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031
天际, 一轮月亮高悬,形状已?十分接近圆形。雪花悄然无声地飘落,沿着半开的支摘窗落进屋内, 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床帷低垂, 衣衫交叠。
芊芊一只腿半跪在谢不?归身侧,另一只腿则压在他身上, 膝盖抵在他的微妙之处。
身体微微前倾,鬓发?早已?散落,遮住半边脸庞, 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她像蔷薇花从?他体内生长出来。
谢不?归仰面注视着身上的人?,嘴唇紧紧闭着,苍白?的脸上不?断涌出潮/红, 浓墨重彩地蔓延到?耳际, 仿佛生病了一般。
芊芊突然浑身一僵。
她不?可思议地向后?看了眼自己膝盖压住的地方。
他居然……有反应……
芊芊气不?打一处来, 掐他一把还把他掐爽了, 她膝盖一动, 大约是碰到?了脆弱之处, 他竟闷哼了一声。
这一声似痛苦又似……放/荡。
芊芊掐住他脖子的手略松, 又在顷刻间扯过一旁的软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
她说要杀他, 可不?是开玩笑!
过去很多个瞬间, 她都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现在终于实施了而已?。
大抵是到?了极限,意识到?不?反抗的话真?的会被她活活闷死, 谢不?归抓住她的肩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像是要突破那层薄薄的皮肤顶出来那般,一股惊人?的力量从?他身体里爆发?出来,他竟用力掀翻了她,紧接着高大的身躯覆来,把她摁在榻上动弹不?得。
局势一瞬翻转。
成她仰面躺在他身下,而他压制着她。
芊芊挣扎要爬起来,却被他扣住了手腕。
就连姿势,都跟片刻前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她没?有命.根.子,于是他的膝盖卡在了她的腰间。
“放开我!”
他脸上还有些红,眼睛暗得吓人?:“你?要弑君?”
芊芊朝他绽开一个笑,皓齿明眸,鲜妍无双:“只是让陛下感受一下,窒息……”
她像是在分享一个自创的小游戏那般轻松:“是不?是很新?奇,想来陛下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吧。”
“有。”
他说,有。
“无时无刻不?在窒息,一想到?你?会从?我身边离开,到?我永无法触及之地……”
他略带薄茧的拇指,在她手腕细嫩的皮肤上摩挲。他黑色的眼瞳倒映着女子白?里透红的脸,清冷的声线带了一丝喑哑。
这种时候说什么?情话。
他越是这般,芊芊越是恼火!
“陛下这一张嘴真?是修炼得炉火纯青,对着什么?人?都能说这种话罢,我可没?忘了当初郑兰漪要削发?为尼,陛下也是这样挽留她的。”
他一怔。提旁人?做什么??
她挣了一下,却像是砧板上的鱼那般只能任他宰割。不?禁咬牙道:“还请陛下放开我,我讨厌你?这样对我。”
讨厌?
他深深看进她眼中,像是要找寻什么?:“你?如今对朕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了是么?,只剩下厌恶?那又为什么?要回来?”
他捏着她手腕的力道极重,芊芊疼得发?抖,简直气不?打一出来:
“当然是玩一玩陛下啊,陛下不?知道当时你?看我的眼神有多可怜,多脆弱,”
哪怕男人?的脸色愈来愈吓人?,她也控制不?住自己,越是这样说越是感到?一种快.意,“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在说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你?叫我的每一声夫人?,都像是在叫主人?……”
“怎么?,陛下人?上人?当腻了,也想当一回奴才了么?。”
“可惜我没?有那样的善心,收留一只没?人?要的野狗。”
“谢不?归,你?就是一只没?人?要的狗!”
“祝芊芊!”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像是要把她嚼碎了吞进肚子里。他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谢不?归的喉咙仿佛被无形的刀子刺穿,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那种痛楚似乎渗透到?了空气之中。
嘴唇颤抖了几下,他的声音彻底哑了:
“向我,道歉。”
“祝芊芊!向我道歉……”
“你?做梦!”
“嘶……呃!”芊芊抽了一口冷气。
男人?单手捏住她的两只手腕,一只手滑到?她纤细的脖子上,猛地握住,拇指抵住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抬起脸。
他的身体展现出对她的掌控欲,情感却呈现出极为病态的渴求。
谢不?归死死盯着她那双因疼痛而泛着水光的眼睛:
“向我发?誓。再也不?会欺骗我,”
“再也不?会离开我……”
“再也不?会,”再也不会说讨厌我。
他顿了顿:“违抗我。”
谢不归的声音里带着泪意。
芊芊被他控制着,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自称是我,而不?是朕。
想到?迄今为止他所做的种种一切,想到?他对卿好的冷漠无情,想到?他对郑兰漪超越性命的爱护。
她如那撬不?开的蚌壳一般,死死地闭紧了唇,视线冷冷划向一边。
她就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汗水从?他清冷的脸上流下。
“不?说是吗?”
男人?的手滑到?她后?背,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低低道:
“那就把我们没?做完的好好做一遍,”他脸贴在她的脸上。
芊芊甚至能感受到?那份冰凉和潮润,却不?知是他的汗水,还是她的泪。
“爱妃好好感受,到?底是谁玩谁。”
……
“你?不?是也很有感觉吗?嗯?”
只有触摸到?她,听到?她的声音,用这种方式反复确认她的存在,才能安抚心中那头焦躁不?已?,随时都会挣脱牢笼而出的巨兽。
谢不?归鼻尖抵在她的鼻梁上,指节勾动,见?她紧紧地咬着嘴唇,那唇珠已?经极肿极红。哪怕是到?了极限也不?吭一声,忍不?住用了力气,在那一点狠狠地磋磨。
她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芊芊视线开始逐渐模糊,呼吸急促,被那种尖锐的感觉夺走了全部的感官。
周围一切变得越来越亮,直到?一股刺目的白?光闪过,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翻白?,瞳孔失去了焦点。
身体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最终无力地软下来,只偶尔抽/搐一下。
谢不?归偏要在她耳边冷冷地说:“怎么?光用手也能让爱妃这么?爽么?。”
“滚。”
她终于张开那一塌糊涂的唇,吐出一个冷冷的字。
谢不?归沉默着。
他低垂着头,手从?她的裙底抽出,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每一根指节,再度俯下.身去。
……
胸口的刺痛如此清晰,这一次,不?是来自于药丸,也不?是来自于蛊毒。
她侧了侧身,乌发?散乱在雪白?的背上,像是要把自己嵌进墙壁里去,再也不?见?天日。
谢不?归脸色明显的欲求不?满,他散着长发?下榻,冷白?的脖子上有几道红色的抓痕,他低头捡起地上的衣袍披在身上,穿戴齐整后?,他对打水进来的伽蓝道:
“去给你?主子擦身。”
男人?的声音,已?听不?出方才的嘶哑失态,而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如同松烟蔽月,含霜履雪。
伽蓝:“是。”
她小心翼翼走到?榻前,看到?女子像是被玩坏了的木偶一般软在床上。
乌发?如瀑般在枕上肆意流淌,脸上耳上潮/红未退,让人?看一眼便面红耳赤。
她闭着眼道:“去给我寻一碗避子汤。”
声音简直哑得不?像话。
“这……”
“去。”
皇帝道。
谢不?归看了她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步子极沉似压抑着什么?。
远远听到?景福起驾的声音。
芊芊缓缓睁开双眼。
他并没?碰她,却毫不?留情在她耳边吐露出那些羞.辱的话语。
原来像谢不?归这样的男人?也是会说那些下/流不?堪的话,她从?前只以?为地痞流氓才会如此。
过程确实难熬。
只怕她今后?看到?谢不?归那双手都会忍不?住发?抖。
要避子汤,主要目的是支开伽蓝,她并不?在乎谢不?归听到?后?作何感想,如今他无法用她身边的人?威胁她,充其量不?过是禁足、降位分如此惩罚,这些对她来说已?不?足为惧。
却不?妨碍如今的她看到?与他有关的一切,都会感到?恶心,这个伽蓝是他派来的人?,更是让她无比的抵触。
七日后?,亡国夏姬发?作。
她该如何解毒,这一件事,比谢不?归的存在更加让她头疼-
风雪大作。
一把伞倏地撑过头顶。
“项大人?。”
郑兰漪如一朵脆弱的兰花,跪在台阶之下,风雪之中,乌发?只以?一枚白?玉簪挽起。
簪头的那朵君子兰惟妙惟肖,可见?雕刻之人?的用心。
而她素衣玉簪,像是那新?寡的妇人?,在为谁披麻戴孝。
她一袭白?,便显得怀中的那一抹红格外夺目,那是一个红色的襁褓,孩子柔软的小脸在风雪之中冻得青白?。
郑兰漪微微弯着腰,用自己的体温暖着这个孩子。
曾经权势煊赫的郑家,一朝倾覆。
全族下狱,死生不?明。
独留她一个微末女流,抱着这年幼的穆王世子,母子俩跪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哀求君王的一丝怜惜。
“项大人?。你?走罢。”
项微与却伫立不?动。
男子高冠玄衣,眉上点着一粒朱砂,无尽空白?里只缀一粒鲜红,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一把油纸伞,站在跪着的女子面前,伞面大部分朝她倾斜。
他身上的降真?香气缠绕上她的衣角,混合着雪地的清新?和道袍的质朴之气。
“大人?是慈悲的君子,是天子的宠臣,前途无量。何苦要淌罪妇这一趟浑水?大人?莫不?是忘记,陛下有令,凡为郑氏一族求情者。”
“同罪。”
说到?这里,她抬起眼来。
恰对上了项微与安静垂落的眸光。
突然。
“如此寒夜,郑娘子不?在殿中歇息,何以?抱着小世子跪在此处,忍冻挨饿?”
那是一道少年的声音,干净如山涧潺潺,突兀地响在雪地之中,“中原有语,可怜天下父母心,在下见?这世间之人?,都是不?忍令自己的孩子受到?半分损害,郑娘子如此举动,倒是让在下倍感意外。”
少年一袭红衣,如雪上行走的红雾,款款地出现在二人?视野之中。
郑兰漪忽而搂紧了孩子,轻声道:“悠然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破虏将军,悠然的外祖父,是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的郑国公。”
“我相信,悠然的骨子里定?然流淌着不?屈的血液,这一点寒冷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
巫羡云难得无话。半晌,他蓝眸微睐,轻轻颔首。
“郑氏风骨,巫某钦佩。”-
殿内,一缕缕轻烟缓缓升起。
谢不?归坐在书桌前,旁边只点了一盏油灯,笼着男人?乌发?白?袍,缎似的黑发?披散在双肩,衣袍没?有过多的装饰,古雅中透露出一丝慵懒,唯有衣领束得极高像是在遮掩什么?痕迹。
他修长的手拿起桌上的一封奏折打开,烟雾在眼前缓缓上升,衬得男人?如同不?食烟火的世外仙人?。
这时,景福弯腰道:
“陛下,人?来了。”
郑兰漪素衣素面,缓缓走近,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似被寒风冻坏了膝盖。
没?走几步,她便跪了下来,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绝望和恳求,一字一句道:
“罪妇自知,愧对陛下,愧对大魏子民……愿献穆王世子于吾皇,任凭处置……还请陛下相信,罪妇虽为郑家女,却对陛下忠心耿耿,别无二心!”
献子自保?!
侍立一旁的景福,眼皮猛地一跳。
郑娘子所走这一步,莫不?如那在君王重病之际,亲手杀死孩儿做成药羹,献与主君的“忠臣”。
只是那臣子最后?却被多疑的君王以?那“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连自己孩儿都能狠心杀害,更何苦是无亲无故的君王”给处死了。
这位郑娘子献子自保,倒是与那臣子异曲同工。
连亲生的孩儿都能献出,该是何等冷酷凉薄的心性?
赌的就是在陛下心中,她是否还有这一丝用处。
听到?这里,谢不?归抬起头,目光从?奏折上移开,缓缓落在了女子身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得冷沉。沉默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忽然,谢不?归起身,从?容地走到?了郑兰漪的面前,他蹲下/身来,伸手去触摸那个婴儿,雪白?的衣袍长及垂地。
婴儿在女人?的怀抱中显得有些不?安,但当皇帝的手轻柔地触碰到?他时,他似乎感到?了一丝安慰,安静了下来。
皇帝的目光始终平静。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婴儿的胎发?,似在感受生命最初的脆弱和纯真?。
郑兰漪无声地看着皇帝,她眼中的神色极为古怪,没?有担忧,没?有恐惧。
有的只是那样幽幽的光亮,若有似无萦绕着一丝期待。
她的呼吸情不?自禁地放轻,像是期待着男人?对这个婴儿做点什么?一般。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
陛下,不?会处死小世子吧?
看着这一幕,景福一颗心亦是提到?了嗓子眼,多漂亮的孩子,唇红齿白?的。
可惜,是穆王一派嫡系,那穆王即便已?不?在人?世,在军中亦是有众多拥趸,更是郑国公的亲外孙,自古以?来这世家大族,便如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万一穆王世子被有心人?拿去作为起兵的借口……大魏江山又将再一次陷入那风雨飘摇之中。
这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不?可不?除。
就在这时,谢不?归衣袍一动,他缓缓地从?女人?的怀里接过襁褓,双手稳稳地托起这个小生命。
小小的孩子终于从?风雪中缓过气来,小脸恢复了红润,他在皇帝的怀抱中有些好奇,睁着如黑葡萄般明亮的大眼睛,粉拳于空中挥舞,而谢不?归则低头,凝视着他。
“陛下……”郑兰漪似乎想说些什么?。
“退下。”皇帝低声道。
郑兰漪忍不?住瞧了几眼,见?他竟无旁的举动,仅仅只是那般静静地抱着孩子,高大的身躯宛若一道屏障,和怀里的柔软弱小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眼底不?由得划过一丝困惑。
她垂下头,不?得不?道:“是。”
走出殿门,白?露已?在外等候多时,拿起一件外衫,披在了郑兰漪的肩上。
“娘子……陛下,”白?露声音有些颤抖,“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小世子?”
“是生、还是……”
她脸色哀恸,见?娘子始终不?说话,一个极可怕的念头浮现在白?露心中。
“难道、难道是……摔死了吗?”
郑兰漪看她一眼,失望地摇了摇头。
白?露一惊,怀疑自己看错了,娘子怎么?会失望,仿佛是想要陛下处死小世子一般?
但再一看娘子的脸,又是那般平静而温和,毫无异样。
这一刻她竟有些看不?懂娘子。
不?。
是从?娘子问自己是否愿意侍奉陛下开始,就看不?懂娘子了。
娘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这一次,郑兰漪却是三缄其口。
便是白?露如何问及小世子的情况,又追问先前那故事的结尾。
她也只是笑着,在风雪中缓慢走着,低头不?语。
……
庭院。
“娘娘您这是在……”
伽蓝大惊,放下手中的东西?,箭步上前,可她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舔舐而上,将那条华美?无比的裙子,贪婪地卷入炼狱之中。
蓝色的碎片仿佛蝴蝶的残翼,在火焰中扭曲,卷曲,逐渐被吞噬。
火光映照在芊芊的脸上,她的表情复杂,既有解脱,也有悲伤。
火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响声,将裙子的碎片化为灰烬。火光映照着周围的一切,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布料味。
世间,再无这举世无双的“玉腰奴”。
随着火焰渐渐熄灭,裙子的碎片已?完全被烧毁,只留下灰烬。
芊芊无声无息站在那里,看着最后?的火光消失,仿佛在告别过去,迎接新?生。
芊芊转过身,眼底却映入一道从?廊庑尽头,缓慢行来的身影。
月光被细布垂帘滤过,照在他如冰雪雕刻出来的五官,他的怀中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男人?未戴冠,头发?随意地披散而下,婴孩小小的拳头无意间握住了他的一缕发?丝,好奇地扯动着。
景福在旁看得胆战心惊。
可男人?并未有丝毫的怒色,神情一派不?以?为意,眸色如水,甚至在小婴儿咯咯发?笑时,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声,远处偶尔传来虫鸣,乌发?白?袍的男子,抱着孩子缓缓走向她。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形成柔和的光晕,那一袭白?衣微微泛出银光,竟有莫名的神性。
是梦吗。
是她在做梦吗?
仿佛这里不?是皇宫,只是他们从?前的小家,仿佛他们不?是走到?穷途末路的怨侣,他只是那个与她相爱的苍奴,他们共同养育了一个孩子。
“噼啪”火焰燃烧的声响把她猛地拉回现实,眼睫倏地一颤,当他从?容走近,芊芊的目光,终于从?火焰的余烬转向了他。
他们的眼神在月光下交汇,还是谢不?归率先开了口:
“你?不?是很想念,那个孩子么?。”
随着话音落下,他怀中的婴儿发?出一串笑声,清脆的笑声如同风铃搁在水晶盘中,与男人?低沉的声线交织在一起。
他淡淡道:“这孩子,朕先抱过来给你?看看。你?若喜欢,朕可以?做主,将他养在你?的膝下,让他陪着你?,或许能让你?心中好受一些。”
穆王世子……谢悠然。
“芊芊。”他轻声道,“你?要抱一抱他么?。”
那么?像他的,像她无数次在梦中描摹过的,那么?漂亮的孩子。
当那无比轻盈又无比沉重的生命落进她的怀中,就像是曾经缺失的那一部分重新?回到?了身体里,光是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她都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
伽蓝偷偷看了一眼。
贵妃娘娘抱着婴儿,陛下则无声站在娘娘身侧,像是寻常巷陌的一家三口那般。
她忽然想,如果这穆王世子当真?是陛下与娘娘亲生,不?知该有多好。
他们该是多么?幸福美?满的一对眷侣。
芊芊小心翼翼搂过婴孩,他是温暖的会眨眼的,不?是冰冷的没?有呼吸的,也不?是割腕后?自我麻/痹的虚无幻影……
是会咧嘴对她笑,满眼都是她的……
泪水,跌落的猝不?及防。
手腕处的皮肤在隐隐发?热,明明那里的伤痕已?经愈合得快要看不?出痕迹,但心灵上的疮疤却似乎总是在不?经意地反复被撕开,流血,溃烂,在每一个靠近他的瞬间都是鲜血淋漓,惨痛非常。
然而在这一刻,当她看到?谢不?归抱着孩子出现时,低头时的那个笑容,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曾经深藏在心底的痛苦和怨恨,仿佛就在那一刻开始慢慢消散……
那颗因为失去卿好,而终日阴雨连绵的心房,如同被一缕阳光照入,驱散阴霾,开始长出了新?的血肉,虽然极为缓慢,但也让她感受到?了不?可替代的力量。
尽管这孩子,与她并没?有血缘。
景福在旁看着这一切,忍不?住抬手,擦了擦冷汗。
原来陛下是抱着穆王世子,来哄娘娘来了。
吓得他还以?为陛下要亲手处置了这孩子。
上一次陛下同娘娘不?欢而散,这一次却是主动示好……
景福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小世子,原本不?出意外,这孩子将很难存活下来,要知道以?陛下的性格,是不?会容许任何威胁到?皇位的,不?稳定?因素的存在。
哪怕,是这样小的一个婴孩。
“陛下,”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终究是穆王与他妻子的孩子。他有他的生母,我便是再想念卿好,也不?能夺人?亲子,毁人?天伦之乐。”
“还请陛下,将孩子送回郑娘子身畔。”
他端详她:“朕以?为,你?会高兴。”
“陛下,失子之痛……不?会有人?比臣妾更明白?。”芊芊眸光贪恋地落在婴孩脸上,脸庞被月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银光,如那垂眉观音,“我不?想这世上再多出一位因为失去孩子而日夜哭泣的母亲。”
谢不?归眼睫一颤。半晌,他看着婴孩,低声道:
“你?不?用担心。他的母亲对他似乎并无多少喜爱不?舍。这孩子性子坚强,又不?爱哭闹,应不?会扰了你?。便让他在你?身畔陪伴数日罢……若你?实在不?喜,朕再将他送走。”
“如此,”没?来由的,芊芊也爱极了这小小的婴孩,那些情感就像是刻在她的骨髓深处般汹涌而出,所以?哪怕他的生母让她如鲠在喉,她也舍不?得丢下这般乖巧的孩子,索性抱着孩子福了福身:
“那便多谢陛下。”
仨人?静静地待了会儿,似乎有了这个孩子的加入,原本寒凉的雪夜也变得温暖。
“你?方才在这做什么??”
忽然,谢不?归问道。
他目光越过她,便要朝她身后?看去,那若有似无烧焦的气味刺鼻得紧,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芊芊瞳孔骤然紧缩。
不?,绝不?能让他看见?火里的东西?。
她立刻靠向男人?,侧身微微隔绝了他的目光,勉强笑道:
“一些不?需要的旧物,臣妾便搜罗来烧了,”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紧绷,她刻意放缓、放柔下来:
“陛下。我们有多久,没?像今晚这般好好说说话了……”
她看着男人?漆黑的眼睛,软语邀请道:
“今夜月色正好,又有世子作陪,何不?与臣妾,共饮几杯?”
