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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080

    080

    屠仲夷的声音低沉而冷酷, 仿佛从深渊中传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暖。

    他的话语像毒蛇一般缠绕着郑兰漪,让她无?处可?逃。

    郑兰漪跪坐在地, 身旁掉落着被啃食得?七零八落的残肢。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指尖沾满了泥土和血迹。她的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失去?了灵魂, 只剩下一个?空壳。

    她的嘴角挂着一抹刺眼的血迹,与她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那血迹像是某种不祥的标记,宣告着她已经越过了某个?不可?逆转的界限。

    郑兰漪缓缓地扭过头, 动作僵硬而机械,像是一具被操控的提线木偶。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堆上,与其说是孤坟, 倒不如说是一个?被暴力刨开的土坑。

    土坑周围的雪和泥混在一起, 污秽不堪, 点点鲜红点缀其上, 像是骨头上绽开的花。那鲜红在雪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恐怖。

    屠仲夷站在她身后, 嘴角挂着那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微笑。

    他欣赏着郑兰漪的每一个?动作, 仿佛在欣赏一件自己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

    半夜,细雨悄无?声息地落下,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鼻尖萦绕着青草的香气。

    芊芊睁开眼,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之?中,头顶笼罩着巨大的翠绿色阴影。

    那是一片遮住了半个?天空的巨大的叶子,脉络清晰可?见?, 像纵横交错的河流,脉络间还闪烁着晶莹的水珠。

    芊芊心中暗想:“果然是做梦, 只有梦中才会?出现这些稀奇古怪的事物。”

    然而,那片巨大的阴影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凉意。

    她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一颗无?比硕大的水球,正缓缓地沿着叶子的边缘滑落,仿佛随时?会?砸下来。

    “不行,必须躲开。”芊芊心中一紧。

    她轻轻一跃,跳到了另一片叶子上。梦中的她似乎比往常更加轻盈,行动自如。

    看来她的梦,完全遵循她的意志。

    她低头看着自己原来待的地方,那里已经被水淹没?,水流缓缓流淌,包裹了整片叶子。

    芊芊长舒一口气,心中暗道:“好险,差点就?被淹死了。”

    就?在这时?,芊芊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手——不,那不是手,而是一对纤细的触角。

    她心中一惊,视线向上,突然看到了一对清澈见?底的黑眼珠。

    在那纯黑的、如同镜子一样干净的瞳孔中,她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纤细的身体如同一抹流动的蓝色火焰,生着一对翅膀;翅膀上布满了细密的鳞片,闪烁着微光,像是撒上了一层细碎的星辰。

    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只蓝色的蝴蝶!

    她心中暗忖:“那也就?是说……可?以飞了?”

    “蝴蝶!”趁那孩子伸出小手,来捉她时?,芊芊轻轻扇动翅膀,使劲一蹬“腿”——果然飞了起来。

    可?能因为是第一次做蝴蝶,她控制不好飞行的方向,飞了一会?儿,就?被一阵风吹得?东倒西歪。

    她感到一阵疲惫,便停在一根草的尖尖上休息。

    四周是花丛、阳光和微风,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芊芊心中一阵惬意:“要是那个?小孩子能走远点就?更好了。”

    软软糯糯的童音再?度响起:

    “蝴蝶。”

    那声音温柔而纯净,让人无?法讨厌。

    孩子似乎不擅长说话,只说了两个?字便没?了动静,安安静静地蹲在那里,乌溜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芊芊心中一动,仔细打量那个?孩子。

    她发现,这个?孩子长得?跟悠然很像,只是比悠然瘦点、黑点,但那长睫毛和大眼睛,简直是如出一辙。而且,他的穿着打扮,分明是个?小男孩儿。

    就?在芊芊放松警惕的一瞬间,她感到胳膊一紧——不对,应该是翅膀被小孩捏住了!

    “坏小孩!”芊芊心中暗叫。

    她不敢用力挣扎,生怕翅膀被扯断。小孩捏得?很小心,仿佛在呵护一件珍贵的宝物。

    “蝴蝶。你好漂亮。要给阿嬷,看。”小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天真和喜悦。

    哦,他觉得?她很漂亮,要带给他那个?“阿嬷”——某个?长辈看。

    “阿嬷!阿嬷!阿嬷!”小男孩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转了好几圈,焦急地寻找着,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阿嬷。

    “阿嬷丢了。蝴蝶,怎么办?”小孩终于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手中的蓝蝴蝶,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和悲伤。

    芊芊跟他大眼瞪大眼,心中一阵无?奈。

    她只是一只蝴蝶,能怎么?办呢?

