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姜珩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他从猫窝里爬出来,左右看了看,没看见陆沂川的身影。
自从昨天见了姜灼后,他就感觉陆沂川的情绪不太对劲,可他一只猫,又不会说话,把陆沂川的裤腿都快扒烂了也没得到回应。
到后面看他在阳台睡着后,更是用他弱小的身躯拖了块毯子给他盖着,想等他醒了再看看是什么情况,结果一不留神就在他的膝盖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人都不在了。
姜珩像个绝望的鳏夫在宿舍里转来转去,转了半天,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就……更绝望了。
他这边一筹莫展的,三花猫从阳台的梧桐树上爬了过来。
看见它,姜珩的第一反应就是躲猫猫。
“不躲,今天没心情。”
“我来找你不是这个。”三花道:“橘猫不见了。”
“……什么?”
梧桐树那边又陆陆续续爬上来几只猫,一群毛茸茸蹲在陆沂川宿舍的阳台上。
猫猫开大会。
最小但最聪明的姜珩被围在中间,“怎么回事?”
三花道:“我前天去找橘猫就没发现它,我以为它去哪里玩了,结果直到现在都没见过它的踪影。”
“对了,不止橘猫,好些猫都不见了。”
虽然A大的流浪猫多,但猫猫都有自己的朋友,不见了肯定会有猫知道,有好几只猫补充。
“和我抓鱼的梨花也不见了。”
“还有那只瘸腿的白猫。”
“还有……”
“还有……”
一群猫蹲在阳台上喵喵喵,姜珩被蹭得脸上的毛都乱了,他喵了一声安抚住有些焦躁的群猫,“一个一个来,你们认识的不见的猫,最后一次见它是什么时候?”
喵喵呜呜吵了阵,姜珩总算理清楚了,在这一个星期内,至少消失了十只猫。
听到这个数值时,姜珩的心沉了沉,这么多猫不见,十有八九是人类的手笔。
他将猫带进宿舍,也顾不得陆沂川会不会发现他的身份,指挥几只大猫把柜子打开。
他不爱吃猫粮,陆沂川也惯着他,一日三餐都给他喂猫条,因此柜子里的猫粮几乎还是满的。
流浪猫的爪子和牙齿很锋利,哪怕收着力道,可在拉扯的过程中袋装的猫粮还是被扯破,猫粮哗啦啦地流了满地。
姜珩想象了下陆沂川看见这副场景时的脸色,没出息地抖了抖。
“好了、好了,别再拖了,再拖下去我就死无全尸了。”
他朝那群猫道:“这两天你们就来这里吃,千万别吃人类喂的东西,特别是偏僻地方格外热情大方的人。”
等猫群吃饱后,姜珩跳上椅子,点了点底下的小弟,宣布道:“接下来我们来制定战术。”
一群吃饱的猫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看。
姜珩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退,屁股挨着椅背时才清了清嗓子。
“这么多猫不见了肯定是有人在搞鬼,所以我们要把那个人抓出来。”
三花道:“怎么抓?”
“根据你们刚刚说的,我总结了下,其实这些消失的猫最爱去的一个地方就是学校后山的小树林。”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热衷于在小树林躲猫猫的三花。
“那个地方偏僻,又没什么摄像头,我怀疑那里就是案发地。”
几只猫迷茫的看着他,有几只吃饱了甚至开始躺下舔毛打盹。
姜珩恨铁不成钢。
一群猫队友根本带不动,他只能自食其力,“回去通知你们认识的猫,都别去后山树林了,我先去看看究竟。”
见他要走,三花跟在他后面,“我和你一起去。”
姜珩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又看了看三花矫健优雅的身躯,实在做不到拒绝。
打发完所有猫,姜珩和三花去了小树林。
下午时分,树林里很安静,虽然没什么人,但总能撞见一些小情侣。
姜珩躲在草丛里猫猫祟祟,三花直接把脑袋都伸出去了,“那两个两脚兽为什么要吃对方的嘴巴?”
姜珩:“……”
他扒拉过树枝挡住三花的脸,“少猫不宜,我们还是干正事要紧。”
三花抬抓,咔嚓一声,细弱的树枝成为它的爪下亡魂。
它冷静道:“什么叫少猫不宜?因为他们伸了舌头吗?”
姜珩:“……”
你可快别说了。
他拽着三花飞快逃离案发现场。
再往前走,就靠近学校的围墙,这边人更少,不过平时会有猫来晒太阳。
因为姜珩吩咐过的缘故,今天没有猫来这边,围墙下的草堆被阳光照得暖烘烘的。
三花一见那草堆就有些走不动路。
哪怕姜珩说过这里很危险,可没有哪只猫能拒绝这么暖和的太阳和这么柔软的草堆。
姜珩没阻止三花,他躲在草丛里叮嘱它,“你去那里躺着,我就躲在这里,待会如果有人来,你就看我动作,我朝你举手、举起爪子时,你就赶紧跑。”
三花颔首,迈着优雅的步子进到草丛堆里。
姜珩挪挪团团,把自己跟草丛融为一体。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蹲到,毕竟如果是心思不正的人,不一定会在今天来这里。经常犯事的人都知道,不能连续在同一个地方作案。
但姜珩显然高估了对方的智商,或许是对方压根不觉得会有人在意一群猫。
没过多久,一个人就来到了墙边。
是一个男生,一米七几的样子,看着不是很高,长相很文秀,脸上戴着眼镜,手里拿着肉。
他拿着的不知道是什么肉,味道很腥,这股腥闻得姜珩有些想yue,但晒太阳的三花明显眼睛都亮了起来。
男生看见三花,脸上浮现出一个笑,蹲下身把肉放在地上,“咪咪,过来吃肉。”
三花记得姜珩的叮嘱,没动。
见它不过来,男生明显有些不耐烦,站起身缓缓朝三花走过去。
姜珩眯了眯眼睛,举起了爪子。
看见爪子举起的瞬间,三花灵活地跳上墙头,一溜烟就蹿了出去。
见三花溜了,男生的脸扭曲了瞬,一脚踢翻脚底的肉,“不知死活的畜生!”
姜珩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躲得更紧,盯着男生的一举一动。
男生收拾好情绪拿着肉接着诱哄其它猫,可诓了半天也没一只猫出来,他只能带着肉回去,脸上的表情很阴沉。
看他准备走了,姜珩悄悄跟在他身后。
他身子虽然抽条了,但个子并不大,再加上天黑,躲在草丛里男生一直都没发现他。
姜珩不远不近的缀在他身后,越走发现自己越困。
他摇了摇脑袋,想把脑子里的瞌睡虫摇出去,可不能这个时候掉链子。
一进到人群,男生就恢复了腼腆斯文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刚刚在小树林的阴沉。
三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姜珩身边,它盯着男生亮出爪子,“就是他抓走了橘猫?”
“不确定。”
姜珩困困的,语调都慢了很多,“但根据他在小树林里的表现来看,也不是个好人,你记着他的味道,去跟别的猫说看见他就跑。”
男生走得有些快,姜珩轮着四条腿才勉强追得上。
和他的费力相比,三花就很轻松,“那我们现在是要干嘛?”
姜珩把目光放在三花的腿上,又比了比自己的。
……不是,怎么差了整整一半?
“我……”
忽然而来的困倦把他迷得险些一跟头栽在地上。
他刨了几下地把脸抬起来,发现男生还在前面时松了口气,“先跟着他,他把那么多猫绑了,肯定要找地方放猫,盯着他就能找到橘猫它们被关在哪里了。”
只是想着刚刚男生的样子,姜珩的心不由得沉下来。
也不知道它们还活不活着。
他跟着男生跑了一路,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熟悉的宿舍楼。
三花看着不远处姜珩天天爬的那颗梧桐树,忍不住道:“我们还要上去吗?”
“不……”姜珩张嘴就是一个大大的哈欠,“不去了,肯定不会在宿舍里。”
“你们……”又是一个哈欠,“你们找猫在宿舍门口盯着,如果发现他出来就立刻跟我说。”
两句话说完,他整只猫都迷糊了,“我好困啊,我要回去睡觉了。”
他困得如此神速,三花看得有些呆,“你还好吗?”
“我很好……”姜珩眯着眼睛,感觉整只喵都飘了起来。
他飘飘然地朝梧桐树上爬,爪子刚一搭上去就软成一摊猫饼往下滑。
三花:“……”
美女的表情有那么一刻很无语,它高傲地哼了声,张嘴咬住姜珩的后颈,将他叼回自己的窝。
脑袋一碰到猫窝的边缘,姜珩就自己蛄蛹进去了,里面有一个尺寸贴合的毯子,爪子一勾就盖在了身上。
他闭着眼团吧团吧把自己卷成一团,还不忘跟三花道谢。
“谢谢,晚安,顺手帮我关下灯。”
三花:“……”-
梦里是一片漆黑,姜珩睁着眼睛迷迷糊糊了阵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做梦。
到处都是黑的,伸手也看不见五指,可姜珩却没觉得害怕,明明看不见路,可他就这么直直地朝前面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微弱的光从远处亮起。
姜珩悄悄在心底舒了口气,毫无逻辑的梦,他却隐隐能猜到光亮的尽头是什么。
越往前越亮,周围不再是黑漆漆的一片。光亮照亮周围的墙壁、地板、家具,紧接着,宽敞明亮的卧室映入他眼底。
那是他的卧室。
姜珩愣了好一会,猛地回头,再熟悉不过的人就这么倚在门边安静地看着他。
他下意识嘴角一瘪,吧嗒吧嗒就跑了过去,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姜珩揪着衣角,很没骨气的吸了吸鼻子。
“陆沂川……”
温热的指腹从他下眼睑擦过,梦里的人笑得温柔极了,“谁又惹我们绒绒不开心了?”
一想到是梦,他顿时就没什么顾忌了,“当然是你了,除了你谁还会惹我生气?”
“原来是我啊。”男人慢悠悠道:“那我给你道歉?”
姜珩踢了他一脚,“陆沂川,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厌。”
梦境最后一转,变成了陆沂川的卧室,他被环抱着坐在他腿上,身边全是他喜欢的小零食。
饼干喂到嘴边,姜珩张嘴咬下去,身后有目光投下,一开口他的后背被带着微微震动。
“绒绒受委屈了。”
姜珩咬着饼干嘴巴也不停,“是天大的委屈,好多人还有猫欺负我,你还不理我!”
“我不理你?”
姜珩重重点头,“是啊,你不理我。我生病了你也不来看我,我没吃的你也不管我。”
背后的笑声低低的,“那我还真是罪大恶极。”
“也没有啦……”姜珩抬着脑袋往后面蹭了蹭,“其实我都理解,毕竟你又不知道我是谁。”
但他还是忍不住抱怨,“你养猫真是一点都不负责,身为铲屎官太不合格了,如果不是念着我们之前的交情,我早就让别人养我了。”
姜珩当猫当久了,哪怕做梦,也染上猫的习性,一挠下巴,脑袋就仰了起来,说话黏黏黏糊糊的。
“不过看在你给罐罐这么大方的份上,我原谅你啦!”
他感觉下巴被两只手指钳着,带着点肉的脸颊被迫往一边侧了侧,落了个带着水汽的吻。
靠在他的脸颊,带着苦橙香味,像飘落的一片雪,转瞬即逝。
姜珩蒙了瞬,脸瞬间就红了,“你怎么……怎么……”
手指往后移,搭在他的后颈上捏了捏。
“不可以?”
姜珩感觉自己被捏住了命门,他缩了缩脖子,有点恼怒,“陆沂川,麻烦你认清现实,这是我的梦。”
身后传来拖长声调的一声“哦……”,听语气,好像有些苦恼,“那让你报复回来?”
姜珩呆了瞬,“怎么报复?”
“亲回来?”
“……”
见他不说话,身后的人伸手卡住他的腰,提着他将他换了个方向。
他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狭长的眼。
“还生气吗?”
姜珩缓慢地摇了摇头,“本来就没生你的气。”
“那刚刚是在干什么?”
“抱怨,抱怨懂不懂?”
