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皮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一闻钟情 > 82、终章回唱
    这段时间关佳颜的生活可以说是高强度地打磨着自己,今日雪实在太大,中小学发了停课通知,许多公司如关兰也安排了居家办公,这种天气别说她一个盲人,就算是健全人没有必须要办的事情都不会出门的。

    人一空闲下来就总是会胡思乱想,尤其是她这种本来就装了一肚子心事的。

    百日之期已过,谌过说的话还算数吗?

    关衡在楼上书房里办公,她百无聊赖地在楼下弹钢琴,整个人闷闷的打不起精神。

    窗外大雪纷飞,她忽然想上楼再摸摸那两件礼服裙,以及那漂亮的双层头纱。

    她起身往楼梯口那边去,既有些急切,又有些心不在焉。她慢吞吞地走着,在心里再一次想象着她们穿上那两件礼服裙的模样,却在距离楼梯口两步之遥的地方,猝不及防地摔了一跤,径直滑坐到地上。

    这一摔震得她尾椎发麻,撑在地上的手腕儿也挫得发疼。

    地上有一滩水。

    地上怎么会有一滩水呢?

    她茫然地坐在那里发愣,揉着又疼又麻的手腕儿,呆呆地想着。哥哥一直在楼上没有下来过,如果是午饭时候洒的水,要么她早就被滑倒,要么这水也该被地暖烘干了。

    呵,我真是个废物啊。

    如果能看见就好了,也不至于这么大个人摔成这个傻样子。她撑着地板爬起来,站起来走路的时候腿甚至还有点疼,她走到卫生间摸到一柄拖把,返回原地来来回回拖了好几遍,蹲下去四处摸过确定水渍都被拖干后才把拖把送回去。

    放拖把的时候,她好像戳到了那个停用许久的扫地机器人,于是她扶着墙蹲下去摸到那小家伙轻轻地拍了拍它的机盖:“对不起啊,小咪,害你这么孤单。”

    她突然想起来,大约在二十分钟前她拿着水杯想要上楼午歇听会儿书,就在那个时候她把水弄洒了。可她这一天总是心不在焉的,不知道为什么忘记了擦地。

    如果家里有个阿姨的话,她也能避免摔这倒霉的一跤,可她不喜欢家里有人。

    扫地机器人叫小咪,因为关佳颜以前想养一只猫,后来没能成行,妈妈就给这小家伙起名叫小咪。

    小咪一动不动的,也不能发声。

    关佳颜突然在卫生间的角落里坐下,一边搭着小咪一边自言自语道:“你说我怎么这么笨呢,努力了这么久好像没太大长进。”

    “为什么别人可以我不行呢?”

    “好奇怪,在乐团工作其实很开心。可是出了乐团之后,这个世界还是一副让人讨厌的样子。好像我去到哪里,哪里就从世界里脱离出来一样。”

    “我的小世界一点一点地在扩充,可她始终都在我对面的大世界里。要走进她在的那个大世界里,真的好难啊。”

    关佳颜失落地敲敲小咪:“小咪,你只要开了电就能工作。可我呢,有手有脚脑子也健全,可我还是个废物。”

    小咪安安静静的,卫生间里只有关佳颜喃喃自语的声音,她一直在说话,说自己很后悔十八岁时的冲动,也后悔父亲走后她一直都沉浸在自己失明的怨恨中无法自拔,没有好好珍惜母亲对她的爱意。

    后悔她打散了哥哥的姻缘,更后悔自己一直在心安理得地享受谌过对她的溺爱。

    明明知道一切都是错的,可就是不肯改变。等到自己想改变的时候,却发现沉疴顽固,痼疾难愈,她还总是打退堂鼓。

    她问小咪:“我是不是没治了?”

    小咪没有动静,关佳颜又问:“我很想她。小咪,我去找她,好不好?”

    小咪依然没有动静。

    关佳颜拍拍机盖轻轻地笑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赞成啦。”

    她摸出电话拨通谌过的号码,可是谌过没有在第一时间接听,她的心“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跳得她又慌又怕,只一刹那就抑制不住地流出满眼泪花。

    为什么不接电话啊,你是不要我了吗?

    听筒那端响了好久,在她以为这通电话或许打不通的时候,电话突然通了。

    关佳颜紧紧地捏着电话,紧张的呼吸声都变大了,谌过没有开口,她忍着眼泪惴惴不安地问她:“谌老板,你还要我吗?”