    “你飞吧。阿嬷,看不到了。”小孩的声音哽咽着,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芊芊的翅膀上。

    “喂,你弄湿我的翅膀了,我还怎么?飞呀,笨小孩。”芊芊心中暗暗抱怨,翅膀上的水珠让她感到一阵沉重。

    如果她有人形,她一定会捏一捏小孩的脸,告诉他别哭了。可?是现在,她只能无?力地扑扇着翅膀,试图抖掉那些多余的水分。

    小孩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芊芊看着他那双像极了悠然的大眼睛,心中一阵柔软。

    “好吧。看在你眼睛这么?黑的份上,带你回家好了。”芊芊心中默默想着。

    反正这是她的梦境,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她心里想着前面就?是小孩的家,那么?就?一定会?是他的家。

    芊芊抖抖翅膀,抖掉多余的水分,绕着小孩飞了一圈。

    “蝴蝶,你要带我回家吗?”小孩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和疑惑。

    小孩还挺聪明,芊芊心中暗道。

    她轻轻扇动翅膀,示意小孩跟着她走。

    小孩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站起身,紧紧跟在她身后。

    天有不测风云,正当芊芊带着小孩在梦境中飞翔时?,半路突然下起了暴雨。

    天色骤然暗了下来,乌云像一层厚重的幕布,迅速遮蔽了原本?蔚蓝的天空。

    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密密麻麻地砸向地面,溅起无?数水花,世界瞬间被雨水包围,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芊芊感受到了雨点的冲击力,翅膀被雨水打湿,变得?沉重而僵硬。她努力扇动翅膀,试图在雨中保持平衡,心中不禁暗想:“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吧。”

    雨点像是无?数的小锤子,不停地敲打着她的身体,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疼痛。

    她艰难地在雨中飞行。

    “蝴蝶,快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在雨中响起。

    原来孩子一直在后面追着她,虎头鞋踩着雨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只是因为她飞得?太?快,雨下得?太?大,所以她一直都没?听见?身后那焦急的呼唤。

    “别怕,到我这里来。”

    孩子终于吐露出一段完整的句子,他伸出双手,掌心向上,仿佛在迎接一只受伤的小鸟。

    芊芊挣扎着飞到了他的掌心,翅膀已经无?力再?扇动。

    孩子将手掌合拢,护住脆弱的蝴蝶,弯着小身子,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风挡雨。

    他快步跑到一株矮矮的树下,头顶,肥硕的绿叶子像一把天然的伞,挡住了大部分的雨水。

    他轻轻打开手掌,芊芊静静地停在他的手心,翅膀微微合拢,抖落着身上的雨水。

    一抬眼,芊芊望进了一双清澈如水的眸中。那眼神是如此的温柔,如此的爱怜,仿佛能融化一切恐惧和不安。

    该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呢?即便是很多年以后,芊芊都忘不了那样的眼神。

    既像潇潇雨歇后的一株花枝灿灿;又像泛舟湖上偶遇的一抹孤星熠熠。

    芊芊的身子依然有些颤抖,但心中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静静地停在孩子的手心,和他一起听着雨声。

    终于,芊芊和孩子来到了他的家。

    家徒四壁。

    这四个?字形容得?再?贴切不过。简陋的屋舍,墙壁斑驳,透出岁月的痕迹。

    孩子一进门,便兴奋地跟阿嬷打招呼,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阿嬷,我回来了!”

    打过招呼后,孩子便“啪嗒啪嗒”地跑去?找他的娘亲。

    那应该是孩子的母亲吧?她的半个?身子都藏在阴影中,只能隐约看到她的轮廓。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孩子端着药碗,坐在小板凳上,小小的背影挺得?直直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专注地看着母亲喝药。

    直到母亲喝完药,露出一个?微笑,他才终于放松下来,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个?爱护母亲的好孩子呢。”芊芊心中默默想着,翕动了下翅膀,飞离了这间弥漫着药味的屋子。

    她自然没?有听到身后那对母子的对话。

    “以后,我们小苍奴一定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的。”母亲的声音轻柔而温暖,“会?有阳光照进来,堂前屋后开满了花,月光照在院子里,像是撒了盐……”

