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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71

    裴晏迟:“正好听他们讲话的时候很无聊。”

    越明珠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脑子里很难不浮现起某种画面,底下官员战战兢兢禀报,而桌案后的男人心不在焉地雕着一只木头或者玉石小猫。

    越明珠由衷地追问:“他们会不会怪到我头上?”一守城小兵接过,本是漫不经心的一扫,正要习惯性的摆手让她通过,忽然他的眼神猛地顿住,路引上赫然写着:“落云谷,越明珠月”

    他抬眼自以为隐晦的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样貌平平的少女,心中腹诽:“难道她就是江湖中传言的神医谷小弟子。那殿下吩咐的事岂不是……”他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下。

    旁边的小将领见他这边停住,走过来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你个臭小子,愣着干什么,难道是这路引有什么问题吗?”

    他说着,瞟了一眼小兵手中的路引,而后他的脸上露出与那小兵方才如出一辙的神情。

    越明珠见他们如此,心知鱼儿要上钩了。“这……婚姻之事不可儿戏,我也不能随意允诺姑娘,但姑娘若是与我府中的人两情相悦,那我定然愿意成全。”裴晏迟转身取过越明珠手中的碗筷一道放入盆中。

    “姑娘意下如何?”

    “公子不想知道我看上谁了?”越明珠莞尔道。

    “姑娘喜欢谁是姑娘的私事,我不会干涉。”裴晏迟平静的回复。

    “哦……我要是说我喜欢公子……”她言及此处,停顿一息,又继续道:“身边的人,公子会帮我吗?”

    裴晏迟本欲去取蜡烛,听她说,喜欢自己,那瞬间脑袋一片空白,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越出胸腔。

    直到后面几个字入耳,他的心才渐渐恢复正常跳动,只是心口处又好似空落落的。

    “自然。”

    他紧攥拳头,才不至于失态。

    他很不喜欢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以前也不乏热烈大胆的女子当面对他诉说爱意,可他始终心如止水。

    只除了那个调皮的小姑娘三言两语就能让他心中掀起波澜,但她至今下落不明。

    偏偏这位云姑娘话语间的停顿,也险些让他方寸大乱,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的情绪不由自主的受她影响,就像他的心脏被她掌握。

    她脸上不显丝毫破绽,而是略带惶恐,不安地询问:“官爷,可是我这路引有何问题?”

    “没有,没有。”二人对视一眼,眼中意味不明,而后异口同声地回答越明珠。

    “你可以进去了,后面的,快过来。”小兵摆手让她过去,而后继续检查后面人的路引。那小将领则在越明珠刚进城后就消失在了城门口。

    越明珠进城后,刻意放慢了步子 “竟是如此,姑娘当真是好福气。”秋纹听她如此说,心下稍安,忙出声附和。

    “唉!我确实是幸运。只是我经常要出诊,东奔西走也累得很。我看你们家公子脾性温和,想来府上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秋纹只觉她话中意有所指,试探的接口:“公子的确温良谦逊,才华横溢;满京城不少富贵人家的小姐都对公子芳心暗许。”

    越明珠眉梢轻扬并不接她这话头,只是放开她的手,缓缓道:“这富贵人家的后院就是是非多,难为你们了。”

    见秋纹略显错愕,她淡笑着轻拍了拍她冰凉干燥的手背:“傻姑娘,有时候明哲保身才是最稳妥的。”

    很突兀的一句话,秋纹听后却觉得惊骇,她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可细看越明珠依旧是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见她望来,越明珠眉眼弯弯,半玩笑半认真的说:“我的意思是你要多为自己……的眼睛考虑,可别哭出毛病,将来是要后悔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与菊香姐妹情深,当真令人羡裴。”

    秋纹扯了扯唇,欲言又止。经方才那么一吓,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

    偏偏越明珠兴致极高,拉着她就聊起菊香的事。

    她内心发虚,自然顺着越明珠的话:“奴婢与菊香是一同进府的,那时奴婢笨手笨脚的,还是她多次护着奴婢。她是家中银钱不够了,才来府上做工。本来再过半个月她就准备回家嫁人了,没想到……”说到这,她已哽咽的说不下去。

    越明珠抬手轻拍她的背:“听说枉死的人魂魄会待在凶手身边,久久不散,没准午夜梦回还会向凶手复仇。总之,你也别太难过,相信大人们很快会找到凶手的。”

    秋纹点点头,而后低下头默不作声的抹着眼泪。

    “天色已晚,我这不需要人伺候,你回去早些休息,莫要伤心了,要是菊香看到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秋纹的肩膀瑟缩一下:“姑娘莫要吓我,菊香她……”

    “她与你这般要好,定然不会伤害你的。你莫要害怕,该害怕的应该是那凶手才是。”

    她拍了拍秋纹的肩头“快回吧!”