第32章 032
032
两杯薄酒, 酒气不浓,是以饮入腹中,仅是微醺。
摇篮里, 婴孩睡得正香, 红润的小嘴撅着,似正做着什么?美梦。
……竟然就这般将旁人的孩子抱来给她了, 这会子芊芊回过?神来就感到一阵好笑,实在是诡异的行事风格。
不禁问他:
“若臣妾真?要留下这孩子,养在身边, 郑娘子……陛下打算如?何安置。”
谢不归并未饮酒,黑色的眼睛在烛火映照下竟有几分温暖,静静地?看着她:
“朕会赐她穆王妃之尊, 享王妃之仪, 令她前往穆王封地?, 无诏不得入京。”
芊芊愣了一下,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陛下就这般凉薄, 曾经那样喜欢的女子说逐就逐。”
“芊芊, ”他缓缓说, “朕从未喜欢过?令皎。”
从未喜欢。
景福为二人斟酒,道:
“娘娘有所不知,郑国公?手握兵权, 为人跋扈专横, 近来更是有许多嚣张言论,从他子侄的口中传出。往日里胆敢弹劾郑家的御史,要么?被?郑家构陷致死?, 要么?被?流放贬谪,郑家如?此妄为, 陛下早已决意铲除。昨日于春禧殿设下鸿门宴,一举拿下了那权欲熏心的郑国公?。”
“至于郑娘子……”景福看了男人一眼,见他并未制止,遂继续道,“郑国公?素以姻亲联和世?家,此前更是故技重施,几次三番,要塞他的女儿入宫,陛下心中不喜,便?以穆王妃为借口,掩人耳目,顺便?回绝其余世?家赠美之意。”
怪不得,他这后宫竟是一个新人面孔都未见到,原来都被?他以郑兰漪为借口挡了去。
“所以郑娘子对陛下处处回绝,都是因为陛下的布置?”
“芊芊,”谢不归叹了口气,道,“令皎也从未喜欢过?朕。”
灭佛杀僧,种合欢,铸金屋,放明?灯,难道都不是为她郑兰漪?一时之间?,思绪纷乱,如?同一个又一个气泡充斥在脑海,芊芊心底甚至生?出了不小的荒谬之感。
她不知道……该不该信。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叩了叩门,是惊羽卫:
“陛下……明?镜司那边……出事了。”
谢不归抿唇,他轻轻握了握芊芊的手,“待朕回来,再与你分说。”
“恭送陛下。”
临走时,谢不归却又忽然回身,弯着腰,托起她的手就着那杯酒,唇贴着上面印着的水渍喝了一口,道,“难得夫人亲手温的桃花酿,岂可浪费。”
旋即朝她一笑。
莫说芊芊,便?是伽蓝都低下头去,只觉那一笑若雪后初晴,勾魂摄魄。
谢不归这一走便?是七日。
这七日,他都未曾踏足后宫。
芊芊有谢悠然的陪伴,倒也不算枯燥无聊,每一天都像是在美梦之中,只怕醒来便?是梦碎。
唯有一点,那照顾穆王世?子的乳娘,不论是孩子的换衣擦身,还是沐浴按跷都不让她经手,说是怕她无经验弄疼了孩子。
芊芊也不大计较,对她而言能时时看到孩子这张稚嫩可爱的脸庞,已是上天的恩赐,她不敢奢求更多。
转眼,便?是十五月圆。
“亡国夏姬”发作的日子……
这一晚,哄睡了小世?子后,芊芊去了一趟逐鹿亭。
巫羡云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
“穆王世?子身份有异。”
见她面露惊色,他并不过?多寒暄,只将一个淡绿色的瓷瓶交到芊芊手中:
“这是聚形水,可解无明?草,你将它涂抹于世?子的皮肤上,便?能印证孩子真?正的身世?。”
临走之际。
“你……”
少年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倒映出她的面容。女子雪白的脸上隐隐浮现出蓝色花痕。
“不要紧么?。”
他手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臂,少年的指尖竟在不可抑制地?轻颤。
“若你不愿与他。本君……可带你离开。”
他声音极轻。
芊芊没有回头,就那般静静地?想了想,说:
“兄君。这样的我很可笑吧,两次因为同一个人,犯同样的傻。”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在今天以前我想过?要跟你……作为对他的报复。”
“但?是你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亲人,我怎能把你当?成宣泄仇恨的工具。”
“兄君,我不想对你那般残忍。”
“放手吧……”一语双关。
巫羡云缓缓松开了手。
她看不见,少年抬起眼,笑容里有一丝绝望:“是三次了……”
你已经像这样丢下我,奔向他,三次了。
三次,什么?三次。
但?愈发强烈的心悸让她顾不得问更多,而是飞快地?离开亭子,大步走向长门宫。
踏进房间?的那一刻,她便感觉到了一丝诡异。
静。太静了。
芊芊定了定神,走向桌边,正欲倒一杯水缓解心口的窒闷和疼痛,却忽然。
“呼。”
有人吹亮了火折子,点起烛台,昏黄的光勾勒出不远处那一道冰雪般的轮廓。
有人!
男人端正而坐,不知在这坐了多久,更不知在这黑暗的角落中,肆意窥探了她多久。
一张脸竟在这火光中显得有几分阴冷、美艳。
“爱妃,去了何处。”
他的手边摆放着两封卷轴。
那是两封圣旨,他抬手,“啪”一声将它们打落,卷轴骨碌碌地?展开,在芊芊的脚边停住。
一封是那杀人的旨意,郑氏阖族,三百一十八条人命,斩立决。
一封却是那……封后诏书。
只名字一栏,乃是空白,尚未落任何墨迹,似是帝王之心,悬而未决……
芊芊看了一眼便?道:
“世?子呢?”
男人十指交扣面无波澜:“朕已命人将穆王世?子,送还给了令皎。”
“离开生?母太久,总是不适应的。”
芊芊捏紧瓷瓶:“不!郑兰漪根本不是他的母亲!我可以证明?这一点,还请陛下令我与世?子一见!”
他目光愈发冰冷:“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那些都不重要,陛下,穆王世?子……”心口突如?其来一阵猛烈的抽痛,让她膝盖一软,无助地?滑落在地?。
而他起身,缓缓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朕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不想生?,可以,反正朕也嫌麻烦,旁的宗室子随便?过?继一个不成问题。给你贵妃之位和椒房殿,你不在乎,朕送你的裙子,你烧了,没关系,朕可以送你更多。”男人隐隐地?咬了下牙,“可你不该背着朕,去寻别的男人。”
他的手倏地?捏紧她的下巴,低声道:“你去见了巫羡云?巫羡云也中了情蛊是么??祝芊芊,你就这么?爱给男人下蛊,巴望着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成为你的裙下臣?”
“你在胡说什么?!我没有给兄君下蛊,更没有……”
“哦?那为何情蛊发作,却要去寻你兄君?”
“你是朕的妃子!”这一声,戾气徒生?,她感到下巴上传来疼痛。
芊芊听明?白了:“你怀疑我跟兄君有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对兄君别无他意!”
他声冷如?冰,尾音微哑:“你以为朕还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吗?”
芊芊拂开他的手,用尽全力起来,转过?身。
“站住。你要去哪。”
“当?然是如?陛下之意,去寻兄君解蛊了。”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就被?人扯落怀中,吻,狂风暴雨般落下。
“祝芊芊,你真?是……找死?。”
……
理智让她想要远离他。
情蛊却让她渴求更多。
某一刻,她感到脖颈一紧。
那条珍珠项链。
那条可以避子的珍珠项链……
“不可以!”她用手紧紧地?护着,乌发汗湿,竟带了一丝哀求,“至少把这个留给我,”
谢不归眼眸一冷。
他蓦地?用力扯断了那条项链,噼里啪啦,珍珠四处滚落下榻,像是碎了满地?蓝色的星辰。
芊芊忍不住要伸手去够,不,不能没有这个……
身后那人却如?鬼魅般贴近,低语:“你就那般爱他。”
“连跟朕做这种事都要想着他。”
谢不归单手搂过?她的腰肢,拖着她回来。
男人沉肩竣腰,愈发凶狠得不容抗拒,他垂眸呼出一口滚烫的气息,另一手撩长发到脑后,露出深刻冷白的五官。
若是芊芊能看到身后的人,定会感到毛骨悚然。
竟有人的眼睛能如?谢不归这般,冷到极致,也烫到极致,“也罢。朕也玩腻了那些风花雪月的游戏。”
“你以为朕到现在留着你的命是为何。”
“不过?是留着你解蛊罢了。”
“后位?你不配。”
她闭眼,耳边听着他的喘.息。
恨极了他,也恨极自己-
“陛下,不好,不好了!”
“世?子出事了、世?子出事了!”
昏沉中,芊芊听见有人在大叫。身上人一僵。
“出什么?事了?”
“世?子突然呕吐,那呕吐物中……竟有怪虫!”
“郑娘子已经哭晕过?去了,陛下、陛下快去看看吧!”
轻微的声响传来,谢不归抽身而去。
芊芊则浑身脱力地?倒在榻上。
视线中,男人匆匆披上衣衫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外,半步都不停留,仿佛极为着紧。
不知过?了多久。
“别靠近我!”
伽蓝沉默地?跪了下来,须臾,她悄悄抬头,看着床榻上那不着丝缕的女子。对方正用力把自己蜷缩起来。
像是要裹成一个厚重的茧,沉进地?面下最深之处。
第33章 033
033
伽蓝本?以为她会?一直这般消沉下去。
突然, 床板轻微的响动传来。
脚步声漫过,一只未穿罗袜的脚,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五趾如玉, 足弓流畅, 轮廓柔美,皮肤白得发亮, 若梨花绽放,竟无一寸不精致。
最惹眼的,无非是脚踝上那一枚振翅欲飞的蝴蝶胎记, 红得仿佛要滴血出来。
那一双玉足,就那般轻巧地踩过蓝色的珍珠,在地面?上行走, 从伽蓝的角度能看到, 她头发很长?, 几乎到小腿弯处, 这般裸.身而行, 黑发衬着白肤, 简直如同游荡在宫廷中的妖孽一般……
四周静默无声, 女子始终不发一语,唯有浅浅的呼吸声,昭示着活人的迹象,
珍珠幽蓝的光映亮她略带暖色的肌肤, 除了小腿肚上白皙无痕,往上全是杂乱的暧昧红痕,深浅不一的牙印, 像是被谁在细嫩的皮肤上寸寸贪婪地吸舔啃咬……
“伽蓝。”
“奴婢在。”
伽蓝本?想抬起头。想到贵妃未着片缕后猛地一惊,深深地伏低下去。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速速召集人手前往宫门口, 向南照使臣——也就是一个?戴面?具的红衣男子,讨要一样东西。”
伽蓝道:“陛下命奴婢时刻守护娘娘。奴婢不敢擅离职守。”
女子轻轻地踢开一颗珍珠:“谢不归把你送给我,那你就是我的人。你当知道,如今的你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我今日出了事,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伽蓝身子一僵。
“不知娘娘想要什么。”
“无明草。”她道,“你拾一颗珍珠去,他看到了,自会?明白。”
“奴婢谨遵娘娘令旨。”
伽蓝一走,芊芊便转过身,自行做好了清洁,又?寻出衣裳一件一件穿上,重?梳蝉鬓,往唇上涂抹了薄薄的口脂。
只是……她看着镜中妆容齐备的丽人,指尖抚上左半边脸,谢不归做到一半便抽身而去,是以,这痕迹尚未消退。
哪怕用了两层珍珠粉,也未能牢牢地掩盖这淫/靡的迹象。
也罢。这东西留着,自有它的用处。
让她烦躁的是,脖子上这遍布的吻痕……
宫妃的裙装,领子大多不高,难以遮住脖颈,若这般堂皇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无异于昭告天下她刚刚都做了什么。
不止前面?,后颈也被他咬了。他似是怒极,咬她咬得很深、很重?,后背更是重?灾区,动一下就是细密如针刺般的疼。
谢不归不愿看她的脸,便只许她光.着身子戴着那条长?命锁,跪.趴在他身前屈.辱地经受挞.伐。
想到这里,她的手抚上长?命锁,隐隐用力想要拽下——
又?倏地顿住。
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伤不了他分毫。
就像她撕碎那些?名贵的丝绸、烧毁那条玉腰奴。
最终遭殃的还是自己。
芊芊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微阖双目,感受着扑到脸上的寒风。
如今,风雨欲来,局势瞬息万变,她要做的就是保持绝对的冷静,以应对任何突发情况。
不出所料,二更的挷子声刚过,便有沉重?的脚步和那刀兵相击声,于屋外响起。
“陛下有令!太皇太后有令!命宸贵妃立即至在水阁面?圣,不得有误!”
来了。
惊羽卫迈进?宫门,阔步而来。他一眼看见那背对众人,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
闻言,宸贵妃衣袖一动,款款地站起身来,借着月光,惊羽卫看到了她身穿一袭华美的长?裙,红紫色的长?拖尾在裙后肆意?泼洒,迤逦摇曳。
如一朵开放到极致的魏紫牡丹,秾丽妖娆,万丛春漾。
待她转过身来,惊羽卫惊讶地发现?她裙钗不乱,鬓发齐整,就像早知道会?有这一出,特?意?梳妆打扮好就等着他们过来似的-
在水阁
到处都是药草焚烧的气味,御医跪在地上,脸色满是凝重?:
“回陛下,这中了巫蛊之术的人,轻则精神恍惚、身子疼痛不适。重?则神智皆失、形同木僵,不出一月,五脏六腑俱化为一滩血水……”
“陛下、陛下救救小世子吧!陛下救救小世子吧!”白露吓得不住磕头,语无伦次,“娘子见小世子受这般罪,便已?心?痛得昏厥过去,若是小世子没了,奴婢不敢想象娘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皇帝道:“世子之症,有何法可?治?”
御医道:“回陛下,这巫蛊之术,作?为一种古老的信仰民俗,起源于远古时期,今在西南地区广为流行,是极为阴邪之术,常用以操控他人,并施加毒害,目前太医院中,并没有对应的解法。”
他磕了个?头,道:“微臣只能焚烧这驱虫草,来帮助世子驱除体?内的蛊虫,同时焚香祝祷,为世子敬告上天,请求神明护佑,以防邪祟侵扰……若是这些都没有效果,恐怕只有一个?法子。”
“说。”
“找出下蛊者,令其为世子解蛊,”御医道,“古书记载,蛊虫通常十分依赖饲蛊者,一旦饲蛊者死去,蛊虫也会?随之消亡,若是……若是能就地处死那施蛊之人。或许世子之危,迎刃而解。”
“皇帝,你都听到了。”
太皇太后坐在那摇椅之上,明明被烛光笼罩,却宛若置身于坟墓,她沉疴难起,深深地皱起眉头,声音苍老而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透出一种死人般的腐朽和森冷:
“那贱/妇,你不能留了。”
“皇祖母。”
谢不归白衣金冠,眸色清正,色若冰雪,俊极雅极,“此事目前尚无确凿之证,怎可?轻下定论?”
男人的声音年轻而低沉,与太皇太后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若无凭无据便给人定罪,天子威信何在,皇家威严何存。”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仿佛能洞察人心?,打着官腔道:
“朕之治下须得公正无私,方能服众。若因一时之疑、片面?之词,便断人清白,岂不令天下人耻笑,疑朕是那昏聩之君?”
太皇太后道:“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宁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相信你的祖母吗?”
“朕并非不信皇祖母。但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仅凭猜测便给人定罪。”
“猜测?你认为这是猜测?”
太皇太后双手杵在拐杖上,手背的皱纹如阴干的橘子皮般纵横交错,“穆王世子的病状,难道不是铁证如山?”
皇帝掀起薄薄的眼皮,黑眼珠若静水无澜,四两拨千斤道:“皇祖母放心?,暗害世子的奸人,朕绝不姑息,但朕也不会?冤枉无辜。”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彻底激怒了太皇太后:“无辜?你忘了那贱.妇曾经对你做过什么?如此前科累累之人,现?在又?嫉妒心?起,对令皎的孩儿下手。这还不算证据确凿吗?”
谢不归依旧是那副冷淡的口吻:“朕不会?因为过去就断定一个?人的现?在。皇祖母放心?,朕会?彻查此事,给令皎和大哥一个?交代。但在此之前,朕不会?轻易作?出决定。”
“陛下,宸贵妃到了。”景福匆匆上前,低声道。
话音落地,惊羽卫便引领着一道纤柔的身影,缓缓迈入房内。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嘶——”不知是谁,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宸贵妃。
她竟盛妆前来。
女子云鬟雾鬓,乌黑的鬓发间,金银绕丝点翠金簪,垂下那长?长?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
灿如白日初出照,皎若明月舒其光。
只见她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以青黛淡扫蛾眉,一泓秋水明眸,睫如鸦羽低垂,身着一袭浓紫微红的宫装,饰带层层叠叠,飘然若神女,暗香浮动。
裙摆之下是一双莲花纹的绣鞋,鞋尖微微翘起,镶嵌着珍珠与翡翠,仿佛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珠光宝气,夺人心?神。
她行至皇帝身前,袅娜拜倒,身后拖尾肆意?绽放,如那花中名品的魏紫牡丹,凝香秾姿、艳绝翘楚。
“臣妾参见陛下。”
说罢,她抬了眸,不躲不闪,直勾勾地看着皇帝。
他亦垂眸,看着她。
似回到片刻之前,她在他的掌控之中,香汗淋漓,柔弱无骨地屈倒,脸上一片艳丽。
一双眼眸亦是这般看着他,似能滴出水来……
正是那“映叶多情隐羞面?,卧丛无力含醉妆”。
谢不归面?容稍霁,心?口哽着的那口气因她一个?眼神便散了,低沉道:
“你来了。朕有事要问你。”
“陛下请问。”
“是你给穆王世子下的蛊吗?”
这问题。
就像是在问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你有病吗。
便连景福都紧了紧腮帮子,生生憋住了一口气,偏偏陛下的神情极为严肃,半分不像是在说笑。
“陛下,这……臣妾怎么会?给世子下蛊呢?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呀!”
贵妃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她眼尾迅速泛红,晶莹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这几日,世子的乳娘对世子看管得极为严密,寸步不离,就连喂食都不让臣妾接手,防贼一样防着臣妾,滴水不漏。莫说臣妾压根不通巫蛊之术,便是臣妾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作?案的时机呀。请陛下明察。”
说罢,那滴眼泪终于滑落,沿着下巴坠到地上,泪水如那断了线的珍珠,从她发红的眼眶中跌出,扑簌簌落个?不停。
“朕并非疑你。”
谢不归声音更低了,抬手,似是想给她擦去眼泪。碍于眼下人多,且片刻之前,二人还在床上吵得不可?开交……
那一只修长?的手,便搁在腿上一动不动,手背隐隐凸显出青筋:
“只是皇祖母言之凿凿,朕不得不宣你前来,问个?究竟。”
太皇太后:“……”
“陛下,奴婢有话要说,”
忽然,乳娘的声音响起,她跪趴在地,颤抖道,“奴婢虽尽心?尽责,对世子照顾有加,寸步不离,但总有些?时候,奴婢不得不离开片刻。或许就在那时,贵妃娘娘寻到了机会?,对小世子下手!”
“嗯,似乎有些?道理,”
谢不归不甚关心?地说着,手终于落到芊芊脸上,却未擦去那泪,而是在她滑腻的脸边轻轻抚弄,明明是极不正经的举动,却因那张清冷的脸而让人觉察不出异样。
芊芊忍着男人的触碰,一双眸子直勾勾看向那乳娘,眼里半分情绪也无:
“你可?知攀咬皇妃,污蔑主子,是何罪名?”
乳娘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只调转身子,分别朝着太皇太后、陛下磕了一个?头,“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奴婢确实看到贵妃娘娘在世子中毒前,曾与之单独相处过。”
芊芊听罢,也不急着自证,而是将脑袋轻轻搁在了皇帝的膝头,那流苏沿着她的鬓发,垂到他的指尖,真真是那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陛下……臣妾没有。陛下若是仔细想想,便知她这话漏洞百出。满宫皆知,臣妾与您感情甚笃,恩爱有加。就连片刻前,臣妾都还在尽心?尽力地侍奉陛下……”
她刻意?说重?了“尽心?尽力”四个?字,如此深夜寂寂,而陛下片刻前确实待在那长?门宫,这帝妃独处能做些?什么……忍不住叫人浮想联翩……
这骤然暧昧的气氛并未打断芊芊的思?绪,她眸子一转,继续说道:
“臣妾今时今日,位至贵妃,地位尊崇,为何要铤而走险,给一个?丝毫威胁不到臣妾的孩子下蛊?就因为对另一个?女人的嫉妒?未免太可?笑了。说句不好听的郑娘子无名无分,小世子亦是其与亡夫所出,臣妾蒙受圣宠,独承雨露,早晚会?为陛下诞下皇嗣,何必多此一举,对穆王世子下手,自毁前程?”
“想来便是一个?蠢出生天的蠢王八都不会?如此行事罢……”她懒懒地依偎着皇帝,细白的指尖在皇帝的腿上画起了圈,“可?见幕后之人对陛下英明的低估,陷害臣妾之手段的拙劣。”
“陛下最知道了,臣妾才不是那种笨蛋,”
她红唇轻启,吐息如兰,隔着布料尽数洒向他,一双眼儿如钩子般望着男人,娇声道:
“陛下也相信,臣妾不会?那么做的,对不对?”
谢不归喉结一动。
他捉了她那只作?乱的手,眸光深深地凝在她唇珠之上,便是这张嘴叫他又?爱又?恨。几句是真几句是假,怕也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望着这一幕,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个?词:恃宠而骄。
但若不是陛下纵容,她又?如何能这般句句带刺——字字珠玑?