    “会?有阿娘吗?”孩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和不安。

    女人不忍地别开目光,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无?奈和怜爱。

    “也会?有蝴蝶吗?”孩子紧接着问道,声音里充满了向往。

    “蝴蝶?”女人微微一愣,随即温柔地笑了,“嗯,会?有的。苍奴喜欢蝴蝶吗?那么?,一定会?有好多好多蝴蝶陪伴苍奴,紫色的、红色的、白色的。苍奴喜欢什么?样的都会?有哦。”

    “苍奴喜欢蓝蝴蝶。”孩子小声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坚定。

    “只喜欢那一个?。”

    “蝴蝶的寿命很短暂的喔……”女人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

    “那苍奴,一定要保护好蝴蝶才行哦。”她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叮嘱道。

    “嗯!苍奴永远保护蝴蝶!”孩子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声音里充满了决心。

    雨渐渐小了,天空开始放晴。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万道金光,映照着大地。

    互相依偎的母子二人并未看见?,窗外,一只蝴蝶轻盈飞过,像是一阵蓝色的微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光中-

    画面陡然一转,芊芊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惨烈的战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尸骸遍地,断剑残甲散落一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厮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回倒是有人形了——一袭雪白的罩纱轻盈飘逸,脚上穿着一双精致的银色蝴蝶钉珠鞋,衣袂飘飘,雪衣若飞。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白龙脊学?成之?后,游历山川、行医济世的那几年。

    那时?,中原人称她为“鬼灯雪女”。

    因为她总是身着一袭白衣,带着一只形同巨象的怪物,出现在死人聚集、阴气弥漫之?地——恰如古战场,恰如乱葬岗。

    她手提孤灯,骑着怪物,来去?无?踪,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如鬼魅,如妖魔。

    芊芊手上戴着蚕丝所制的珍珠白护手,这护手用特殊的药水浸过,不论怎么?使用,都可?以不染污秽,洁白如新?。

    她在尸骸中一具一具地翻找,寻找适合“蛊种”生存的尸身,来孵化她的蛊种。

    这些死去?的士兵,要么?被风沙掩埋,要么?被秃鹫啄食,再?没?有其他的归宿。

    倒不如物尽其用,孵化蛊种,救更多的人。

    然而,这个?身体似乎并不完全受她的意志控制。

    与其说芊芊梦到自己回到了过去?,倒不如说是她在看着脑海深处的一段记忆在眼前重现。

    是的,直到此刻她才想起来,这是曾经切实发生过的事。

    再?度翻过一具尸体,身边的大块头发出一声低低的呜鸣。

    还有人活着。

    少女靠近了那个?还有气息的士兵,俯下身,提灯照亮了他的脸庞。

    他脸上脏兮兮的被血污覆盖,看不清五官本?来的样子。

    但观察皮肤的状态和肌肉的走势可?以断定,他年纪不大,应该还是个?少年。

    她像是对待此前的那些濒死之?人一般冷淡地问他:

    “你想活下去?吗?”

    彼时?的芊芊,并没?有什么?医者?仁心的概念。她尊重每个?人的意愿,若是有那一心求死之?人,她是不会?救的。

    士兵满是鲜血的睫毛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一直作为局外人旁观的芊芊在一瞬间,认出了这个?士兵,是谁。

    正是那个?在梦中保护她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抽条成了纤细的少年郎。却满身伤痕,气息奄奄。

    此刻那双黑黑的眼睛里,再?无?孩提时?的天真与稚气,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寒潭,直勾勾看着人时?,如同冰冻三?尺,能叫人打个?哆嗦。

    但少女丝毫没?有惧怕退缩之?意,因为她与他有着相同的眼神。

    只不过,他是痛苦到极致后渐渐麻木的阴沉和冷漠。

    而她,天生一双无?情眼。

    “神女?”少年看着她,动了动唇,低低吐出两个?字。

    芊芊听到这个?称呼,笑了。

    她大概可?以理解那个?时?候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忍俊不禁,为少年这脱口而出的一声呼唤。

    “那些讨厌的中原人都叫我妖女,你这个?将死之?人却叫我神女?”她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解。

    透过如水般雪白的帷纱,传来少女轻轻的笑声,像是风铃搁在水晶盘里,脆生生的。

    她的笑声萦绕在少年的耳边,经久不散。

    “不错。我是守护萱草的神女。”

    “萱草,又名忘忧草,容貌出众,食之?忘忧。”少女到底只有十四岁,不禁玩心大起,“要不要试试?”