周遭的景象顿时变得有些模糊,姜珩能预感到,梦境要结束了。
他抿抿唇,还是在梦里说了现实里说不出来的话。
“陆沂川,我觉得我现在过得挺好的,虽然我们不一定能相认,但能在你身边我就很满足了。”
“我很开心,同样的,我也想要你开心。”
“所以……”
“不要为我难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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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是绒绒的梦,他是主导者,有的人只是旁观者,能看不能参与。
PS:因为情节设定的原因,把明天晚上九点那章放到十二点更新,作者不是不想加更,是真的被榨干了,没有一点了。
评论区发一百个小红包。
第 32 章
滴答——
滴答——
滴——
陆沂川猛地睁开眼睛。
他张嘴缓缓吐了口气,因为失血,他瞳孔涣散,脸色青白,浑身冰冷僵硬。
他动不了,鲜血还在沿着手腕往下滴,碗里的血早就满了,地板上血淋淋的一片,空气里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滴答——
又是一滴落下,溅起的声音唤醒陆沂川的神志,他似乎还陷在刚刚的梦境里,温度的流失和濒临死亡的痛苦终于让他把脑袋里那根残缺的线给连接上了。
滴答——
他闭了闭眼,在快要咽气之前抬起僵硬的右手按在左手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温失衡,心跳在加快,寒意一点点将他蚕食,催着他闭上眼睛睡过去。
陆沂川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倒下往前爬。在他的前方,他的手机放在那里,正在响着。
他身上全是血,肤色透着死人般的青白,映着他眼底灼热的光,将他衬得宛如厉鬼。
他想,他不能死。
他得活下来。
活着,把属于他的,抓回他手里。
铃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突兀地停下来,然后砰地一声,关着门的暗室被人一脚踢开。
陆沂川抬头,对上了宋璋和姜灼目眦尽裂的脸。
他吸进一口氧气,缓缓松开手,笑了。
宋璋有先见之明,带了个医药箱在身边,他第一时间冲过来,哆哆嗦嗦给陆沂川止血。
姜灼站在门口看着里面景色有些发愣,他先是被满屋的血吓得脸色白了白,然后视线往上移,看见屋子里的摆设时瞳孔猛地缩了下。
最后看见姜珩的照片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宋璋抬头吼他,“看什么看?人都要死了,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啊!”
姜灼这才拿出手机叫救护车。
宋璋给陆沂川止住血,看着他满身是血的白衬衫,二话不说把他的衣服扒了,“把他这身衣服给……”
他的动作很急躁,揪着衣服一扯,衬衫的纽扣顿时被他扯开,话还没说完,一截带着血的指骨就从他胸口跳了出来。
那指骨不知道在血里泡了多久,通身染上淡淡的血痕,被一根透着血腥味的红绳系着,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宋璋和姜灼都愣住了。
宋璋学医,他自然比谁都清楚,这截指骨根本就不是动物的,而是……
人。
他松开手,感觉整个人都麻了。
姜灼一步就蹿了上来,他也不管陆沂川是死是活,伸手揪住他的衣领,“陆沂川,你告诉我,你身上这是什么?我问你,这是什么?!”
他的力道很大,原本昏睡过去的陆沂川被他晃得虚虚睁了睁眼睛,说话时没什么气,却能让在场的两个人都听得见。
“是什么?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吗?”
姜灼瞳孔一缩,低头看着那截指骨,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松开手。
“疯了,真是疯了!”他咬着牙问他,“谁的?”
陆沂川靠着墙,瞳孔还是涣散的,右手却缓缓抬起摸向胸口,亲昵地蹭了蹭。
“问之前你心底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姜灼静默几瞬,忽然上前一步,抬手给了他一拳。
宋璋被吓了一跳,立马过去查看伤势,“你干什么呢!他都要死了,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姜灼看着周围的景象,只觉得一股怒气蹿到头顶,“你要不要看看他在做什么?我眼前的这些是什么?他胸口挂着的又是什么?”
“陆沂川……”他咬着牙道:“亏我把你看做是兄弟,你就是这么对我、对姜珩的?”
“他死了,死了你懂不懂?”姜灼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沂川,“你做这些邪门歪道的是想做什么?你甚至还带着戴着、戴着……”
他目眦尽裂,“你想让他死了也不得安生吗?”
底下的人没说话,就在宋璋以为他晕过去时,很轻的一声咳嗽从他嘴里泻出来。
然后是低低的笑。
笑声断断续续的,连进口的气都没多少,却还能开口说话。
陆沂川说得很慢,也很轻。
“我就是要让他不得安生。”
他一字一句的。
“最好是恨我、怨我、怪我,然后变成鬼,拽着我、拖着我、缠着我,也好过一声不响地离开我。”
烛光下,他的脸染着血,眼眸暗沉,肤色苍白,比鬼还像鬼。
姜灼被他这副神情骇得怔了下,失常的心跳被救护车急促的声音盖了过去-
医院。
宋璋坐在吸烟室抽了一晚上的烟,揉乱了一脑袋的头发,终于丧着脸回到了病房。
他来的时候护士刚换好点滴,看见他,跟他打招呼,“宋医生,你来了啊。”
宋璋扭头瞅了眼,男人安静的躺在上面,呼吸轻盈,“他人怎么样?”
“基本稳定下来了,病人的求生意识很强,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醒了。”
见他愁眉不展的,护士安慰他,“你别太担心,很多人就是这样的,动了轻生的念头,结果中途后悔,救回来比谁都惜命。”
毕竟死亡的过程那么痛苦,只要体验过一次就不会再想第二次。
宋璋心想,陆沂川那能是很多人吗?
但他也不好跟护士说什么,皱着脸让她回去了。
他拉过椅子,屁股还没坐下,蓦然对陆沂川睁开的眼睛。
宋璋顿时被吓了一跳,屁股和板凳来了个亲密接触,“我靠!你幽灵啊,醒了也不吱一声?”
陆沂川用手撑着床坐了起来,他的表情很平静,可眼底却在燃烧着某种东西。
“宋璋,我错了……”他道。
宋璋愣了愣,“你终于意识到你这种行为给社会和朋友造成多大的负担了?”
“我太自负了,总觉得把一切都算得很好,可独独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宋璋,“啊?”
“我忽略了时间带来的影响。”
“时间在往前走,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让人从悲伤里走出来。对他来说,我是往前走的,所以我会自愈,会走出悲伤,会有新生活。”
“在我的新生活里,新的人际关系和新的朋友都是被允许的,所以哪怕他看见我和姜星白说话,他会伤心,但不会愤怒。”
“我终究还是算错了,我的错误行为让他伤心了。”
“不过没关系,我会弥补。”
宋璋缓缓张大嘴,“不是,我以前是说你疯,但你不能真疯啊……”
“我没疯。”陆沂川掀开被子下了床,“我很清醒,我之前就是太糊涂,这么久了,这么明显的破绽我都没看出来,直到那个梦才让我把一切串联起来。”
“而现在……”他一把拔了手上的吊针,眼底闪烁着疯狂。
“我要去找回属于我的东西了。”-
姜珩是被几只猫给摇醒的,他的脑袋还沉浸在梦境里,呆呆地看着跟前那几张毛茸茸的脸,没反应过来。
最后是三花看不下去,叼着他的后颈将他从窝里拖出来。
姜珩挥着爪子挣扎了下,“怎么了这是?”
旁边的梨花喵喵道:“你让我们看的那个人,他出来了。”
姜珩抬头一看,天才刚亮。估摸着也才五六点的样子。
他从三花嘴里跳下去,“我清醒了,他人在哪里?”
姜珩把其它猫赶回去,带着三花跟在男生身后。
早晨的风很冷,姜珩混沌的脑子被吹得清醒,男生没发现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两只猫。
三花走在姜珩身边,看着他走得犹犹豫豫的,严肃道:“问题很棘手吗?”
……?
姜珩懵了几秒,“什么问题很棘手?”
“我看你好像很担忧的样子。”
姜珩格外人性化地抬着爪子搓了搓脸,“我担忧的不是这件事,而是……”
而是陆沂川一晚上没回来了。
他到底去哪里了?
姜珩的心底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他甩了甩脑袋,暂时把陆沂川抛在脑后,“算了,我们先跟着男生,看他去哪里,解救大橘比较重要。”
好在猫猫们蹲哨了一晚上还是有成果的,男生拐出学校,来到了附近的小巷。
这里很乱,也没什么监控,到处都是小广告和廉价的旅馆。
走了三四分钟,男生上了一栋楼。
姜珩和三花立马跟上,看他上了三楼,然后开门进去。
两只猫蹲在楼梯口看着紧闭的大门。
“现在怎么办?”三花问。
姜珩转了圈,最后把目光移向楼道外的窗户,在那里,长着一棵比陆沂川宿舍外面还要高、还要大的梧桐。
三分钟后……
秃毛小猫还在窗户下挥着爪子,别说梧桐树,他连窗户都没爬上去。
姜珩:“……”
在窗沿上蹲了三分钟的三花跳下来,姜珩泄气地把脑袋一低,后颈顿时传来熟悉的力道。
梧桐枝桠纵横,枝干粗大,姜珩终于不再是废物小猫了。
他牢牢抓住下面的树皮,往前挪动。
往前爬了段距离,终于可以看见男生那间屋子的窗户。他拉了窗帘,但没拉紧,依旧能看见一点里面的情形。
那是一间很昏暗的屋子,没开灯,里面放着的不是家具也不是床,而是一个个笼子。
看清笼子里的东西时,姜珩的瞳孔猛地放大,没忍住往后退了步。
笼子里都是猫。
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紧接着,男生出现了。
他的声音其实算不上大,但猫的听力比人类灵敏,自然能听见他说的话。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笼子里的猫,“让我看看,今天挑谁好呢?“
他围着笼子转了圈,然后打开笼子提出一只猫,赫然就是消失的橘猫。
橘猫身上都是血,特别是右爪,血淋淋的,看着像是五根爪子被硬生生拔了。
男生见它这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把橘猫举到跟前,“这么多猫,就你命最硬,正好我这两天心情不好,就你了。”
就在他举着橘猫靠近脸的瞬间,原本闭着眼睛的橘猫猛地睁开了双眼,抬起左边的爪子朝男生的脸狠狠抓了过去。
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顿时血肉翻飞。
男生痛得哀嚎一声,抬手就将橘猫朝墙上砸了过去。
砰地一声,姜珩心底暗道不妙,还来不及开口,身边一道影子就蹿了过去。
三花跟姜珩混熟了,甚至还学会了怎么开窗。
它灵巧地翻上窗户,伸出爪子一推,翻身就跳了进去。
男生捂着脸还没回过神,肩上猛地飞扑过来一个东西,张嘴咬住了他的脖子,同时脸上传来更锥心的疼。
尖锐的疼让男生终于回过神,伸手抓住身后的猫,朝一边扔了出去。
三花砸在墙上,迅速调整姿势,灵活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朝男生哈气。
男生伸手一摸,脸上脖子上全是血。
他唾了一口,看向三花的眼神恨不得把它吃了,“又是一个畜生,你等着,我要把你的牙齿敲烂,把你的皮扒了,把你的肉炖成汤喝!”
姜珩急得在树上团团转,“你快跑啊,你打不过他的,我们回去搬救兵。”
可三花已经红了眼睛,根本不听姜珩的话。
它在墙角转了两圈,像闪电一样再次朝男生扑过去。
姜珩没法,只能大声喊:“你抓他眼睛!”
这种丧心病狂的人,瞎了就瞎了。
听了他的话,三花调转方向,朝男生的眼睛抓去。
姜珩看着树梢到窗台的距离,心想死就死吧,然后闭着眼睛跳了过去。
好在上天眷顾他,他没掉下去。
姜珩抓住窗沿费力地往上爬,他看着放在外面的盆栽,又看了看楼下没什么行人的街道,心底说了声对不起,扯着嗓子就开始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盆栽给推了下去。
砰——
盆栽倒地的声音配合着撕心裂肺的猫叫声,没一会邻居纷纷冒出了脑袋。
姜珩神色一喜,刚想张嘴,一只手忽然从他身后伸出来,一把把拽了进去。
他一扭头,对上了男生血呼哗啦的脸,再一扭头,三花倒在地上,血从它的腿上冒出来。
完了完了……
男生掐着他的脖子,“叫啊?怎么不叫了?”
“咪!”
姜珩费力地挤出一句气音,伸出腿蹬了蹬男生。
幼猫这点反抗的力道在男生眼底压根就不够看,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它挣扎,看着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一点点泛起水花。
“很漂亮的眼睛,剜下来给我收藏怎么样?”
“这么想叫,想把其他人引来,把你舌头给拔了吧。”
姜珩这回是真的被吓到了。
三花在男生背后站起来,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
姜珩闭了闭眼,抬起爪子朝男生手上抓过去,男生吃痛,但手依旧没松。
但就是他吃痛的这一瞬间,三花又扑了上去。
姜珩顺势滚到地上,他翻身爬起来,看着紧闭的大门,觉得以他的能力根本开不了,他只能把目光移向翻进来的窗户。
可他再次高估了自己的小短腿。
跳不上去,根本就跳不上去。
姜珩只能扯着嗓子嚎,希望能有人上来。
男生脸上又添了几道新伤,和三花打到最后,他他脸色逐渐变得扭曲。
三花太灵活了,哪怕他手里有刀,可根本就抓不到它。
想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拉开抽屉,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姜珩瞳孔一缩,“小心他手里的东西,那是箭!”