    “是,姑娘。奴婢就歇在小房,有事唤奴婢。”秋纹喏喏应声。

    房中只余越明珠一人,烛火照亮她半边脸,也映出她面容之上的冷寒与眼中深意,末了,她无声轻笑。

    当真有意思,一个丫鬟会武功懂算计还有如此娴熟精湛的演技,深藏不露啊!

    她倒是好奇,那丫头趁她不在干了什么好事。

    她拿起烛火,推门进屋,屋内摆饰一眼望去还是同她初来时一般,看不出有什么大变化,可细看就发现行囊上打的结根本不是她的手法。

    她将手中烛火安放在桌上,取过行囊在桌上打开。借着烛光,她将行囊翻了个遍,没发现有东西遗失,也没发现多了什么。

    “她在寻什么东西?她背后又是谁?难道是

    给裴晏迟下毒的人?”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医术不差的医者,能引人觊觎的除了与医毒相关的东西,还能有什么?

    越明珠把行囊重新系好,走到床边,拉住被褥一角,将整齐的被褥一把掀开。榻上平整并未发现有何怪异之处,正准备将床铺好,抖动被子时莫名感觉不适。

    她停下动作若有所思,突然间她想到一种可能,抓起被子凑到鼻子下,几不可闻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子。

    被子上被熏了一种安神的药材,她先前睡觉被褥上可是什么味都没有。

    她将被褥团起来抛在床尾,又去拿枕头,打算一并丢到一边,然后凑合睡一晚。

    移开枕头,她目光一顿,枕头下方露出一块颜色较深的痕迹,她嫌弃的皱皱眉,强忍着不适,靠近仔细辨认,仍然是一种让人安眠的药水且看这块痕迹的大小,秋纹这丫头应该是倒了不少,这是怕她睡不死?

    越明珠无奈的叹口气,看来今夜是不得好眠咯!手上动作不停,把枕头丢回原位,拉过被子弄了个轻微隆起的曲线,远远望去就像有人躺在里头。

    布置好一切,她回到桌边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行囊丢在一边,又探身吹灭烛火,而后单手支额,靠在桌角闭眼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窗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一下睁眼望去,即使房内一片昏暗,她依旧看清了那支戳破窗户纸伸进来的细小竹管。

    一股气体通过细竹管吹入屋内,越明珠屏住呼吸,正准备上前将她拿下,忽听见外头又有其他动静,又有人来了。

    窗外的人显然也发现来了人,她慌忙转身与来人交手,可惜她那点子武功在来人眼里根本不够看,没两三招就被擒住。

    越明珠眸光轻闪,开门出去,就见秋纹被一个穿着侍卫服的男子制住。

    她看见越明珠出现,惊呼道:“你怎么还醒着。”

    “我……我认床,突然换了地方有些不习惯”越明珠故意装出愣愣的样子老实回答,语气间还带着几分羞赧。

    “等等,你们这是?”她就像才看清秋纹被人钳制住一样,努力张大眼,一脸疑惑的问。

    没等秋纹张口辩解,侍卫抢先对越明珠说:“属下是公子的侍卫,姑娘方才可是有发现?”

    越明珠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她一拍自己脑袋,忙道:“有,我刚才感觉到有人向屋内吹迷药,就赶紧出来抓人……”言及此处,她话音猛地顿住,后知后觉般看向秋纹,不可置信的质问:“秋纹是你干的!”