太皇太后的脸色,亦是难看到了极点。
她没想到如此紧张的时刻,如此肃穆的宫廷,此女竟敢如此,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勾引她的孙儿,如此狐媚如此浪.荡……
简直是妖孽!
太皇太后忍无可?忍:
“皇帝,你今日若不处置了她,便是对祖宗不敬,对皇室的背叛!”
皇帝手轻抚了下女子的下巴,指尖摩挲着那片滑腻,淡淡道:“若朕冤枉好人放过真凶。那才是对祖宗的不敬,对皇室的背叛。”
太皇太后一时语塞,不仅是被皇帝坚决维护南照妖孽的态度所震慑,更是被皇帝一反常态的叛逆所激怒,他以为摘掉一个?顾家和一个?郑家,便能忤逆不孝,与整个?宗室抗衡了么?!他不要忘了,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道细微的嘤咛声响起。
白露惊喜地扑上前:
“娘子,是娘子醒了!”
郑兰漪似乎刚从痛苦的梦境中醒来,乌发披散,唇瓣干燥,脸上还带着汗珠。她环顾四周,第一句话就是:
“悠然呢……”
“世子,世子还在昏迷……”白露哽咽。
“皇祖母……陛下……”
她像是终于看到了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存在,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却被太皇太后阻止,“令皎,你身子弱只管躺着就是,有什么想说的,说罢,皇祖母替你做主!”
老人脸色和蔼,似乎真是个?疼爱孙媳妇的长?辈,全然不见当初郑兰漪被挟持时,她让对方去死时的冷酷狠辣。
郑兰漪白着脸,躺在白露的怀里,眼下那滴泪痣都在微微发抖,她声音微弱但坚定:
“陛下,臣妾有一个?线索,要告诉陛下……”
“除了贵妃娘娘,还有一个?人,曾经接触过小世子。”
芊芊的心?中,猛地一沉。
此言一出,皇帝和太皇太后同时看向了郑兰漪,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如同紧绷的琴弦。
郑兰漪安静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
“陛下可?还记得,那南照使臣,巫大人?”
“那日,妾身抱着世子求见陛下,此前巫大人便曾靠近过妾身。甚而,出言讥讽……”她哀伤道,“此事,钦天监项大人可?以作?证。”
白露亦是道:“陛下,奴婢也可?作?证!当初陛下在含章殿接见使臣,我家娘子便与那南照使臣打过一次照面?。对方不仅出言不逊,问及一些?女儿家的私事,还说了奇怪的话……”
“那南照奸人辱没娘子,便是辱没穆王殿下,辱没穆王殿下,便是辱没皇室!”白露愤恨道,“许是因娘子不以为意?,未曾受他所激,没有给他好脸色……他便怀恨在心?,下蛊暗害小世子!”
芊芊脸色一变,忍不住要起身,却被谢不归猛地攥紧了手指,那力道大到像是要把她捏碎。
她抬眼,撞进?一双昳丽的长?眸,眼瞳极黑,里面?压抑着不明的情绪。
谢不归看她一眼,又?缓缓地看向白露,道:“你亲眼见到,巫羡云触碰了穆王世子?”
白露一悚,支支吾吾道:“这,这倒是不曾……”
这时,御医道:“回陛下,这巫蛊之术玄之又?玄,便是不必肌肤相亲,隔空下蛊,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到这里,景福深深地低下头去,汗出如浆,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原以为不过是宫闱秘辛,两个?女人之间的争斗罢了,却没想到竟会?牵扯到——南照使臣!
倘若此事上升到了国.家的层面?,性质就严重?了,须知道,穆王世子乃是破虏将军唯一存留于世的骨血,破虏将军又?是谢晋将军的嫡亲长?孙,而谢晋将军身死南照……
两国之间,仇深似海!
若当真是那南照使臣,对穆王世子下了蛊,意?图戕害穆王殿下唯一的血脉……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一旦流传出去,三?人成虎,纵是假的,也要成真了。
必然激起破虏将军、乃至谢晋将军麾下旧部的仇恨,而陛下刚因铲除郑家,已?经积累了军中太多的负面?情绪,如今只差一个?引爆的契机!
而世子中蛊的这件事,是否会?成为那个?引爆的契机……
局面?,是否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那时,便不仅仅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隔着烛火,芊芊对上了郑兰漪的目光,看到了在女人虚弱的外表下,那毫不掩饰的邪恶的灵魂,
好一个?环环相扣,好一个?步步紧逼!
原来郑兰漪做这个?局针对的,不止是她,更是兄君,是——
一整个?南照!
谢不归会?不会?顺水推舟,祸水东引?
或者说谢不归,究竟在这一整件事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在这一刻,她终于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彻骨的寒意?。
她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对手?
难道说从一开始,她就只是这偌大棋盘上,一枚任人操控的棋子,而已?吗?
郑兰漪与芊芊无声对视着,忽然别开了目光,身子一颤。
太皇太后突然抬手,让嬷嬷推着摇椅,来到了郑兰漪床前:
“莫怕,此事,祖母定会?替你做主!”
她一字一句道:“传哀家口谕,郑氏温婉守礼,明睿端方,今特?赐为淑妃,赐居芳华宫!我可?怜的孩子,怎就这般命苦,亲夫战死,儿子被害,母族受过……在这宫中,举目无亲,孤苦无依,”
太皇太后一双手颤颤巍巍,又?饱含怜爱地将郑兰漪拥进?怀中,“孩子,别怕,别怕,你父亲是大魏忠臣,定是小人构陷才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你且宽心?,哀家和整个?谢家,定会?为你做主,为你,和知还的孩儿讨回一个?公道!往后,祖母便是你的亲祖母。”
郑兰漪低声抽泣,倒向了老人的怀中。
“皇帝,你不要忘了,贵妃,不仅是你的妃子,更是那南照王的亲生女儿,”太皇太后终于看向谢不归,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孰是孰非,你要掂量清楚。”
皇帝微微蹙眉。
“南照使臣戕害世子,狼子野心?,不可?畜也,其藐视大魏国威,践踏大魏律法,此女身为南照王女,定是从犯无疑,”
太皇太后盯着芊芊道,“来人,剥去她的贵妃服制,打入掖庭,给哀家细细审问,南照究竟有何图谋!”
“慢着。”
谢不归抬手,淡淡道:“事情尚未定论。暂且押入明镜司。”
明镜司?!
谁不知道那可?是比诏狱还要恐怖的存在!
进?去的人就没有活着走出来的,缺胳膊断腿都是常事,若说在那掖庭,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一旦进?了明镜司……诸般酷刑下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如何承受得住!
太皇太后亦是微讶,终是稍感满意?。
她这孙儿到底是个?拎得清的,不至于拿整个?江山冒险,大魏的开国皇帝怎能是一个?满脑子情爱之人?
若他今夜执意?维护这妖孽,她恐怕就要联络淮南王,和谢晋麾下那些?武将们,这大魏的江山,本?来就是能者居之。当初他们能推举谢不归上位,想必如今也能拉他下来!
皇帝的命令一出,众人心?思?各异。
唯有御前太监景福知晓,这明镜司,里里外外都在谢不归的掌控之下,比起后宫那鱼龙混杂、藏污纳垢的掖庭。
更能保全贵妃娘娘,安然无恙。
“娘娘,请吧。”
“臣妾拜别陛下。”芊芊脸色平静地行了个?礼,忽然道,“但请容臣妾,做完最后一件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宫女不顾惊羽卫阻拦,小跑到了宸贵妃的身侧,将什么递给了芊芊:
“娘娘,娘娘,奴婢……为您取来了。”
“兄君还好吗?”
伽蓝畏惧地看了眼陛下,嘴唇蠕动着,终归还是小声说:
“被带走了,似乎是被押进?了……明镜司。”
芊芊心?如止水,摊开双手,众人只见一截柔软的草茎在她掌心?,淡绿色衬她皮肤极白,“陛下,这是无明草,陛下当年在南照,也是见过的。”
她侧了侧头:“伽蓝,为我取一面?铜镜,一碗清水,还有一个?空碗来。”
伽蓝犹豫地看向皇帝,皇帝颔首。
不多时,伽蓝举着镜子,站在芊芊面?前。
众人只见,女子对着铜镜,用清水擦去脸上的脂粉,露出那未经雕饰的素颜。
看着那张脸,众人皆惊!
太皇太后更是冷哼:
“妖孽!”
只见女子那张白生生的脸上,竟是从眼尾到脖颈,印着一朵朵蓝色的花痕!
她皮肤清透白皙,那蓝色的花朵,皆是半开半露,色泽鲜艳,纹理清晰,像是从她身体?里生长?出来的一般,扎根在脸上、颈上……靠她的血肉滋养,愈发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妖娆无匹,蛊惑人心?。
谢不归眸光扫过,倏地一定。此痕迹必须吸收阳蛊之人的精元,方能彻底消退,他做到一半,蛊毒未解。
她原来是拖着中毒的身子,前来的么……男人垂在身侧的手,倏地一紧,指节泛起青白之色。
芊芊却面?不改色,先以无明草的汁液涂抹在那些?花痕上,看着它们顷刻间荡然无存,皮肤恢复光洁无暇。
“咦……消失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芊芊不言不语,又?将那沾了聚形水的帕子,覆在脸上。
奇迹的一幕发生了!
那花痕竟是再度一点一点,浮现?了出来,与片刻前一般无二的妖娆诡异。
而她做完这件事,便撩起裙摆露出脚踝的蝴蝶胎记,当着所有人的面?,故技重?施。
那红色的印记,亦是能消失又?重?现?!
在所有人都将目光倾注在她身上之时,芊芊只是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
“臣妾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剩下的,请陛下明断。”
众人皆一头雾水地盯着这位宫妃。
不解她为何要这般?她这般做的目的是什么?
而那透明的聚形水盛放在小碗之中,如同一面?照妖镜。
映出满室之人,或清或浊的眼。
惊羽卫上前:“得罪了,贵妃娘娘。”
众人只见这位即将入狱的宸贵妃,不见一丝一毫的慌乱,举手投足,都是那铅华洗尽后的淡泊与优雅。
她就那么袖手而立,不哭不闹,仿佛不惧未来的处境。
女子飘然而去的身姿映入郑兰漪的眼中,恍惚间,让郑兰漪如同看见了那团于雪上行走的红雾,方才芊芊看她的眼神,与那如鬼如妖的少年是何其的相似,如出一辙的仪态和眼神,像是能窥见人心?所有的污秽和不堪。
如那清澈的聚形水,只要轻轻一滴,便能令她除去所有伪装,彻彻底底,暴.露于人前。
郑兰漪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被子。
耳边,残留那游丝般清柔的声音——
“郑娘子。”
“我们,来日方长?。”
第34章 034
034
明镜司的门口两侧, 摆放着獬豸石像。
獬豸,神话传说中?的神兽,能辨是非曲直, 识善恶忠奸, 门的左右两侧,以?刚劲有力的黑色大篆, 书?“明镜高悬,海晏河清”八字。
芊芊此前便隐隐有一个念头——今日是尊贵的宸贵妃,来日便是阶下囚。
想不到这来日, 来的是如此之快。
此处,不愧是大魏最恐怖的牢狱。
跟随那狱卒,缓步穿行过甬道, 阴冷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狭窄的过道两旁, 铁栅栏后, 一个一个面目狰狞的死囚犯, 死死地把她盯着, 一双双眼睛闪烁着凶光, 衬着四周的黑暗,说不出的压抑绝望。
一缕光芒落入,笼罩着那身着白衣的女子。她满头乌发披散而下, 长及腿弯, 不紧不慢,在恐怖的过道上行走?。
“哟!瞧呐,是个大美人?儿!”
“宫里的娘娘也到这污糟地儿来了, 是伺候皇帝老儿不尽心?,没让他快活啊?来来来, 爷几个教教你啊?”
死囚犯用?沙哑的声音发出嘎嘎的笑声,肆意地从栅栏间伸出手来,对她作出大胆猥.亵的举动。
倏地,一声尖锐的鞭响划破空气。
一瞬声息全?湮,四周静得滴水可闻。
狱卒甩出的鞭子,狠狠落在那叫得最凶的死囚犯身上。
男人?痛苦地蜷缩在地,呻.吟声取代了之前的笑声。
这一鞭子落下后,两侧的囚犯如同潮水般退去,空气再度恢复了安静。
这便是牢狱之中?,残酷的规则,生死,都?被牢牢攥在旁人?的掌心?。
芊芊被关进了过道最里面的那间牢室之中?。
直到坐在那石床之上,她才放任自己流露出痛苦之色。
汗水瞬间浸透了衣衫,脊背靠着墙壁,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半点?声音。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却知道不会有人?来解救她。
她只能凭借自己的意志,生生地捱过这阵痛楚。
“进去。”
忽然,牢门打开的“吱呀”声响起。
芊芊眼眸微睁,见到一个同样身穿囚服的人?被狱卒一脚踹了进来。
那人?蓬头垢面,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稳。一边挠着头一边嘴里发着牢骚:
“就不能温柔一点?嘛,你们?这些吃官家饭的,真是一点?以?身作则的品格都?没有!”
狱卒冷道:“你小子不想死就别废话。”
那人?噤声。他踱步来到芊芊身前,弯腰似乎在端详她,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怪病?”
芊芊听出这是一道极年轻的男声,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清润、舒朗。
“……兄君?”她模糊不清道。
“呵,还能说话呢?”那人?背着手,语气有一丝嘲讽。
狱卒不耐烦道:“磨蹭什么,让你治就快治!再磨磨蹭蹭的,抽不死你,”
说着他一鞭子打在了那人?的脚边,激得他像是跳蚤那般跳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治这就治。”
“我治还不行嘛。”他捋起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膊,在芊芊面前蹲了下来。
倏地,一抹寒光滑进芊芊的眼底,她耳边响起一道清澈的笑声。
“贵妃娘娘……对不住了。”那人?有些阴险地低笑,“你可能……要吃点?苦头。”
他取出一根银针,毫不犹豫地扎在了芊芊的眉心?,以?及脸上的各个穴位……
不知道是不是芊芊的错觉,他为她施针时?,下手显得格外重,让她感到了剧烈的疼痛。
不仅如此,他还使劲儿捉着她的手,用?锋利的小刀在她的手指头上划了一个小口子,开始为她放血。
以?此,来缓解中?毒的症状。
趁背后的狱卒不注意,此人?竟然偷偷摸摸地从怀里取出一物。
芊芊忍着疼痛勉力一看?,登时?悚然一惊,冷汗沿着脸侧淌落。
那物,有着圆润腹部和八条细长的腿。
赫然是——蜘蛛!
约莫鹅卵石般大小,它的身子是鲜艳的红,上边却遍布着黑色的斑点?,使得这个生物看?上去非常的恐怖和不祥。
当它在这古怪郎中?的手中?轻微扭动时?,八只细长的腿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几乎不可察觉的弧线,腿上覆盖的绒毛,在微弱的光线下颤颤而动。
郎中?得意道:“待绒球咬你一口,便能使你浑身麻.痹动弹不得,没有小爷的解药,七天七夜都?好不了!”
他缓缓逼近芊芊:“哼,你就乖乖地睡一觉吧。”
……
一声异响,狱卒在门外道:“娘娘?发生什么了?”
芊芊道:“无事!你退下。”
狱卒踌躇,却只能退往一侧。
牢房内,看?着芊芊的手,那怪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不要哇,不要伤害绒球。”
“呜呜呜。”
芊芊捏着那只蜘蛛,皱着眉。
从未见过有人?能哭成这般,简直是痛哭流涕四个字的真实?写照。
“说,你为何故意针对我?”
“还不是你作恶在先,竟给穆王世子下蛊,”小郎中?甩着大鼻涕,抽抽搭搭的说,“我可都?听说了。你便是怎么狡辩,都?没有用?的,穆王夫妇于我有大恩,我便是替他们?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也是顺理成章的。”
芊芊顿觉好笑,“原来你是为郑兰漪报复我。”
苏倦飞抬了抬眼,忍不住好奇道:“你、你怎么不怕绒球?”
他语气讪讪的:“往日想我苏倦飞祭出这绒球,那些小娘子谁不是吓得屁滚尿流,吱哇乱叫?你怎么跟她们?不一样……”
苏倦飞,他竟是苏郎中?苏神医!
此人?妇.科圣手的大名,芊芊也有所耳闻,她难产那日,翠羽便是满城寻他去了,却遍寻不获,道他失踪已久……
本以?为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想不到,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
而且,竟然藏身在这牢狱之中?!
“郑娘子是柔善之人?,即便小世子非她亲生,亦是尽心?尽力地抚养孩子,你如此害她,定是个无恶不作的坏女人?。”
芊芊一惊:“什么,你知道穆王世子非她亲生?”
“这、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苏倦飞挠了挠脸,至今他还记得,那是个大雪夜。
因再过一天便是除夕,是以?苏倦飞记得极其清楚,当时?那女子夜半而来,一手紧握一枚白玉簪,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
郑兰漪那张清丽的脸,惨白若鬼,见他的第?一眼便跪了下来。
“求神医……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
说罢便昏倒过去。她身后血迹斑斑,像是白雪上绽放了一地的梅花。
芊芊呼吸微急:“你还知道什么,快说!”
女儿家的私.事,身为医者自然不能泄露,可绒球……
他心?中?默念,对不住了郑娘子,他不能没有绒球啊。
“郑娘子伤在腹部,那伤势极为严重,便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所以?,那孩子根本没能保得住。”
苏倦飞极为痛惜。少年清澈的眼中?都?是对那女子的哀怜和叹惋,他轻轻地说,
“郑娘子这一生,都?无法体会到做母亲的滋味了。”
真相已经分明。还有什么不能分明!
那郑兰漪,竟是不知用?何手段、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然用?一个死去的女婴,换走?了她的亲生孩儿!
如此歹毒的诛心?之举……
“你可知你心?中?那无暇的穆王妃,”芊芊忍不住冷笑:
“都?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好事!”
听她说完来龙去脉,苏倦飞双眼无神地瘫坐在地,大叫:
“这!怎么可能!你污蔑……”
见她捏着绒球的手在用?力。
苏倦飞又闭紧了嘴。
其实?,他有一个猜测,并未说出口。
当初他为郑兰漪治伤,那伤口的形状,像是被尖锐之物刺穿。
与?此同时?,郑兰漪手中?紧握的玉簪也滑落到了他的脚边。
那上边的血迹早已凝固冻结。
簪子的尖端,与?女子伤口的形状完美吻合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倒像是……
郑兰漪曾经握着簪子,狠狠刺进腹部,亲手,杀死了与?谢知还的孩子那般。
第35章 035
034
在水阁
屋内冷清, 不时响起?几声婴孩细小的痛哼,听得人格外揪心,白露哽咽道:
“世子的烧一直退不下去怎么办啊, 陛下, 娘子……”
她转过身,瞳孔骤缩。
“啊——”
陛下竟突然拔出了剑, 剑尖直指郑兰漪的咽喉!
“陛下!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白露不住磕头。
谢不归:“解药。”
郑兰漪亦是满脸僵硬。她没想到他连聚形水都不用,便已?确定了真相, 如此自负又是如此冷酷……她小心翼翼说:
“臣妇罪该万死。”
“可是陛下。臣妇一直都在向您尽忠啊。”
那剑尖纹丝不动,只要?往前一寸,便会要?了她的性命。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此前, 臣妇以世子为?饵, 诱贼人前往在水阁, 本以为?能将南照奸人一举擒获, 为?陛下除去心腹大患。”
白露想了起?来, 是之前抓到刺客的那一次, 原来是陛下和娘子一同?设的局吗?
可是世子……世子是娘子的亲生孩子。
这世上会有任何一个母亲, 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涉险吗?
“不错。”谢不归噙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可你向朕隐瞒了事实。”
“是, 臣妇欺君之罪, 罪该万死,更因棋差一着,打乱了陛下的计划, 令陛下陷入两难之境。”她声音诚恳,“可臣妇此次将功补过, 为?陛下设计了那人,不知为?何陛下震怒?”
谢不归声音冷得能结成冰,“你当真不知道吗?”
郑兰漪沉吟片刻:“牵连贵妃娘娘,是臣妇罪该万死。臣妇更不该,调换贵妃娘娘的孩子……”
她倏地抬眸,“可就算没有臣妇。在陛下心里,那孩子早就应该胎死腹中了不是吗?”
眼下泪痣轻颤,她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悲:“就在您为?了得到‘道寻常’,接受了谢家的安排、决意用你们孩子的命、换她的命的那一刻。”
“陛下跟她,就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谢不归脸色雪白,眼瞳乌浓。
“陛下,我们都是阴间不收留的鬼,行走于人世,难得遇到一份温暖,如此得来不易,谁甘心放手?呢,陛下甘心吗?”
谢不归微微闭眼。
诚如郑兰漪所?说。
他和她,早就完了。
可他本就不信鬼神,更不信什么缘尽末路,事在人为?,诸般苦楚求不得?
他偏要?强求。
白露趴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耳边只有自家娘子镇定自若的声音:
“陛下与知还生来就是不同?的人。在陛下心中,天下苍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重要?,您一手?缔造的那场殊来古国灭国之战是什么?陛下自继位以来,排除异己,独揽大权,真的是为?了权力吗还是为?了……”
“守护住某个人的性命呢。”
她说着这话都忍不住想要?发笑。
真可笑。一只鬼的胸膛中跳动着的,竟然是那鲜活的血肉之物吗?