    她从袖中取出一把萱草花,递到少年面前。

    少年接过那些花,沉默片刻,突然将一大把萱草花塞进了嘴里。

    他的动作毫不犹豫,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尖利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咬断一根根茎秆,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这种草木的汁液极其苦涩,但少年像是完全没?有味觉似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简直不像个?人。芊芊心中暗想。

    “你干什么?……”少女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不解。

    “就?算你有烦恼,只要小小的一株就?可?以了。”她轻声说道,“一次性吃那么?多,你就?不怕吃成个?傻子?难道你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件开怀的事,全都是令你忧愁烦恼的事吗?”

    少年停下咀嚼的动作,黑黑的眼睛看着少女,半晌,又缓缓垂下了眼睫。

    “有。”他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有的。”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更低了。

    “可?是,蝴蝶死了。”

    听着他的声音,芊芊心口一紧。

    “芊芊,芊芊!”

    焦急的呼唤声骤然响起,像是黑暗中突然裂开的一道光,将芊芊从无?尽的梦境中拉回现实。

    “芊芊……醒醒。”

    谢不归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

    芊芊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谢不归那张憔悴的脸。

    他脸色苍白,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你终于醒了。”

    谢不归轻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喜悦。

    芊芊忽然发现,自己在发抖,但很快她意识到,颤抖的不是自己,而是谢不归。他紧紧握着她的双手,指尖冰冷而僵硬,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

    “芊芊,不要离开我。”

    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呜咽,像是一只受伤的困兽在绝望中发出的低吼。

    “如果我没?有跟来,你就?这么?一觉不醒了怎么?办……?”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向她倾诉。

    “若是……若是你死了,我就?这般随你而去?,好歹还能追上你……”

    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然。

    芊芊心中一震,感受到他内心的恐惧和绝望。

    她立刻反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慰道:“我没?事。咳咳咳……就?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庄子梦蝶。”她用四个?字概述了一下梦境,嘴角微微上扬,“是我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我?”

    看着他睁着眼睛,一脸迷惑却紧张兮兮的样子,芊芊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觉得?神神叨叨的?怕我出家了不成?” 她打趣道,试图缓解他心中的不安。

    但很快,她又严肃起来。

    “殊来古国一战。”她轻声说道,眼神中透出一丝感慨,“原来,那才是我们的初见?。”

    她记得?那个?少年,那个?在战场上满身伤痕、气若游丝,却拒绝了她救助的少年。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走了,走时?一瘸一拐,还随手捡了一根白骨当拐杖。

    “当时?我想,真是个?怪人。”她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如今想来,却是满心慨叹。

    “苍奴。”她轻声呼唤,声音中带着一丝柔情。

    芊芊垂下的手,温柔地抚上他的脸庞,半撑起身体,发丝垂落,轻声说道:

    “南照骗你三?年。”

    “这件事,你真的没?有一点怨气吗?”

    竟然没?有为此,迁怒兄君和舅舅。

    谢不归眼神微闪,半晌,才低声说道:

    “多杀一个?,地府就?多一个?南照的鬼。”

    “到时?候我去?找你,你心里肯定要把他们排在我前面,我又是只有一点点了……”

    他把脸埋进她的掌心里,声音里带着一丝嘟哝。

    “才不要。”谢不归的声音难得?充满了孩子气。

    芊芊忍不住轻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突然。

    “你刚刚叫我什么?……”

    谢不归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抬头,“啊……你认出我了!”

    芊芊笑了笑。

    “唰”,他整片耳朵都红透了。

    翌日。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芊芊停下脚步,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

    他们站在哀乐湖边,微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照鉴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绕着湖边走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过去?的回忆上,每一圈都像是在告别一段过往。

    “欠我一次。”

    谢不归突然开口,嗓音低哑。

    “什么??”芊芊微微一愣,转过头看向他。

    “你说要做……要跟我做的。”

    谢不归的声音低了下去?,袖口下的手指微微捏紧。

    芊芊轻咳了一声,掩饰住心中的波动,郑重其事道:

    “嗯,好的。”

    她知道,他在意的并非鱼水之?欢。

    而是在等她的一个?承诺,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

    “照顾好自己。” 谢不归轻声说道。

    “按时?吃饭。”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不要在浴桶里睡觉……”

    谢不归不厌其烦地叮嘱,芊芊一一应下。

    待他说到最后,已无?事可?嘱,芊芊这才看着他的眼睛开口:

    “苍奴,等我。等时?机成熟,我们就?在这哀乐湖边,等待对方。”

    “若是等不到对方……咱俩,便各奔前程去?罢。”

    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洒脱。

    “忘记对方,过各自的生活。”