男生拿着箭,却没把矛头对着三花,而是指向姜珩,“小畜生,我先送你下地狱。”
他缓缓抬了抬手,咧开嘴,露出一个笑来。
正当他要射出去时……
砰——
巨大的响声后,跟前的门缓缓倒地。
姜珩的心没由来地跳了下。
他在漫天飞扬的尘土里,对上了陆沂川的脸。
他就这么站在门口,身上病号服松垮,脸色苍白,垂下来的手背青紫一片。
孱弱,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突兀地挤进姜珩的视线。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
陆沂川一步步朝姜珩走来,他眼底似乎只有他,也只看得见他。
终于,在昏暗的屋子里,长相清俊的男人缓缓跪在一只猫跟前,用那只手背布满淤青的手托起他,放回自己怀里。
他一路都没说话,眼底像是压抑着什么,柔和的嗓音硬生生挤压出几分血腥气。
“找到你了。”
第 33 章
破旧的居民楼鱼龙混杂的,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这边的摄像头安一个拆一个,每天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刑事案件,因此哪怕有猫叫声,也没人去触这个霉头去查看,更没人报警。
等如今到事情闹大,警察赶来时,被满屋的惨状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跟在民警身后的实习生看见男生血肉翻飞的脸时在他身后骂了句“该”。民警没说话,扫了眼屋子里的情况。
虐猫的男生站在角落,捧着脸发出痛苦的叫声,而这叫声在看见警察进来后戛然而止,眼底终于流露出惊慌。
在他不远处的地方单膝跪着一个穿着病服的男人,男人怀抓着一只秃毛小猫,那猫眼神懵懵懂懂的,在被男人翻了个面后捂着肚子惊慌地叫了声。
另一个有些胖的男人在看见他们进来后立马蹿过来,“警察,就是他,他虐猫,你看这些猫都被弄成什么样了?”
民警终于把目光挪到身边的男人的身上,“你报的警?”
“对、对!”宋璋点头,察觉到警察有些怪异的眼神,跟着他的视线往陆沂川那边瞥了眼,“那是我朋友,他怀里那个是他的猫。人还在住院呢,结果听说猫不见了,给他急得,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这里。”
他暗戳戳道:“你看见那人脚底的箭了吗?要是我们没及时赶来,那箭就射到他猫身上了。”
民警看着屋子里的惨状叹气,“把人和猫都送医院去,至于你们……”
他扫了眼单薄孱弱的男人,顿了顿,“你朋友也回医院吧,你跟我回去做个笔录。”
宋璋有些担心的看了眼陆沂川。
刚刚找猫的时候还疯得不行的男人此刻却诡异地又冷静了下来,他偏过头咳了声,脸上终于恢复了点血色。
他抱着猫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敞开的窗户有风灌进,撩开窗帘,阳光落在他身上,暖融融的。
哪怕他的脸色苍白得仿佛随时都能晕厥过去,但却站得很直,身长玉立,刻在骨子里的矜贵优雅。
“那我就先回去了。”
陆沂川看着宋璋,勾唇露出一个笑,“剩下的事就麻烦你了。”
宋璋:“……”
……
来的一干警察收拾着满屋狼藉,询问宋璋的事就落到了实习生身上。
“那屋子的门是你们踹开的?”
宋璋搓了搓手,“情况紧急,我们这也是迫于无奈。”
“那个男生的脸是怎么回事?”
“这跟我们可没关系,我们进去的时候他的脸就那样了,看着就是猫挠的。”
说到这里,他想到角落里哪怕遍体鳞伤依旧恶狠狠盯着男生的三花,不由得抖了抖身子。
平日里跟他喵喵喵的小天使,没想到动起手来却这么狠。
实习生记录的动作顿了顿,看样子估计跟宋璋想到一块去了。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宋璋神色如常,“害!我那朋友爱猫如命,就怕它哪天丢了,在它身上装了个定位装置,要不然我们哪里找得到猫。”
装个屁的定位!
宋璋在心底快把后槽牙给咬断了,陆沂川那个神经病在回到宿舍后看不见猫就开始发疯,也不知道怎么找的关系,硬生生把学校里的监控全给调了出来。
他们就这样一路追到外面的巷子里,刚好看见那只猫推翻了楼上的花盆。
他说得自然,实习生也没怀疑,毕竟给猫装定位再正常不过。
“行,就先了解到这里,后续如果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地方,麻烦你们能配合一下。”
宋璋自然是应下。
一出了警局,他就朝医院赶去。
他刚刚如果没看错的话,陆沂川手上的伤口好像开裂了。
……
陆沂川给自己升级成了VIP病房,房间宽敞温馨,外面还有一个露天的阳台。
宋璋回来的时候他正靠在沙发上摊着手,护士给他换纱布,而他则安静地看着外面的阳台。
阳台上,穿着西装的助理一丝不苟地往碗里倒猫粮,一只秃毛小猫围着碗转了圈,转身开始扒拉助理的裤腿。
没什么表情的助理明显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朝里面扭头,可单向的玻璃门让他只能看见外面蓝天的倒影。
秃毛小猫哒哒跑到一边,抬起爪子在放着罐头的包装上拍了拍。
助理领悟到了它的意思,弯下腰给它开了个罐头。
宋璋看着,“你还别说,你这猫还挺聪明,你要是真的不想养,我真的可以代劳。”
沙发上的男人阖下眼,“没话说你可以闭嘴。”
宋璋:“……”
“看看你那副嘴脸,几天前你是怎么求我的?”
陆沂川没说话,瞧着外面埋头干饭的猫,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的伤口缝合又被弄得裂开,缠在手腕上的纱布都被血给染红了,愣是被他藏了一路,要不是宋璋眼尖都发现不了。
看着垃圾桶里那堆带血的纱布,宋璋觉得都疼,可陆沂川连眼神都没往旁边瞥一眼。
他拉过椅子坐在陆沂川身边,“话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阳光亮堂堂的,陆沂川眼底像是盖着一层阴霾,“我在想……”
想他的绒绒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
陆沂川从来不觉得这是姜珩的问题,他在反思,反思他究竟是哪里没做好,所以才让姜珩来到他身边却不把真相告诉他。
“不过没关系。”他说,“我会把一切都弄清楚。”
“啊?”宋璋张了张嘴,“弄清楚什么?你不会真的疯了吧?”
他的表情怜悯里夹杂着伤痛,“其实你让我给你养猫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我也知道你心存死志,经历过上次的事,我都不知道我该不该去找你……”
可他实在做不到,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消失在他跟前。
说到这里,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昨晚惊鸿一瞥的指骨。
他往男人的脖子上看了眼,病号服宽松,红色的绳子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陆沂川抬手,衣领往上,挡住了那抹显眼的红,瞥过来的眼神有些冷,“在看什么?”
宋璋愣了几秒,收回目光。
“我……”他艰涩道:“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护士离开,余光里,身侧的男人收了手,他把叠起的衣袖放下,刚好挡住手腕,目光始终在阳台。
“你没做错,我很感激你救了我。”
阳台上,秃毛小猫吃了一盒罐头缠着助理还想要,猫粮一口都没动。
宋璋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心底还在为陆沂川难得的道歉而愣神,“你怎么忽然就看开了?难道真像之前护士说的那样,死过两次所以害怕了?”
陆沂川没回答他的话。
他推开门来到阳台,在助理犹豫着要不要再开一罐时弯腰抱起猫,“只吃罐头?”
姜珩无端感觉有些心虚,他抻了抻腿,假装自己是只什么都听不懂的无辜小猫咪。
“喵呜~”
下一刻,男人的手就探到了他的肚子上,像是在感受他吃了几分饱一样用指尖摸了摸,“肚皮都鼓起来了,再吃就撑傻了。”
姜珩:“……”
他蹬着后爪把想陆沂川的手踩出去,结果对方顺势抓住他的爪子,指尖按在肉垫上,往中间轻轻一用压,雪白的指尖就亮了出来。
他再次回到刚刚坐的沙发上,抽出湿纸巾细细地将肉垫上的灰尘擦干净,不咸不淡地评价,“指甲看着倒是锋利,就是连皮都抓不破。”
姜珩再次:“……”
他以为经历过生死时刻,他和陆沂川的感情会再进一步,没想到反而更让喵讨厌了。
终于,在湿纸巾搓过来的时候,姜珩忍不住亮出自己白雪锋利的利爪,朝湿纸巾上抓去,势必要让陆沂川看清楚,这四分五裂的纸巾就是他惹恼他的下场。
呲啦一声。
再呲啦一声。
姜珩……
姜珩卡住了。
湿纸巾被他勾出几道裂纹,但他的爪子也光荣地卡在了中间。
他用力。
再用力。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爪子越卡越深。
一抬头,陆沂川拎着纸巾的一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
姜珩尴尬的在半空挥了挥爪子。
嗨!下午好啊。
陆沂川擦完爪子开始拆爪子。
他的动作很轻柔,一点点地将勾住的地方解开,声音也是一惯的温和冷静,更深层的东西都被他藏在眼底,埋在微微颤抖的声线里。
“下次别这么冲动,那么小一只猫,连挠人都不会,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我不是永远都能保护你,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及时赶到。”
要是他晚来一步……
陆沂川闭了闭眼睛,呼吸有些重。
姜珩自知理亏,他在陆沂川的腿上踩了踩,眼尖地发现他露了一角的手腕。
“喵?!”
你怎么了?受伤了?
男人太过于强势,姜珩从早上见了他后就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直到现在,他恍然才想起他穿着的病号服和格外苍白的脸色。
秃毛小猫着急地呜了一声,用脑袋去拱他的衣袖,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陆沂川把猫提起来丢怀里,把衣袖往下拉了点,盖住手腕,“没事,昨天晚上出去玩,不小心摔了跤,把手割了个口子。”
小猫在他怀里扭头往下看,“呜?”
陆沂川笑了声,“不深,就流了点血,在医院打点消炎药,过两天就出院了。”
他拢着猫,人脸贴着猫脸,感受着他的温度,“要在医院陪我几天,愿意吗?”
姜珩一抬眼就是陆沂川扫下来的眼,他看不懂他的情绪,只感觉这些天里两人的隔阂好像消失不见了。
陆沂川变回了那个陆沂川。
那个对他顶顶好的陆沂川。
姜珩的心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快。
他找不到原因,呆呆地摇头,然后错开脸,歪到男人的脖子里,毛茸茸的脸蛋贴着那截红绳。
下一刻,一道声音在陆沂川脑海里响起。
“疼不疼呀?”
清脆的,尾调向上扬,拖长的,贯穿了他十多年的……
——整整消失了四年的声音。
第 34 章
像是有什么从喉咙压过,陆沂川瞬间失了声,指尖收紧,在扶手上压得泛白。
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幻听。
男人的头往下低了低,下巴靠在刚冒出来的短短绒毛上,干燥的毛发带着太阳晒过暖烘烘的味道。
“你说……什么?”
姜珩愣住,倏地抬头,下一秒,宽厚的掌心盖住他的脑袋。
他被压着又贴回陆沂川的脖颈,湿润的鼻尖蹭过红绳,闻到了一股浸染着的血腥味,他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声音听着没什么异常。
“咪咪是在担心我吗?”
姜珩歪着头在他掌心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咪呜……”
不担心,一点都不担心,你死了我就把你钱都花光。
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一般,盖着他的手掌紧了紧,然后是一声笑。
姜珩顿时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陆沂川不会真的听懂他说什么了吧?
就在他思索时,手掌从他脑袋上撤离,露出一张被揉乱的小猫脸,眼睛睁得溜圆,就这么盯着陆沂川,眼底的怀疑藏都藏不住。
陆沂川把手垂在身边,一点点捻着指间摩挲,对上小猫怀疑的目光,轻轻一弯眉,笑了,“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咪咪的心思可真难猜,究竟是担心还是不担心?”
这是听不懂?
他狐疑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而对方只是安静垂下眼,手指摸上他颈间的软毛,密长的眼睫盖住眼底的神色。
察觉到他的目光,男人撩起眼皮,“怎么了?”
姜珩试探着咪了一声。
陆沂川是大笨蛋。
陆沂川没反应。
“喵。”
陆沂川是猪。
陆沂川还是没反应。
看来是真的听不懂。
姜珩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他就说,怎么可能会有人听得懂猫在说什么。
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又有些怅然。
没挨着他,陆沂川的确没听懂姜珩在说什么,结合他刚刚鬼鬼祟祟的表情,他不难猜到自然不是什么好话。
他抬手往脖子那里摸了摸,红绳略显粗糙的纹路从他指腹碾过,再往下,骨头的温度熨得他胸口发烫。
会是……什么?
……
姜珩还是觉得不放心,伸出爪子很轻地碰了下陆沂川手腕上的伤口。
“嗷呜?”
真的不疼吗?