“至于解药……”她双手?轻轻捏住那锋利的剑刃,剑刃映出男人的眼,那么冷,那么清,似能鉴照人心,“陛下放心。臣妇怎么舍得真的伤害……悠然呢。与悠然这几个月的相处,臣妇是真心拿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等臣妇得到臣妇想要?的,陛下也得到陛下想要?的……孩子自然也就安然无恙了。”
他声音缓下来:“你要?后位?”
“陛下圣明。陛下需要?一个皇后,这个皇后,不一定是要?与您真心相爱的妻子,而?是一个能够制衡太皇太后和前朝的工具。臣妇,就是陛下最好的选择。”
“陛下可以将贵妃继续留在身侧,宠幸贵妃,令贵妃诞下与您的子嗣,生同?衾、死同?穴。臣妇既不会嫉妒贵妃娘娘,更终身不会拥有自己的骨肉,郑家已?倒,没有家族助力的臣妇,丝毫威胁不到您心爱的贵妃……”
“当然,这孩子也会健健康康,回到陛下与贵妃的身边。臣妇除了一个身份,别无所?求。”
“封臣妇为?后。更能安抚,躁动的军心。”
“一举三?得,陛下当真不考虑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白露冷汗滴落,胆战心惊地想,一个身份?皇后之位,仅仅是一个身份而?已?吗?
皇后,不止是与帝王平起?平坐的万民之母,更是一个名正言顺。
往后那史?书工笔上留下的,也只会是皇后的名字……
“处死巫羡云,永囚贵妃于身侧的大好机会。陛下,真的要?放过吗。”
几乎瞬息之间,谢不归便作出了决定,“铮”的一声,他挽剑回鞘,扬声道:
“来人。把孩子抱到朕的寝宫,若无朕令,任何人不得私自探望。”
“另,速宣钦天监进宫!”
临走之际。
皇帝顿下脚步,看了白露一眼。
郑兰漪突然道:“陛下,她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待男人阔步而?去,环佩叮响声稍远,白露已?是浑身湿透,瘫软若泥——她意识到方才……陛下想要?杀人灭口!
待缓过神,她便猛地扑向郑兰漪,大哭起?来:“娘子……娘子……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竟然敢,偷走陛下与贵妃的孩子!而?此事就连贴身侍奉的自己,都不知道!
“娘子与穆王殿下的孩子,又在何处?”
“死了。”
白露呆怔半晌,不明白娘子为?何这般冷漠无情。她低头啜泣道:
“奴婢知道,娘子定是有苦衷的……可是娘子没想过,穆王殿下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切,心该有多疼啊……”
郑兰漪脸色一白:“穆王妃已?经死了,早在穆王战死的时候就跟他一起?死了!如今活在世上的只是郑兰漪。”
“娘子向陛下要?后位,那、那陛下这是去拟旨了吗?”
郑兰漪摇头:“他应是去见?贵妃去了。”
“贵妃之于陛下到底……”
“贵妃之于陛下,”她一笑,“就如同?穆王之于年?少?的我。”
只要?能留住、只要?能留住那个人,什么都可以舍弃。
失去了穆王殿下。
娘子也失去了为?人的体温。
恍惚中,白露似看见?了过去那两小无猜的身影。那一年?娘子的纸鸢不小心被吹走了,正蜷在树下伤心哭泣。
张扬肆意,锦衣玉带的少?年?便剪断了自己的风筝线,随她一起?远远地飞去,笑着说这样就不会让令皎孤单了……
可是。
娘子的纸鸢坠落在地,殿下的纸鸢却飞走了,永远地飞走了-
芊芊指头包扎得厚厚的,只能用手?掌握着蜘蛛。
苏倦飞方?才就着给她清理伤口的水,洗了把脸。
洗干净了,想不到还是个翩翩少?年?,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
“你什么时候把绒球还给我?”
苏倦飞也是奇了怪哉,这绒球平日?里凶得很,谁敢碰一下就会狠狠地咬上一口,怎么到她手?里就乖得不行,而?且一直紧紧地挨着她,像是找到了归属那般……
“这东西?,你是从谁的手?中得来的?”
“当、当然是……本神医靠着自己的魅力征服的。”看着芊芊的脸他一蔫,“好吧我是从盗墓贼手?中买来的。”
盗墓贼……芊芊眉心一跳,“他们盗了南照王室的墓穴?”
要?知道那里面可遍地都是毒物……
“你怎么知道的?”
她反问:“它的毒,能让人失去行动七天七夜,是吗?解药在哪?”
“解药……”
“你不说我便让你试一试七天七夜动弹不得的滋味。”
她话音落下,绒球竟然真的朝他挥了挥腿,像是真的要?听从芊芊的话来咬他一般。
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难道因为?对方?是个美人就要?背叛给它吃给它喝的主人吗!
苏倦飞如此想着,忍不住问芊芊: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连绒球都在她手?上服服帖帖,绝对不止是皇帝的妃子那么简单!
“你口中的绒球,是我阿姊的遗物。”
她之前就从金肩那里知晓,碧莹,是长姊生前的爱宠,也算是遗物了吧,这绒球居然也是。
苏倦飞桃花眼一亮,看着芊芊的眼神变得热切起?来:
“听闻,南照先王女是建国以来最天才的蛊师,蛊医双修,她的蛊术,传说能活死人、肉白骨。”
继项微与后,竟又有一个对长姊极为?推崇的人出现了?
这一切是巧合吗?
“王女。”苏倦飞跃跃欲试道,“可以给我尝一尝你的血吗?”
“?”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不是什么奇怪的嗜好,就是听说南照王女的血可以——”
一声唱喏,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陛下驾到!”
牢房外,男人冷淡的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气?氛凝固了。
狱卒脸色大变。让他给娘娘解毒,没让他这样解啊……
他立刻道:“陛下有令,三?公会审。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苏倦飞倒是警觉。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连他的宝贝绒球都不要?了么?
衣袖一动,那绒球早已?贴着她的手?腕钻了进去,她侧了侧身,未曾被他发现。
“陛下还真是神憎鬼厌,就连这样温润可亲的苏郎君都怕您。”
温润,可亲?
苏郎君?
“贵妃却似乎毫不怕朕。”
芊芊抚了抚衣袖,“陛下如此厚爱臣妾,臣妾为?何要?怕您?”
他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脸上和颈上停留片刻,见?那里光洁白皙,便拂袖便去。
望着那高大的背影,靠墙处还有几道影子,来得不止他一人。
与皇帝同?来的,共有三?人。一个是那个鹰钩鼻臣子,淮南王谢云起?。一个是刑部侍郎魏观,最后一个则是面生的长髯公。
俱是大魏高官!
“带走。”狱卒道。
……
昏暗审讯室内,墙壁上挂着几盏昏黄的油灯,投射出摇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霉味,偶尔传来滴水声,回荡在空旷的室内,增添了几分阴森压抑。
芊芊被绑缚在高大的木架上,一双纤柔的手?被铁链紧紧吊起?,铁链随着她的轻微动作,发出冷硬的碰撞声。
粗糙的囚服罩住她的身体,腰身两侧空荡,长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部分面容。
站在她面前的是那长髯公,他身后有一把太师椅,扶手?雕饰纯金龙身蜿蜒,显而?易见?为?谁而?备,却是空着的,“陛下这是不来了?”
谢云起?皱眉道。
“罢了,先开始吧。”
三?人转向芊芊。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几束微弱的光线透过高窗投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梨花般苍白的轮廓。
长髯公是刑部尚书,神色严肃,目光沉稳,谢云起?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锁,鹰隼般的双眸射出令人胆寒的威压,寻常人怕是被他看一眼,就要?腿软了。他开口道:
“今日?三?公会审,旨在查明你下蛊暗害小世子之事。你需如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必将严惩不怠。”
她眼睫低垂,不语。
“你这罪妇,如实交代,或可赏你一具全尸。”
她依旧缄默。
谢云起?不耐:“用刑。”
狱卒提着鞭子上前,那一鞭子的威力她是见?识过的,抽一下就是皮开肉绽。
魏观忍不住道:
“谢大人,此举是否有些不妥?若是屈打成招,酿成一桩冤假错案可就不好了。”
“陛下既命我等查明真相,自然要?尽心尽责,岂能辜负圣上的信任?”
“此女冥顽不灵,若不对她用刑,如何肯说实话?魏大人,明镜司可不是那小打小闹之地,而?是大狱!”
魏观还要?说什么,他的老师兼上级,刑部尚书抬手?道:
“谢大人说得在理,就这么办吧。”
正当芊芊闭上眼,准备迎接疼痛时,脚步声漫过。
一缕薄荷香气?,缠上衣角。
“陛下。”三?人均拱手?。
“不必理会朕。该怎么审,便怎么审。”
皇帝白衣如雪,转身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他后方?是那道溅满血液,白鬼缠斗的墙壁。
男人像是全然不关心这场刑讯那般,修长的手?托着兰雪茶,长睫覆眼,似乎来此只为?品这一盏香茗。
狱卒估量着囚犯与皇帝的距离,若是血水飞溅到陛下的身上,只怕脑袋不保,遂转身重新挑选用刑的工具。
一排排的刑具,铁钩铁钳铁锁……血迹斑斑,闪烁着寒光。
耳边只有指甲在铁器上划过的,令人牙根发酸的滋滋声响。
“那么现在呢。”
温醇的嗓音突兀响起?。
“怕了吗?”
“臣妾不怕。”芊芊总算是开了口,她抬眼看向那人,声音里有一丝嘶哑,“臣妾就是心口有些疼。”
谢不归眼眸倏地一定:“苦肉计,用一次就够了,”
他揭了盖子,淡淡地瞧着她,“况且朕又不是太医,如何能治贵妃的心病。”
“那就劳烦陛下,请苏郎君来一趟,为?臣妾瞧一瞧这病,”
她温言软语道:“臣妾心口不疼了,便能配合各位大人,不耽误各位大人的公务……”
谢不归莫名安静下来。
谢云起?脸色铁青:“妖女。三?公会审你也敢如此轻浮!”
“这就叫轻浮?”芊芊叹气?,“只怕大人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轻浮。”
谢云起?寒声:“来人,大刑伺候!”
就在狱卒拿着那锈迹斑斑,足以洞穿琵琶骨的铁钩逼近时。
女子突然轻吟一声,身体一软,头颅低垂,整个人无力地垂挂在铁链上,仿佛失去了意识。
“她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吓晕了过去?”
魏观回身行礼道:“陛下,贵妃娘娘……突然晕倒了。”
谢云起?冷哼:“来人,把她泼醒!”
“慢着。”
衣料摩挲声响起?,茶盏被景福接到一边,谢不归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步履缓缓,走向木架上的女子,他在她的面前定住,目光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徘徊。
忽然,他伸出手?,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触她的脸庞,动作竟透着几分隐忍和谨慎。
“陛下!当心!”
然而?已?经晚了。
从芊芊衣领里,突然钻出一只黑红相间的东西?,竟是一只鹅卵石大小的蜘蛛,它迅速地爬过她的囚服,然后猛地跳向皇帝,皇帝的手?腕上,措手?不及被它咬了一口。
众人只见?那高大的身影,摇晃了一下,然后突然倒下。
这一幕发生得如此突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三?位高官下意识抬步要?朝皇帝围拢过来。
一声清喝。
“都给我站住!”
芊芊看着脚边的男人,口齿清晰道:“他已?中剧毒,一柱香内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一阵寒意骤然自脚底袭来,原来是谢不归那双漆黑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男人一袭白衣染上了泥水和血水,如那高悬明月坠落于泥潭。
他浑身麻.痹动弹不得,意识却保持清醒,阴魂不散地把她盯着。
第36章 036
036
芊芊不去跟他对上视线, 看着那三人道:
“解药只有?我一人知晓,时间紧迫,若是你们不按照我说的那么做, 就等着给皇帝收尸吧!”
“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们放开我, 并且,立刻放了所有?南照使臣!”
“你!你竟敢如?此妄为!你!”
“我如?此妄为, 也不是第一次了,”
芊芊骗人不眨眼道,“快按照我说的去做, 否则皇帝陛下在这出了事……你们的九族都等着给他陪葬吧。”
挟天子?以?令诸侯。
“小的遵命,小的遵命,”狱卒哪里敢不应, 忙不迭地把?她从木架上放下来, 而那长髯公立刻转身?而去。
唯有?谢云起脸色阴鸷, 看了一眼倒在那的皇帝, 脚步未动, 似乎在纠结盘算些?什?么。过了片刻, 他这才步履沉沉地离开了。
芊芊等得颇为心烦, 干脆一只脚直接踩在了男人的胸口上。
她没有?穿鞋,裤腿往上缩去,小腿笔直, 恰到好处的匀称, 纤瘦雪白的脚踝上赫然一道蝴蝶印记,夺人眼球,狱卒跪在地上想看又?不敢看, 只觉这一幕实在是香艳又?诡异,就是陛下那脸色恨不得把?身?上的人吃了。
至于芊芊为什?么要踩谢不归, 无他,主要是地面太脏无处落脚,男人胸口太硬了,踩着不舒服,她便往下踩了踩,脚心甚至能感受到块垒分明的腹肌,有?这个自带热度的人肉垫子?,冰凉的脚感觉好受了些?。
魏观忍不住道:“微臣给娘娘准备一双鞋吧。”他脸红透了,声若蚊呐。
“多谢魏大人。您真体?贴。”芊芊朝他一笑。
魏观走得飞快,仿佛有?鬼在背后追似的。
芊芊另一只脚并没有?直接踩在地面上,正微微悬空抬起,思索着要不要踩在他的衣袖上,至于男人那道冷到能杀人的目光则被她忽略了。
不多时,一个头脸被蒙着黑布的红衣人,被狱卒押着,由远及近缓缓而来,她眼睛一亮,“兄君!”
脚刚刚从他的胸膛上离开。
冷笑声倏地响起。
一只骨节分明,苍白的仿佛是从地狱里伸出来的鬼手……
猛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一个激灵,仿佛被雷电劈中?,整个脊椎骨都传来震震麻麻的感觉。
他握着她的脚踝,用力往下一拽。她惊呼一声,感受到了泥水和血水溅到身?上的感觉,这下,她跟他一样脏了。
男人依旧垫在下边,把?她半搂在怀,低沉的声音如?那森森的阴风般钻入耳中?:
“贵妃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他……竟然根本没有?中?毒?!
“不可能、你为什?么?……唔。”
男人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便往她唇上吻去,舌尖顶开她的齿关与她纠缠。
突如?其?来的吻让芊芊瞪大了眼,等她能呼吸的时候立刻扬手,却被他死死攥住了手腕。他力气大到压根不像是中?毒之人。
“你放开……唔、你个混、唔!”
他再度吻住了她。
不知就这般唇齿相接了多少次,最后芊芊舌根已?经麻木,眼里也泛起了水光,浑身?发软又?极为抵触地贴着他:
“你别。”
别亲了。
“不想受刑,”谢不归揽着她腰,乌发微乱,嘴唇薄红,深深看着她的眼睛说:
“贵妃可以?求朕。”
原来他想要的是这个!
“你做梦!”如?果眼神?能化为实质,他早已?被她刺得千疮百孔。
口腔内侧火辣辣的疼,泛着淡淡的铁锈味,她很恨:
“我竟不知陛下是狗变的,”一边推拒他的怀抱,一边惊疑不已?。绒球咬他一口,他竟毫发无损,难道苏倦飞骗了她?!
“温润可亲的苏郎君,”谢不归忽然淡淡道,“朕先带走了。”
芊芊一僵:“你要做什?么?”不会是处死他吧?!就因为她夸了对方一句?
他放开她,站了起来,男人长身?玉立,衣袖袍角已?经脏乱得不成样子?,唯有?那张脸还是夺目,“贵妃既然病了,就好好在这养病,等哪天病好了,朕再来‘审’你。”
而牢房外,那个红衣人也摘去了脸上的黑布,根本就是惊羽卫假扮!
皇帝抬手拉起芊芊的衣襟,这才踱步往另一间牢室而去,待他换好衣衫出来,又?是那斯文矜贵的模样,全然不见片刻前的狼狈。
他来此一趟,戏弄她一番,而后带走了一个人。
苏倦飞。
看不懂。
她根本看不懂他在干什?么,只觉自己像是那拼命扑腾的小雀儿,用尽全力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这种感觉让她极为憋闷。
“娘娘保重。”魏观姗姗来迟,放下那干净的衣物和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芊芊。
又?看了案上那余温尚存,一口未动的茶水。
君心难测,如?海底针,但?他有?预感,若能平安度过此劫。
此女子?,必将飞黄腾达,贵不可言!-
慈安宫
太皇太后趴在床边,瘦骨嶙峋的肩背不断耸动,对着痰盂不住呕吐着,那一滩呕吐物中?亦是有?一只怪虫,看上去格外瘆人。
“这、这与穆王世子?的症状一模一样!”
“难道太皇太后也中?蛊了吗?”宫人议论纷纷。
“这些?天皇祖母的饮食,接触过的人,都与朕一一说来。”
皇帝坐在榻前,微微蹙着眉头,眼底充满了深切的担忧。
他叹了口气:“都下去吧。朕同皇祖母说几句话。”
等人都退干净了:“你……”太皇太后眼皮抖动,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你竟敢……”
老人想要起身?,却已?是强弩之末,脱力地摔回了榻上,吭哧喘气。
他究竟是何时动的这一份心思,慈安宫又?是何时遍布了他的眼线,竟让她半分也不曾觉察。
“皇祖母方才要找的,可是此物?”
谢不归修长的指间夹着一封书信,是谢晋和谢知还旧部的名单。看到这个,太皇太后瞳孔骤缩。
“你……亡国之君……”老人声音嘶哑急喘,模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
谢不归坐在明亮处,脸若白玉,清瘦的下颚线微扬,笑起来竟有?几分少年感:
“皇祖母,孙儿一直很尊敬您。您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谢家?在您的打理?下一直井井有?条,秩序分明。年幼的时候,您待朕与大哥都是一样的,从未让朕感受到嫡庶之别。”
“您的魄力和毅力,无人能及。”
“您对净生的恩情,净生铭感五内,永不敢忘。”
“多亏了您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栽培,”
皇帝说着弯了弯腰,亲昵地给老人掖了掖被角,“让净生年仅十七,便成了谢家?最锋利的一把?刀,敌人闻风丧胆的神?威将军……”
“如?今,该是孙儿报答您恩情的时候了。”
太皇太后的嘴角淌下一丝鲜红,她死死地盯着皇帝,痉挛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身?下的床褥。
“你……你这个疯子?……”
谢不归仿佛看不到她嘴角的血迹,低着眼,梦呓般呢喃地说:
“朕知道,谢家?只想要一个坐在龙椅上的傀儡,朕就是那个最好的选择,但?朕不是唯一的选择,”
“这皇位,除了谢明觉哪个谢家?子?不想坐,想必叔父也是日思夜想的罢,甚至谢荣这个外室之子?都比朕合适,”
他慢慢地坐回椅子?上,十指交扣,毫无波澜。
面对病榻上这个唯一的听众,男人神?色轻松,声音如?松烟绕泉般动听,娓娓道来:
“她身?子?一直不好,大概是从一年前开始,情况越发严重,后来朕带她去道观住了几日,有?个女冠告诉朕她要死了。”
他语气毫无起伏,仅是微微皱了下眉:“怎么就要死了呢,我们约好要过一生的,”
“女冠说,她中?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毒,这种毒此前一直潜伏在她体?内,不知为何这一年突然爆发出来,随时都会夺走她的性命。”
太皇太后瞪大双眼,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然后,她怀孕了,她笑着说夫君我这一生什?么都不想要了,等生下这个孩子?就圆满了,可是朕还没有?圆满,朕还想要更多怎么办?”
“如?那女冠所说,她怀孕后开始整夜整夜地梦魇。梦里叫的都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皇帝的手猛地抓住扶手,又?缓缓放松下来。
“朕不信报应,”谢不归唇角微弯,“朕只要她活着,践行与朕一生一世的承诺。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无所谓。”
“大哥死了,大桓的人把?目光投向了朕,派来许多杀手来杀朕。那个时候,是皇祖母给了朕选择,只要朕回归谢家?,服从你们的安排,便将道寻常给朕,救朕的妻女。”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难得午后清闲,他在庭院中?蜷缩在躺椅上睡着了,梦里是她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夫妻七年的光景,走马观灯般一一漫过。
醒来,妻娘子?就在身?侧。
她给他摇着扇子?,眼底满满是他,她说,她太需要他了。
他只想她能再需要一点,再需要他一些?,想被她无止境地需要和索取,想被她占据所有?的时间,乃至整个生命。
“朕知道朕的命还有?用。你们逼朕杀妻,所以?朕告诉叔父,朕中?了她的情蛊。若是不能解开此蛊,朕便与她同生共死。她若死了,朕亦会随之死去。”
“你们动了她,就是要朕的命。”
他轻笑一声,垂了垂眼,“大约……谎话是不能说太多遍的,说太多遍就连朕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真心爱她,还是因为情蛊爱她。”
“等朕分清的时候,她已?没有?那般爱朕。甚至,厌恶和抗拒朕。”
谢不归像是真的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
他眉心微微拢着,漂亮的眼睑低垂,像是想要解开什?么那般十指不断地交缠:
“她为什?么永远不能像朕爱她那样来爱朕?”