    “若各自应约而来,你我,相守一生,再?不离分。”

    ……

    “你想做我阿姐的面首?哼,那你得?先过我这一关。这几年,王姐不是没?有遇见?更加高大俊美,更加温柔可?意的男子。”

    “可?是王姐总说,跟一个?人有过那样刻骨铭心的感情,其他的任何人,任他再?好,都只是过眼的烟云了。”

    “那些男子与她相处,无?一不在私底下抱怨,王姐她呀,实在是淡漠无?情得?过分了。”

    “她不记得?他们的长相,不记得?他们的生辰,不记得?他们的小名,甚至有时?候连大名都会?忘记……唉。”

    “王姐也不容易呀,这些年又要削弱圣坛的权力,又要培养出一个?能挑过大梁的继承人,实在是分身乏术啊,哪有时?间去?谈情说爱。”

    “况且,排忧解乏的法子有那么?多,也不一定非要纳面首呀?王姐本?就?不是好色之?人嘛。我阿兄那一手眩术便已是变化万千,无?人能出其右,如果你也学?得?阿兄那一手‘万蝶朝宗’,阿姐说不定勉为其难,可?以赏你一个?内侍当当。”

    “这几年,就?连我爬床的机会?都少得?可?怜,何况是你一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公子哥儿。”

    “我?你问我是什么?人?”

    “我的阿母是南照的王,我的阿爹是大巫。”

    “听好了,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玉镜,祝玉镜。”

    玉镜被立为王女那一日,正是秋季。

    枫叶初红,如同红妆十里。

    “阿姐,你不是跟那位郎君约好了么??过时?不候的。”

    玉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俏皮。

    芊芊捏紧了手中的东西,心道,也许不论什么?感情,都是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的吧。

    “阿兄、阿兄!”

    祝玉镜朝着湖面挥手,声音里满是喜悦。

    芊芊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街道上空空如也。就?要与少年两手交握,踏舟而去?。

    忽然……

    “叮铃!”

    芊芊倏地回眸,只见?白衣郎君牵马而来,腰上别一枝桃花灼灼,手中握着一枚雪白铃铛,黑眼睛噙满笑意。

    “夫人。”

    亲吻铃在他掌心轻轻摇曳。

    芊芊毫不犹豫地走向他,不等他说话,踮脚吻上他的唇。

    手中,一纸鲜艳如新?的婚书悄然滑落,被风吹得?向两边打开。

    “芊芊,嫁苍奴”

    一吻毕了。

    芊芊再?回首时?,那一叶舟子已离岸而去?。

    “兄君!”

    粼粼的波光和阳光交织,红衣少年背对着她,衣衫如火,在两岸枫红中渐行渐远。身影秀颀挺拔,朝她挥了挥手,懒洋洋的嗓音传来,一如月色明朗。

    “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巫羡云。此生,不羡神仙眷侣,唯羡闲云野鹤。

    芊芊这才看向身畔之?人,笑道:

    “去?何处?归何处?”

    谢不归看着她,目光始终未挪方寸,未移片刻。

    他轻轻道:

    “去?随卿,归随卿。”

    卿随梦归去?,去?归梦随卿。

    “我想想去?哪里呢……”芊芊思索着,忽然莞尔,“我要先去?我们住过的院子看看。”

    “好。”谢不归微微一笑。

    “再?去?看看悠然,她最近写信给我说了个?大秘密,我还要去?好好问问她个?究竟呢。”

    “好。”

    “然后我要吃你亲手做的桃花羹,八宝鸭,鲈鱼脍。”

    “好。”谢不归温柔如水。

    “嗯……夫君,我们一起,去?江南吧?”

    “好。”谢不归眼眶微微湿润。

    “哎呀!”

    突然,祝玉照一声惊呼。

    “王姐,你们看!”

    谢不归和芊芊同时?看去?。

    恰见?不远处,一名妙龄少女自百尺高台上坠落,眼看着就?要血溅三?尺、酿成惨剧。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高大的郎君飞身而去?,将那少女稳稳接在怀中。

    人群骤然爆发出一阵激动的喝彩声。

    二人对视那一瞬,少女羞红了脸。

    郎君亦是悄悄红了耳廓。

    看到这一幕,芊芊和谢不归相视一笑,似乎是回忆起了过往。

    紧接着,又是不约而同的两声叹息。

    这世间,哪来的情蛊?

    不过是姻缘天定。

    秋风乍起,枫树又红。宿命轮回,生生不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