“也行。”
这么爽快又搞什么花样?
宁知夏心里犯起了嘀咕, 合上书狐疑地偏头看去。
奥德罗眉毛轻轻挑着:“看书好闷,去不去我的位面玩会儿?”
宁知夏蹙眉不语, 像是在思索。
奥德罗适当加码:“不冷,而且有粉色海豚。”
啥?粉色的!
宁知夏立马举手:“我我我!我要去!”
宁知夏除了那次梦游就没有进入过那片神秘的海域,当他被奥德罗再次带入时,忍不住发出小小的惊呼。
与回忆里中阴暗可怕的暴雨夜不同,温暖日光下的海面是柔和的浅蓝,平静地翻动水花。
远处海岸仿佛经历过战火摧残有些残破,见不到半个人影,倒是有几个粉色的小脑袋探出水面暗中观察。
空灵美妙的曲调响起,那些小家伙似乎得到人鱼的同意,欢喜地游过来围着宁知夏转了一圈,其中一只小心凑近,用吻部试探地碰触他的手臂。
宁知夏很懂地摸了摸它光滑的脑袋,得到回应的海豚们愉悦至极,仰头应和着人鱼的哼唱,围着宁知夏转了一圈,又呼啦啦去追捕被歌声引来的鱼群。
“你怎么知道它们在这儿?”宁知夏完全没想到能一次性看见这么多粉色海豚。
“不止它们,还有几头巨鲸,不过现在去捕猎了。”奥德罗解释道,“它们的职责是守护海底的洞穴,不会离开太远。”
宁知夏来了兴趣:“是宝藏吗?”
奥德罗想了想,决定带着他直接去看。
浅色的鱼尾划破水流,奥德罗的上半身是完美的倒三角,却不是健身房那种肌肉鼓胀的身材,肌理分明,腰腹紧实,动起来力道很大。
宁知夏用力搓了搓脸,他不太敢和人鱼形态的奥德罗对视,总觉得多两眼,背脊就会蹿出种被野兽盯上的激颤感。
随着下潜的距离越来越深,奥德罗以为他害怕,将他搂得更紧,轻轻地吟唱起来。
无数自带光点的小鱼聚了过来,像漫天繁星点燃幽静的深海,宁知夏仰头欣赏着从未见过的景色,逐渐开始放松。
因为有奥德罗的能力庇佑,宁知夏没有觉得半分不适,很快被带进了一处隐蔽的洞穴。
星光小鱼们停驻在洞外不再上前,不过现在也不需要它们照明了。
蓝莹莹的光芒涨满整个洞穴,宁知夏随着奥德罗手指的方向看去,瞳孔微微一缩:“这是什么?”
如明灯般悬浮在洞穴半空的光团散发着源源不断的力量,离得近了,仿佛能看清不断收缩的脉络。
宁知夏看得失神,宽厚冰凉的胸膛紧贴向后背,奥德罗环住他,平静无比道:“我的心脏。”
“什么!”
宁知夏回头,手心贴向他的胸口,不管怎么摸都没有感受到任何动静。
奥德罗被他摸得喘了一声,扇了扇耳鳍,攥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警告似的轻咬了一下。
“呜呜……”宁知夏心疼极了,植物人都有动静呢,他家的鱼居然还缺零少件的,当即怒道,“咋搞的?说,谁把你心给挖了!”
奥德罗摆动着鱼尾,沉默片刻,轻声道:“我自己。”
出乎意外的答案让宁知夏一怔,第一反应就是那得多疼呀,一想到他的小奥承受过这种痛楚,更加心疼地拱进他怀里,扬起小脸追问:“为什么呀?主神不是很喜欢你吗?”
奥德罗像是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抱住宁知夏转了圈,鱼尾在水里搅出一串气泡,追溯着这片海域久远的记忆。
他的母亲是条强大的人鱼,从同族厮杀中得到了海域的权柄成为唯一的统治者。到了可以寻找伴侣的年纪,她用歌声引诱了陆面皇室的航船,带走了一位英俊的王子。
人鱼从未想过自己抓来的王子会不吵不闹,安心地待在小岛,听自己唱歌,陪自己晒月亮,分不清谁被谁俘获,很快她生下了一枚蛋。
破壳之后的小人鱼精致得像个玩偶,整日躺在作为摇篮的砗磲,随着小岛岸边的海浪飘浮,有时朝着父母咕噜噜吐个泡泡,有时谁也不理,离开砗磲,扭动起短短的尾巴学着母亲征服海浪的模样,独自在浅水区闷声蛄蛹。
人鱼害怕她的恋人无聊,搜罗来各种奇珍异宝给他解闷,甚至弄来了他最爱的油画材料。
随着一幅又一幅画作完成,小人鱼也掌握了这门属于人类的娱乐方式。
直到有一天,王子拒绝人鱼送来的食物,神情变得越来越哀愁。
“你想回去了吗?”