不用听懂陆沂川也能看出他的意思。
“还有点疼,医生说要多休息……”
那格外亲昵的两个字在陆沂川喉咙滚了滚,最终还是不想吓坏姜珩,咽了回去。
姜珩呆了几秒,条件反射地想跳下去,结果被抱着来到了床边。
“咪?”
我也要睡吗?
此刻的陆沂川就像是完全听不懂小猫咪诉求的无理主人,将猫不由分说地塞到被子里,强势招猫侍寝。
鼻尖暖烘烘的全是另一个人的的味道,姜珩伸出爪子抵了抵,被他胸口的温度烫得猛缩回去。
除了刚被陆沂川从医院接回来,他盘在他脖子上睡的那两天,姜珩还没和他这么亲密过。
再加上他变成猫小小一个,感觉整只猫都被包裹了。
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
姜珩有些不适应,拱着脑袋想出来,刚一动就被男人修长的指间压了压脑袋,“别闹,该睡觉了。”
这么大的小猫就应该多睡觉。
“……”
姜珩默了默,嗅着他指间的香气,再加上奔波了一早上,终究还是抵不过迟来的睡意,窝在陆沂川怀里睡了过去。
不到半刻,咕噜噜的呼噜声就从陆沂川怀里传出来。
他低头看了眼,秃毛的小猫抱着他的手指蜷成一团。
指间往下压,还能感受到细微的心跳声,正贴着他的手,缓慢而规律的跳动。
陆沂川眼底的神色一点点加深。他感受着指尖下面跳动着的鲜活生命,许久都没说话。
半响,他压着眉沉沉笑了声,伸手勾出衣领下的东西,盯着那截红绳看了会,然后掀开被子下床。
站在角落COS了半天隐形人的助理这才上前。
李桉跟着陆沂川好几年了,从他有能力反抗陆父陆母的时候他就跟在他身边。眼看着男人一点点谋划,眼看着他图谋了十多年的事就要实现,一场车祸,将一切画上句点。
他就这么失业了,原本以为陆沂川这辈子都用不到他,结果一个电话,他又被叫了回来。
原本给病人睡的舒适大床上睡着一只猫,医生叮嘱要好好休息的男人却倚在阳台的栏杆上。
高处空旷的风将陆沂川的衣摆吹得翩飞,勾勒出他过于清瘦的腰线。不过他脸上没了以往的那股死气,眉目间沉下去的气质让李桉恍惚间以为见到了四年前的那个陆沂川。
“去帮我查个人。”他说。
李桉愣了下神,然后飞快反应过来,“谁?”
陆沂川掏出手机,递给他一张照片。
照片是一个监控画面,里头的场景是一家早餐铺,里面坐着陆沂川和一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人。
他伸手点了点,将画面放大,露出他对面那人的脸,“就算把A市掘了,也要把这个人给我挖出来。”
合格的助理不会多问老板的私事,他说什么李桉都应下。
“还有,安排一下,我要见见那个男生。”
伺候了一个小时的猫大爷,李桉自然知道那个男生指的是谁。
“我刚刚问了下,那个男生在医院包扎完了,现在送回警局了。不过,他做这事虽然过分,但你知道的,这种行为很难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学校那边也收到了消息,这件事闹得挺大,我打探了下校领导的意思,社会影响很严重,那个男生很难再留在A大了。”
陆沂川敛着眉没说话。
李桉观察着他的神色,“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去……”陆沂川开口,然后止住话头,眉头皱了皱,难得的带着几分犹豫不决。
“算了,我再想想。”
李桉悄无声息地从阳台溜了出去-
姜珩醒的时候太阳还挂在天边,晚霞沿着山漫延出来,洒下来的光变成暖金色。
他翻身爬起来,发现陆沂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半躺着靠在床上挂点滴。瞧见他顶着个睡得毛毛躁躁的脑袋从被子里拱出来,男人眼眸低了低。
“醒了,饿吗?”
姜珩撅着屁股坐起来,然后又沉着脑袋栽……栽……
没栽下去。
“咪!”
有鬼在拉我!
身后传来一声笑。陆沂川伸手将挡在小猫面前的被子抽出去,就这么看着小猫脑袋一沉,终于如愿以偿地栽了下去。
咚的一声。
柔软的床铺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姜珩从坑底爬出来,聪明的大脑终于占领高地,抬头一瞥,罪魁祸首慢吞吞地收回手指。
“……”
陆沂川道:“我以为你觉得被子挡你路了。”
那理所应当的表情,看得姜珩格外不爽,他哼哼唧唧一阵,低头才发现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系了根红绳。
“呜?”
这是什么?
陆沂川伸手在小猫脖子上勾了勾,勾出一截鲜艳的红,“这红绳是一个大师给我的,据说开过光,我们主仆一体,我有的咪咪也要有。”
姜珩往他脖子上一看,果然看见了一抹藏在衣领里的红。
原来是这样。
他勾着脑袋看了看,只能看到短短的毛毛边上映出一点红,其它的从他的角度看不见。
陆沂川将那截宽松的绳子勾出来点,往他眼底凑了凑,“不喜欢?”
“喵嗷!”
一般般吧。
陆沂川又笑了声。
姜珩抬头,撞进他眼底,然后在窄窄的一方空间里瞧见了他。
也只有他。
他愣了愣,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涌进了心底。
他怎么感觉,陆沂川好像真的能听见他说话呢?
秃毛小猫围着陆沂川转了圈,故伎重施。
“喵!”
陆沂川是猪。
“喵喵。”
陆沂川是大笨蛋。
“喵喵喵。”
陆沂川晚上睡觉流口水还放屁。
陆沂川垂着眼看他,依旧微笑。
姜珩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果然是他的错觉,人能听见猫说话这种事根本就不科学。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男人的笑缓缓落下。他还准备给某些猫一些惊喜,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那么着急。
姜珩撅起屁股,做了个准备起飞的姿势往下跳,他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一、二……
一根手指戳上了他的屁股,咚的一声,他连着脑袋一起再次栽到了床铺上。
又留下一个浅浅的坑。
聪明的脑袋暂时被戳回了坑底。
……
男生在拘留室里关了整整一天。
脸上的伤口的疼痛折磨着他的神经,警察问完话后也不管他,就让他这么坐着。
他对猫那么残忍,面对人时却懦弱得话都不敢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脸一点点的变得惨白。
终于,在墙上的针指到半夜十一点的时候,拘留室的门开了。
早上押着他的民警弯腰请进来一个男人。
深夜寒凉,男人身上盖了件外套,底下是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身量很高,但看起来单薄清瘦,黑色外套上的那张脸羸弱苍白,神色里带着几分挥散不去的病气。
一开始男生没反应过来男人是谁。
直到看见那身熟悉的病号服时,他的记忆才被拉回那个让他恐惧的早上。
民警拉出椅子,陆沂川拢着外套坐下。
他伸出手抵着唇低低咳了两声,说话时不急不缓,“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男生愣了瞬,嗫嚅着回答,“还、还行……”
“这样啊……”陆沂川笑了声,微微抬了抬下巴,站他身后的李桉适时掏出手机递给他。
陆沂川接过手机,没着急打开,而是问男生,“听警察说,你虐猫是为了拍视频发到网上赚钱?”
“我……”男生抖了下,“我错了,我再也不会这样干了,求求你们,不要抓我……”
对面的男人没说话,眉头微皱,像是对他大声说话感到轻微不适。
男生无端想到他把那只小猫护在怀里的模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的猫,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对它动手。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想赚点钱……”
一整天的关押,显然让他感到害怕极了,说到最后语气颠三倒四的,“你们没有权力关着我,我没犯法,只是几只畜生而已,我又没杀人,你们不能关着我。”
陆沂川抵着唇又咳了两声,朝站在一边的民警投去一个眼神。
民警无奈道:“他抓的都是流浪猫,哪怕传播视频了,最多也只能拘留几天,然后再罚点款。”
男生一听,眼神顿时就亮了起来。
陆沂川也笑,温温和和的,“也是,毕竟是一个学校的同学,能考上那么好的大学,在抓之前你肯定都想过结果了。”
这回他终于拿起被搁置在一边的手机,“让我们来看看,你的视频都录了什么。”
修长干净的指尖轻轻一点。
昏暗的画面混合着声音顿时就传了出来。
镜头是固定的,画面对着笼子,那里只躺着几只不知死活的流浪猫,声音在画面之外。
“很漂亮的眼睛,剜下来给我收藏怎么样?”
“这么想叫,想把其他人引来,把你舌头给拔了吧。”
……
很短,不到一分钟。
陆沂川收了手机,看着男生,“对你的作品有什么想要点评的吗?”
男生脸都白了,像是被吓住了,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反复强调,“我没犯法,你不能对我做什么,不能……”
“我的确不能。”
陆沂川把手机还给助理,语气依旧缓和,“毕竟法律的条条框框就写在那里,只是可惜了我的猫,白白受了委屈。”
他站起身,拢住外套朝男生笑着开口,“恭喜你,可以平安出去了。”
第 35 章
两个月大的猫,吃饭和睡觉是头等大事。
姜珩很颓废地跟陆沂川厮混了半日,第二天撅着屁股爬起来时终于想起自己的小伙伴。
男人不在床上,姜珩跳下床,迈着四只小短腿跑得吧嗒吧嗒的,终于在卫生间找到陆沂川。
他正在换衣服。
指尖勾着病号服一拽,上半身就裸了出来。
他嘴里不知道含着个什么物件,红绳从嘴角滑落,搭在他冷白的锁骨上,再往下,身躯虽然清瘦,但还能隐约窥见点腹肌的轮廓,腰肢劲瘦,收进黑色的长裤里。
姜珩呆了呆。
下一刻,病号服就盖在了他头上。
等他从病号服里蛄蛹出来,陆沂川已经穿好T恤了。他张开嘴,用手接住嘴里的东西塞到衣领里,目光往下投,“怎么看你的表情好像有些失望?”
姜珩抬爪揉了把脸,心里想说他放屁,可他被裹着陆沂川体温的衣服盖了满脸,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画面,一时间没吭声。
笑意从眼底闪过,陆沂川将猫捞起来往自己肩头一放,“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姜珩的视线穿过洗手间的门,落到对面的墙上,指针明晃晃的指向早上九点。
陆沂川顿了顿,“小猫就是要多睡觉。”
粉色的肉垫落在男人侧脸,他笑着接纳了。下一秒,小猫攀着他的肩膀喵喵呜呜。
【陆沂川,猫呢?昨天那么多猫呢?】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陆沂川拿了件外套,“走吧,带你去看你的朋友。”
宠物医院离陆沂川住院的医院不远,走路就几分钟。
医院姜珩也熟悉,就是当初他生病住的那个,四天前屁股上被打了一针的痛苦还历历在目。
医生跟陆沂川勉强算个熟人,看见他,主动跟他打招呼,“我记得还没到一个星期,今天怎么来了?”
秃毛小猫从他臂弯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陆沂川简单说了下那天发生的事,听得医生一愣一愣的,“完全想不到这事还有小家伙的参与,那些猫虽然伤得重,但还好没什么生命危险。”
他领着陆沂川往里走,“里面伤得比较重的是一只橘猫,伤它的那玩意真不是人,我看它右爪上的指甲硬生生的全给拔了,十指连心,都不知道当时该有多疼。”
那些受伤的流浪猫都放在一间屋子,他推开门,露出屋子里躺着的一群猫。因为受了伤,基本都在睡觉,只有角落里舔毛的三花在门开的瞬间抬眼看了过来。
姜珩一看见三花就从陆沂川的臂弯跳下去。他跑到桌子下仰头盯着三花,“你还好吗?”
三花侧了侧身,把背后的伤口挡住,依旧高冷的冷哼,“区区两脚兽而已。”
姜珩真心实意夸赞它,“你那天可真是太厉害了,简直就是女中豪杰,刷刷刷……”他挥了挥爪子,“那人就被抓得遍体鳞伤。”
三花翘了翘尾巴。
“要是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你简直就是我女神……”
姜珩没看见站他身后的男人目光慢慢淡了下去,带着点冷意的眼神落到三花身上,在看见对方身上的伤口时顿了下,最终还是没做什么。
姜珩接着叭叭,“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跑到陆沂川身边喵喵叫,“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陆沂川,昨天如果不是他我们就都死翘翘了,是他救了我们。”
三花抬头看了陆沂川一眼,见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后,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
姜珩绕回三花身边还想再说什么,被男人托着肚子抱起来。
陆沂川体贴道:“它受伤了需要休息,别打扰它。”
姜珩想想也是,恋恋不舍的跟三花道别,前脚刚出屋子,后脚就被送到医生手上。
“帮我给他做个全身检查。”
姜珩:??
……
结果出来得很快,医生把单子递给陆沂川,跟他解释,“除了有点营养不良,其它还行。”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乖的猫,不管是打针还是检查都乖得不行。
“之前哪怕生过病,但小家伙恢复得很好,是只健健康康的小猫。”
陆沂川捏着检查单指尖缓缓松了点。
“营养不良?”