    谌过还是没有说话,她突然就慌了,语无伦次地竟然一个字也说不下去,憋闷了一肚子的焦躁、失落、委屈像开闸的洪水一样,直接冲塌了她的泪腺。

    谌过好像说了句什么,可她只顾着自己发泄一个字都没有听见,等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完,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挂了。

    关衡也不知何时下了楼,正站在卫生间门口一脸凝重地望着她。

    关佳颜颓丧地躺在地上,伸手拍拍小咪:“小咪,完了,她不要我了。”

    外面风天雪地,屋里暖烘烘的让人烦闷,关佳颜躺在沙发上弓着身子面朝靠背睡得像一尾孤独的大虾,她哭了太久硬生生把自己哭睡了,关衡沉默地坐在旁边一直盯着手机。

    太多次了,他找过太多次谌过了,多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忍。

    可是直觉告诉他,不该是这样的,佳颜和谌过之间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冷水,把手机放到茶几上,疲惫地在另一条沙发上躺下。

    也许这只是个坏梦,等他和佳颜从梦中醒来,一切都会变好。

    梦境越陷越深,好似漫天风雪都吹进家里,凛凛寒风中裹着嘈杂人声,又好似有脚步声伴着一顿一顿的规律敲击声响逐渐靠近,风雪中仿佛还有隐隐作响的铃声。

    颜颜为什么要在家里用盲杖啊?

    关衡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猛地醒来,瞬间从沙发上弹坐起来,一眼看见同时惊醒的佳颜,佳颜正大睁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家门口的方向。

    “颜颜,你——”关衡下意识地往后转身,当即从沙发上光着脚跳下来,惊讶地望着距离他们两步远的谌过。

    谌过头发上湿漉漉的,羽绒服帽子的貂子领上还有未化的雪花,正倚着一支拐杖安静地看着他们,随即张口大骂起来:“你们两个都聋了吗?大雪天的我在外头门都要叫破了!耳朵要是不好使趁早去医院看看!”

    “佳颜拿着我家的钥匙不上楼进家,我拿着你家的钥匙和密码,怎么好意思直接进来?”谌过一边拄着拐杖过来,一边没好气地斜了那呆若木鸡的兄妹俩一眼,“你们姓关的都比别人高贵啊?”

    “这大雪天的,让我一个还没恢复好的瘸子上门来找你们!”

    谌过脱了羽绒服扔在沙发上,走到佳颜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局促地缩在一团的佳颜,微微俯身低声问她:“你的脑子没出毛病吧?”

    关佳颜跟个大号小鸡仔一样摇摇头。

    “脑子没毛病,按道理说年纪轻轻的记忆力也不该这么差啊,”谌过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佳颜的脑门,“就算你忘了醉枝庄怎么去,老郑休班,你哥他提前中年痴呆了,那全良首市的出租车司机都知道醉枝庄的路怎么走,你怎么不去啊?”

    关佳颜把自己缩得更小了,偷偷地伸出手去揪谌过的羊毛衫下摆。

    关衡在边上语无伦次地一下抬手挠挠头,一下又拽拽衣摆:“……你,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啊。”谌过依然低头看着佳颜,“这么简单的事情,佳颜都会,我难道不会吗?”

    她这个语气可算是阴阳怪气到家了,关衡尴尬地蹭蹭眉头,抓起自己的手机佯装看消息,直接溜上楼去了。

    “你哥这个胆小鬼,竟然还怕我,手机屏都是黑的,他看什么消息?”谌过抬手轻轻地摸着关佳颜的发顶,慢慢地顺下去摸到她的脸颊,接着勾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注视着那双空洞茫然的漂亮眼珠,“你呢,为什么总是低着头,你也怕我吗?”

    关佳颜摇摇头,所有的勇气就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接着就猛地往前一扑,脸往她肚子上一埋,双手紧紧地搂住她的腰,低低地呜咽起来:“我怕你不要我了。”

    谌过两只手空在那里,感受着扑在她身上那股巨大的力量,停了三五秒之后,先是抬起一只手虚虚地搭在佳颜肩上,又过了三五秒之后,才松开那只一直扶在拐杖上的手,一起紧紧地抱住了佳颜。

    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总算可以沉下来,空缺的那一块终于填上了。

    关佳颜一边紧紧地抱着谌过,一边呜咽个不停:“谌老板,你有机会离开的,你知道吗?你可以离开我去过轻松自在的好日子,谁都不会怪你的。”

    谌过吸吸鼻子,笑出声音来:“对啊,我知道。我还敢说,谁都没有资格说我做得不够。只有你这个坏家伙贪心不足。”

    “但是我认了。”她温柔地抬起佳颜的脸给她擦着眼泪,“我这人心软,听不得你总是哭,所以就打算哄你一辈子。”

    关佳颜哭得更凶了,像开闸的水龙头一样,吵得人耳朵疼:“但是我太笨了,还是个神经病疯子。”

    不,我的佳颜不是疯子,她只是太害怕了,以后有我陪着她,她会变好的。

    谌过看着她那个花脸简直想笑:“哪里笨啦,人家上盲校的都要学习好久呢,我家桂圆一点都不差,以后,有我陪着你,一切都会好的。”

    佳颜给了她离开的机会,但是她走不了。特别是那天在风雪里,看着佳颜撑着盲杖磕磕绊绊穿越人群向她走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走不了了。

    别哭,我最爱的佳颜,从今以后,我来做你的眼睛,直到我永久地阖上双目的那一天。

    *

    环峰剧院春节期间免费放票,从初一到十五,每隔两天都有一场公益音乐会。关佳颜总共有六场演出,每一场曲目都不一样,谌过场场不落。

    不说自家亲戚了,关兰、枝繁、醉枝庄,甚至云老板的公司员工都收到了赠票,年轻人只当是团建,穿上正装去听免费的音乐会不比在家里听亲戚唠叨爽吗?