“是的,我想回去看看我的父亲。”
“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
人鱼消失了一天一夜,等到太阳再次升起时,她请海浪推来了一艘装满金银的大船。
“谢谢你。”王子欢喜起来,抱住他们爱怜地看着吻了吻银灰色的头发,驾驶着大船去往陆岸。
小人鱼此后多了一项固定日常,就是陪着母亲去一片礁石林,安静地眺望遥远的皇城。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陆面敲响了新皇继位的钟声,也传来了与邻国公主的结亲的消息。
消失许久的男人带领着武装精锐的战艇出现在海域,他要带走海底的财宝,也要俘获恋慕他的人鱼。
“你骗了我,人类!”
愤怒的巨浪掀起几十米高的水幕,连炮火都没发射的战船被劈得四分五裂,人鱼抓住了她的猎物,从背后搂住不断嘶吼的男人,慢慢沉入猩红的水面。
人鱼不后悔爱上人类,她只恨自己没有按照本能将他永远囚禁在身边。
最为精良的海军战队无一生还,人鱼的能力让陆面的皇室贵族生出了危机感,连绵的战火拉开了序幕,整个海陆混战死伤无数。
小人鱼也被迫加入了这场漫长的战争,直到在成年的那一天,他看见了残破不堪的陆面,平民的哀嚎比风暴还要令人绝望。
过多的海啸与声浪使整个世界仿佛陷入黑暗的恐慌,他有些迟疑了,返回深海找到了已经陷入疯魔的母亲,淡声道:“收手吧。”
人鱼拒绝了,她痛恨陆面的一切生灵与文明,仿佛这才是夺走恋人的根源。
奥德罗再次浮出海面,追随他的海豚与巨鲸炸成了碎块飘浮在周围,他抬起自己的手蹼看了看,尖锐的指甲还残存着撕裂骨肉的触感,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息。
他厌倦了,他想要结束这一切,于是向母亲提出了挑战夺取海域的权柄。
那是一场激烈残酷的战斗,以他穿透母亲的胸膛落幕。
“奥德罗,人类的爱意消散得太快,如果你遇见了,一定要死死地抓住不放!”
人鱼说完她最后的劝诫,搂住那具白骨缓缓沉入深海里的砗磲,化做了孤寂的坟茔。
奥德罗仿佛也失去了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孤独地在海中徘徊许久。
人鱼的心脏像块寒冰不会跳动,因为拥有人类的血统,他拥有了心跳,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与母亲的不同。
他取出了心脏,维持快要崩坏的位面,无力地露出只剩血洞的胸膛瘫在礁石,眼前只有母亲抱着白骨绝望哭嚎的景象。
就在这时,天空伸下来一只金光灿灿的大手,奥德罗掀开沉重的眼皮,听见有道温柔和蔼的声音,询问他是否愿意离开。
奥德罗觉得有点累,于是很轻地点了下头,再一次闭上了眼。
“呜……呜呜呜……”
哭声越来越大,奥德罗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指腹抬起青年的下巴,俯身吻了吻他变得通红的眼睛:“不哭了。”
“我也不、不想哭的,可是有点收不住……”
宁知夏哭得一抽一抽,他无法想象那样孤独的场面,埋头贴在他空荡荡的心口,无比温柔地蹭了蹭:“你一定很疼。”
“可能吧,忘记了。”奥德罗轻飘飘的声音落在头顶,仿佛对这些旧事不在意。
此时,人鱼能够撕裂航船的宽大手掌尽数收敛起危险的攻击力,无比温柔地轻抚着青年的后背。
水流缓缓掠过,宁知夏听见奥德罗的声音贴在耳边询问:“如果换做是你,愿意和人鱼永远住进海域吗?”