    没多久,她明显感觉到有人尾随自己,她唇角微弯,直奔繁华热闹的临江街而去,这个时辰此处已经是商贩云集,人声鼎沸。

    她穿梭在人海里,东看西瞧,好不快活,只苦了身后跟踪的人,好几次都见越明珠被淹没在人海中不见踪影。

    幸而,每当他的心高悬之时,她又重新显露出身形。

    临江街上各色吃食的香味在空中弥漫,无一不是在吸引过路人的食欲。越明珠一路走过,面对满街美食,始终兴致缺缺。最后她被街边拐角处一家馄饨摊所吸引。

    卖馄饨的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一人包馄饨一人煮馄饨倒是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这处摊子并不算大,但是摊子上已经坐了好几位食客。她上前点了一碗馄饨,而后找了一处空位落座。在等待的空隙,她在心中思索起来。

    大半个月前她收到来信,信上说裴世子近来身体每况愈下,宫中太医却瞧不出异常,只疑是中了毒,让她前来看看。

    如今的北月国表面一派平静,背地里却暗潮汹涌,权臣意图把控朝政,皇权欲集中权势,两相对峙,他日或有一战。

    而裴世子,生父是手握重兵忠心陛下的藩王,自己又才华横溢极善谋略,于皇帝而言是一把劈斩荆棘的利剑,对于权臣自然就是心腹大患。

    欲败其人,先断其器。

    依她所见,裴世子身体的异状多半与权臣脱不了干系。

    自从收到消息,她便一路快马加鞭,日夜不歇的赶路,终于将路程压缩在半个月内,就是不知他现在身体可否撑得住。

    纵然心中焦急,但她不能贸然前往裴府自荐。

    裴晏迟语气淡淡:“我还没有怪他们耽误我讨你欢心。”

    越明珠的脸轻轻烫了,低声道:“你不要乱讲。”

    但裴晏迟的确是这么想的。

    布政司的那些老头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毛病,说话经史子集占半,东拉西扯占半,一通话里只有几个字有用。

    第 72 章   72

    裴晏迟永远会说出一些在她意料之外的话。

    越明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当什么?”

    裴晏迟望着她,从容不迫地又说了一遍:“你的近身侍卫。”

    他一脸淡定,说出口时如此自然,好像并不觉得这个身份跟自己有任何违和。

    越明珠沉吟了一会儿:“我要侍卫做什么?我整日待在府里,又没有人要害我。”

    裴晏迟提醒她:“你好像从很早开始就跟我商量,要去游山玩水。”

    九月下旬,北月国京城已是寒气逼人。城外的道旁野草枯黄,落叶满地。

    自天色初晓,入京的队伍就已经排起了长龙。人群中身着青白色长裙,貌不惊人的少女丝毫未引人注意。

    她站在人群中,无意间听到身后压低声音的交谈。越明珠从他人口中听到那段与自己有关的故事,心中复杂难言。

    遗憾吗?好像不然。高兴有人一直记挂她吗?似乎也没有。多年经历让她早已不会轻易去相信外人所谓的真心。

    裴晏迟这个人她曾对他有些好感,但不至于因此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最多应该算是欣赏,况且二人相见不过寥寥数面,谈何深情。

    “是吗?的确可惜。”越明珠脸上适时露出可惜之色,“对了,说了这么多,你还未说那位姑娘是谁?”

    “这……属下不能说,我们公子说过,世道对女子名声苛刻,既然婚约未成,便不能轻易将那姑娘名讳告知他人,免得连累姑娘家名声受损。”

    得到如此答复,越明珠无奈轻笑:“你家公子倒真是个正人君子。”

    眼看丫鬟婆子忙完,越明珠亦露出倦意,温岳准备带人离开,临走前问越明珠有无其他事需要吩咐。

    越明珠伸手掩面打了个哈欠:“我这个人喜静,不喜欢被打扰。若无要命之事,别来打搅我休息。”

    温岳点头应下,略一犹豫,试探性询问:“可要给神医留几个丫鬟?要是有事也好及时告知。”

    “别神医神医的,我姓云,你直接唤我云姑娘就行。”她打量一众丫鬟,而后缓缓开口“给我留一个漂亮些的,我喜爱美人,哦对了,最好性格安静一点。”

    温岳觉得这神医真是……每次都能出乎他的意料。

    他看向一旁领头的婆子,那婆子领会他的意思,在一众丫鬟中选了个最贴合要求的秋纹。

    “秋纹,你留下。”几番波折后,二人终于用上了晚膳。

    裴府的饭菜以清淡为主,桌上刚好都是越明珠爱吃的菜,除了那盘海棠糕格外碍眼,幸而它是摆在裴晏迟那侧。

    越明珠选择性忽视它,对着满桌美食发起进攻。软糯清甜的粥入口,她愉悦的眯了下眼,温热熨贴的感觉让她身心舒畅。

    抬头看见裴晏迟略微恍惚的神情,她暗觉不妙,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但她不会自乱阵脚,只是用膳期间特意用炙热的视线多看了他几次,然后某人就默默加快了用膳速度,不再有其他想法。