压榨掉所有?空间和时间,如?寄居蟹般,强势地入侵一个人的肉.体?和灵魂。
恐怖的掌控欲,窒息的占有?欲。
他把?那个定义为爱。
“道寻常只能救一人。朕知道若是她,一定会拼了自己性命不要地救活孩子?。朕可以?跟她有?很多孩子?,可她只有?一个。作为父亲,朕亲手杀了与她的孩子?,换她活着。她怎么会原谅朕?朕以?为,跟她已?经完了。”
“可是我们的孩子?还活着。他竟还活着。”
谢不归嘴角扬起一丝甜蜜的微笑,让他看起来像是初生儿在迎接第一缕晨曦那般纯洁无瑕。
但?一想到他差点把?那个孩子?杀了,那弧度又?淡了下去。
“后来百日宴,你们对她动手了。”
“大抵也是觉得朕这个提线木偶,已?经脱离你们的掌控了罢,杀了她,就能连带着把?朕除去,重新扶一个皇嗣上位,大魏,依旧是谢家?的大魏。”
谢不归眸底闪过一丝精光,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朽木般的老人:“可惜,你们败了。”
“往后,这个天下是朕的天下,”谢不归摊开双手,愉悦地轻笑着,“朕愿意把?朕拥有?的一切都跟她分享,随便她糟蹋……但?若她不想要。”
他脸上所有?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朕可以?当着她的面,把?这些?一点一点毁掉。”
过了不知多久。
“皇祖母。”
“您会原谅孙儿的,对吗?”
一缕乌发从谢不归白玉似的脸边滑落,垂到老人长满皱纹的脸上,她的眼睛没有?闭上,凝视着他,失去了光彩,变得空洞而无神?。
她的身?体?僵硬地倒在榻上,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
谢不归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
他俊美?的脸隐隐有?些?无奈:“看来是不会了。”
第37章 037
037
早朝, 含章殿
一群臣子正吵得不可?开交。
御史大夫举着芴板出列,悲痛道:
“太皇太后不治而亡,症状与穆王世子一般无?二?, 必是那妖妃联合南照妖人作乱, ”
“施展妖法,以?蛊害人, 令太皇太后薨逝!”
众人闻言,皆惊哗然。
“还请陛下肃清奸佞,斩立决!”
“请陛下斩立决!”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好笑。”刑部侍郎魏观振振袖子, 道,“太皇太后病发之时,贵妃娘娘与南照众使臣都在那明镜司中, 如何突破那森森大狱, 铜墙铁壁, 施蛊加害太皇太后?”
“莫非尔等是质疑明镜司的严密, 质疑陛下的英明?”
谁不知明镜司乃是大魏建国以?来最为机密的大狱,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除非天子或是其最亲近的宠臣, 否则谁敢擅自往来?
那老臣颤巍巍跪下。
“老臣不敢。“他梗着脖子道, “可?,就算陛下将?南照之人统统关进大狱,也难保没有那漏网之鱼啊陛下。”
谢云起道:“陛下, 大魏建国以?来, 纷争不断,后宫之中必有妖孽潜伏,必须尽快铲除方能平息乱象, 为今之计,唯有立一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后, 方能镇压妖气,保国安宁。”
此言一出,众臣议论纷纷,由惊疑转为激动。
“淮南王所说在理。”
“是啊,今年怪事颇多,都是那不吉之兆……或许陛下大婚,便能压一压这?邪祟之气。”
皇帝道:“不知众爱卿属意何人?”
张御史道:“臣斗胆举荐,郑国公之嫡出长女。此女曾在闺中时,便常与穆王殿下施粥于民,关心百姓疾苦,抚慰人心。此女德行高?尚,仪态端庄,言行举止皆合乎礼法。堪为国母。”
魏观一声冷笑:“郑家早已因谋逆而全族下狱。张御史还一口一个?郑国公是何居心?此为大魏明堂,议论国事之地,诸君都是读圣贤书之人,该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却一口一个?妖气一口一个?妖孽,竟如那蚊蝇乱飞的市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狂妄小儿,竟敢口出狂言。”
就在这?时,高?居主位的皇帝脸色一白,身子一颤,“噗”!
地上赫然出现一串鲜红的血迹。
“陛下!”
“不好了,陛下呕血了!太医,快传太医!”
忽然有人惊叫:“你们看。这?、这?是什么?”
竟不知从何处出现一只?怪虫,目标明确地爬向那些血迹,贪婪地吸食起了地上的血液。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经有人跪下哀哭:“先?是穆王世子,再是太皇太后,如今又是陛下,天要?亡我大魏,天要?亡我大魏啊!”
谁知,他刚哭喊完毕,身子一晃,亦是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更不知哪里飞来一只?通体漆黑的怪虫,伏在地上吸食血液,离得近的人都吓得瘫倒在地,面无?人色。
唯有钦天监项微与面色不动,撩起衣袍抬起一脚,踩死了这?只?怪虫。
皇帝虽口吐鲜血,眼中却仍有一丝清明,离他最近的景福,弯腰恭敬地听完皇帝的低语,传达他的旨意道:
“陛下有命,立刻停止所有关于斩立决的议论!宫中上下,保持冷静,不得轻举妄动。”
“传钦天监、刑部尚书、刑部侍郎,太医院众位太医,于含章殿觐见!务必全力查明朕之怪症,并对太皇太后薨逝一事进行彻查。所有惊羽卫听令!”
“在!”
“加强宫中守卫,防止任何狼子野心之人,趁机作乱,搅弄风云。”
“至于立后之事……”
“容后再议!”
“陛下,臣——”
张御史话没说完,倏地脸色一青,吐血倒地,而同样的,他所呕吐出来的血渍也吸引来了一只?怪虫。
见状,便是有那想?要?继续施压,令皇帝处死宸贵妃和南照众人的,都死死地闭紧了嘴,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待这?一番惊乱稍微平息,有人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太吓人了,竟然连陛下也……”
有人看向谢荣:“小郡王。陛下不会出事吧?”
“方才就连张大人也出现了相同的症状,这?真的是妖法吗,怎么小臣瞧着,竟、竟像是那传染性极强的疫病一般。”
谢荣抬眼,看了看那袭长及垂地的雪白长袍,皇帝已在数位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往后殿而去,于是谢荣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滩血迹。
突然,他想?到什么,猛地哆嗦了一下。
皇兄啊皇兄……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你倒是聪慧。”谢荣立刻藏好情绪,看向那年轻臣子。
那臣子闻言一肃,趁着众人都渐渐散去了,小声问:
“荣郡王,宫中近日多事,人心惶惶。臣闻郡王与陛下素来亲厚,必知其中深浅。臣虽微末,亦愿为国分?忧,还请小郡王赐教。”
谢荣手搭在他肩上,啧啧道:“太医院那一帮子庸医,从一开始就错了,穆王世子的病,根本不是中蛊。”
“你想?想?,如若区区一个?南照使臣,就能给大魏皇室成员,以?及大魏高?层,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蛊……那么我大魏国威何存?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我国的权威将?被彻底瓦解,周边宵小蠢蠢欲动,北凉更会借题发挥……蛊毒之说,绝不可?能放任。”
“臣明白了……如若像小臣这?般相信,这?是一场瘟疫而非蛊术的人越多,舆论,就会发生转变。”
“陛下想?要?的,是这?种转变。”
只?是这?种转变能带来什么呢?
如若,这?并非那害人的邪术,而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疫病,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嘘。”谢荣指尖抵唇,“知道太多死得越快,咱们还是好好当?一个?看客就是了。”-
陛下病倒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了每个?角落。
之后,宫中不少地方都出现了相似的病症。
太医院彻底灯烛不熄,亮如白昼,医官们日夜不休,正紧锣密鼓地研究着治疗疫病的良方。
宫墙之内,紧张的气氛弥漫,就连芳华宫这?座刚刚迎来新主人的宫殿,亦是死气沉沉。
白露看着郑兰漪,低声道:“奴婢不解。陛下为何要?让大家认为,这?是瘟疫,而非蛊术所致?”
主仆俩脸色都有些苍白。她们从昨夜开始便高?烧不退,呕吐不止,呕吐物亦是引来了怪虫。
莫说是她们。
其他宫人也都出现了程度不一的症状。
在宫里,芳华宫是情况最为严重之处,这?几日,天天都有人来熏上几回艾草,弄得乌烟瘴气。
白露满脸忧愁,若不是娘子给了她一枚绿色的药丸,只?怕她现在也躺在榻上起不来身。
时至今日,郑兰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陛下这?是在利用舆论。
要?想?让人减少对某一件坏事的关注,最好的办法便是制造一件更坏、更糟糕的事件。
她道:“瘟疫之说,虽会使人心惶惶,但宫中有先?例也有应对之法,并不会束手无?策,但若说是蛊术,不仅流言四?起,还会使江山动荡,最重要?的是——宸贵妃必死无?疑。”
他竟未受她所惑,处死情敌,永囚贵妃于身侧。
这?般大的诱惑他竟能生生忍住,甚至不惜自损,亲手推动事情到了这?样的局面!
不仅保住了贵妃的性命,延缓了立后之事,更使宫中上下一心,前所未有的团结。
难题迎刃而解,甚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哪怕郑兰漪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个?万民敬仰的皇帝陛下自导自演,她也无?法对任何人说出口,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好一招将?计就计。
好一招——共沉沦!
蛊术到瘟疫,这?种转变看似微小,却是对人心最极致、最精密的操控。这?样做,必定会减轻,甚至彻底消解对宸贵妃的怀疑和指控,因为人们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寻找瘟疫的源头和治疗方法上。
他不惜自损,也要?拉着所有的人登台陪他唱这?样的一出大戏。令大魏上到高?官、下到小民,都不得不站在天子这?一边。
人人都在积极地采取措施来控制疫情,又有谁,还会继续去追究宸贵妃的责任呢?
她郑兰漪不是有谢家、有太皇太后撑腰吗。
而陛下对太皇太后狠下杀手,又亲自设下此局,则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她——
祝芊芊,他保定了。
只?怕“贵妃复位、无?罪释放”的圣旨早就拟好了搁在床头罢。
郑兰漪冷笑一声:“他不让我动,我就真的动不了她了吗?陛下啊陛下,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让自己?也置身局中,无?暇分?.身……白露,准备纸笔,我要?写信给那人。”
“不论用何种方法,我要?亲自去一趟,”
她一字一句道,“明镜司。”-
芊芊要?了碗清水,还没来得及跟狱卒说声谢谢,那狱卒两?条腿倒腾飞快,退得离她有十米远,隐隐还有人声传来:
“上边有命,谁敢跟贵妃说一句话,就割掉舌头,你小子注意点。”
芊芊:“……”所以?谢不归果然是把苏倦飞抓走?杀了吧。
她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照这?么说,那她如果跟他的臣子们挨个?说句话,偌大朝堂,他谢不归就无?人可?用了。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坐拥江山万里,享孤寂无?边呢?
得亏她心态够好,否则被关在牢中无?人搭理不见天日,早就疯了。
但很快她就迎来一个?愿意与她说话的人。
那人身姿如柳,从头到脚都服玄黑之色,取下兜帽露出一张女人的脸,眼下一滴泪痣,平添风韵。
“贵妃娘娘。”郑兰漪朝她莞尔。
“穆王妃。”
郑兰漪抬手,狱卒前来打开牢门,态度颇为恭敬,她缓缓步来,神色平和:
“贵妃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臣妾如今是太皇太后亲封的淑妃,只?怕今后要?跟贵妃娘娘,姐妹相称了。”
芊芊眯眼:“芊芊唯有一个?阿姊,故去多年,却不知穆王妃这?话谈何说起。 ”
郑兰漪笑笑,从怀里取出酒壶,给她倒了杯酒。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能这?般与娘娘面对面地畅谈……”
芊芊盘腿而坐,托着腮,若有所思瞧着她道:
“明镜司你竟也来得,看来那个?人官职不小啊。”
她伸出手,指尖在桌上画了个?圈。又点了一点,“至少也是天子近臣。是淮南王吗?”
郑兰漪古怪一笑:“娘娘是想?问我一个?‘勾结臣属、结党营私’的罪吗?”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要?多心。”
“娘娘不恨我么,”郑兰漪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含笑瞥了眼芊芊的手腕,“为了那个?死去的孩子,娘娘似乎受了不小的罪呢。”
芊芊并不陷入她的逻辑,而是垂着眼,看向郑兰漪的腹部:
“穆王妃当?初忍痛杀子,又是为了什么呢。既然选择亲手结束那个?幼小的生命,为何又在事后偷走?旁人的孩子来填补你空洞的内心?你这?么做就不怕报应吗?”
郑兰漪脸色微微扭曲,想?不到芊芊竟然知道了这?个?秘密,是谁告诉她的?
又蓦地笑了。
“如果永远困在道德评判里,娘娘这?一生,都不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在这?个?世上,强者已经进入了权力体系的评价,唯有弱者,才会拿着道德妄图否认一个?人的全部。”
“穆王妃自认是那强者吗?”芊芊弯了弯眼睛,笑看着她,“可?若你真是强者,此刻就不该出现在这?,你,自乱阵脚了。”
郑兰漪眸光一定,终是忍不住露出厌恶之色,不由得掩了掩嘴。
她真的极为厌恶芊芊这?一口一个?的穆王妃,偏偏对方像是恶趣味一般叫个?不停。
“其实娘娘应该感激我,”郑兰漪调整好表情,笑道,“若不是我,你早已与你的孩子阴阳两?隔。”
“只?怕娘娘还一无?所知地躺在杀子仇人的榻上跟他做尽亲密事,为他生儿育女,一辈子都无?知无?觉的吧?娘娘受得了么,换作是我早就疯了。”
芊芊皱眉,“你在说什么。”
“谢晋将?军因何而死,娘娘比我清楚,当?初他为求一味圣药,深入南照……”郑兰漪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仿佛是一种诅咒,“他们谢家究竟想?要?什么?谢净生一开始接近你究竟是何目的……”
“你可?知那一味圣药,需要?南照王女或后人的血才能炼制。你的孩子就算能成功出生,想?来也逃不过谢家的屠刀……”
芊芊眯起眼:“你似乎知道得挺多的,你背后那人,对南照之事了若指掌?”
难不成那人曾深入南照王宫,接触过最高?机密,或者更极端些,那人曾在朝为官,且官职不低。
芊芊被自己?这?个?猜测吓出了一身冷汗。
“至于你说的什么圣药,我根本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郑兰漪看着芊芊的眼睛说:
“命蛊,春秋齐女。”
亡国夏姬,春秋齐女。
这?两?个?东西,隐隐的似乎存在某种关联。
郑兰漪看了一眼牢房外,隐隐地开始焦躁起来,但她神色平静,稳稳端起那杯酒,手腕上的春水碧一动不动:
“娘娘不是一直想?逃离他么?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这?杯酒里,放的是那假死之药,娘娘且饮下,我必派人护送娘娘,安全返回南照。”
“娘娘如今只?能信我,陛下早已决心铲除南照妖人。等圣旨到达明镜司,一切就都晚了。还是说娘娘愿意永生永世都被囚禁在杀子仇人的身边,做他泄/欲的禁/脔?”
“娘娘,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芊芊似乎犹豫起来。
郑兰漪笑着递上那酒杯,忽觉虎口一疼。
一只?蜘蛛从她手腕上掉落下来,三两?下爬到了祝芊芊的怀中,郑兰漪感到虎口传来强烈的刺痛。
她摔倒在地,而那杯毒酒也尽数倾洒于她的身上。
芊芊摸着下巴,道:“看来绒球并未失灵,那怎么谢不归却不中招?”她有些不可?思议,“难不成他还是那百毒不侵的体质不成……”
郑兰漪的话她当?然一个?字都不相信,就在芊芊准备去她怀中摸索一番,看有没有她背后之人的线索时。
一道敲冰戛玉的声音蓦地响起:“传朕旨意,郑氏目无?王法,胆大妄为,擅闯明镜司,触犯皇家威严,罪不可?赦。”
高?大的身影缓缓行来,除了一头乌发浑身雪白:“即日起废黜封号,贬为庶人,遣往太皇太后陵寝,永生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谢不归白玉似的脸慢慢出现在视野之中,声音冷淡,没有情绪:
“尔须日夜守灵,孝敬太皇太后,不得怠慢,不得自戕。余生与陵寝为伴,直至终老。”
守陵?!
这?一刻,郑兰漪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极致的恐惧,她的身子隐隐发抖,却因为绒球的毒而动弹不能。
芊芊更是一阵恶寒,光是想?到太皇太后那张苍老阴冷的面容,便是说不出的恐惧,居然要?用下半生来侍奉这?个?已死之人……
她又一次深刻认知到这?个?大魏皇帝的可?怕之处。
□□的折磨还是其次,他太擅长怎么由里到外将?一个?人摧毁了。
……
“怎么不说话,”他的手来捉她的,“吓到了?”
芊芊手被他摸了个?遍都不知道:
“臣妾只?是觉得,臣妾此前真是大言不惭……”
她对上那双黑色的眼睛:
“陛下分?明是这?世间最可?怕之人。”
比刑具、比恶鬼、比这?不见天日的牢狱……都要?可?怕。
景福在旁轻咳一声:“恭喜娘娘,陛下已经为您洗清冤屈,您可?以?离开明镜司了。”
芊芊却不动:“既然,陛下证明了臣妾是清白的。兄君还有其他南照人,是否……也能请陛下放了。”
他轻笑道:“自然。朕热情好客,便是招待使臣个?一年半载也无?不可?,只?是将?近年关,不好多留,为全使臣思乡之情,这?便赐些金帛器物,遣返回国吧。”
“可?否容臣妾与兄君……道个?别。”
她有太多的困惑要?问了。
春秋齐女是什么?她还要?警醒阿母,南照国中似乎有大魏细作,定要?好好排查才是。
南照使臣被关在另一间牢房,离她那一间特别远。
只?不过一应生活用品都是齐全,谢不归对兄君他们,倒是以?礼相待。
隔着铁栏,仔细看过了少年身上不见半点伤痕,芊芊松了口气。
谢不归并没有为泄私愤,给兄君用刑,这?一点倒是符合他一国之君的身份。
“芊芊。”少年垂着脸,用南照语同她说,“你是不是,回不了家了。”
芊芊走?近一步,“我会回去的。阿母、舅舅、大巫……我所有亲人都在那里。而且我总有预感,南照这?么多年的太平要?结束了。”
“你有新的亲人了不是吗?”
一只?手突然握住了铁栅栏,指骨用力绷紧,少年情绪有些低落,眼尾无?精打采地垂着,不知为何芊芊想?到了一种猫猫,兄君还真是……像那种蓝眼睛的波斯猫。
回过神来。他说的新的亲人是指……那个?与她骨血相连的孩子。
“兄君,你傻子啊……南照桃花开的时候,我还想?带他去看看呢。兄君接任大巫的仪式,我也不能缺席啊。舅舅的桃花酿我还没喝够呢……”
少年终于笑了,他蓝色的眼睛像是能溢出水来,他打了个?响指,一个?碧绿的手镯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芊芊一惊,定睛一看才发现……
是碧莹。
“它也是你的孩子,芊芊,让它跟着你吧。”
巫羡云说-
刚迈出一步,狐裘便裹住了她的身子,温暖袭来,被他揽入怀中,铺天盖地全是他的气息。
谢不归低头,而她恰好侧开,他的薄唇就擦过她的脸,落在她的耳垂,感觉到空气一窒,她立刻佯装羞恼道:
“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还有人看着呢。”
谢不归会在乎别人的看法吗?只?把她揽得更紧了,嗓音低磁:“跟他说了什么。”
她道:“说你是个?王八蛋,衣冠禽.兽,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啊——”
身子悬空,被他打横抱起,男人低笑起来,牵连着胸膛震动。
“骂朕十六个?字,嗯,该罚。”
他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就罚贵妃侍寝……十六次。”
芊芊都无?语了,十六次,陛下你知道有句话吗,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看到苏倦飞那一刻芊芊是震惊的:
“你没死?”
“贵妃娘娘,咳咳。”苏倦飞跪地不起,伸出双手,掌心向上,“能否将?绒球还给小臣?”
“苏郎君送本宫的见面礼,本宫很喜欢。”芊芊拉了拉狐裘。
想?不到她竟这?般无?.耻,居然要?强占他的绒球,苏倦飞刚挺起腰板一看到她身边的男人就蔫了:
“陛下,不是小臣小气,而是……绒球所产的蛛丝,是能防止疫病蔓延的关键药材,小臣非取不可?啊。”
“疫病?”
苏倦飞将?来龙去脉一一解释。
芊芊皱眉,会那么巧吗?所有人都同时生了一种病,还跟谢悠然的病症一模一样?