医生才想起眼前是位新手铲屎官,他道:“饮食方面要注意搭配,我到时候发些资料给你,你有空的时候看看。”
“对了,哪怕吃也不要给它吃得太过,零食什么的少给一点,不然养挑食了你的钱包可遭不住。”
陆沂川顿了顿,“零食?”
姜珩直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医生就开口了,“其实像冻干、猫条之类的都算是零食,如果是好一点的牌子还好,要是一些杂牌,里面放一堆添加剂,吃多了不仅没营养还容易养成挑食的毛病。”
他选个粗俗易懂的比喻,“其实就跟孩子不吃饭喜欢辣条一个道理。”
陆沂川低头,医生也跟着他一块低头。
姜珩咬着刚自力更生撕开的猫条和他们对视。
……
场面一度有些安静。
医生缓了缓,道:“它平时都吃什么?”
陆沂川第一次生出几分羞愧的情绪来,“罐头和猫条。”
“猫粮呢?”
“……几乎没动。”
于是谴责的目光落在了陆沂川身上。
陆沂川抽出姜珩嘴里的猫条,在医生的监督下制定了未来几个月的饮食计划。
姜珩凑过去一看,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医生说:“猫条这种东西还是要少吃,一天一根就差不多了。”
男人表情淡淡,拿着笔在表格上轻轻一勾,“两天一根。”
姜珩:??
不是,你养我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
姜珩兴高采烈的出门,垂头丧气的回来。
病房里很安静,桌子上放着送过来的晚餐。陆沂川先把猫吃的伺候好才拆开筷子吃自己的。
姜珩跑到碗边看了看,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独独没了他最爱的猫条。
他又回到陆沂川的脚边,屈尊纡贵地蹭了蹭男人的裤腿。
“咪呜~”
陆沂川,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吗?
陆沂川没收腿,就这么看着他,“卖萌也没有用。”
“不过……”他弯腰抱起小猫,“今天检查很乖,可以奖励小鱼干。”
他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包小鱼干,煎得金黄酥脆,一口下去好吃得不得了。
姜珩吃过这款小鱼干,还没吃到嘴里,口水先不争气的流下,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陆沂川看。
男人把猫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搅了搅没什么味道的粥,另一只拿着小鱼干递到秃了毛的小猫身边,“咪咪会怪我吗?怪我之前没在你身边照顾你。”
姜珩一口下去鱼就没了半条,闻言往陆沂川怀里靠了靠,“咪嗷~”
【不怪你,你愿意收养我已经很好啦。】
拿着小鱼干的手因为他这句话顿在原地。
姜珩没发现,他把剩下的半条也吃完。
【其实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当然了,如果你不管着我吃辣条就更好了。】
好么……
陆沂川看着他背上的那道伤口,敛下眼底的神色,送了口粥到嘴里,“之前没发现,咪咪背上的伤口竟然这么长,当时是不是很疼?”
姜珩是个小话唠,陆沂川只起了个头,甚至都不用怎么打探,他自己嘚吧嘚吧就全说了。
【我觉得还好,毕竟当时生死一刻,那三个熊孩子跑得那么快,我差一点就被抓到了,这根本不是伤,这是我英勇的勋章。】
其实之前姜珩不是没跟陆沂川说过这些,可那时候男人对他冷冷淡淡的,他的抱怨说了也得不到回应。
姜珩不喜欢没有回应的东西,渐渐的就不说了。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说话时,男人就垂眸安静地看着他,就好像……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听到,都会得到回应。
被他这么看着,姜珩感觉那些快被他遗忘的流浪时光又浮现上来,昏暗的小巷、肮脏的城中村、东躲西藏的日子,以及被他忽略掉的委屈。
姜珩顿时觉得嘴里的小鱼干都不香了。
【陆沂川,我之前过得很惨很惨,我被人揪着,用打火机烧,尾巴的毛都被烧没了,然后还被泼脏水,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每天臭哄哄的。】
【我也不想那么脏就来见你的。】
男人捏着勺子的手许久都没动。
【我也不会捕猎,又打不赢其它猫,天天都在垃圾桶找吃的,还被人踹,骂我是脏兮兮的小畜生。】
【我跑了那么远,偷偷摸摸坐了很久的车才来到学校,可你还不理我。】
【陆沂川,我那时候以为你不想要我了。】
……
李桉是深夜来到病房的。
他一进来就先往床上看了眼,果然没看见人,只看见一只睡得正熟的猫。
再扭头,阳台那边正站着个人抽烟。
李桉来到阳台,想了想,没关门。
“陆哥……”
天边挂着一轮弯月,冷冷清清的,朦胧的光落在陆沂川脸上,给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添了几分灰白。
桌子上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
李桉再傻也看出了他此刻的心情并不怎么好,他垂下头,简短开口,“事情办好了。”
陆沂川的目光往后移了移,看着床上不起眼的那小团。
李桉接着道:“瞎了一只眼,断了一只手,顺道敲断了几根肋骨。”
“他之前就得罪过人,欠了一大笔钱没办法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都不需要多做什么,那些人就找上门来。”
他弯着眼睛笑了笑,显得很纯良,“甚至还感谢我们提供线索。”
不过他说完后对面的男人并没有露出什么别的表情。
李桉揣摩不出他的心思,只能试探着问他,“不满意吗?”
“不是……”陆沂川哑着声音开口,“那个男人找到了吗?”
李桉摇头,“没有,那人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陆沂川静默几秒,抬手摁灭烟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夜色很安静,陆沂川靠在栏杆边让风吹散身上的烟味。冷风下,他身上的体温一点点变冷。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全是那句:
——陆沂川,我那时候以为你不想要我了。
第 36 章
等到姜珩要去医院打针那天,陆沂川也出院了。
出院那天宋璋来了,手里还带着个盒子。他把盒子丢给陆沂川,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没想到啊没想到,某些人嘴上说得好听,到头来还不是堕落了。”
陆沂川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伸手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项圈,顶端坠着一个铃铛,不过里面没放珠子,不会响。项圈上带着一块铭牌,上面纹着陆沂川的名字和电话。
他垂下眼,指尖从他的名字上方刻着的两个字上划过,漆黑的眼底带了点满足的笑。
宋璋站他旁边,“你跟我说说,你这名字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别跟我装傻,你之前跟我说什么绒绒只有一个,宁愿把猫送给我也不想给他找替身,怎么转头就把他的名字纹在铭牌上?”
陆沂川勾着项圈看了看,转身去抱还在床上的猫,“那你就当我后悔找了个替身。”
宋璋顿时恢复刚进门时那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哪怕猫听不懂,可当着小猫咪的面说它是替身什么的也太残忍了,宋璋只能默默把嘴闭上。
姜珩迷迷糊糊地被陆沂川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挣扎了好几秒,终于睁开双眼。
陆沂川解开他脖子上的红绳,取过项圈,把红绳从铃铛穿过,细细缠绕在线圈上。
姜珩伸出爪子拨了拨铃铛,没听见清脆的响声,倒是感觉像是有什么从铃铛里滚落,闷闷的。
男人的指尖勾着红绳,力图让它缠绕得好看一点,低眸看见姜珩的动作,解释道:“猫咪的听力很敏感,往铃铛里放珠子的话会伤害耳朵,所以我放了定位器。”
姜珩呆了呆。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还有,为什么要在他身上放定位器?
“咪咪总是乱跑,外面这么危险,放个定位我总要放心些,你也不想我找不到你对不对?”
他说得不急不缓,好像这只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看他正常的表情,姜珩恍恍惚惚也觉得好像没问题。
在陆沂川眼底他现在就是只猫,前两天还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担心他,所以放个定位器好像也说得过去。
见证这一切的宋璋也没觉得有问题。
毕竟在猫身上装定位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只有做着这一切的陆沂川在看着姜珩配合的抬了抬下巴时,把手里缠好的项圈扣了上去,那细微的两个字贴着他的名字,藏进短短的绒毛里,宣示着归属权。
他缓缓勾唇。
跑不掉了。
他想-
宋璋今天休息,闲得没事,跟着他们一道去了宠物医院。
刚一进去,医生带着手套手里正举着一团邪恶的东西,看见陆沂川,他淡定摘下手套,“你们来了啊。”
宋璋盯着透明盒子里的不明物,越看越熟悉,“这是什么?”
医生瞥了眼,“今天闲着没事,好人做到底,我把那群公猫都给噶了。”
姜珩扭头,果然在手术台上发现伸着舌头的橘猫。
A大猫中一霸,三花的忠实舔狗橘猫还不知道以后只能和它的女神当姐妹了。
医生深藏功与名,热情跟陆沂川推销,“陆先生,等你的猫到年龄了,欢迎来找我。我可是专业的,下手快很准,保准让它无痛当太监。看在我们是老朋友的份上,还可以给你打个折。”
姜珩感觉下半身忽然一凉,扒住陆沂川的手臂,格外惊恐地叫了声。
“咪!”
陆沂川按住姜珩的脑袋,让他别看盒子里的那堆东西,终究还是没舍得吓自家猫,婉拒了医生的好意,“不了,它不绝育。”
医生把躺手术台上麻药还没过去的橘猫抬回笼子里,闻言往男人怀里看了眼,“那你以后还得给它找个媳妇。”
陆沂川上挑的嘴角往下落了几个点,“医生这么闲吗?连猫的私生活都要过问?”
医生:“……”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宋璋围着那群猫转了圈,“我记得那个男生脸上的伤都是一只三花抓的,怎么没看见它?”
医生道:“估计是在这里呆不习惯,趁我不注意,跑了。我在外面找了圈都没找到。”
毕竟是流浪猫,哪怕跑了也饿不死,医生就没管。他收拾完手术台上的狼藉,笑呵呵地朝陆沂川伸出手,“来来……小家伙,到你打针了。”
好长一段时间,姜珩的噩梦都来自于这张笑呵呵的脸-
再次回到宿舍,姜珩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里面的摆设还是陆沂川离开时的样子,只不过柜门大大敞开,装猫粮的袋子被抓得四分五裂,里面的猫粮散落得到处都是,干净的地板上全是凌乱的猫脚印。
见此情景,姜珩有些心虚,逃避似的把脑袋往陆沂川手腕里一埋,不吭声。
男人没说什么,勾着他的尾巴捏了捏,把他放到床上,开始整理被一群猫弄得乱糟糟的屋子。
姜珩在床上挪挪团团,找了个合适的姿势卧下,侧过头看了眼搭在身侧的尾巴。
被烧的那半截尾巴长毛的速度好像比其它地方都慢,到现在看上去依旧光秃秃的。说实话,姜珩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尾巴,很多时候都是能不看就不看。
但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陆沂川好像很喜欢他的尾巴,动不动就捞过来捏一捏,特别是被烧的那半截,天天都被他用手摩挲着,恨不得揣怀里。
姜珩不是很懂,陆沂川也不需要他懂。
他收拾完已经到了下午,落日熔金,阳台被光铺成金色。
男人搬着椅子去了阳台,低头弯腰,手里拿着一把小梳子,细细地将小猫从来不舔的毛梳顺,然后又喷上促进生发的药水。
尾巴尖是他照料的重点。
他揉着那截地方,像是要将这块地方受过的伤一并揉碎,好让这块秃的地方长出最茂密的毛发。
“很漂亮。”
他真心实意的夸赞,“等以后毛毛长长了会更漂亮。”
姜珩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尾巴敏感,他被揉了会就忍不住收回来,嘴里发出两句无意义的哼叫。
他想,哪怕陆沂川不知道他是谁,让他们就这样过一辈子他也很开心。
风吹梧桐哗哗作响,落日的余晖从枝叶缝隙里溜进来一点,刚好落在陆沂川脸上,暖光照进他漆黑的眼眸,里面倒映着小小的一个身影。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靠在一起。
可陆沂川总觉得。
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福利院搬迁的事被提上日程,原本聘用的员工顿时就变得不够用起来,苏叶留下来帮忙。
橘猫和白猫被福利院收养,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只是那只额外可怜的脏小猫,从那群学生来了后,她就再也没见过。
这种地方,少一只猫一只狗再正常不过,苏叶心底虽然觉得唏嘘,可也改变不了什么。
直到早上,一个男人找上了她。
那人穿着一身西装,从头到脚透着精致,和布满油污的城区看起来格格不入。
她被带着进了一家咖啡店。
咖啡店的环境算不上好,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也没什么人,桌面落了灰店员都懒得打扫。
里面坐着一个客人。
四月底,温度逐渐升高,男人套了件白色的薄外套,坐姿挺拔,阳光照在他身上,透着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
看见苏叶进来,陆沂川将放在中间的咖啡推过去,“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点了个女生都喜欢喝的。”
苏叶踌躇着坐下,看见对面男人探出的左手手腕上缠着一圈纱布,指尖干净修长,再往上,是一张清俊的脸。
对上那双狭长的眼时,苏叶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陆沂川道:“我们见过,在福利院里,我是当时资助的学生。”
苏叶想起来了。
那个下着雨的下午,还有矜贵冷淡的男人。
她没喝咖啡,手掌局促地在腿上搓了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沂川取出一张照片递到她跟前,“抱歉,忽然把你叫出来,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事,你有见过这只猫吗?”