    越明珠眼中浮现出狡黠之色,然后继续埋头苦吃。

    用完膳,越明珠掩嘴打了个哈欠,脚底打油欲溜之大吉:“天色不早了,多谢公子盛情款待,我就先行告辞了。”

    “姑娘稍等,我有一事请教姑娘。”裴晏迟出言制止她准备离开的动作,端起新上的茶为越明珠倒上一杯。

    “何事?”越明珠坐回原位,双手捧起茶杯轻啜一口。

    裴晏迟目光定在她饮茶的动作上,心有疑惑却并未多问,而是问起眼下最不解之事。

    “只是想向姑娘请教一下,不知姑娘可否告知我是如何中的毒?”

    越明珠手上轻轻转着茶杯,理所当然的说:“不知。”

    见他面有愕然,她淡定补充道:“你这毒有些许复杂且不一定是单一的毒源所致,目前我也无法确定具体诱因。

    不过你放心,我既然给你诊治了就不会半途而废,你所问之事多些时日我应能发现,公子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养好身子,其他的无需忧心。”

    得到如此回复,裴晏迟心下稍安:“有劳姑娘了。”他话音一顿,继而又道:“姑娘只留一个丫鬟可够,要不我让人给你再添一二。”

    越明珠放下茶杯,婉拒了他的好意。“公子的药方需一日一换,明日和后日的药方不如我现在就写给公子,公子令人去将药抓回来,早些备着也好安心。”

    她顺便借此机会测个人。“你们还有其他事没?我困了。”她站起身,小幅度转动发酸的脖子,又掩嘴打了个哈欠,眼眶里泛上泪花。

    “温岳,送姑娘回去。”

    温岳为越明珠打灯,送她回去休息。

    回来时手上拿着几瓶药膏,“姑娘说,这是她自己制的药膏,叫我带给何盖和兄长;还有这个给何盖的解毒丸,早晚一颗。”

    “给他们。”

    裴晏迟坐在一侧,看他们处理好伤口。

    “你们回来路上遇到什么?说说看。”

    “属下与他一路乔装打扮,临近京城遭遇劫杀。

    十几个黑衣蒙面,武功不弱的刺客,上来便是下了狠手,我与他勉力支撑还是有些挡不住。

    本以为就要折在他们手中,又出现五六个黑衣人同样是蒙着面,但他们的武功更高些。

    幸有他们鼎力相助,我们才能撑到温岳接应。属下原想向他们道谢,可他们望见温岳他们二话不说便转身离开。

    这些人全程没有开口,身上也无任何表明身份之物且出手狠辣,武功路数更是变化莫测,属下看不出他们的身份。”言及此处,温岑羞愧的垂下头。

    “是。”秋纹走出来,恭敬应声。

    “云姑娘如有其他需要,可让秋纹告知我们,我们自当尽力。”那婆子恭顺诚恳的对越明珠说。

    “有劳了。”越明珠浅笑回应。

    众人离去后,越明珠以自己要休息为由支开了秋纹。

    确认没有其他人存在,越明珠扬声道:“出来吧!”

    话音落定,一道人影如鬼魅般自檐上落下,越窗而入。

    来人身穿一身黑色玄衣,周身气息内敛,如同一把藏锋于鞘中的利剑,唯独对自己的主人展露忠诚温顺。

    越明珠在桌旁落座,指尖轻点两下桌面,漫不经心的开口:“胆子挺大啊!”青天白日就敢当着裴晏迟下属的面搞小动作。

    “属下知错。”挽竹知晓自己的行为确实不妥,不管出于何因,先认错总是对的。

    “说说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你失了分寸。”说着,越明珠拿起桌上的茶盏为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这京城还真是个富贵地,连城门都这么高,这么气派,哪里是咱们……”

    那人话还未说完,就被另一道激动的声音打断:“可不是,这京城里住的可都是些贵人,这些人从指头缝里漏出点东西就够咱们小老百姓过活一辈子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小声交流,言语间尽是对富贵人家生活的艳羡。