看了身旁男人一眼,脑子里闪过某个?可?怕的猜想?……她悚然一惊。
“陛下……也生了这?种怪病?”她暗暗打量谢不归苍白的脸色,从他出现在明镜司开始她便有一种他不对劲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苏倦飞道:“正是,且此病症传染性极强,娘娘平日里还是小心些,最好不要?与陛下过于亲近,防止……”
他蓦地住了口。
医嘱而已,为什么会被陛下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盯着看啊。
芊芊这?才不情不愿地掏出绒球,“你拿去吧。”
苏倦飞小心接过,顶着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道:
“陛下,小臣还有一事相求……绒球虽能产出蛛丝,但要?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的蛛丝,需要?一味食物来喂养。”
“那便是,南照王女的血。”
“我的血?”芊芊立刻想?起郑兰漪那一番关于圣药的话。
“贵妃娘娘是先?王女的嫡亲妹妹,娘娘的血,虽然不能像先?王女那般神奇,但肯定也是有一定的效用的。”
苏倦飞声音越来越小,“要?制作那使绒球产出大量蛛丝的饵食,娘娘的血必不可?少。”
说着,他翻找医箱,竟然递上了一把匕首!
这?是要?她自己?动手舍血?
芊芊纠结一瞬,要?不还是让绒球咬她一下,这?样应该就不会很疼了吧?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转了念头,在谢不归动身之前猛地抓过那把匕首。
也得亏谢不归抱病在身,动作慢了一步,竟真的让她得手了,迅速拔开刀鞘,刀刃就这?么雪亮亮地抵在了自己?手腕上!
“娘娘,你这?是……?!”苏倦飞吓傻了,那里可?是动脉啊,这?一刀子划下去,血就会像喷泉一样洒得到处都是。
其实,不用这?么多血的啊……
她作着这?般疯狂的举动,眼睛却很冷静:“谢不归,我要?你真心地答我一句。”
谢不归慢慢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芊芊的错觉,她感觉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
“我们的初见,是偶然吗?”
“还是说,从你救下我那一刻起,这?一切就是一场精心的算计。从头到尾,你都是在我面前演戏?”
就连她最怀念最不舍,最想?依偎一生的苍奴。
都是……假的吗?
她每一个?字,都问得艰难:“你们谢家,想?要?南照的圣药,为此派出你谢净生,想?要?从我这?里骗出圣药的下落?”
谢不归呼吸发紧。
“你先?把刀放下。”
“回答我!”
“祝芊芊,”谢不归看着她说,声音依旧冷漠,“你应该知道巫羡云从明镜司离开不足一个?时辰,朕完全可?以?派人把他捉回来,在你面前,把他千刀万剐。”
他死死地盯着她:“大魏幅员辽阔,他们要?想?成功离开国境,没有十天半个?月做不到。”
“要?想?他不出事,就给朕把刀放下!”
芊芊轻轻一笑,嫣然明媚:“陛下,不是需要?臣妾的血才能救悠然吗,臣妾不过是听令行事……陛下何必,牵扯那无?辜之人进来呢?”
她刀锋慢慢往下去,离开致命之处,落在掌心,忽而低声道:
“那七年,苍奴。谢净生。究竟,哪一个?,才是你。”
他蓦地笑了。那笑容简直难以?形容,他轻声道:“滚出去。”
苏倦飞立刻连滚带爬地滚了。顿时,整个?宫殿只?剩下这?一帝一妃。
他站在那里,袍袖如雪,容颜俊美,一如当?年。
“祝芊芊,你想?要?一个?完美的夫君,难道朕做的,还不够吗?”
“朕自出生就被父亲所弃,六岁丧母,七岁外祖母牵着我的手把我推进奴隶市场,想?要?丢了我这?个?累赘,他们所有的人都不需要?我。后来我回到谢家,文治武功我都做到最好,甚至比他们精心培养的谢家嫡长子还要?好!我手握精兵努力往上爬,爬到最高?的位置,人人惧我恨我又不得不臣服我。举世皆负我,举世皆可?杀。”
“可?我觉得无?趣。再也没有比杀人更无?趣的事了,我抛弃了一切来到南照,遇到了你。”
“你很有趣也很主动,你说你喜欢我,想?跟我一生一世。你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你喜欢那个?纯净良善的谢苍奴,当?然,我可?以?装一辈子。”
他仿佛真的不理解她在愤怒什么,微微歪了歪头,非人感十足。
芊芊听明白了:“不是情蛊让你对我百依百顺,而是你自己?主动假装出那个?模样。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份完美的爱情,来为你的人生履历锦上添花……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我,根本就不重要?。”
谢不归垂下眼睑,视线藏进浓长交错的阴影里,似是默认。不可?否认,他很完美。
他有完美的脸蛋和身材,今时今日,有万人之上的地位,但是从小的经历,又让他始终缺失了一块。
他是谢明觉流落在外的子嗣,是不被期待的存在,未曾得到过完整的亲情。而友情,看郑兰漪的为人,想?必也是不完美的,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爱情。
他要?一份绝对完美的爱情,才能弥补他情感上的干涸与空虚。
太可?怕了。情蛊没能控制住这?个?人的心智。他有超乎常人的意志。
他也许从头到尾都没把情蛊放在眼里,哪怕中了蛊毒都能收放自如,跟他交.合那几次,她因为蛊毒昏昏沉沉,完全控制不了自己?身体反应,而他眼里虽有情.欲却依旧理智清醒,肆意的把她摆弄成他想?要?的模样。
跟他那么亲密过,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不是吗。
谢不归回答了她的前两?个?问题。
“至于圣药。”
“那种东西我不感兴趣。”
他抬起眼,眼神明晃晃在说我只?对你有性/趣。
他要?她留在他身边,继续妆点他的人生,以?此来达到他所追求的,极致的“完美”。
“你很美,我从未见过比你祝芊芊更美的女人。”他黑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种相当?的痴态,苍白的脸浮出一丝相当?艳丽的红色,“不论是当?年的你,还是现在的你,”
“一直一直都是那么美,那么明亮。”
他看上去像是病情加重了。
被他夸奖芊芊一点儿也没有高?兴的感觉。
因为她预判他下一句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他说:“说实话,见你的第一眼就想?把你扒光,把你关起来,无?时无?刻不在想?要?和你融为一体……”
当?年初见她,在他怀里抬起头,看到那双平淡无?波的黑眸,错以?为这?是个?冷淡的君子,原来背后充斥着这?样淫/邪的念头。
对上他那依旧清冷的眼睛,芊芊有一种被他用视线扒开衣裳,湿漉漉地舔.舐过全身的感觉。
黏腻又诡异。
“……”
如果抛开他那些变态发言,他所说的话,其实很接近初恋的感觉,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发光体。
但当?这?些超出正常限度的情感,来自于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男人。
一个?十足十的危险人物。
就容易转变成纯粹的占有和控制。
因为,天底下并没有什么能够约束他的了。
果然他看着她说:
“今晚你侍寝好不好?”
“……不要?。”
见他一脸不悦,芊芊强行压抑情绪,缓和了下语气:
“这?件事讲究一个?你请我愿水到渠成,陛下此前给臣妾……”
她哽咽了一下,“造成了很深的阴影。”
“可?是,”谢不归端着那张禁欲的脸说,“你的身体不是这?么说。”
“……”
她力气拗不过他。他又那么驾车就熟,生理反应要?是都能控制她还是人吗。
她又不是谢不归!
芊芊忍不住冷笑道:“你那些臣子知道吗?”
“什么。”
“他们尊敬的英明神武的陛下,看起来一脸端庄,私底下却是在做什么勾当?。每天晚上都钻进女人的裙底下,”她咬牙。
“给女人。”
“口。”
谢不归蓦地抵近,伸手把她一把抱入怀中,握在腰上的手倏地捏紧,手背青筋分?明,喉结咽动不止,被她羞/辱了一通反而兴奋了,真的很变态。
芊芊一脸烦闷,使劲推他宽厚的胸膛:“谢不归你能不能别像没上过女人似的。嫁给你那七年是少跟你做那档子事了吗,你现在非来缠我?”
“你要?是真的想?就去选秀女。”
“你现在是在违抗我吗?”
突然。
他把她压在墙上,手顺着衣摆伸了进来,她整个?人紧绷不已,都要?以?为会被他给强了。
他掐着她的腰,略带薄茧的指腹在滑腻的皮肤上爱不释手地来回抚弄,像是根本就不在乎她之前说的话。
在她耳垂上吮吻,又咬了一下她的耳朵,极为自我地传达着他的想?法。
亦或者是命令:
“陪朕去江南。”
她的怒气再也遏制不住,双手握成拳如雨点般打在他身上:“你还玩这?种夫妻情深的游戏,你不觉得虚伪吗?”
“再敢否认朕的话,”
他突然捏了她一把,趁她浑身僵硬,危险地在她耳边吹气,
“朕不介意在这?。”
“再服侍爱妃一次。”
第38章 038
038
芊芊在他怀里哆嗦了一下, 觉得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手里汗津津的?,都?快要握不住那把匕首了,
“陛下, 还是正事要紧。”
她强颜欢笑道, “您看?您,脸色白的?, 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吧?臣妾心忧陛下龙体。还是快些让苏郎君制作?出防疫的?药。”
“那时再……再让臣妾侍寝也?不迟啊。”
谢不归目光落在匕首上,周身气压极低。
她小心翼翼解读他表情的?意思:“方才,臣妾是吓唬陛下的?, 臣妾最怕痛了,怎么会真的?划下去呢?臣妾不过是想知道一个真相罢了。陛下最了解臣妾了不是吗,无论如何都?不会寻死的?。”
这一点他们倒是一样的?。
不论遭遇了什么, 不论有多么痛苦多么难熬, 都?会认真活下去, 也?正是因此, 他眼中的?她才是如此明亮。
谢不归这才放开了她。
看?着桌上, 苏倦飞离开时留下了一个贝壳大小的?水晶盏, 大约是要用她的?血装满这个盏子。芊芊刀抵住掌心, 一狠心。
“嘶……”她闭了闭眼。
耳边是液体滴落的?声音,芊芊估摸着差不多了,睁开眼, “陛下, 我希望此次防疫制药的?流程能够对我公开。”
“既然用了我的?血,我总该知道我的?血具体用在哪里了吧。”
谢不归眼睛更黑了:“你怀疑朕?”
“你疑心朕与苏倦飞串通演戏,来骗你舍血是吗?”
这个人的?脑子未免太好用了点。
芊芊抿唇不语
“好, 你很好。”
谢不归刚稳定?下来的?情绪又躁动了,他轻笑着, 额角青筋都?气得鼓起来了,却听她不缓不慢道:
“谢家,不是一直都?在找春秋齐女吗?而我的?血就是不可或缺的?材料……”
说完她观察他的?表情。
谢不归却对春秋齐女四?个字没有任何反应。他死死地?盯着芊芊那只流血的?手掌,忽然一把抓过她的?手腕,芊芊倒吸一口凉气。
他抓的?用力,那血在挤压之下似乎流得更凶了,她忍不住道:
“轻、轻点。”
就在她以为他会发疯时男人突然低下头去,凑近她的?掌心,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
他在……舔去那些血迹。
发丝从他白皙的?脸上垂落,浓密如扇子的?长睫毛颤动着,像是亲吻一朵花即将落下来的?花瓣那样温柔和怜惜,一点点地?舔吃掉她手心的?血渍。
一模一样。
像是她心中已死的?苍奴,活了过来。
芊芊就这么看?着他一滴不剩地?舔舐完那血,舌尖在她的?生命线上一点点吮吻,掌心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伴随着淡淡的?刺痛,谢不归忽而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窗外照进来的?光洒在他的?头发上,镀上一层金色的?绒光。
就像是她用手托着男人的?脸一般,他眉眼生得极俊,苍白的?唇涂了血液,显得妖娆滟红,抬眼看?了她一下,又温顺地?垂下眼睫,轻轻地?吻她掌心。
好像对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怜爱不已。哪怕是手心里再细小不过的?纹路,都?有着超乎常人的?爱意。
芊芊忽然有一种直觉。这个人只要他想,他是真的?可以装一辈子温柔良善的?。
如果?说他还渴求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无非是寻常烟火的?温暖,一份完美的?爱情……
她完全可以顺他的?意不是吗,扮演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小妻子,以此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于是,她开口:“夫君,江南那边,如今天寒地?冻的?想来也?没什么好玩的?。”
“我们去宁城,去雪山好吗?”
她抬了那只没受伤的?手,极自然地?勾住他的?脖子,眨眼轻笑。
宁城,地?处西南地?带,曾是殊来古国边城,如今划为大魏所有。
谢不归顺势直起身,把搂住他脖子的?她顺便往前带了下,就像是主动依偎向他怀里似的?,“爱妃片刻前不还在说朕虚伪吗,这么快就学会举一反三了。”
“那不是臣妾之前没想清楚吗?臣妾知道夫君还是紧张臣妾,爱护臣妾的?。离了夫君,到?哪能找到?比夫君更好的?男子呢?夫君文治武功冠古绝今,又是一国之君,哪个女儿家能拒绝夫君这样的?男子?”
“臣妾想通了,臣妾要跟夫君在一起,生生世?世?。”她索性直接要,“夫君什么时候封臣妾做皇后??”
谢不归明显没有前几次那么好骗了,他在她身上吃过的?亏其实真挺多的?,看?她的?眼神明显流露出不信任和警惕。
有时候她会觉得谢不归这个人挺矛盾的?,
她越不情愿,他就非得恶趣味地追着她逼着她,既像是猫戏老鼠,又像是巨蟒缠住猎物不肯撒口,非得把她从身到心……各种意义上的?弄服了他才满足。
等她一主动一热情,他又隐隐地开始有回避的迹象。
要不是她足够了解他,恐怕都要以为他有那癫症。
正如此刻,他把她手拿了下来,规矩地?放在身侧,给她理了理衣物,还主动系上了衣带:
“站好,一点也?不得体。”
做完这一切,他垂着眼,指腹揩了揩唇,把残留的?血给抹去,又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清冷范儿。
呸,假正经。
谢不归跟她保持距离,下巴微抬,淡声道,“后?位事关国本,需得端庄得体,甚得朕心之女子,朕还需斟酌。”
意思就是她还不配,芊芊也?不大在乎,“那到?底去不去嘛?”
他沉默良久:“嗯。”
芊芊笑弯了眼,能改变他的?决定?已经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她喜上眉梢,在他脸上“啵”的?亲一口还说,“不许擦。”
他抬到?一半的?手放了下来,盯着她,“不是怕朕吗?”
“臣妾是夫君的?娘子,怎么会怕夫君呢。臣妾还是悠然的?母亲。咱们今后?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岂不正好。”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嘛。”
“只要今后?夫君待我好,待我们的?孩子好,我就跟夫君,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他像是被她撩到?,眨了眨眼,呼吸都?烫了,一把抱过她,手臂上肌肉明显发紧。
薄唇擦过她的?鬓发,在她耳边低声重复,“永不分离。”-
抱着婴孩,看?着那小巧雪白的?肩膀上,赫然一枚蝴蝶胎记,心中大石终于完全落地?,芊芊不由得将脸贴向那片柔软,呢喃:
“你是娘的?奇迹……”
伽蓝却道:
“娘娘,有一件事……奴婢不敢不报。”
她一字一句道:
“穆王世?子,是女儿身。”
这?!
芊芊立刻拉开襁褓看?了一眼,确认了孩子的?性别,久久不能言语。
郑兰漪竟然对外宣称孩子是男孩,她这究竟是想做什么,大魏可不像南照,这以女为男便是欺骗天下人,欺骗谢家列祖列宗,一旦被发现就是死无全尸。
那个女人比她想象的?还要疯狂。总感觉这件事,并没有彻底结束……
不过,知道悠然是女非男后?,更加坚定?了芊芊带着孩子回?到?南照的?心。
想到?谢不归那性子又感到?发愁,得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这一愁就愁到?了晚膳,自然少不了皇帝的?参与。
“怎么,不开心?”
高大的?身影笼罩身侧,他知道悠然是女孩的?时候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根本不在乎这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她生的?哪怕是只狸猫他都?能面不改色地?抱着说是他的?孩子。
“公主将来都?是要送出去和亲的?吧,大桓历来都?有公主和亲的?传统,”如果?没有大魏取而代之,这样的?命运宋娇蕊也?是逃不过的?。
芊芊忽然联想到?自己。她这不也?变相地?实现了和亲吗?
人的?际遇果?然神奇,命运,真是比蛊术还要玄妙的?东西,她原以为会像普通女子那样过此一生,谁想到?从来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南照和大魏会结下姻亲,还有了流淌两国血脉的?子嗣?
阿母当初,又是为何放心将自己托付给谢不归呢?当年暂且当她阅历浅,看?不破谢不归的?伪装,阿母难道也?看?不破吗?
还是说谢不归当年的?演技已经天衣无缝,连阅人无数的?阿母都?骗过了?
想到?这,她悄悄看?了一眼谢不归,刚好听见?他说:
“你若实在忧虑,谢悠然,可以仍旧是名正言顺的?皇子。”
“大桓公主摆脱不了和亲的?命运,是因为她们不是上位者。”
“只要悠然手握权柄,便无人能够逼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朕可以把她培养成与朕一样的?人。”
谢不归眼睛很黑,隐隐有些愉悦,似乎觉得这个提议非常不错。
“你在说什么?”
“这样不好吗?长大后?还能自己生下继承人,不用跟各种女人乱生孩子。”谢不归笑了一下,他伸手逗弄了下婴孩,修长的?手指被孩子粉嫩的?拳头握住,他低声道,“这样的?人生,岂不完美?”
芊芊看?着他们相处的?这一幕,突然感到?极深的?不安。
她的?不安,不是因为他要让一个女孩子经历政治斗争的?残酷,在她看?来,璞玉唯有经过雕琢,才能焕发出真正的?光彩。
她的?不安,来自于……
他这一番话究竟是出于一个父亲的?角度,还是一个对自己作?品有着严苛标准的?工艺师,就仿佛是那铸剑者?
她虽不清楚谢不归过去在谢家的?成长环境,但?也?隐隐感知到?,必然是极其冰冷严苛,没有多少温情的?。
他要在悠然的?身上,复制谢家人对待后?辈的?那一套吗?
他要把他的?孩子磨成王朝最锋利的?一把剑,就如他一般吗,她忍不住道:
“陛下,悠然是你亲生的?骨肉,”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难道要臣妾教?陛下,怎么爱你自己的?骨肉吗?”
说完,芊芊一把抱过孩子,连碰都?不敢给谢不归碰一下,她预感到?,如果?孩子真的?在他身边长大,只怕又是个翻版的?谢不归,随时都?会掀起腥风血雨……不论男女,这种可怕的?个性她再也?不想见?到?第二?个了。
谢不归沉默地?抬眼,看?着她抱着孩子背对他快步走到?另一边,纤瘦的?肩背微微颤栗,看?都?不看?他一眼,像是对他极为排斥。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极为黑暗压抑的?雷雨夜。
但?如今的?谢不归已不再是年幼彷徨,被亲人抛弃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的?稚子。
他已经具备了理智思考和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
男人安静地?回?想了一番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这世?上其实很多人都?心智不全,不过是能正常的?吃饭喝水罢了,所以一直被当正常人,如同猪狗一般地?繁衍,于是心智不全的?人越来越多。
这样好吗。这样不好。
于是谢不归理所当然地?质问?她:
“祝芊芊,你说过要跟朕好好过,这又算什么?”
芊芊背对着他没回?答。半晌,轻声说:
“臣妾累了。”
这时进来收拾桌子的?伽蓝,看?着陛下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劝说道:
“陛下,也?许贵妃娘娘当真是累着了,她还受着伤呢。……不若陛下先行?回?宫,待娘娘伤好些了,陛下再来看?望娘娘?”
谢不归看?了眼她还缠着纱布的?手,脸色更加难看?,拂袖而去-
这几日,芊芊都?在文渊阁中。
“春秋齐女”这四?个字,时时萦绕在她的?心怀,让她心神不宁。
如果?是在南照王宫的?云梦泽,想必一定?很快就能找出结果?。
但?她如今也?没办法插上翅膀回?到?南照,大魏皇宫倒是有一座文渊阁,藏书丰富,只可惜她翻遍了所有关于南照的?书卷,都?不曾有这东西的?记载。
郑兰漪说是命蛊……与情蛊一字之差,究竟,是什么?
待她再一次失望地?合上一本书卷,却听见?一道衣物摩擦声。
有人?!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朝着声源处走去,却见?到?一抹玄色的?道袍铺陈在地?。
那人睡在靠墙的?一处矮榻上,一条长腿曲着,合着眼,看?上去颇为闲适和随意,芊芊却是说不出的?诧异,这么冷的?天竟然有人在这睡觉还睡得这么死,待她定?睛一看?,此人眉上一点红。
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项微与,项大人。
他手边放着一个陶罐。
芊芊看?着觉得眼熟,怎么那么像……
“别动。”项微与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缓缓坐起身来,声音里还带着睡醒后?的?嘶哑,看?着芊芊离陶罐只有咫尺的?手指,又缓缓抬眼看?向了她。
“娘娘,想必猜出来里面是什么了吧?”
芊芊手指蜷缩,她呼吸有些发沉,项微与的?话已经验证了她的?猜想。
陶罐里面,是蛊!
所谓蛊,便是将大量的?毒虫放入一个器皿之中,由得它?们互相厮杀,最终活下来的?那一只,便是蛊。
他竟然在这里炼蛊!