苏叶拿起照片,看到了一只瘦瘦脏脏的猫。
她愣了好一会,“见过,好久没见它,我以为它……”
“他是我的猫,我找了很久,后来是他自己回到我身边的。”陆沂川仰头喝下一口苦到发麻的咖啡,“我不知道他之前经历了什么,听人说你见过他,所以想来问问。”
苏叶缓了会才接受这个现实。她捏着照片,看着里面的那只猫,思索着回答。
“其实我也没见过它几次,第一次是在我开的店门口,它浑身湿漉漉的,估计是被人泼水了,我见它可怜,给了它一碗蛋炒饭。”
“后来我的店开不下去,关门了,我就回到福利院。在那里,我第二次看见它……”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什么,朝对面的男人看去,“对了,那天你也在。”
陆沂川猛地抬头。
“早上它和一只白猫从墙角的洞钻进来,我们给了吃的,后面我就忙去了,没在意,下午你们就来了。”
苏叶说完后,对面的男人表情看上去依旧没什么变化,可她却感觉像是有什么在无声的碎裂。
她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你……在你们走之后,它就回来了,我看见它受了伤,想给它找点东西包扎一下,结果回来发现它和那只白猫都不见了。”
“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它。”
“它生了那么严重的病,我以为它已经……”
……
陆沂川没说话。
良久,那根支撑着他的东西终于还是断了。
他的肩不堪重负地下沉,拿着勺子的指尖发白,勺子从杯底刮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原来他是来见他最后一面的。
他想。
第 37 章
姜珩一觉睡起来,发现陆沂川不在。
他在床上弓着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脚踩在床单上,没忍住挠了挠,光滑的床单顿时勾出好几个线头。
他心虚的收回爪子,心底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得劲,于是跳下去扒着猫抓板哐哐来了一通,然后在撵着电动小老鼠跑了几圈,发泄掉过剩的精力后才满意的坐下来吃早餐。
吃了没几口,阳台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顿时吸引了姜珩的目光。
他扭头,看见三花从梧桐树上跳下来。
姜珩跑过去给它开门,“你不是从宠物医院逃了吗?是怎么回来的?”
三花看着姜珩碗里的豪华大餐,没忍住把他挤到一边,低头自己吃了起来。
姜珩没护食的习惯,看三花灰头土脸的,反而把碗往它那边推了推。
吃饱了,三花才开口,“我不喜欢待那个地方,所以回来了。”
它说得云淡风轻,姜珩却呆住了,“可是医院离学校坐车都要半个小时呢。”
“所以我走了两天。”
“……”
姜珩在心底默默给这位女神竖起大拇指。
三花叼着半大的小猫出去晒太阳。
阳光暖融融的,没了可恶的抓猫分子,后山的小树林稀稀疏疏地长着猫。
三花叼着姜珩上了树。
姜珩往树干上一趴,不动了。
还是当猫好啊,吃饱了就晒太阳,不用学习,也不用工作。
旁边的三花翻了个身,问他,“你说,橘猫他们还会回来吗?”
树叶被风吹得摇晃,尖尖的叶片扫过姜珩的鼻尖,他打了个喷嚏,“应该会回来吧,毕竟如果没人养它们的话,这里也算是它们的家。”
想着橘猫痛失的蛋蛋,看着一无所知的三花,姜珩试探道:“那个……你觉得橘猫怎么样啊?”
三花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但一举一动依旧优雅,瞥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淡淡的不屑,“粗俗,无理,令猫心烦。”
秃毛小猫呆了呆,“那你怎么还去救它?”
三花拍了他一巴掌,“喵想救就救。”
姜珩捂着脑袋缩了缩脖子,想了想,实在不忍心告诉三花这个残忍的事实,只能委婉道:“可能等橘猫回来,你会发现他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为什么?”
姜珩眼神怜爱。
因为它从此以后就是姐妹了。
早晨阳光温暖不刺眼,周围全是咕噜噜的呼噜声,明明才刚起床没多久的姜珩实在受不了着催眠的白噪音,随着猫群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到了中午。
姜珩迷迷糊糊间听到了猫的叫声,像是有什么忽然闯进打破了宁静的氛围,还没等他清醒,后颈顿时传来熟悉的力道。
他又被三花叼了起来。
下一刻,柔和的嗓音从他身下传来。
“下来。”
姜珩睁眼,看到站在树下的陆沂川。
他的大脑蒙了瞬,像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他的。
陆沂川依旧盯着他,再次重复,“下来。”
姜珩挣扎了下,“快放开我,陆沂川来找我了。”
三花眯着眼看了男人几秒,张嘴放下姜珩,“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不太好的气息。”
姜珩扒住树干,茫然张嘴,“啊?”
“他好像在在生气。”
姜珩低着头打量了下陆沂川的神色,“没有啊,我看他还笑着呢。”
他说完后,陆沂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下来,我接着你。”
他看着男人摊开的手,没什么犹豫地就跳了下去,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直到将猫抱在怀里,陆沂川僵着的指尖才稍稍回暖,悬着的心落回原地,可随着而来的,是翻腾而起的不安。
人也好,猫也好。
总有东西在吸引着他的注意,只要他稍不注意,他就从他指尖溜走。
他总是抓不住他。
姜珩还在跟三花告别,脑袋忽然被一只手强制扭了回来。
男人眼眸漆黑,深得像是能吸进一切东西,里面盛着过于浓烈的情绪。
为什么不能只看着他一个人呢?
陆沂川的指尖擦过那双圆溜溜的猫眼,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只剩温和。
“不要一声不吭出来玩,我会担心的。”
姜珩靠在他怀里,嗅着他衣袖上咖啡的苦涩气息。
【可是我之前都是这么出来玩的呀。】
怎么忽然关心起他的安全来?
想来想去,姜珩以为还是男生的事在作祟。
【放心啦,我又没有那么笨,好人坏人我还是分得清的。】
陆沂川没说话,走了会,他停在树下,很突兀地开口。
“对不起。”
姜珩愣住了。
“喵呜?”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因为我把我的猫丢了,让他在外面受了这么多的苦。
陆沂川在心底这么说。
他明明就去过那里,同他淋了一场雨,呼吸着同一个地方的空气,可就因为一个转身,他就和他错过。
迟来的后悔席卷着陆沂川,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显得那么可笑。
他捏紧指尖,平复住翻涌上来的情绪,深吸好几口气才压住眼底的狠戾。
“因为我的疏忽,没有陪咪咪玩,让你独自跑出来,是我的不对。”
被他这么一说,姜珩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怪我出门没跟你说,下次我会记得跟你说的。】
陆沂川揉了把猫耳朵,没说话-
就这么过了两天,李桉来了。
陆沂川推了所有活动,什么都不干,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猫待在宿舍,只有李桉来的时候才会出宿舍门。
李桉这两天忙得头发都稀疏了不少。
他万万没想到他会被派去调查一只猫的过往。
你说要是个人,无论干了什么都有迹可循,可这一只猫……
想着他这两天翻的监控,李桉脸都绿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陆沂川这么在乎一个东西,上一个值得这么对待的还是姜珩。
想到那只猫琉璃一样的眼睛,李桉顿时有些沉默。
他收掉心底有些荒诞的想法,恢复了以往的精英模样,把查到的资料递出去。
“你说的城中区那片很混乱,再加上无业游民又多,很多地方是没有监控的,我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找到了那三个熊孩子。”
他调出手机里的图片递给陆沂川,“就是他们三个。”
他顿了下,“你要见他们吗?”
陆沂川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他的面容模糊难辨。
“见。”
……
陆沂川又出门了,出门前他给姜珩倒了猫粮,干燥温暖的手蹭过小猫毛茸茸的脸,说话轻轻柔柔的。
“我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等我好不好?”
姜珩扭头一看,外面天都黑了,顿时歇了出去玩的想法。
陆沂川锁了阳台的门,拎着一件黑色外套融进无边的夜色。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身上带着露水的潮湿和煤污混合着胶水的难闻气息,白色的鞋子沾上黑色的星星斑点。
床上没猫,倒是空了几天的猫窝里团着一团不起眼的白色,隐隐带着点银色的毛发从白里冒出一个尖。
陆沂川靠在门边看了几秒,伸手脱了外套。
那套染着奇怪味道的衣服被他丢到垃圾桶,弯腰捞起猫,眼底带着不正常的红。
陆沂川像是察觉不到眼底的猩红,带着猫回到床上。
猫在睡觉,他在看着猫。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都没动,直到宿舍灯光刺眼,白色的小猫有些不舒服地翻了个身。
咔哒!
狭小的房间陷入了黑暗。
路灯的光隐约照进来点,高大的男人坐在床上,微低着头,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良久后,他眨了眨眼,缓慢地伸出手盖住那团柔软的身躯。
他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三个孩子的笑声。
“我们就是见它好玩想逗逗它,又没打算把它烧死,结果它竟然敢咬我们,我们就发誓,一定要捅死它……”
更加浓重的血腥味从陆沂川的喉咙里挤压出来,他眼底的血色更盛。
他落在猫身上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可搭在床沿的那只手却在一点点用力,直到咔的一声响,剧烈的疼痛将他的思绪唤回。
陆沂川侧过脸,借着光,发现自己的指甲被床沿崩裂开了。
鲜血沿着指缝流出来,他攥紧手,眼底的血色终于退了些。
他没去包扎止血,指尖摁着裂开的指甲反复搓揉,仿佛只有更加剧烈和尖锐的疼才能压住心底的疼。
夜更加的深,身边响起细细的呼噜声。
陆沂川的眼神落在床上,有时看着有一只猫,有时看着是一个人,有时看着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时常出现这种幻觉。
失而复得的喜悦背后伴随着的是恐惧。
他努力忽略那些恐惧,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那些他不知道的过往点点揭露在跟前,在此刻,恐惧终于将他淹没。
姜珩真的回到了他身边了吗?
神明终于见他可怜,将他的珍宝送还给他了吗?
这一切真的不是他的梦吗?
鲜血沿着指尖往下落,钻心的疼刺激着他的大脑,可随即又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下深渊。
他本来就是要死的人,或许这一切只是那个奇怪的男人赠送给他的美梦。
想到这里,陆沂川沉沉笑了声,拖着带血的身子,弯下身在小猫身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不过没关系了。
这次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再次分开。
第 38 章
姜珩初二那年,陆沂川高一。
两人在一个学校,只不过一个初中部,一个高中部,一南一北,除非故意,否则很难遇见。
开学那天,姜珩逃了课,来到高中部的大礼堂。
他去的时候刚好遇到上台演讲的陆沂川。
少年身形挺拔修长,站在那里,如松如月。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底下就有人拿着喇叭大声问他:“陆沂川,你妈作为小三生了你,现在你爸又找小三,请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满满的、刺裸裸的恶意。
满座哗然,校领导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那人又接着道:“真是天道好轮回,你妈当小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作为小三的儿子,就这么让你上台演讲,学校知道你的身份吗。”
等在场的领导回过神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整个礼堂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台上。
那里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一束白色的舞台灯光由上至下,将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清晰照亮。
“陆沂川他妈小三上位,气死了他爸的原配,自己翻身做了陆家夫人。”
“你们眼里光鲜亮丽的陆家少爷,其实背地里是小三生出来的儿子,身体里流着肮脏的血脉。”
那一刻,怀疑、厌恶、嘲讽从在场的每一个人眼底流出,缓缓向台上汇聚,礼堂诺大的舞台空旷,白色灯光宛如耻辱柱,将他钉在上面,动不了分毫。
陆沂川像个猴子,在开学的第一天被人撕开外衣,赤裸裸地暴露在人前,供他人欣赏。
直到一个身影穿过人群朝他奔赴,小小的,像土豆一样,却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挡在他面前。
姜珩拿起台上的话筒,说话时断断续续,声音都在抖,但眼神却很坚定。
“你口口声声骂陆沂川是小三的孩子,说他妈是小三,说他身体里的血液肮脏……”
“他就算脏,这份脏也不是来自他的母亲,而是他的父亲,那个管不住自己的男人。”
“还有,出身不是谁能决定的,你用别人决定不了的出生来否决一个人,我看你才是真正的肮脏龌蹉。如果你妈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她才更应该后悔生下你。”
姜珩觉得这世界总是荒诞极了,一场错误的婚姻和感情,他们不去怪这件事的根本源头,反而把错归结在起因和结果上,而制造这一切的凶手反而在背后完美隐身。
姜珩不否认陆沂川母亲的错误,可他也知道,没了他的母亲,也会有其他人。
……
礼堂事的闹得太大,被陆沂川的母亲知道了。
他被他母亲拽着衣领跪在他父亲面前,高大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走了。
他的母亲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他,“你为什么要闹出这么大的事?你爸养的那个小贱人刚到我跟前来耀武扬威,你就出了这个事,你让他怎么看我?你让他怎么对我?”
