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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迷失(补3k字)

    走出操场很久, 周宜宁耳根的燥热都没退。

    严可薇看向她,眼神里明晃晃写着磕到真的了的表情。

    碍于周围人太多,裴京闻的关注度又太高, 才按耐住激动,拉着她一阵狂拍。

    不出半个小时,单反里就多出成百上千张照片。

    见裴京闻倚着围栏,时不时和他们搭着话,但余光就没离开过镜头前捧花的少女, 程泽扬凑近:“哟, 这下真把人骗到手了?”

    “看您这不值钱的样, ”江从南笑得暧昧, “啧啧,谁能想到传闻中换女友比换衣服都快的裴渣男, 背地里居然才谈了一个。”

    裴京闻难得心情很好,低笑纠正, “她没答应。”

    江从南:“……不是,那你干嘛一早就说自己有对象了?”

    想起这少爷为了那束玛格丽特情侣款,愣是连夜跑去京北,愣是脸不红心不虚摸出合照,才得到了一对花戒。

    江从南合理怀疑,那合照是他p的。

    裴京闻懒得理会他的一脸震惊, 漫不经心道:“怎么?就不能提前适应?”

    两人:“……”

    谁能骚过你。

    —

    按照惯例, 拍完毕业照有一天的放假时间。

    回到教室,周宜宁的脑海中全是刚才答应他的画面, 心间全都被羞赧包裹, 怎么都不敢抬眼去看他。

    更不敢和他说一句话。

    索性收拾好东西,刚下课就和严可薇跑出教室。

    少女的每根头发丝似乎都被粉色泡泡缠绕, 严可薇打趣:“宁宁,你不对劲啊。”

    说着,她轻轻捏了捏周宜宁粉嫩的脸颊,小声八卦:“手感这么好,没少被裴大佬占便宜吧?”

    一句话,刚才在操场的暧昧就跟开了高清摄像头似的,在她眼前轮换播放,周宜宁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感知被放大,耳畔酥酥麻麻,是少年唇角擦过的余温。

    好半晌,她才找回声音,“……没有。”

    “……我去,大佬定力这么好吗?”严可薇啧了声,感慨道:“宁宁今天这么漂亮,我都忍不住想狂亲。”

    周宜宁耳尖发热,她小声说:“……他不会的。”

    怕自己所有的理智都要沦陷,连忙转开话题,聊到一周后的高考,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和严可薇吃完饭,她才乘坐公交车回去,以免思绪被他全部占据,周宜宁插上耳机,把所有的感知都交给英语听力。

    十分钟后到站,只是她刚走出车站不久,一道熟悉的尖锐嗓音落在耳畔。

    “你赔?赔得起吗?你知道就你蹭的这一下,这辈子打工都还不起吗?”

    她心头一跳,不好的预感莫名在心头涌现。

    没等她过多思考应怎么办,秦绣的声音拨开人群,刺进她的耳廓:“周宜宁,没看我在这吗?快过来!”

    周宜宁:“……”

    看清被掀倒在地的身影,心头猛然一跳。

    “死丫头,磨磨蹭蹭干什么呢?”秦绣像终于找到出气筒,抓着她不放,“都怪你,要不是老太婆非要来接你,我至于碰到人家是车子吗?”

    周宜宁动了动唇角,眉心微蹙,尽力忽略刚冒出的那种无力感。

    冷静几秒,她闭了闭眼,问:“舅妈,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我说这位没素质的大婶是谁呢?”就在她俯下身准备拉秦绣

    起来,孟青妤一脸嘲讽:“是你亲戚啊,那好办了。”

    听这话,秦绣很快反应过来周宜宁和这位大小姐的关系。

    她转了转眼珠,指着周宜宁,一脸讨好:“这位小姐,能不能看在我外甥女跟你认识的份儿上,咱们好好商量啊?”

    “可以啊,”孟青妤伸手一指,弯唇,“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报警。”

    周宜宁脚步一顿。

    耳畔是人群你来我往的指点,她很快梳理清楚前因后果。

    临近高考,舅舅也回了趟家,听到外婆想来看看她,秦绣佯装好人提出替外婆过来。

    结果半路嫌弃东西太重,扔了那些新鲜的蔬菜不说,走去小巷子的途中,因为玩手机没看路,好巧不巧撞上刚下车的孟青妤。

    不仅自己摔在地上,还把伞尖蹭向车门。

    微乎及微的痕迹,秦绣却先破防,指着孟青妤鼻子没几句好话。

    周宜宁暗暗几次深呼吸,轻轻握住掌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别报警,别报警,”秦绣害怕了,先她一步喊出声,立刻恳求道,“您说,我一定做到。”

    “好啊。”

    对上那双意有所指的眼眸,周宜宁闭了闭眼,平静出声:“你想怎么样?”