    这时站在他们身后,一位风尘仆仆,满脸风霜的大汉见二人聊的起劲,也来了兴致。

    他突然出声:“要我说啊!这天下贵人多,当要属那里的最尊贵。”他伸手指了指天,见另外两人面有忌惮,他自己心中也隐隐恐惧。

    天家可不是谁都能议论的,一个不慎是要掉脑袋的,但话头已经挑起,他也不愿叫人看扁。

    于是,他话锋一转:“要我说,那燕国的小公主才真真是个金贵人,只可惜啊……”他说完露出一脸惋惜之色,摇了摇头。

    他的话没讲完,其余二人却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燕国是北月国的盟国,两国关系一向不错,燕国皇帝对小七公主有多宠爱天下可以说是无人不知。

    听闻燕国七公主小小年纪就已经显露出天人之姿,更是文采斐然,芳名远播,世家才俊竞相求娶,可惜啊!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的人儿竟然在六年前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一阵冷风刮过,他们不禁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

    地上落叶打着旋,风扬起前方少女青白的衣裙,将他们的唏嘘声送入她耳中。越明珠垂下眼睫,遮住眸底复杂难言的情绪。

    前方守城的官兵见队伍后面行动迟缓,出言催促,人群缓缓向前挪动,后方三人见此顺势收声。

    越明珠跟在队伍中前行,北月国京城入城需向守城官兵提供路引。

    轮到她时,她递上自己的路引。

    越明珠:“我是让你挡风的。”

    裴晏迟顿了一下,语调一瞬恢复得稀松平常:“多谢小姐。”

    越明珠哼了一声,懒得再管他的厚脸皮会不会被山上的风刮坏,道:“走吧。”

    净光寺是省府第一大名寺,香客络绎不绝,今日是初一,上山的路更是拥挤,马车半晌才往前挪一点。

    越明珠自顾自地回忆起来:“先是有一个小沙弥给我指了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宝殿,然后我去抽月老签,签筒里不知道为什么全都是大凶……”

    想起自己被临场戳破的伎俩,男人的手搭在长剑上,没有开口。

    越明珠继续道:“也许都是老天命中注定的旨意。”

    他这才迟迟附和:“这很显然。”

    第 73 章   73

    有裴晏迟准备,此行带的东西比往常都多。除了降真香外,还有特地准备的供花供果。花瓣都带着清晨的露水,是刚刚才摘下的。

    他准备得很细致,任是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到了下马车时,裴晏迟十分有自觉地率先下去,伸手扶住她。

    越明珠站定,偏过头看向裴晏迟。

    裴晏迟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那些目光,亦或者早就习惯了被众星拱月,表情仍旧十分正常。

    打量了一番,越明珠还是觉得那是一张很难不招摇的脸庞。

    见她板着小脸不吭声,裴晏迟缓缓开口替她排忧解难:“小姐有何吩咐?”

    可细观拉车骏马较之寻常的马更高大威猛,毛发更富有光泽。

    一旁骑马随行的两名护卫均是腰间佩刀,统一黑色着装。他们目光炯然,一手持缰绳,一手握着刀鞘,时刻维持警惕戒备的姿态。

    “果然够快。”越明珠心中暗叹一声。温岳没想到她会如此说,怔愣一瞬,立马点头称是。

    见越明珠愿意留下,明王也觉如释重负,他目送温岳领着越明珠离去,起身向裴晏迟告辞:“既如此,晏迟你多保重身体,我府上还有事,先行告辞。”

    裴晏迟虚弱的靠坐在床头,闻言轻轻颔首,温声道:“有劳明王,下官身体有恙无法相送,失礼之处来日登门致谢时一并告罪。”

    “唉,晏迟,跟我何须如此客气,你好生休息,我这便回了。”

    言罢,明王就自行离去。

    自窗口灌入的秋风卷起屋内书卷气,裹挟着少年的思绪不知去了何方。

    裴府后院中,温岳领着越明珠边走边介绍。冷风迎面扑来,树上叶子簌簌而动,零零几片落下,被风刮入池中。

    在温岳没注意时,一片叶子在空中拐了个弯擦过越明珠的脸颊,徐徐落在她的脚边被她踩得粉碎。

    她隐晦的扫了一眼暗处,后将目光停在远处的院落。

    “那个地方可行?”她指向那处院子,问温岳。

    温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处颇为偏僻的院子,还靠近院墙。

    “可以是可以,只是那处院子过于简陋偏僻,当然要是神医当真看上那处我立刻令人打扫。”

    越明珠微笑着点头:“有劳了。” 哪料,她忽而一笑,洒脱道:“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原是这个,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前去叨扰大夫,可好?”