她忍不住道:“大人似乎总是让人意外,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名。”
“项某自幼孑然一身,吃百家饭长大,倒是不会连累任何人。”
项微与拿起那个陶罐,抱在怀里,低垂着脸,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在掩饰罪状,“只要娘娘不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微臣就能活命。”
芊芊道:“项大人若是想让本宫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便姑且答应本宫一件事吧。”-
一枚白玉风铃,顶上系着绳结。
铃舌则是那枫叶形状,一点红缀在雪白如铃兰的?铃铛之间,如有风来便会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颇为讨喜。
亲吻铃。
芊芊一大早便被宣进了御书房,给皇帝侍墨——也?就是替他研墨。
她一眼看?到?了桌上这个东西,怎么看?怎么眼熟,跟之前她用来骗苍奴亲亲的?那枚,非常相似。不过那个是铜的?这个是玉的?,忍不住有了个荒唐的?猜想:
“陛下……亲手做的??”
谢不归没应声,低垂眼睑,专注地?看?着奏折视她若无物。
……他一连几天不进后?宫,原来是在捣腾这个。
他们约定?过的?,铃音一响就接吻,想到?似乎上一次是不欢而散,现在还在冷战,而一旦铃铛响了,必须无条件地?休战,并且,亲吻摇铃铛的?人。
他现在不搞强迫那一套,他要玩儿夫妻间的?小把戏了。
但?谢不归一直没有动作?。敌不动,我不动。芊芊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给他研墨,研了不知多久,就在她手酸腿乏,昏昏欲睡之际。
“叮!”
她一个激灵,视线逐渐清晰,看?到?那只修长冰白的?手,握着那枚白玉铃轻轻一摇。玉的?色泽衬得男人那只手愈发像是冰雪雕成,不似凡品。
芊芊面不改色,动都?没动一下。
嘴唇贴着嘴唇这种事,难道他还没有腻吗?
反正周围没人,芊芊索性直接道:“规矩是我定?的?,当然我想毁约就毁约。”
谢不归没有看?她,浓长的?睫毛低低垂着,捏着奏折的?手却隐隐攥紧,手背上青筋凸起,声音低得像是能融进地?板里去,“朕说过,最讨厌不守信的?人。”
“轻诺寡信者,车裂。”
“把这一条写进律法怎么样。”
他轻描淡写的?像是在说今年雪下得不够大啊。
“……”
御书房外,雪落无声。
房内,响起令人耳红心跳的?啧啧水声和低低的?喘.息声。
她躺在男人的?腿上,手勾着他的?脖子,衣带勾缠着他的?龙纹躞蹀,抬着脸,和他吻得难舍难分。
那铃铛早已坠地?。
淡金色的?光影从窗外透入,婆娑在他的?乌发上,他捧着她半边脸颊,修长的?手指戴着龙纹玉戒,发出柔和莹润的?光。
芊芊跟他交换着气息,舌尖被他用力嘬吸得有些发疼,眼里泪都?逼了出来,不时轻哼一声,示意他放轻些。
视线越过他宽厚的?肩背,看?向窗外那一枝开得正艳的?梅花想事情。
那天她在文渊阁,不意撞见?项微与在炼蛊,正想从项微与那获取些有用的?信息,碧莹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突然窜出来把项微与给咬了,又一溜烟没了影。
当时此人就脸色乌青地?倒了下去。
陶罐也?摔在地?上,从里面爬出一只浑身雪白的?……蜈蚣。
她没怎么被吓到?,就是看?着项微与越来越吓人的?脸色,陷入两难境地?。
现在喊人来的?话项微与炼蛊的?事被发现,必死无疑,她还是不想害了这个对她流露过善意的?臣子的?。
可若不喊人来,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毒发身亡吗?
项微与忽然说,“娘娘……可以用蛊,来替微臣解毒。”他一字一句说得艰难。
“我不会用蛊啊……”
“娘娘的?血……可以……”后?面他说了什么听不清。
总之听到?有办法能救他,芊芊便立刻扯开纱布,从伤口里挤出来几滴血,滴在蜈蚣的?身上,想不到?那雪白的?蜈蚣吸收她的?血后?,像是得到?了什么精确的?指令一般迅速爬向项微与的?伤口,给他吸出了毒血……
捡回?一条命后?的?项微与坐在地?上,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她半晌,然后?跟她说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话。
大意是她的?血能够操控这些蛊虫,让它?们按照她的?意志去行?事……
只不过她之前中过一种毒,那种毒让她的?血暂时失灵了而已。
对方还劝诫了她一番,说尽管如此,蛊术终究不是正道,让她千万不要沉迷,免得被摧毁心智。
芊芊心里很乱。
项微与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难道是因为他对她的?阿姊颇为推崇、念念不忘甚至私下里调查了一番,才会知道南照王女的?血可以控制蛊虫?
而且,他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她并不是不通蛊术,是因为曾经中过毒才失去那个能力的?吗?
她体内的?毒又是怎么解开的?,为何解开毒她就好像摸到?了一点关窍,就像是刻在脑海深处的?一般?
甚至还可以操控那些虫豸?
她不是跟草鬼婆学蛊那几年才慢慢不怕这些毒虫的?吗,怎么感觉像是自己天生就不害怕一般?
等等。
草鬼婆……叫什么名字。
长什么样子来着?
芊芊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记得草鬼婆的?长相!
不可能,她明明在草鬼婆身边待了好几年,那个时候她都?已经记事了,而且草鬼婆为她传道授业解惑,相当于她的?师父,她身为弟子,怎么会完全记不清师父的?长相?
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必须再见?一次项微与,问?清楚情况-
过了不知多久,这一场吻终于结束。
她在他怀里泪眼朦胧地?喘.息。
“你不专心。”
谢不归放开她,衣领微乱,嘴唇发红,失望地?看?着她说。
“……”芊芊说,“当初我们约定?的?时候,没有规定?一定?要专心。”
“我每次都?很专心。”
他手指按在她红.肿的?唇瓣上,轻轻地?垂下眼尾。
芊芊脸隐隐热了起来,在这种庄重的?地?方胡来也?就罢了。
他们为什么要就一个接吻的?问?题在这里绕圈子?
她别开脸,“……我不太想回?忆。”
谢不归皱了下眉,看?上去开始烦躁了,她隐隐觉得他可能会把“接吻时不够专心的?人都?去死”这一条,写进大魏律法……
那她祝芊芊也?许真的?要遗臭万年了。
而且还是以这种可笑的?方式。
叹了口气,“那我补偿陛下一个专心的?吻吧。”
芊芊暂时清空脑子里的?念头,再度揽住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
“叮!”
“叮叮叮!”
芊芊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刚趴下来眯一会儿,就被急促的?铃铛声吵醒。
她忍不住抓起手边的?镇纸朝男人丢过去:
“谢不归你能不能消停一会,摇个不停干什么,你当你是在赶尸吗?!”
“砰!”镇纸落地?,碎成两半。
抬头,对上男人那双昳丽的?眼,她的?声音一卡,没骨气地?咽了回?去。
这时芊芊才发现房里还有第三个人。
书桌边上,六岁的?永安公主吓得一缩脖子,小手握着那枚铃铛,大眼睛里汪着两泡泪,腮帮子金鱼般鼓了起来,正用力憋着一口气,看?上去随时都?会放声大哭起来。
谢不归黑眸微眯,指节在桌边轻叩,看?人时的?压迫感强得让人头皮发麻。
第39章 039
039
看着永安手里那个白玉铃铛, 芊芊人有点?傻了。
原来她误会谢不归了。
“公主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陛下都不叫醒臣妾?”说罢她走上前,弯下腰对永安道?, “姐姐不是故意的。”
永安却依旧鼓着腮帮子, 稚嫩的脸庞上挂着几滴泪珠,像是清晨花瓣上的露水。
鼻尖因?为哭泣而变得红红的, 与她雪白的脸颊形成鲜明的对比。
格外惹人怜爱。
芊芊忽然?想到悠然?,若是当作公主养大,应该也是这般娇憨可爱的吧?
她不禁蹲了下来, 平视着孩子的双眼:
“姐姐带你出?去玩,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永安小嘴微微嘟起,似乎还在努力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绪。她看了看谢不归。
“皇兄……”
谢不归颔首:“去吧。宫中突发疫症, 莫要四处乱走, 就在周围逛逛便?是。”他看向芊芊, 淡淡道?, “偏殿空着, 你带永安去那里, 想吃什么吩咐景福便?是。”
芊芊这才明白是让她去那里休息的意思?, 正好她也不想在这里待了,免得他一摇铃铛她就要过去亲他,一亲就是大半天, 比酷刑还酷刑, 谢不归再这么下去早晚被他玩死。
“臣妾多谢陛下。”
牵起永安的手,小女孩整个身体?都显得有些紧绷,小小的肩膀微微耸起, 她的脚丫不安地在地上蹭来蹭去,忽然?说:
“姐姐你手怎么了。”
芊芊一怔, 看向被纱布缠绕的手,还没怎么永安就把她的手捧了起来。
“永安帮姐姐吹吹,痛痛飞飞。”
“叫嫂嫂。”谢不归皱眉。
“叫姐姐。”芊芊立刻纠正。
永安还不明白这两个称谓的区别,茫然?地看着芊芊,芊芊低头,盯着她纯真无邪的眼睛说,“就叫姐姐。我还从来没有被人叫过姐姐呢。”
倏地顿住。真的……没有吗?
为什么。
就在她说完那句话时,耳边似乎响起几声姐姐。
有那童稚的声音,也有那少年漫不经心调笑的声音,像是刻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一阵针扎般刺痛从额头传来。
“姐姐怎么了?”永安看着芊芊苍白的脸有点?紧张,“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芊芊拉着永安的小手笑了笑,在谢不归追问她前,福了福身:
“臣妾先行告退。”-
风,飘飘荡荡,掠过身侧。
芊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垠的雪白世界。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覆盖了天地,巍峨的雪山在远处矗立。
巍峨而神秘的雪山,轮廓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柔和?而梦幻。
雪花轻柔地飘落,每一片都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静静地落在她的发梢、肩头和?手心。
这是……哪里?
难道?她已经和?谢不归抵达宁城了吗?
但环顾四周,除了白茫茫的雪景和?呼啸而过的寒风,别无他物。莫说谢不归,就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她记得自己是在偏殿小寐,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疼后,便?睡了过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雪花落在掌心,却没有任何融化的迹象。
芊芊心跳加速,一种?直觉告诉她,这一切,可能只是一个梦。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从梦中醒来。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雪地之中。风雪的声音依旧清晰。
孤身一人站在这片雪地,却感受不到一丝寒冷。
一阵风雪漫过,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对兄妹的身影。
他们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几乎被这铺天盖地的风雪压垮。哥哥背着妹妹,在雪地中艰难地前行,哥哥的每一步都深深地踩进雪里,留下深深的足迹。
妹妹则紧紧搂着哥哥的脖子,小脸蛋埋在哥哥的肩头。
“别睡,别睡。肩儿。阿兄会救你的。等见到王女,肩儿你的病就能好了。”
肩儿?王女?
芊芊忍不住靠近,想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更清楚些。
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吸引,下一刻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变成了那个幼小的妹妹,趴在哥哥削瘦的肩膀上。
她能感受到这具身子很虚弱,像小动物濒死的状态,连动都很难动一下。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清脆的银铃声响。
伴随着一股异香……
是的,就算是在梦中,她也无比清楚地闻到了这种?香气。
该怎么形容?似是那桃花香……可这冰天雪地,怎么会有桃花香味?
身子往下一沉。是哥哥背着她跪了下来。
待芊芊抬起眼时,眼前的景象让她久久愣怔。
一顶由桃花编织而成的藤萝床缓缓行来,四周垂下帐子,都是由藤萝编织而成,绿意盎然?,上边的桃花绽放得极其娇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驮床前行的,竟然是一只似象非象的生物,只见它十分矮状,庞大的身躯披覆着浓密而粗糙的长毛,深棕色的长毛遮住了它的头部和尾巴,足以抵御严寒,一对长且弯曲的长牙从头部两侧向前延伸,呈现出?优雅的曲线。
脚掌宽大,脚趾间的皮肤厚实,提供了强大的抓地力和?支撑,哪怕是在雪地和?冻土上行走都如履平地。
而这头猛犸象的腿边,紧贴着一名瘦小的道?童,他实在是太瘦小了,几乎被猛犸象的庞大身躯遮住,让人担心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踩死。
道?童的眼睛被一条白绫紧紧蒙住,似乎是为了保护脆弱的眼球,不受严寒的侵袭。
白绫在寒风中轻轻飘动,为他增添了一丝超脱尘世的仙风道?骨。他的眉毛上方,中心处点?缀着一抹鲜红的朱砂。
穿得倒是厚实,就连手都被厚厚的毛毡所覆盖,提着一盏灯,那灯的光芒在风雪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被吹灭。
“朱砂灵童、象背桃源……”哥哥颤抖而激动的声音响起,“是王女、是王女,肩儿有救了,你有救了!”
哥哥磕头,哑声说:
“小人金风,拜见王女!小人自幼家贫,与妹妹金肩相依为命,谁知天意弄人,家妹上个月生了一场大病,危在旦夕,小人听?闻王女神通广大,救死扶伤,炼制的圣药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小人斗胆,求王女赐药!”
“要我救人,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巨大的藤蔓床上,坐着一道?小小的身影,一只小手,从繁复的桃花藤蔓之间缓缓伸出?,那手细腻而苍白,指着雪地上的兄妹。
女孩子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要你们,永远留下来陪着我。”
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开那藤蔓一角,只见女孩小巧雪白的脚踝上,系着一圈银铃,动一下便?是叮铃作响。
脚踝上,赫然?一枚金红色的蝴蝶胎记。
她是……阿姊。
先王女?!
……
梦中景象瞬息万变,身体?的主人应当是长大了,而且,她竟然?是金肩。
自幼跟她一起长大的金肩怎么在这个古怪的梦里,成了陪阿姊一起长大的了……
春光明媚好时节,太和?城处处繁花似锦,她还看见了兄君。红衣如火,乌发高束,好一个恣意明媚少年郎。
原来兄君与阿姊早就相识?
为何兄君从不与她提及?
再看身旁,那白色的帷帽垂下流水般长纱,从头盖到脚,根本看不见阿姊的脸,像是里面?的人十分惧怕阳光一般,这种?神秘感倒是与兄君十分相似。
街道?热闹非凡,与她随行的人,不论是谁都忍不住好奇地左右张望,唯有这个少女,像是天然?与他人有一道?屏障似的,对外界缺乏兴趣,也不与人交流。
忽然?,兄君的声音传来:
“唉,这样好的春光,这孩子怎么就这样了。”
少年蹲在柳树下,温柔地捧起什么,面?具后的蓝眼睛闪烁泪光。
他口中的“孩子”,却是一只垂死的小雀儿,像是被猫儿给抓伤,眼睛半闭,已经活不久了。
少年举动怪异,可那身气度还是惹得无数人驻足,捧着小鸟忧愁伤怀,若是换个人来做难免有些矫情,可他做来却浑然?天成,周身流动着神灵一般悲悯的气韵。
“嘶嘶嘶。”
一只碧绿的小蛇突然?窜出?来,从他手心叼走了雀儿。
兄君炸毛:“碧莹!”
芊芊听?到阿姊平静的声音:“与其死了惹你伤心,不若让碧莹吃了它。”
兄君定定看着少女半晌,拂袖而走。
少女歪了下头:“怎么我做错了吗?”
兄君向来好脾气,待谁都笑眯眯的,能把兄君气成这个样子的,阿姊也真是……头一个了-
转眼,阿姊十六岁了。
“金肩,”少女依旧戴着那隐藏容颜的帷帽,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纯银的葫芦,“有了它,便?能救许多人了。”
芊芊低头,看见葫芦里装着碧绿的蛊虫,不知为何她竟知道?这些小生灵,就是那传说中的万蛊之王。只是看上去没什么生命力了。
“天下人把此物唤作圣药,”阿姊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其实,它还有另一个名字——蛊种?。”
“可是金肩,我无法保护它们的生命,它们一日?比一日?虚弱,就要死了。”
芊芊听?见金肩颤抖的声音:“为什么,难道?您的血也无法让它们活下来吗?”
阿姊叹了口气:“它们需要的,是那有情之血。”
为情而生,为情而死。
“我的血虽可以号令万虫,操控它们如控万马千军,却救不了我这毕生的心血。”
“对于它们,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我该如何让我的血,重新成为他们存活下去的养分呢?”
芊芊听?明白了。
阿姊竟是那,天生无情之人吗?
终于,阿姊下定了决心。
“去请少祭司来。”
芊芊站在帷幔之后,看见阿姊一件件褪去了身上的衣物,少女雪白的酮体?散发出?莫名的诱惑。她朝着兄君伸出?一只手来。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巫——”
“或许你可以教会我,情。”
兄君始终沉默。
但是,芊芊能感受到少年体?内那股由里到外的隐隐的愤怒,他猛地扯下外袍丢在阿姊的身上,然?后大步离开了。
兄君……是喜欢阿姊的吧?
这么想着,她看到阿姊一件一件重新穿上了衣物,捧着纯银的葫芦坐在那。她雪白的裙裾如同天山上盛开的第一朵雪莲花,不知为何芊芊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孤寂。
她突然?很想……抱抱阿姊。
“即便?是少祭司,也不该如此不识好歹!”
忽然?,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
是金风。他是阿姊的贴身侍卫。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抽条长成了高高的少年。不再是当年那般瘦弱,护腕箍着的手臂清晰可见薄薄的肌肉。
帷幔被风吹动,隐约露出?那冷峻的下颌,他抱着剑,低低的声音从帷幔后传来:
“主人。”
“金风为您把少祭司捉回?来。”
“不必。退下。”阿姊轻声道?,“金肩,你也退下。”
芊芊知道?,中原来了一群人,求取圣药,势在必得,阿姊需得想一个法子,为阿母解决这桩心事。
梦境还在继续。
转眼,却是在那月凉如水的庭院中,金风喝得烂醉如泥,芊芊甚至能感受到金肩对这个哥哥的无奈和?心痛。
她扶着少年回?房,少年却始终紧紧地盯着夜空之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芊芊心中突然?生出?不安。
果然?,下一个场景便?是兄妹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奔逃。
“金风,你偷盗圣药,罪无可恕!还不束手就擒!”
“王女好心收留你们兄妹,可曾有片刻亏待你们?你这贱民?却为了中原人那点?蝇头小利背叛王女、背叛南照!预言说南照若失圣药,浩劫必至!”
“南照的罪人!”
“就该丢进毒蝎林、赤练窟,让他好好尝一尝千刀万剐、火毒焚身的滋味!”
“咻——”
箭矢破空而来。
高处,一身纯白的少女缓缓放下弓箭。
芊芊,不,应当是金肩搂抱着怀中的金风,感到温热的液体?濡湿了衣裳。
他在奔跑中被箭射中,正中后心,芊芊暗暗感慨阿姊箭术卓绝,只怕不输任何一名武将。
“哥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背叛王女?”金肩声音嘶哑。
金风的眼中倒映出?那轮巨大的明月。
少年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想要抓住那一缕轻柔的月光,他嘴角流出?血,奄奄一息地说:
“你见过月吗?”
“我是说,最初的月……”
突然?,声息全?湮。
“他到底为什么要盗走圣药。”
少女走了过来,裙裾如雪莲绽放,脚踝银铃叮响,声音冰冷如同这亘古不化的雪。
“因?为情!”芊芊听?到金肩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和?愤怒,她抱着那具冰冷的尸体?,“哥哥爱上了一个……永远都不会爱他的人。”
“所以他要用圣药,来救他心爱女子的性命?”少女弯下腰,从少年惨白的手中取走了纯银葫芦,“只可惜,蛊种?就要死了,我无法使用它的力量……”
“噗!”
血。
一簇簇血如细雨,又像花瓣,洒落一地。
纯白的少女倒在了雪中,几乎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王女!!!”
阿姊中毒了。
“这是……木僵之毒。”
“银葫芦上被人涂抹了剧毒,一旦接触,便?会顺着肌肤渗入肺腑。中毒者会一日?一日?形同木僵,最终化为一滩血水而死……”
“定是那群姓谢的中原贼子。可恶!”
金风死了,金肩却被阿姊留了下来。
“金肩,情究竟是什么。”
那少女的声音细如丝线,轻飘飘的,似乎连空气都难以承载。
话音刚落,又是“噗”的一口血喷出?,落在床单上,宛若开了一串串的红梅。
少女躺在寒冰白玉雕成的高床之上,喃喃地说,像是不解,“金风,究竟是为了谁背叛我。”
“情爱,当真有这般重要么?”
“是什么样的女子,让我最忠诚的侍卫铤而走险,命都不要地为她盗走我南照圣物?”
金肩的声音沙哑而干涩:“王女,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没有规劝好兄长。”
“王女,杀了奴婢吧!”
一只苍白的仿佛蜡像一般的手,从床上垂了下来,一如当年那幼小细弱的手,轻轻一指,便?给予他们兄妹这么多年的生机:
“你过来,我有话要嘱托你。”
就在金肩膝行而去,紧紧贴靠着床沿时,芊芊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要从胸腔中跃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重石。
激起千层浪!
为什么……阿姊会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孪生吗?不、不可能!