陆沂川看着她发疯,等她疯够了,才冷静开口,“我有能力可以养活你。”
女人怔怔松开手,“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有能力可以养活你了,忍受不了,你可以离婚。”
下一刻,巴掌就甩到了他脸上。
“陆沂川,谁教你这么说的?是不是那个小贱人,等我离婚了她就好上位?”
“不是。”地上跪着的少年侧着脸,表情都被掩埋在阴影里,“陆城不是良配,你跟他在一起只会越来越痛苦。”
钱露拿起杯子就朝他额头上砸去,“离婚?我跟你讲,这辈子都不可能。陆沂川,我看你是天天跟姜珩混在一起,把心都混野了,若不是姜珩,今天这事怎么可能会闹这么大……”
鲜血从陆沂川额头流下,他像是没感觉到,只是眨了眨眼,语气艰涩,“母亲,如果没有他,你有想过我今天怎么收场吗?”
“那你知道骂你的是谁吗?那是李家的人,李家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被骂两句又怎么样?”
陆沂川张了张嘴。
那他呢?
他想问:
在她心底,他又算什么?
少年伸手捂住额头,一点点弯下腰。
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而他,也从未得到过他们的爱。
……
夜深了,姜珩才偷偷溜进陆沂川的卧室。
少年额头上贴着纱布,正低着头写作业,好像早上的事对他压根没什么影响。
姜珩有些愧疚,“对不起啊,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陆沂川握着笔没抬头,“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穿着小熊睡衣的姜珩坐到了陆沂川身边,他看着他额头上的伤口,“你的脸怎么回事啊?”
“不小心碰到了。”
姜珩没说话,过了几分钟,他伸手碰了碰陆沂川的胳膊,“陆沂川,你别这样。”
笔尖在纸上划过重重一笔,空气静了几秒,“我哪样?”
“我不知道,我感觉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他笨拙的安慰,“你别难过,这些事明明就跟你没关系,如果你的朋友因为这些就跟你疏远,那说明他们也不是真的把你当朋友。”
陆沂川轻声道:“我没有朋友。”
小熊睡衣靠得离他更近,“没关系,你还有我呀。”
少年终于侧了侧身,朝身边的姜珩看去,“那绒绒会离开我吗?”
“不会。”
灯光下,贴着纱布的陆沂川透着几分阴翳,他肤色苍白,目光锁定在姜珩身上,半响,他笑了声。
“你用什么保证?”
保证不会一辈子离开我?
姜珩晃了晃腿,思考了会,慢吞吞道。
“用我的生命。”-
姜小喵一觉醒来发现换了地方。
他身下的床比宿舍里的那个还大还软,睡在里面仿佛陷进柔软的云朵里。
阳光从干净透明的玻璃窗照进来,浅色的木质地板透下一片明黄的倒影。
姜珩顶开被子下了床,打量一下房间。
宽敞明亮,到处都是毛茸茸毯子,飘窗上挂着摇晃的羽毛,下面是柔软的猫窝。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来到了天堂。
几秒后,门被推开了。男人倚靠在门框上,朝他弯了弯眼睛,“你醒了。”
这是一个姜珩从未见过的别墅,门口是一个院子,郁郁葱葱的树木将周围的房子全都遮挡住,形成一个隐蔽的空间。
院子里种满了花,这个季节,粉的白的开了满院,引得好几只蝴蝶。
姜珩被放在花园里,蝴蝶从他跟前飞过,他控制不住地抬爪,然后高估了自己双腿的长度,连蝴蝶的边都够不到。
一回头,陆沂川就站在他身后。阳光和煦,他身上蒙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整个人看起来很温柔。
“喜欢这个地方吗?”
专门给你造的地方。
姜珩有些不好意思地“咪”了一声,日光落在他身上,身体拉得长长的,毛发又比之前长了点,银色的边看着更加明显。
【为什么忽然换地方了?】
陆沂川端着杯咖啡坐下,身上衣服宽松,显得他坠着红绳的锁骨消瘦突出。
他像是突然卸下了满身疲惫,眉目里带着舒适懒散,“我很喜欢这里,安安静静的。”
只有他们一人一猫,谁也打扰不了。
姜珩的心因为他这句话跳了下,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可还没等他细想,陆沂川就远远地朝他看过来,“要吃罐罐吗?”
“喵!”
【要!】
这个别墅简直就是按照姜珩的心意来建造的,每一个角落他都喜欢得不了。温暖舒适的床铺,窗明几净的房间,满屋子的玩具,以及晚上八点准时开播的猫和老鼠。
小猫就要看猫猫动画片。
再加上陆沂川天天陪着他,从来不会觉得丢布偶老鼠这种游戏幼稚,姜珩简直乐不思蜀。
就这么在别墅里神仙似地过了一个星期,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男人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出门了。
姜珩咬着小老鼠在厨房里找到陆沂川,男人系着围裙,手机放着视频,正在学习做小猫饭。
他啪嗒啪嗒跑过去,围在陆沂川脚边叫了声,被他抱起来。
男人伸手将他嘴里的小老鼠扯出来丢旁边,“别咬嘴里,脏。”
姜珩想说他的老鼠才不脏,就被强制捏开嘴巴刷牙。
“……”
姜小猫气不过,张着带着牙膏味的牙齿咬住陆沂川的指尖。
陆沂川垂眸盯了他一会,慢吞吞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指尖带着点湿漉漉的口水。
“我的手也脏。”
他道。
姜珩彻底无语了。
他无语的表情似乎取悦到了某人,背后抵着的胸腔震动了下,“全天下只有咪咪是干净的。”
姜珩木着一张脸往上看。
陆沂川把他放在肩上,看着案板上剁碎的食材,歪头问他,“要吃胡萝卜吗?”
姜珩严肃摇头。
陆沂川往里面加入胡萝卜碎。
“……”
他又问,“西兰花咪咪喜欢吃吗?”
姜珩再次摇头。
陆沂川往里面投放西兰花。
“……”
男人自顾自地,“哦,还有鸡蛋。”
姜珩张嘴咬住他的耳朵。
【难吃死了,我不要。】
陆沂川只能遗憾地把鸡蛋放回去,面对小猫幽怨的目光,他道:“不能只吃肉不吃蔬菜,忘记买南瓜了,明天把胡萝卜换成南瓜。”
姜珩也不喜欢南瓜。
陆沂川盖上锅盖,开始蒸小猫饭。
姜珩在他肩膀上踩了踩,终于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
【陆沂川,你怎么一直待在家里啊?】
以往能很快领悟姜珩意思的陆沂川这次像是完全看不懂一样。
姜小猫凭借与生俱来的柔韧性换到另一边肩膀。
【你已经一个星期没出门了,不去上课吗?】
陆沂川揭开锅盖,取出一小勺小猫饭,吹凉后送到姜珩嘴边。
“尝尝看好吃吗?”
“咪咪每天只用吃喝玩乐,然后看着我就好,剩下的都不用在意。”
第 39 章
小猫饭很好吃,但姜珩却做不到什么都不在意。
别墅很大,他一只猫,哪怕天天换着地方玩,这么大个地方也够他玩很久。
但只要姜珩离开陆沂川的视线超过十分钟,男人总能精确无误地找到他。
他也不着急回去,就这么站在离姜珩不远不近的地方,安静地看着,等他玩够了,才带他回家。
有那么一瞬间,姜珩感觉自己好像深陷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
一个由陆沂川给他打造的牢笼。
在这里,他看似自由,实则一举一动都在男人的监视下。陆沂川多久没出门,他就多久没见过陌生人。他们的生活好像只剩下了彼此。
姜珩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只是隐约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而去。
因为这份担心,第二天姜珩醒得格外早。
他睁开眼的时候,外面的天甚至都还没亮,只有一抹晨曦的微光在最遥远的天际若隐若现。而原本躺在他身边的男人则不见了,被子里残留着余温。
姜珩翻了个身,在阳台上发现了陆沂川的踪迹。
男人正靠在阳台的栏杆边讲电话,从卧室通往阳台的门紧闭着,良好的隔音让姜珩无法听见他在说什么。
早晨的温度很低,陆沂川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搭在栏杆上的手指被冷风吹得发白,脸上的表情没了姜珩熟悉的温和时,反而透出一股浓浓的厌世感。
时刻看着他,姜珩才发现原来他的唇色那么淡,衬着苍白的肤色,一眼看去,惨白如纸。
姜珩的目光很隐蔽,陆沂川自始至终都没发现。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牵了牵嘴角,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讽,然后挂了电话。
晨曦一点点漫延,清晨的冷光照亮陆沂川的脸。他靠着阳台,碾着指尖,看样子有点想抽烟,但不知想到什么,没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而是独自吹了会儿风,才转身回到卧室。
在他进来的瞬间,姜珩立马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闭着眼睛装睡。
他能感觉到男人就站在床边,但他没着急上来,而是等到被风吹僵的身子回暖后才掀开被子。
像是怕吵醒他,陆沂川的动作很轻,上来的第一时间不是盖被子,而是把撅着屁股对着他的猫拉到身边。
姜珩的呼吸放得很轻,他能清晰的感觉到男人还有些凉的指尖蹭了蹭他的脑袋,然后探到了他的胸口。
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是他撸猫的手法,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觉:
他不是在撸猫,而是在用指尖紧紧贴着他的心脏,想以此来证明他还活着。
姜珩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一下。
那手就这么贴着他,明明力道很轻,可他却感觉整个心脏连着身体都被紧紧挤压着,一时间酸涩无比。
姜珩从小到大就不是什么很聪明的孩子。学习也好,旁的事情也好,他总要比别人多花时间才能理解参悟。
以前的他总是傻呵呵的,也没什么大志向,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
直到此刻,他靠在陆沂川怀里,脊背紧贴着他的心脏,而他的心脏正抵在他的指尖。
一向乐天派的姜珩终于生出名为懊悔的情绪。
他后悔自己的迟钝,迟钝得甚至到了今天才发觉事情的不对。
金色的太阳从天边冒出圆滚滚的轮廓,洒下来的阳光驱散积攒了一个夜的寒冷。
男人靠在床上,会在小猫醒的第一时间垂下眼和他对视,然后适时地说出“早上好”。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姜珩想,他得去验证一些事情了。
趁着男人去做饭的功夫,姜珩来到落地镜前。
他端详着脖子上的项圈:他这几日养得好,再加上陆沂川天天给他涂促进毛发生长的药水,他身上的毛和之前相比长了许多,看上去终于不再是秃毛小猫了。
不长不短的绒毛将项圈挡了大半,他看不清上面的内容,只隐约瞧着有一串数字,应该是陆沂川的电话号码。
顶端坠着的那个无声小铃铛倒很显眼,随着他的走动,里面偶尔会发出一个东西滚动的声音。
他知道,那是一个定位器。
因为这个定位器,无论他去到哪,陆沂川总能找到他。
而现在,姜珩伸出爪子利用巧劲扯出项圈的扣子,轻轻一拽,项圈就这样从他脖子上脱落,跟随着一起的还有那根被他忽视的红绳。
姜珩扭头看了眼还在厨房的男人,灵活地跳上窗台,转眼消失在屋里。
小花园的路他比谁都熟悉,不过几分钟,姜珩就来到了别墅外面的围墙边。
他攀着栏杆跳上围墙,坐在上面的柱子上。
其实姜珩没想着离开,他只是想借此来验证一些事情。
只不过他没想到,在陆沂川来之前,他却先等来了一只猫。
那是一只白猫,虽然身上的毛看上去灰扑扑的,可却长得格外圆润,远远看去,就像个煤气罐。
煤气罐笨拙的扒着别墅外面的栏杆吭哧吭哧往上爬,爬到一半因为太胖使不上劲,一屁股摔了下来。
一抬头,发现姜珩正蹲在上面盯着它看。
白猫看见他时先是愣了愣,然后眼底猛然迸发出光芒,嗷的叫了一声,“可算找到你了!你知道这些天我为了找你费了多大的劲吗?”
姜珩茫然地踩了踩爪子,“找我?”
白猫动了动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像是在确认它的味道,“对,就是你。就是这个味道,我不会认错。”
姜珩更加茫然了,“可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就行。”白猫朝他喵喵叫,“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吗?你身边那个人类他不正常!”