    陈大夫点头,连声道:“不叨扰,姑娘随时可来。”

    “那我先行回去,陈大夫也早些休息。”

    越明珠说完就向外走,陈大夫热情相送,好话不断冒出来。

    越明珠始终保持礼貌温和的标准微笑。

    她跨出门槛,伸手去接侍卫递来的灯笼。

    一只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握住灯笼。

    “公子?”  林山他们直奔放尸体的房间而去,就怕晚个一时半刻会遭到裴晏迟的阻拦。

    他们步履如风很快就到那间房前。

    房门大敞,屋内一片漆黑。

    两个侍卫守在门口,打着火把,才让此处有了些光亮。

    林山大步进屋,侍卫打着火把跟上。

    床上躺着一个毫无声息的人,火把的光映在他惨白的脸上莫名觉得瘆人。

    林山未曾见过何盖,听张相所言,此人八九不离十是那百宁郡一案的证人。

    狂喜淹没了他的理智,他忍不住大笑出声。

    裴晏迟,好一个裴大人非要多管闲事,这下栽在他们手里了,这次没准还能一举将他爹一起收拾了,没了他们张相便可以无所顾忌了。

    “林统领这是?”裴晏迟疑惑不解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山轻咳两声,极力收敛起笑意,却还是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厉声呵责:“裴大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杀害百宁郡一案的证人,你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杀害无辜,你简直……”

    哪料裴晏迟和他身后一众护卫皆是以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裴晏迟疑惑道:“林统领怎知那是百宁郡一案的证人?你又怎知本官近日在查百宁郡一案,难道你一直派人盯着本官?”

    林山一惊,心下忖度,张相怎么说来着,他现在好像确实没办法证明躺着的那具尸体就是他口中的证人。

    顷刻间,他方才的得意之色消失的无影无踪,拼命用眼神示意身边副将。

    副将在心中暗骂他是个空有蛮力不长脑子的蠢物,面上装作一副恭敬的样子,硬着头皮对裴晏迟道:“百宁郡一案一直都是朝廷的重案,我家统领收到消息来不及核验真假就匆匆赶来,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属下这里有一张证人画像,不如让人比对一番也好还大人青白。”

    裴晏迟轻笑,三言两语便将林山今日莽撞之举定为是他急于为朝廷分忧解难。这副将倒是个人物。

    “请。”裴晏迟伸手示意他们自便。

    他如此坦荡的姿态让林山心里不断打鼓。

    副将对裴晏迟躬身一礼,带着一个侍卫打着火把进去。

    裴晏迟站在门外,清晰的看见副将掏出画像,亲自比对,还上手去检查他的脸上是否有易容痕迹。

    他眸色一沉。

    林山站在他身侧,紧盯着屋内,紧张的小腿都有些抽抽。

    副将检查了好几遍才出来,他脸色发白,连脚步都隐有虚浮。

    “怎么样?”林山焦急询问。

    副将摇头。

    林山只觉惊雷当头劈落,直叫他头晕眼花,站立不稳。

    怎么可能?张相难道骗了他?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见裴晏迟冷淡的声音。

    “林统领强闯本官府邸,砍伤守卫,还口口声声说本官草菅人命就是为了这个叛徒?”

    叛徒?

    “此人乃是本官府上签了死契的小厮,吃里扒外还妄图噬主,本官发现后将他处死,难道林统领硬要把他指为百宁郡一案的证人?”

    府上签了死契的奴仆生死皆由主子决定,裴晏迟处死叛主的小厮可谓理所应当,谁也挑不出他的错处。

    林山面如土色,副将亦是缩了脖子,将辩驳之言尽数咽回肚子里。

    周围御林军也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裴晏迟冷笑道:“林统领可还有事,若是无事就请吧!”他侧身让出一条道,示意他们离开。

    林山满怀斗志的来灰头土脸的离开,纵使恨的咬牙切齿也无可奈何。

    御林军退去后,越明珠从一旁树后探出脑袋。

    裴晏迟偏头看她,“怎么来了?”