    少女站在夕阳下,面色淡然自若,毫无畏惧,空气中的清风撩起她鬓边的发丝,露出耳根白皙的肤色,衬得整个人更加纯澈柔美。

    孟青妤最讨厌她这幅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眼前倏地浮现在操场看到的那副画面。

    本来她满心期待穿了旗袍化好妆,满心期待准备好告白的话,可惜在操场看到裴京闻时,他却握住周宜宁纤细的腰肢,距离很近不知说着什么。

    她站在那,伴随眼眶蓄满的泪水,仿佛听见了什么情绪在发酵。

    耳畔倏地回响起那天他第一次表露在外的占有欲。

    ——老子的人,你也敢动?

    她不断安慰自己,他是在章其欺负同学时仗义帮助,怎么会喜欢平平无奇的周宜宁呢?

    说服自己后,她第一次克制不住在生物晚自习,公开针对周宜宁。

    可隔天,裴京闻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再敢惹她,别怪老子破了动手打女生的例。”

    好久好久,她都没缓过神。

    直到章校长被爆出违法收礼,纵容亲儿子霸凌同学,她家里忽然少了几个生意伙伴,她才恍然,原来她自以为很了解的少年,骨子里仍旧刻满上位者的凉薄。

    ……原来,他的警告不是看玩笑。

    怎么可能大发善心呢?

    想明白这点,她一方面离周宜宁很远,一方面忍不住心存幻想。

    毕竟他再狠戾,也会拼了命去保护在意的人。

    所以学校里,明知他有多薄情,无数女仍对他趋之若鹜。

    万一他狠命护着的人是自己呢?

    这样的幻想,没多久就被现实击碎。

    操场角落,男生无比深情,步步紧逼让少女回应他的炽烈的情意。

    好长时间过去,被冲击的大脑才形成完整的认知——

    原来她触不可及的少年,真得喜欢上了别人。

    可周宜宁凭什么呢?

    除了那张脸,有什么能比得过她?

    现在还不是和她外婆一样,卑微如尘埃,蹭个车都能赔一半身家?

    “很简单咯,”思绪回笼,孟青妤晃了晃车钥匙,“只要你给裴京闻说一句话。”

    “一句话,那好办,”见她沉默不语,秦绣抓着她的袖口,逼迫道:“死丫头,还不赶紧答应。”

    周宜宁闭了闭眼。

    十指入肉,却又缓缓松开。

    她真得很想冲秦绣喊一句“你的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但理智告诉她。

    不可以。

    因为她不能不顾外婆。

    良久。

    耳畔仍是秦绣的打骂,以及围观人群对孟青妤大度之类的赞美,周宜宁仍旧陷进难言的难堪中。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时,被一道轻柔的嗓音打破,“这是干什么?”

    女人一身干练的西装,长发束成低马尾,不笑时眉眼清冷矜贵,高不可攀。

    就像会变脸,刚才还高高在上的孟青妤,瞬间换上善良讨好的笑容:“余阿姨。”

    三言两语,她就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大方原谅了秦绣的冲撞。

    余相晚应声,看向垂眸不语的周宜宁:“周同学,好久不见。”

    从余相晚出现到现在,短短不到一分钟,周宜宁的脑海已经浮现了很多种情况。

    唯一没预料到的,是余相晚会眸色温和,率先和她打招呼。

    她喃喃问出声:“……阿姨。”

    “嗯。”

    余相晚淡淡扫了眼秦绣,后者顿时止住了所有的推搡动作。

    “不要有负担,”见她难掩紧张,余相晚柔声道:“这点痕迹,保险会处理。”

    就这样放过周宜宁,孟青妤心有不甘,“可是余阿姨,她们弄脏了您的车。”

    哪知,余相晚不为所动,反问,“哪里脏了?”

    很平淡的语气,看穿一切,孟青妤倏地噤声。

    “余总,余老问您什么时候过去。”这时,助理恭敬提醒。

    “嗯,”余相晚扫了眼腕表,朝周宜宁微笑示意,“要不要送你一程?”

    怔愣间,她下意识拒绝,“不用了,谢谢阿姨。”

    等车子扬长而去,秦绣眼尖,似乎想到什么,“宁宁,那位余总和你什么关系啊?”

    周宜宁并没应声。

    脑海中却在重复这句话。

    是啊,她和自己什么关系呢?