“不愿意。”
果断的回答让慵懒摆动的鱼尾瞬间僵直。
宁知夏摸着下巴思索,“光吃海鲜不顶饱,而且一直泡水里我会得风湿吧?老了之后膝盖好疼哦。”
“你说得……很有道理。”奥德罗目光垂落,声音是少有的干涩,明明没有心脏,胸口还是抽痛得厉害,这感觉真是糟透了。
然而很快,他又听见宁知夏继续说道:“所以我应该在海边建栋大房子,围个花圃,里面凿个大水池把你养起来!”
“养我?”
奥德罗茫然地眨了眨眼,鱼尾重新摆动起来。
“对的呀,人鱼有什么难养的嘛。”
宁知夏拉住他的手快乐摇晃,“然后咱们一周去海里玩一次,天气好时出海钓鱼,还能在岸边晒太阳!”
虽说是假设,宁知夏思维发散,絮絮叨叨地说上了瘾。
仿佛被青年甜甜的笑容感染,阴郁的各种念头从脑海中散去,奥德罗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啊。”
海域的主人甩动漂亮硕长的鱼尾围在宁知夏转了个圈,薄纱般的尾鳍拂过小腿,随后一把揽住青年,头也不回地游向天光徘徊的水面。
傍晚的夕阳坠入地平线,投映出暖色调的光芒,看起来连海水也变得温暖。
宁知夏从水面破开,闭眼甩了甩水,和奥德罗坐在一处浅海沙滩,头碰头挨在一起,任由碎金般的水浪不停冲刷身体。
“小奥你的尾巴好长哦!”只没过腰的水流相当清澈,宁知夏看着水下的鱼尾忍不住发出赞叹。
“嗯,我很长。”
奥德罗被余晖晒得懒洋洋,掀起眼皮应了一声,扬起鱼尾拍向水面,将涌来的海浪拍了回去,溅起的浪花如碎珠般滴滴坠落。
人鱼的鳞片必须精心养护,那是抵御外敌的盔甲也是讨取伴侣欢心的有力武器。
宁知夏像个小乡巴佬一眼,“哎呀哎呀”叫个不停,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这些如珠宝般的鱼鳞。
是谁家的小鱼这么漂亮啊?哈哈,当然是宁知夏家的!
曾经摘下被当做礼物赠送的鳞片已经重新长好,只是颜色要比周围的浅一些。
“以后不要再拔了,多疼啊!”
奥德罗偏头答应,顿了顿忽然说,“你亲亲就不疼了。”
“想得美吧你。”
宁知夏哪里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红着耳朵避开那道惹人心跳加速的注视,手指漫无目的地在鳞片表面抠来抠去。
当指腹不小心滑入一道鳞片之间明显的裂缝,摇摆的鱼尾瞬间绷紧。
宁知夏停顿了下,低头奇怪地“咦”了一声,伸手打算再抠抠,手腕被人紧紧握住。
“不用好奇。”
奥德罗微微笑,拉住他的手覆上去,暗示性地朝手心顶了一下,“你见过的。”
宁知夏呆愣地眨了眨眼,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地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惜道歉已经晚了,宁知夏被起了兴的人鱼拉入海中常去的礁石群,涌动的水流让他们上下起伏,连带着嘴唇也若即若离地碰触。
冰凉的螺纹擦过腿根,奥德罗面上一派冷静淡然,手上的动作却愈发亢奋,很快两岸山峦被大力分开,宁知夏直直地坠入唯一的支撑点,可怜地叫出声,只能夹紧海域唯一的小船飘飘摇摇……
一波接一波的水浪重重拍打礁石,两人都爽得停不下来。
陌生的语调如吟唱般在耳畔轻声低语,宁知夏被湿热的气息撩拨得又是轻轻一颤,抓紧了对方的手臂,追问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双浅色眼瞳里涌动着汹涌的情愫,奥德罗没说话,喉间溢出几声轻笑,低头亲吻他水亮亮的嘴唇。
他想过如果宁知夏斩钉截铁说完那声“不愿意”后没有其他解释,自己会不会把他困在这个只有他的世界。
奥德罗想,应该是不会的。
人鱼的低吟被海风温柔地捎向远方无名的坟茔,整片海域都听见那声如誓言般的回答——
我渴求你的爱,更胜于得到你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