    越明珠露出笑意道:“这将军实在太过嚣张,我瞧他很是不顺眼,便想跟来瞧瞧公子是如何狠挫他的锐气。”

    她嗓音轻快悦耳,传入裴晏迟耳中让他心情也松快些许。

    “他们都受伤了,需要伤药吗?我给你们拿去?”越明珠看向周围护卫。

    许多护卫还是头次近距离接触这个神医,不免好奇多打量两眼,可被越明珠目光扫过,纷纷移开视线。

    “温岳,先带他们回院,稍后请陈大夫一起搭把手。”裴晏迟吩咐着。

    温岳领命,带人退下,临走前不忘给裴晏迟递支火把。

    少顷此处就余下二人,还有屋内一具尸体。

    越明珠不解的看向裴晏迟问:“我们不走?”

    裴晏迟眼眸深邃,缓声道:“我有一事想请教姑娘,姑娘的易容术可有破绽?林山身边副将约莫懂得些。”

    原是为了此事。

    越明珠道:“寻常易容术是制作人皮面具,将之以特制胶物贴在人的脸上,覆盖住原本模样。

    我的易容术是用自己调制的药膏在原本的容貌上直接修改,寻常方法瞧不出破绽,除非用特制的药水涂抹,否则无法洗去药膏,公子无需忧心。”

    虽然药膏着色有时限,但足够支撑布局。

    裴晏迟若有所思点头,领着越明珠回她院中。

    她取完药准备亲自送去侍卫院中,裴晏迟担心他们的伤势遂一同前往。

    二人来到侍卫院中,陈大夫已经在其中忙碌,伤得不重的侍卫也在一旁搭把手。

    “公子,云姑娘。”

    看见二人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裴晏迟示意他们继续,便熄了火把,站在越明珠身边。

    越明珠走到几个伤口较深的侍卫身边为他们处理伤口。

    她神容严肃,全神贯注处理伤口,裴晏迟替她取药递物,他做的倒是极为自然,围观的侍卫们却悄悄的挤眉弄眼。

    陈大夫收拾好手头的患者,也不再继续而是停在一边观摩她的手法,心中啧啧称赞。

    越明珠忙完起身,见众人都围拢过来,她不解询问:“你们都围过来干什么?伤口都处理好了?还不快点。”

    她样貌不算出挑,语调也是漫不经心,可莫名让人打心眼里感觉害怕,不由自主的服从。

    大伙散开,陈大夫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越明珠问他:“大夫可有事?”

    陈大夫犹豫一下,道:“老头儿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向姑娘道个谢,多谢姑娘救了我爷孙两。”

    越明珠视线落在侍卫的伤口上,取过伤药为他敷上,忙活的间隙,抬眼回他:“不敢居功,救你回来的是公子的人,你留在府上好生修养,需要时出些力便算回报公子了。你说呢?公子。”

    裴晏迟冷不丁被她喊到,顺着她的话宽慰陈大夫一番。

    陈大夫踟蹰片刻,终是走开,继续为侍卫包扎。

    半个时辰过去,侍卫们的伤口都处理好,越明珠留下药就准备离开。

    “我送你。”裴晏迟道。

    陈大夫的眼神在二人间来回打量一番,很有眼力见的回了屋。

    越明珠调侃道:“公子这官当的可真清闲。”

    裴晏迟不恼,只道:“只是近来无事罢了。”

    京中无甚大事,他近日所做不过是核验刑名。

    前次那件案子陛下给了刑部尚书,他近来的确得闲。

    二人边走边谈。

    “公子不会又有事要叫我办吧?”越明珠笑道。

    裴晏迟认真叮嘱:“明日温岳会将护卫喊来制药,你先指导他们,等我下朝再带你去明王府。”

    越明珠道:“公子是否过于谨慎了?”

    裴晏迟只道:“明王与王妃成亲日久,后院却无所出,非是无人有孕,只是无人平安诞下子嗣。

    这一胎细心呵护,明王亦是时刻关心,眼看就要瓜熟蒂落,明王府要热闹了。”

    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便可会意。

    越明珠没有搭话,她不喜欢麻烦,但有些麻烦必须要面对。

    眼前便是她住的院落。

    她向裴晏迟道过谢,缓步上了台阶。

    “姑娘……”裴晏迟站在台阶下,他的声音被夜风送入她耳中。

    “早些安歇。”

    越明珠展颜一笑,行了一礼“公子也是,慢走。”

    她开门进屋。

    屋外灯影渐渐远去。

    次日,天色未明之时。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温岳将越明珠领到那处院子,为她擦好一张坐凳,让她休息,自个出门喊人来清扫院子。