仿佛是某个惊天秘密,在她面?前被揭开了一角,那种?冲击力像是被推到了悬崖边缘,脚下是无底的深渊,而她,正站在边缘摇摇欲坠。
少女一双月牙眼中光彩渐黯,声音极其平静:
“告诉阿母。我死后,将我的尸身与蛊种?一同焚烧。”
“千劫百难,皆因?此物而起。”
她声音里带着自嘲:
“想我这一生,一生痴迷蛊术,从未为阿母、为南照做过什么,生平唯一的一桩壮举……便?是它了。可惜有生之年,仍未能勘破此万蛊之王的秘密。”
“终归遗憾……”
“圣药有失,浩劫将至。然?,人心难测。绝不能留下此物,遗祸世间。”
“一切因?我而起,便?由我来结束吧。”
……
哀哭声起。
“南照世传女政,历代君主皆为女子,智周万物,谋深似海,历代女君,治国有方,文治武功,赫赫扬名,是以国泰民?安,四海归心。”
“代代独女为嗣,谁知天不假年,传至本朝,孤女早夭,国祚无继,宗庙绝祀啊……”
“天要亡我南照,浩劫将至,浩劫将至!”
“王上,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
有人朗声道?:“王上,臣有一计,或可解此困局,巫族之人自古体?质殊异、生命力旺盛,与之结合者,孕育后代几无不成,且多生女婴,若王上与巫族联姻,必能再诞子嗣,以续国脉。”
“此乃天赐良机,不仅可续国脉,更可借助巫族之力增强国力,稳固江山。若能把握此机,不仅可保国家未来,更可开创盛世啊王上!”
阿母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
芊芊此时感觉自己陷入了黑暗,像是被困在谁的身体?之中,只能听?见声音却不能回?应,更不能与外界接触。
“诸位卿家,孤王深知你们的忧虑,但孤王平生只得一女,倾尽心血,如何能弃?而且,她并未离我们而去。”
“她只是暂时被病痛所困,昏迷不醒。”
“孤王已决定,将她送往一处隐秘之地,远离尘嚣,专心养病。假以时日?,吾女定能痊愈,平安归来。”
“都退下吧。”阿母声音温和?,“巫羡云。”
“小臣在。”
“吾决不允许,吾之爱女,如此年纪逝去。”
有人似是看到了什么,惊呼一声:
“蛊种?……还活着?”
“王上,您竟然?用您的血来喂养蛊种?!您的身体?如何受得住这样的损伤!”
“无妨。”
“莫非,王上是以蛊毒,与王女体?内的剧毒,达成平衡?”
以毒攻毒?!
阿母似乎是靠近了些,声音里透着慈爱,“吾女是这蛊术一道?的旷世之才,却天生淡泊情爱。虽培育出?这能拯救苍生的蛊种?,却止步于最绚烂一刻,未能勘破其妙用。”
“此蛊一阴一阳,合乎天地之法,需得世间心意相通之人,以身犯险,来炼制成蛊。”
“试情。”
“问情。”
“断情。”
“最后……忘情。”
芊芊感到女人的手在轻抚自己的面?庞,“孩子。阿母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要靠你自己了。”
“当你再一次醒来,你会忘记你之前所有人生,成为一个新的人,一个有情,痴情,深情之人。而情能使蛊种?在你的身体?里,落地生根,日?渐茁壮,生生不息,它们会在你的身体?之中,分化为两种?形态。”
“一为情蛊,二?为命蛊。”
“情蛊掌‘情’,若你为情所伤,最终亲手杀死所爱,便?是那害人无数的‘亡国夏姬’。或许这个世间都会随着此蛊的诞生而走向毁灭……”
“命蛊掌‘命’,若你勘破情爱,舍弃小爱而成就大爱,便?是那兼济苍生的‘春秋齐女’,正是吾女毕生所求,使人病木逢春、起死回?生的圣药……”
“可若你为情所困,便?会被蛊毒蚕食心智,最终癫疯痴傻,毒发身亡。”
“命运,就握在你的手里。娘在南照等你回?来。”
“娘的阿满。”
随后,芊芊感到身子被轻轻地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有温软落在额头上。
是阿母的唇。
一股强烈的感情让她想要挣脱一切束缚,睁开双眼,紧紧地抱住阿母,告诉她——
女儿回?来了。
……
醒来时,已是傍晚。
身下是柔软温暖的锦缎,明显已经不在偏殿之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送回?寝殿来的。意识逐渐回?笼,芊芊感到一丝迷茫和?不安。
房间内的光线微弱,只有几缕微弱的月光透过半掩的窗帘,勉强勾勒出?屋内的轮廓。
她的视线模糊,眼前的景象似乎被一层薄雾所笼罩。
就在此时,她注意到床边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披散着长发,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不太清晰,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一个男人的轮廓。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座凝固了的雕塑。
芊芊心跳加速,她试图坐起来,但身体?却显得有些无力。就在这时,那个身影动了。
他伸出?手,递过来一杯水。
芊芊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接过了茶盏。她感到喉咙干涩,便?轻轻地抿了一口。
水是温的,带着一丝丝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舒适的感觉。
然?而,就在她准备再次喝一口的时候,谢不归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冽:
“你在梦里一直喊一个人的名字。”
芊芊的心猛地一跳,水杯中的水差点?洒了出?来。她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那人见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继续用那温和?的语气说道?:
“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芊芊心底里升起一丝寒意,甚而感到一阵慌乱无措,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究竟在这里守了多久?她应该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吧,万一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他听?到……他又听?到了多少?
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谢不归,从头到尾就是先王女,不,是她祝芊芊炼制“春秋齐女”达成所愿的一个工具。
夫妻七年,原来不止是他的戏台子,甚至连她自己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招摇撞骗的勾当。
她心里像是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不归,尤其这人目前对她有着超乎寻常的执念,她根本不敢露馅:
“有吗……我,我应该喊的是阿母的名字吧。陛下是不是听?错了。”
谢不归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轻声笑了笑,那笑声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你喊着巫羡云的名字。”
他轻轻地问:“怎么,你很想他吗,你想见他吗?”
第40章 040
040
夜幕如轻纱, 月光穿过半掩的窗棂,洒落在椒房殿的地面上。
殿内弥漫着药草的清香与花椒的温暖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安心的香气。
男子静静地坐在床边的一张太?师椅上, 长发?披散在肩头?, 手?中轻握着一封书信。
信纸的边角微微卷曲,透露出它已被反复阅读的痕迹。
景福立在暗处, 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今日午后,贵妃娘娘在偏殿无故昏迷。陛下在娘娘的床边守候了一整夜, 也阅读了一整夜的书信。
这封信多数来自他一手?提拔的大将军——夏侯祯。
夏侯祯是陛下从北方调至西南的将领,是陛下最为倚重的大将之一。
起初,陛下命他负责宁州、昌州、定州三州的军事, 授予总督之位。
然而, 兵部尚书淮南王谢云起认为夏侯祯经验不足, 反对这一任命, 建议只?授予他宁州总兵的职位。
陛下得知后, 连发?三道诏书, 命令兵部立刻恢复夏侯祯的三州总督之位。
夏侯祯的快速升迁引起了朝中多人的不满, 认为他过于计较名位,不堪大用。
流言四起,但陛下坚守己见, 私下里命令魏观等臣子为夏侯祯说好话, 以平息群臣的议论。
夏侯祯的长官公孙羽上奏,希望宁州的文官不要干预军事,让夏侯大将军能够专心练兵两?年, 不受任何监察。
这一奏折激起了文官集团的强烈反对,他们担心夏侯祯会利用募兵制建立自己的私人军队。
就像当初的谢家军一样……
尽管面临巨大压力, 陛下依旧力保夏侯祯。甚至在早朝结束后,召集了那些弹劾夏侯祯“未立寸功”的御史们,严厉地斥责他们:
“一群蠢物,宁州有夏侯祯,有墩台,敌寇自不敢至,又谈何立功,真当夏侯与尔等一般蠢笨看不清形势,再敢多言,都拖出去斩了。”
陛下并非仅仅是慧眼识才,他更?有过硬的军事才能,能够判断出夏侯祯的主张是正确的,对大魏很有裨益。
大多数文官反对是因为他们的军事水平,支撑不起他们看出那些主张的优劣。
陛下手?中的那封信,乃是夏侯祯汇报建造墩台的进度,同时陛下也会写信去指导怎么把墩台改造得更?好。
纵使身?在帝都,也能通过这成百上千的书信联络边防将士。
对于那些将士而言,陛下便是他们心中真正的统帅。
这位大魏的开国皇帝,分秒必争,日理万机,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政务上,剩余的时间,便都给了贵妃娘娘。
“你很想?他吗?你想?见他吗。”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魅力,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耳边低语,随着他弯腰靠近,她嗅到了清新的薄荷香气。芊芊低着头?,不太?敢直视谢不归的眼睛。
“陛下,臣妾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无关紧要的梦。”
谢不归的眼神?在昏暗中变得更?加锐利。
他伸出手?轻轻抬起芊芊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梦?梦中的呼唤往往是最真实的情感流露。你知道,朕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芊芊看到他眼底有淡淡的绀青之色,像是好几?个晚上都不曾睡好一般。他是冷白皮,一夜未眠的疲惫轻而易举就能被人看破。
谢不归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随着他偶尔的眨眼轻轻颤动。
“待在我身?边像尸体?一样的你……”
他的手?指暧昧地抚弄上她的脖颈,指腹按在她突突直跳的颈侧动脉,轻往下压:
“如果你要一直在朕面前摆出这副姿态,还不如让朕亲手?杀了你。”
他说“杀”这个字就像是在说“爱”,眼里流露出狂热扭曲的欣喜。
大片柔软滑腻的温热肌肤,在男人的手?掌间缓慢磨蹭。
芊芊克制不住地微颤。
被茶水润过的唇,莹润淡粉,一开一合:
“陛下还想?要我如何?”
“是想?要我做一个乖乖张.开.腿等您临.幸的女奴……”
他喜怒任情生杀在手?,操控她的身?体?还犹嫌不足,还想?操控她的心。
谢不归眸子一沉,并没有被她激怒,反而轻扬了扬手?,景福立刻低头?退下,把门?合上。
这是要睡她?芊芊立刻拉开被子坐起身?来,却被他用力按了回去。
谢不归欺身?而来,如同不可撼动的山岳,压向了她。
哪怕是恢复了记忆,她也感到身?体?很虚弱,筋脉像是闭塞一般使不出力,推着他就像是蚍蜉撼树……是之前中的那个剧毒还有残留吗?
项微与说她的毒已经解开,连南照群医都束手无策的“木僵毒”,又是谁给她解开的?
但她无暇思考这些。
不得不暂时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他们之间存在极大的体?型差距。
男性肌肉含量极高的修长身?躯,密度极大,她光是要推开他压下来的胳膊都累得浑身?是汗,更?别说她一直以来都只?擅长弓弩这类远程武器,近身?搏斗的经验几?乎为零。
换句话说,她是个被突脸就必死的脆皮。
“你刚才很可爱,喝水的时候,”嘴唇,被他用冰冷的手?指轻蹭,抚摸,揉开,“粉粉的小嘴含着水一点?一点?往下咽,简直在勾引我。”
她吃惊:“你、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被我亲时发?出的哼唧声也很可爱。”谢不归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她的眼神?,却与他话里内容截然不同的冷淡。
“你还记得我们初见吗?”
她记得。她以为是君子佳人一眼沦陷。
结果他说第一次见面就想?扒光她关起来跟她做那种事。
谢不归眼里浮现热度,眼睑微微发?红:“你在桥下漫步,摘了一束桃花,穿着红色的裙子。看起来软软的,香香的。那时我就在想?她抱起来肯定也是这么香,这么软。”
这似乎是她从未知晓的视角。
红裙子……芊芊想?到她的王女继任仪式。她穿着一件枫红百鸟裙。应该是她作为先王女的妹妹苏醒过来的那一天?。
天?呐。原来她在那个时候起就被人阴暗地窥视了。
“你随手?把那束桃花送给了巫羡云。”
“……”是送吗?她怎么记得自己好像是让兄君帮她拿一下。
谢不归乌发?散落,低眼,视线如侵吞的蟒蛇口,把她完全容纳。
灼烫的铁石,如有生命般跳动着,顶在她大腿内侧。
他忽然哑声道:“如果我进来,能摸到你的心吗。”
芊芊完全没办法抵抗。
“祝芊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是你的奸.夫吗?”
“明明我才是名正言顺的那一个。”
“你以前那么爱我。为什么,全都不一样了。”他始终没进去。
却在那前后滑动。心跳快得像濒死前的癫狂,指尖几?乎陷进她的皮肤里去。
她以前太?爱他了。从身?体?到精神?都被他捏在手?里,这种感觉是会上瘾的。
所以后面她一有脱离的举动他就受不了。他认为是对他的背叛。
苍奴。真的好像苍奴。
芊芊下意识想?伸手?去触碰,又倏地一定,缓缓放回身?侧。
她会对面前的人有不舍有心痛,不过都是蛊种的影响罢了。
等到蛊虫炼成,从她的身?体?里脱离,她会重新成为那个情感淡漠、不通情爱的先王女。
又何必再这般剪不断理还乱呢。
他忽然喘了一口气,抓起她的手?裹住他,说话变少了,另一只?手?大力揉着她的腰侧。
“……”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觉得手?快断掉时,男人一声低喘。
淡淡腥味传到鼻尖。
偃旗息鼓后,他披衣起身?,道:
“朕会给悠然换一个母亲。”
“来人。传朕旨意。宸贵妃妇行有亏,骄纵无礼,不堪为母。”
什么?
芊芊一时震惊,以至于没注意到一角颜色鲜艳的布料被他揣进怀里。
她强撑起身?,乌发?散落,脸上一片苍白,纤薄柔软的皮肤,透出粉色:
“你不可以!悠然是我的孩子,你怎么能让她,去认别的女人为母?”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回到身?边,跟她母女团聚,她的阿满。
南照王族独女为嗣,失去悠然,除非与巫族联姻,否则她此生将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
南照也会永远失去传承,走向覆灭。难道预言中的浩劫指的就是……
“孩子需要相爱的父母,”
谢不归背影高大,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淡淡道,“若你做不到,朕可以为她重新创造一个更?适合她成长的环境,确保她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娘娘,这是陛下送来的。”
“拿出去。”她不想?看到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
可是那些宫人又如何会听她的?匆匆把东西放下就退了出去。
芊芊忍无可忍抬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金玉辉煌。
相思木?
竟然是……相思木。
她猛地反应过来,这里分明是椒房殿!
白玉为壁,锦缬为床,金砖为地。而这代?表着夫妻情深的相思木,他并未将其熔铸吗?
芊芊的手?抚弄上这座相思木。
玉桂由最纯净的白玉雕刻而成,枝干细腻而流畅,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由金箔精心打造。
金光闪闪,熠熠生辉,仿佛是阳光洒在树梢上的点?点?金辉。
与之交缠的则是一棵由血玉珊瑚雕刻而成的枫树,血玉的红深沉而温润,枫叶的边缘细腻而精致。
这两?棵树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缠绕在一起,
黄金制成的底座稳固华丽,上边金童玉女追逐嬉戏。
微风轻拂而过,玉桂树的叶子与枫树的叶子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恋人间的细语呢喃,触动人心最深处的柔软。
他刚用女儿?逼迫她,现在又送来相思木,这算什么,要她主动去服软求和吗?
是啊,他那样的人,又如何分不清她在他身?侧,是虚情还是假意。
可笑她之前竟以为能骗过他。
他要一个与他相爱的妻。
把那个深爱他的祝芊芊还给他吗……
可是,那个深爱他的女子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她又该如何还给他?
往记忆深处搜寻了一圈,也再不能体?会当初做他的妻子时,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心情。
她心中装的太?多。
装着阿母,装着南照,装着她毕生的心血,留给他的位置真的……很少很少。
那个祝芊芊,已经死了。
早在进宫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
“伽蓝,回答我。我体?内的毒究竟是怎么解开的?”早在伽蓝到她身?边的第一天?,她便观察到这个女子同随春声一般身?怀武艺。很有可能,也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惊羽卫。
伽蓝沉默不语。
“不说是吗。”好笑,她竟然也学会了谢不归这种威胁人的语气。
伽蓝轻轻跪下:“是陛下……用道寻常,救了您。”
芊芊一怔。她忽然想?起御医说,道寻常救下的,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
“是谢不归……救的我?”
“陛下用他自己跟谢家做的交易。娘娘,其实陛下很喜欢您……您能不能……原谅陛下?”
原谅吗?他救她一命是事实。可他那些冷漠、那些伤害也是事实。
“奴婢看得出来,陛下心系娘娘一人,也只?要娘娘一人。旁的人陛下都不屑多看一眼,宋女使此前勾引陛下,陛下也从未对她有过好脸色。陛下是在气头?上才会抱走小皇子……娘娘若是愿意去哄哄陛下,跟陛下好好谈谈,必定能柳暗花明,重获圣宠……宫中佳丽三千,这样多的莺莺燕燕,谁不垂涎权势觊觎陛下,想?着一步登天??万一真的被什么人钻了空子,娘娘今后该如何自处?难道真的让小皇子认她人为母吗?”
芊芊忽然想?,若是用自己……换悠然回国呢?
悠然是女孩,并非大魏所重视的可承父业的皇子,若能回到阿母身?边,由阿母和群臣教养,南照有所继承,自不必应了预言中的亡国之兆。
而她自己,留在谢不归身?边,试着摸索跟他的相处之道……是不是就能解开如今这缠成乱麻的局面?
他要一个与他相爱的女人,而她要勘破这一段情,完成从年幼时就有的理想?——炼制出万蛊之王,是不是,都能得偿所愿?
芊芊从来都是一个有了想?法就会立刻行动起来的人,她很快就换好衣服,收拾好自己,还特意穿了一件凸显身?形的衣裙,端着一碗安神?汤,来到皇帝的寝宫前。
“臣妾求见陛下。”
景福有些诧异,半晌,恭恭敬敬地说:
“陛下……正与才人在一起。怕是不便见客。”
“才人?”
“是陛下新封的雪才人。”
景福低着头?道,“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扰,娘娘请回吧。”
安神?汤骤然自手?中跌落,芊芊转身?就走,待走到廊庑尽头?,扶着柱子,蓦地干呕起来。
雪粒子被风吹来,砸在她的肩上,身?上,单薄的衣裙裹着身?子,终于感到寒冷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她牙齿咯吱打战,片刻前的那份动摇,像是一个巨大的耳光扇在她的脸上,让她痛不欲生,彻底清明。
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完美?的情人,要有人全心全意地爱他罢了。身?边千娇百媚唾手?可得,她祝芊芊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失去她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女人,南照失去圣药,却会万劫不复。
圣药在她的身?体?里,她岂能、岂敢有那般不切实际的念头??
手?冻得通红,片刻后,女子缓缓直起了腰,清瘦孱弱的身?躯迎向那扑面而来的风雪,她衣裙单薄翻飞如花,缓缓往前走着,任由那刀割般的霜寒笼罩全身?。
风雪之大,摧拉枯朽,不容私情。
祝芊芊,你清醒了吗-
寝殿里,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丝绸的帷幔轻轻摇曳,无处不透露着奢华与雅致。
屏风上绘有精美?的山水画,细腻的笔触勾勒出远山近水,仿佛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屏风后,男人合衣,靠躺在一把宽阔的椅子上,浑身?是汗。
漆黑丝绸被水浸湿,贴身?勾勒块状的胸肌,腹肌,他抖着手?指,一点?一点?地扯开衣襟,黑白分明,冲击强烈。
冷白的脖颈如水仙花般,拗出弧度极美?,墨色长发?泼洒蜿蜒及地,手?则伸进衣服下摆往里探去,圈住那垂涎欲滴的所在,辗转抚弄。
男人仰面看着房梁,神?色隐忍,这张笼在光晕中的脸,足够精美?复杂。
薄薄的皮肉包裹着完美?的头?骨,额骨饱满,鼻骨高挺,颧骨立体?,下颌锋利。
突然一声下.流的急喘。
修长的手?青筋分明,紧紧攥着那绣着桃花的小衣,裹出汁液。男人动作略显笨拙,显然不是经常做这样的事。
淡淡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与房间内熏香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混合香味。
有一些洒了出来,溅到了屏风上。
乳白色的液体?在屏风上缓缓流淌,浸湿了画中的山石和树木,使得原本静止的画面仿佛活了过来。
男人感到一阵强烈的空虚,他闭上眼睛,就在他几?乎要沉入梦乡之际,一对闪亮的眼睛在暗处窥视着他。
他微微睁开双眸,发?现那只?小雪貂正从笼子的缝隙中探出头?来,好奇地注视着他。
谢不归与雪貂的目光相遇,那双圆滚滚的眼睛中充满了无辜和好奇。
谢不归皱了下眉,伸手?拿起身?边的一件绣着龙纹的长袍,随手?一扔,质地华贵的长袍便轻飘飘地落在了雪貂的笼子上,将它整个盖住。
雪貂在衣服下发?出轻微的抗议声,但很快安静下来,似乎是睡熟了过去。
房间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轻微呼吸声和雪貂在衣服下偶尔发?出的细碎声响。
片刻后,一声低哑慵懒的轻叹,自男人的唇齿间溢出。
“真乖,”
谢不归喉结滑动,指腹轻轻地抚过小衣上的刺绣,那片桃花全都被他玷污,“要是她也能像你一样这么乖就好了……”
男人清冷的眼睛闪着莫名的光,他转过头?,对着屋内唯一一只?活物,一只?根本听不懂人话的雪貂,呢喃细语:
“宁城之行,朕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她要是不乖,朕就把她关起来……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