听它这么说,姜珩顿时扭头朝它看去,“什么意思?你认识陆沂川?”
白猫顿了顿,选择跳过这个话题,“总之,你先跟我走再说。”
姜珩才不傻,他又不认识白猫,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跟他它走?
他蹲在柱子上动都不动一下,“我凭什么跟你走?”
白猫道,“你本来就是要跟我走,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
“什么叫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白猫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挪着胖墩墩的身子坐下。他仰头看着姜珩,张嘴刚想说什么,余光一动,不知道看见什么,整只猫猛地僵住,嘴里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姜珩也跟着愣了愣,随即像是有所感般的回头。果不其然,他回头的瞬间就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陆沂川。
男人的脸上此刻没了一丁点笑意,平日里总是温和的脸冷下来时不由得让人胆寒,那双漆黑的眼眸暗沉沉的,里面似乎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
他看着姜珩,就像那日在学校后山的小树林找到他一般朝他摊开手。
“下来。”
被他这么看着,姜珩下意识就迈出爪子。
白猫在他身后叫了一声,“别去,你没看出来吗?他不正常。”
“我……”姜珩张了张嘴,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底下的男人再一次开口。
“下来,我带你回家。”
陆沂川侧了侧脸,冰冷的眼神落在围墙外面的白猫身上,“还是说,你想要跟它离开?”
白猫在催促姜珩跳下来跟它一块离开,姜珩却扭头面对着陆沂川。
他就这么坐在柱子上,像是没听见白猫和陆沂川的呼唤,一动不动的。
他定定望着陆沂川,琉璃般的眸子直直撞上他漆黑的眼眸。
在对上他眼睛的瞬间,陆沂川的喉咙猛地紧了下,原本涌到嘴边的催促就这样咽了下去,整个人像是失了声。
姜珩还在看他。
哪怕小猫抽条了,看起来其实也没有很大,被陆沂川仔细喂养了两个星期,瘦瘦尖尖的脸终于长了点肉,看起来比之前圆润了些。
很可爱。
可被他这么看着,陆沂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这个眼神他很熟悉,从小到大,只要姜珩生气了,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陆沂川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下。
过了十多秒,他缓缓松开手,迎着姜珩,再一次哑着声音开口,“跟我回去,绒绒 。”
听到这两个字时,姜珩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情。
原来,他真的知道他就是姜珩。
就在他感叹的这几秒,陆沂川已经走到了围墙下面。
他仰着头看他,眼神里带近乎卑微的祈求,“绒绒下来好不好?跟我回去。”
“你不能去!”白猫道:“你已经被他关了两个星期了!”
陆沂川再次朝姜珩张开双手,手里还拿着被他解下来的项圈。
“绒绒总要回到我身边的对不对?”
他盯着他,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可更加汹涌的情感又将涌上来的本性压制回去。
到最后,他只能挤出一个略显怪异的笑,“你说过的,你不会离开我。”
“你不能食言。”
这一次没了别的东西遮挡,姜珩终于看清了铭牌上的内容。
“绒绒”两个字就这样紧挨着陆沂川的名字,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本来就是如此亲密无间。
看着这个铭牌,姜珩把时间往前推。
他终于明白,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早上,在他又一次差点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时候,穿着病号服的男人踉跄着跪在他面前……
那句“找到你了”,直到此刻,姜珩才领悟它的意思。
不过……
姜珩在柱子上舒展着身躯,稳稳落进男人怀里。
不是陆沂川找到了他。
是他千里迢迢来找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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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陆沂川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起的那种心思。
姜珩由他养大,可性格却和他完全相反。
十五六岁的少年,虽然还没长开,可五官已经透着明媚张扬的漂亮。
漂亮,却没有攻击性,谁看了都心生亲近。
陆沂川总能在姜珩身边看见许多人,男的、女的……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和任何人玩得很好。
陆沂川是特殊的,但没那么特殊。
陆家于陆沂川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在母亲的高压之下,他虽然看着与常人无异,可身体里的那根弦已经崩到了极致,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只有在姜珩身边,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喘息。
陆沂川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开朗明媚的人,他就像是一棵顽强的杂草,哪怕被父母忽略到如此地步,依然在茁壮生长。
到如今,杂草长成了明媚的鲜花,姣好的容颜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陆沂川以为自己会开心,然而事实是:看着姜珩一日比一日还受欢迎,他的心情变得越发的糟糕。
因为总有人在吸引他的目光,可他只想他看着他一个人。
这种情绪不是忽然就来的,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复一日的积攒,到了现在,他几乎快要压制不住。
陆沂川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只能从常人的举止里察觉到自己的不正常。
在正常人的世界里,没有谁会对一个同性拥有那么大的占有欲。陆沂川知道,姜珩的目光不会只停留在他身上,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压制,一次又一次的沉默。
到最后,最先发现端倪的竟然是他母亲。
他高一时,那群人骂得不错,钱露的确是小三。
在钱露之前,陆城就娶过一任妻子。
但是那任妻子的身体不是很好,哪怕到后面生病住院,也没留下一个孩子。
钱露就是看中这点,用了些手段,怀上了陆沂川的大哥。甚至陆城的第一任夫人还躺在病房里,她就挺着肚子住进了陆家别墅。
她知道自己的手段并不光彩,同样的,她也比所有人都清楚,她既然能靠这个方法上位,那别人也能。
所以,在嫁给陆城后,钱露看他看得很紧。她不敢惹恼陆城,只能通过一些细枝末节来观察他的感情状态。
总而言之,她对男人的情绪感知已经达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状态。
陆沂川眼神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钱露并不意外陆沂川会喜欢上别人,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他藏着隐忍爱意的眼神会落在姜珩身上。
一个……男人身上。
自从陆沂川长大后,钱露很少当着他的面发疯。在她觉得她还不能完全拿捏陆沂川时,她会选择在他面前适当伪装一下,哪怕这伪装很劣质。
陆沂川第一次在她眼底瞧见了赤裸裸的厌恶,和之前那种恨里夹杂着的隐约母爱不一样,这次,钱露看他的眼神仿佛恨不得从未生过他。
钱露打他向来都是手边有什么就扔什么,不管东西是否尖锐。
瓷盘重重落在陆沂川肩膀上,几秒后,鲜艳的红洇湿他洁白的衬衫。
“陆沂川,我让你和姜珩玩,是让你笼络姜家。这十多年来,你对他这么好,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忍了。”
“可你呢?你是怎么报答我的?笼络到最后,是让你惦记他的屁股吗?”
“我怎么就生了个变态!”
陆沂川垂着眼,安静地听她说,等钱露发泄完,他的脸色终于变了下。
不是因为钱露骂他变态,而是他终于知道这种怪异情绪的由来。
原来是……喜欢。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更多,带着尖锐棱角的茶盘顿时朝他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陆沂川偏了偏脑袋,没躲过,茶盘砸在他额角,发出沉闷的声响。
鲜血从他额角流下,那抹红短暂地激起钱露为数不多的母爱。
她蹲在少年跟前,掏出手帕擦掉他流下来的血,神色哀戚,“你告诉妈妈,是他勾引你的对不对?”
陆沂川沉默不语。
钱露呼吸一重,隔着手帕摁住那道还在流血的伤口,“你说啊?说是他勾引的你?!”
他们隔得那般近,姿势像全下母子那样亲密,可两人的眼睛里都没了爱。
陆沂川像是感觉不到疼,良久,他低声开口,“到底是谁在勾引谁,母亲您不是很清楚吗?”
“我清楚?”钱露盯着他,“我为什么会清楚?我只知道我的儿子成了肮脏恶心的同性恋!”
钱露一用力,伤口的血流得更凶了,陆沂川的半张脸都被血红覆盖,密长的眼睫上坠着好几滴血珠。
隔着那些血珠,钱露精致的脸越发狰狞。
“您不是一直都清楚吗?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是您让我伪装,让我变得纯良无害,这样才能取得姜珩的喜欢,好一直待在他身边。”
“这些都是您教我的啊……”
他知道姜珩喜欢什么样的,于是他下意识就成为了那样的。
面具戴久了,陆沂川都快忘了自己的本性是什么样的。
而在今天,这副面具被他亲手摘了下来。
两米高的围墙下,他和姜珩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半米,陆沂川死死捏着项圈才克制住心里的戾气。
他想,他不该给他那么多自由的。别墅还是太大了,大到才没几天,有的猫心思就开始野了。
他就应该把他关在屋子里,放在眼皮底下,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看着他。
这种情况在猫主动跳到了他怀里时依旧没有缓解。
陆沂川抱着猫转身,没管在围墙另一边还在试图爬过来的白猫。
姜珩在他怀里抬头,刚刚陆沂川那副仿佛随时能杀人的表情仿佛是错觉,才不过一会的功夫,他又恢复了以往温和的表情。
只是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僵硬,如同一张面具。
姜珩顿了顿,伸出爪子勾了勾他的手臂。
“咪呜?”
陆沂川,你生气了?
陆沂川没反应。
他搂着猫回到屋子里,餐厅的桌子上还放着他刚刚做的小猫饭,刚炸出来的小鱼经过这么一会已经有点冷了。
阳光隐退,阴影沿着树梢漫延,回暖的屋子开始变得有些冷。
姜珩后知后觉,才察觉到陆沂川的情况不太对。他挣扎着想从他的怀里跳出去,结果刚一动,男人的手指就捏住了他的后颈。
他抬头,和男人垂下来的眼神对上。
那双眼眸漆黑一片,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见姜珩看过来,陆沂川弯着眼睛露出一个笑,只是笑意半分不达眼底。
他一只手捏着姜珩的后颈,另一只手拿着项圈从铭牌上面的字抚过。声音很轻,甚至算得上是温柔,“我就做个饭的功夫,绒绒就不见了,是打算背着我去哪里?”
姜珩弱弱地叫了一声,表情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陆沂川就这么看着他,既不生气,也不质问,而是把手里的项圈放下,伸过手去拿放一边快要冷掉的小鱼干。
他当着姜珩的面吃了口,笑着评价,“虽有点冷了,但入口还是很酥脆,出去玩了这么久,绒绒也该饿了。”
话音刚落,陆沂川又重新拿了条小鱼干递到姜珩嘴边,“现在该吃饭了。”
姜珩见他这样,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试着喊了声陆沂川的名字,可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男人低了低眉眼,问他,“是不喜欢小鱼干吗?没事,我还做了小猫饭。”
姜珩刚张嘴,又听见陆沂川开口,“怎么,也不喜欢小猫饭吗?”
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姜珩最终还是低头咬住了小鱼干。
见他吃下,陆沂川缓缓笑了,那张苍白的脸迸发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艳来,看得姜珩的心尖忍不住颤了颤。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温馨。
陆沂川挑了条卖相最好的鱼拿在手里,往后仰,整个人靠在沙发上,半张脸覆盖着阴影。
“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只有我们俩,没人可以打扰我们。”
姜珩急忙吞下鱼干,刚张开嘴,另一条鱼就塞了进来。
陆沂川弯着眉梢,“绒绒知道我为什么能理解你的意思吗?”
他伸手勾起项圈,指尖捻着和他脖子上一样的红绳,“因为它,我听懂了绒绒的话,可听了这么久,也没听见绒绒想告诉我真相。”
“你在担心什么呢?”
“还是说……”
他停顿了几秒。
“你压根就没想告诉我?”
姜珩缓缓僵住。
看着他的表情,陆沂川脸上的笑容更深,“看来是我猜中了。”
他道:“绒绒真狠心,来到我身边却不愿意告诉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痛苦。”
不……
不是的。
姜珩甚至来不及消化这么多东西,急得跳到他怀里,踩着肩膀喵喵呜呜的解释。
不是这样的。
没有看着你痛苦,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没了红绳,陆沂川听不懂他说什么。
他揉着小猫的脑袋,“很多时候,我甚至以为这只是一场梦。老天爷见我太想你,所以给了我一场美梦。”
“可你总想离开我。”
我没有……
姜珩徒劳地叫了声,余光瞥见项圈,伸手去推陆沂川,示意他给他带上。
陆沂川看见了,但没理会。
他垂着眼,整个人很安静,连呼吸都很轻。
“绒绒说的我不想听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哪怕是他一厢情愿的强求……
……
最后一点光褪下,男人整个人都被阴影覆盖。
他想到在他情窦初开的十七岁,钱露用一种尖锐的方式撕开他的懵懂的暗恋。
他甚至都来不及品尝恋果青涩的滋味,就被他的母亲拽进深不见底的泥沼。
“你以为他会喜欢你吗?姜珩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没有心的怪物,也配得到爱?”
“哪怕他愿意靠近你,可那是真正的你吗?”
“陆沂川,皮披久了,你不会真的忘记你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自私,冷血,无情……”
“连你妈都不喜欢你,你还指望谁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