    说是清扫实际上并不需要花上太多时间,温岳唤来府上的丫鬟婆子,小半刻就将屋子捯饬的可以住人。

    温岳一直在旁监督,唯恐府上之人怠慢神医,顺便也看看神医有何其他吩咐。

    越明珠坐在一旁,有些许无趣,见他在侧,便起了攀谈之心。

    “让我住到你们府上不怕你们家女主子心里不痛快?”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府上还没有女主子。”温岳回着。

    “你家主子还没有成婚吗?”越明珠故作不知,一脸好奇的发问。

    “不是,我家公子至今还未定亲。”温岳低声回着越明珠,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鼻子。

    时下男子在这个年纪就算没有成亲也该定下亲事,可他家公子实在是……可惜啊!

    不待她开口,车帘就被一双修长的手掀开,露出一张俊朗的脸。

    明王看着从巷中走出的姑娘,光影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姿,她左手下垂提着一个行囊,右手自然垂在身侧。

    窄巷采光不佳,他不能清楚的看见越明珠的脸,但观她通身气度也知此人不能轻看。

    他走下马车,越明珠也到了近前。瞧清越明珠的脸,他的脸上有瞬间不自觉地抽动。

    看她通身气度原以为是个绝代佳人,岂能料到她的脸竟是如此的……普通。

    他看着面前貌不惊人的少女狐疑的问:“姑娘可是落云谷的越明珠姑娘。”

    “你是?”越明珠看着他不答反问。

    明王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越明珠,越明珠也不打算开口,周遭一时陷入寂静。

    这时,先前跟踪越明珠的人从巷子里出来,步伐缓慢的挪到了明王那边,看到他,明王怀疑的心稍稍安定些许。

    方才守城的小将领来报说,今早入城的人中有落云谷的越明珠姑娘,他在她入城时已经派人跟随。

    他的人根据留下的线索找到此处,现在看来眼前这个姑娘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打量着越明珠,越明珠亦是戒备的打量他们。她蹙起眉头,冷冷的目光在眼前几人身上来回打量,眼中不悦,戒备之色分明。

    “姑娘勿怪,此番的确是我手下不懂事,无礼冒犯,只是在下确有一事请越明珠姑娘出手。”

    见他还算有礼,越明珠脸上怒意微散,直视明王:“阁下大费周章究竟所为何人,不妨说说看。”她话音一顿,莞尔打趣:“莫不是你的心上人?”

    明王本欲开口,闻言一噎,其余人也是面色各异。

    越明珠对他们的来意自然是心知肚明,眼下这般也不过是有意捉弄,见他们如此只觉得心中出了口恶气。

    明王深吸两口气,缓和一下心中的不快,而后和善的开口:“是我的挚友,近日身体有恙,连太医也无法诊治,落云谷神医之名名扬天下,越明珠姑娘医者仁心,想来不会拒绝本王的请求。”

    “是吗?”越明珠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而后“不知死活”的开口拒绝:“明王是吧?既然你听过本姑娘的名声,自然也该听过本姑娘治病救人全凭心情,不看身份,我今日心情可不好,你凭何以为我愿意帮你救人。”

    作为受世人追捧的落云谷弟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又能怎么样呢?况且这样莽撞无知的人才最不容易引人忌惮。

    明王的眼神顷刻间变得凌厉,作为颇有权势的皇子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不给他面子。

    越明珠:“这不是关键!”

    她忍不住兴师问罪:“关键是我跟你使了很多眼色了,你竟然完全不听我的。”

    “我以为我在谨遵你的吩咐。”

    裴晏迟义正词严:“毕竟侍卫有义务阻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近自家小姐。”

    越明珠又说不过他:“反正你下回不能这么没礼貌。”

    裴晏迟:“那下回就说我家小姐嫁人了。”

    裴晏迟还在等着她的答案,她加快脚步走出殿宇:“不告诉你,不准问。”

    裴晏迟:“那下回还有人来搭话怎么办。”

    “我直接拒绝不就好了吗?”

    越明珠想了想,又由衷道:“也应该没有下回了吧,我从前都没怎么遇见过这种事情。”

    她实在对自己的样貌认知得不清楚,裴晏迟缓缓提醒:“你之前在青山寺就遇见过任家那个脏东西。”

    “那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