    十五这天是最后一场,因为环峰剧场在本地生活号上做了宣传,这天简直是座无虚席,感觉挤不进灯会的人都挤到了这里来。

    舞台上的关佳颜真的让人怎么看也看不够,即使是在多人合奏的表演中,她依然是人群中光彩夺目的存在。合奏表演后,她有一个钢琴独奏的节目。

    谌过坐在台下,注视着工作人员将其他演奏人员和乐器撤回,舞台上唯一的一束光最终落在了一身酒红色天鹅绒礼服的关佳颜身上,好像油画中的神女走下圣坛。

    音乐会明文禁止拍照,但还是有人偷偷拍。

    一曲《小狗圆舞曲》欢快活泼,浪漫优美,跟新春的热闹气氛相得益彰。

    伴随着小狗快乐地追逐着尾巴的乐声,新的一年开始了。

    演出结束后,灯会也早就散了,挂满了红灯笼的法桐远远地连成一片,像明艳的灯海。谌过带关佳颜回家,车厢里响着轻柔的音乐,电台里的主持人正在点歌。

    “高三寒假那年,是我最后一次在灯会上看打铁花。”关佳颜突然开口,偏着身子靠在车窗上似乎在往外看,“咱们走的哪条路?”

    “东府街。”

    “啊,有没有过一个春英路口?”

    “前面就是了。”

    关佳颜突然坐直身子:“我和我爸就是在春英路口出的车祸。”

    说话不及,车子猛然刹停,关佳颜的心差点被安全带勒出来,惊魂甫定地抚着胸口,感觉魂都被吓掉了一半:“怎么了?”

    谌过皱着眉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你别下来,我去看看,前面好像有只猫被轧了。”

    关佳颜听着谌过下了车,摸索着放下车窗支着耳朵听,然后她听到了小狗的叫声,哼哼唧唧地十分短促,还夹杂着痛楚的尖叫,听得人揪心。

    她听着谌过的脚步往路边的人行道上去了,几秒钟之后,谌过走回来上车。

    车门一关,她闻到一点腥臭的味道:“我听见了,是一只小狗。它伤得重吗?”

    谌过一边抽着湿巾擦手上的血渍,一边摇摇头:“碾断了一条腿,如果有人救治的话,应该能活下来。不过我看它希望不大。”

    车窗还没关,小狗惨叫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车厢里来,关佳颜用力地抠着座椅:“希望不大是什么意思?”

    谌过也面带不忍地发动车子:“那是个土狗串串,很普通的黄白花,还是个地包天,长得太丑了,救治以后也很难领养出去。”所以,它被救治的希望不大,况且这已经是晚上了,也许在它冻死、疼死之前,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它。

    关佳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道:“停车。”

    谌过一脚刹车踩下:“怎么了?”

    关佳颜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抓着盲杖去开车门:“我是个瞎子,我不嫌它又丑又瘸。”

    谌过意外地看着她:“你不怕狗了?”

    “怕,但是我觉得它现在更害怕。”关佳颜深呼吸一口气,坚定地下了车。

    两个人腾空一个帆布包一起下车走到谌过放小狗的地方,关佳颜蹲下来摸索着探了过去,她摸到小狗瑟瑟发抖的身子,恐惧来袭,那只手也不由自主地跟小狗一起颤抖起来,然后那可怜的小东西就拼命地勾着脑袋去蹭她的手,还伸出软软的小舌头去舔她。

    “脏不脏啊,你这个倒霉蛋。”关佳颜低声骂狗,却发现自己的手好像抖得不那么厉害了,那个脏兮兮还流着血的狗崽子也并不那么可怕。

    她撑着袋子让谌过把狗崽装进去,回到车上后轻轻地把袋子放在腿上,狗崽脑袋伸在袋子外面枕着她的手,时不时地发出吭吭唧唧的声音。

    关佳颜屈起一只手指挠着狗崽的脖子,在电台的音乐声中轻轻地弯着嘴唇笑了:“你这个幸运的倒霉蛋,跟我一样,从今以后有人爱你啦。”

    谌过默默偏头看了一眼,在昏暗的车厢里无声地笑了。

    十五的夜,月色正好,一切都正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