    仅仅两面之缘,而每次都对她施以善意。

    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体现在举手投足间,与她的狼狈不堪对比。

    周宜宁从没为自己的出身和家庭条件抱怨过,但现在,那种难言的自卑感,席卷她所有的感知。

    ……这还只是裴京闻的妈妈啊。

    周宜宁鼻尖酸涩,心头似有一根针刺进血肉,让她呼吸都变得艰难。

    随后,她不顾秦绣在耳畔的抱怨,留了句“舅妈你回去吧”,转身快步跑回出租屋。

    —

    不知是她调解情绪的能力较强,还是裴京闻的声音太有安慰力度,周宜宁只觉情绪的那点低落,一点点被化解。

    挂断电话,她看向桌面的便利贴。

    上面的“京大建筑系裴京闻”笔走龙蛇,下面的“京大医学系周宜宁”娟秀整齐。

    是一个月前,老赵让他们把最终的目标写在桌面上。

    少年不容拒绝,故意要和她写同一张便利贴。

    熟悉的懒痞笑意在眼前浮现,她克制不住内心的柔软,唇角微微弯起。

    窗外的月光拨开阴翳,露出柔和的亮光。

    收回视线,定格在右下角的小字上。

    ——路虽远,行则将至。

    她喜欢的少年一腔热忱,她该相信他的。

    她要更努力,跨过所有的阻碍,坚定奔向他的少年。

    于是,她刻意忘却心尖那点细微的刺痛,拿出考前定心卷,认真刷题。

    时间也像撕掉的日历纸张,六月七号如期而至。

    这天清晨,周宜宁早早起床,换上干净的校服,乘坐学校的大巴,提前半个小时在考场外等候。

    幸运的是,严可薇和她在一个考场。

    “宁宁,快让我抱一下,沾沾学霸的运气。”

    江从南单手拎着透明笔袋,吊儿郎当开口:“都多大人了,考个试把你紧张的。”

    “你懂什么?”严可薇抱住周宜宁不放,没好气翻了翻白眼,“这叫考前沾沾学霸运气。”

    “真有用啊?”

    江从南挑挑眉,听见班里的男生喊他,凭借身高优势,几个跨步翻上楼梯。

    “宁宁,你紧张吗?”严可薇松开她纤细的腰肢,忽然一脸暧昧,“教你个办法。”

    说不紧张是假的。

    但更多的是期待,对上好

    友意有所指的眼神,她好奇问出声:“什么呀?”

    “近水楼台啊,”她指了指五楼最东边,眉眼弯弯笑道:“你家裴京闻可是咱南中当之无愧的学神,你抱抱他,肯定能有好运。”

    周宜宁:“……”

    心跳蓦地加快,她撇开眼,明显又羞涩又抗拒。

    知道她脸皮薄,严可薇倒也没再逗她。

    两人正准备拿出作文素材最后再眼熟一遍,猝不及防地,熟悉的高大身影翻越人潮,向她奔跑过来。

    四目对视的那一瞬。

    周围所有的喧嚣声似乎沉寂下来,风声将少年勾着痞的清冽声送进她的耳朵。

    “周宜宁。”

    她愣住。

    他轻挑眉梢,步步逼近,“想不想抱我?”

    “……我——”耳尖瞬间滚烫,偏偏他的双眼钩子太深,将她的目光牢牢牵住。

    “宁宁,别发呆啦,”见这会儿老师并未注意到这边,严可薇赶忙戳了戳她的手臂,“他成绩那么好,不沾白不沾。”

    说完,朝她丢去一记暧昧的眼神,很有眼力见不当电灯泡,快步避开。

    周宜宁原本很紧张。

    在少年满含鼓励的神色中,她鼓足勇气,一步一步缩短和他的距离。

    最后,她在和裴京闻只有一步的位置站定,脖颈的滚烫却让她怎么也伸不出双手。

    “都快是我的人了,还这么矜持。”少年一副混不吝的笑,眼尾扬起,双手率先将她圈在怀里。

    滚烫的呼吸,无比清晰落在她的耳畔:“今天,我所有的好运,只给我的准女朋友。”

    大概是她的怀抱太温暖,周宜宁做足心理建设,终于轻轻环住他劲瘦的腰身。

    额头抵靠他肩膀的那一瞬,只觉这几天盘绕在她心头的郁气,全部消散。

    “别担心,”裴京闻稍稍低头,将下巴搁在她毛茸茸的头顶,温声说,“你会得偿所愿的。”

    —

    两天的高考很快结束,她和好友们踏出考场大门的那一刻,天边的霞光洒满大地。

    门口是熙攘的车流和人群,刺耳的鸣笛不绝如缕,她明显感觉到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将她高中三年的青春和过去分割开来。

    就在她终于感觉到久违的放松气息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舅舅杨志一向雄浑的声线,细听之下有难掩的疲惫:“宁宁,考完了?”

    她心头咯噔一跳,喉咙口堆满莫名的紧张,艰难应声,“嗯,怎么了?”

    “考完就好。”

    沉默几秒,杨志的嗓音明显变得愧疚,“宁宁,你现在来一趟南华医院。”

    挂断电话,周宜宁来不及胡思乱想,拦了辆出租车赶过去。

    这是第二次,她踏足这家全国数一数二的骨科医院。

    强忍的情绪,直到在住院部的走廊见到昏迷不醒的人时,一股脑逼红眼眶。

    无力在意周围的人来人往,她膝盖发软,跌在床边泣不成声。

    怎么一个月没见,外婆就瘦这么多了?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到底被病痛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你外婆担心耽误你考试,一直不让我们给你说,”舅舅面前将她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叹了口气,“医生说了,现在情况不算太糟糕。”

    周宜宁大脑嗡嗡作响,实在组织不了完整的一句话去应答。

    意识里全是自责和低颓。

    如果疼爱她的外婆出事了,她参加高考还有什么意义啊?

    “现在知道难过了?”秦绣提着盒饭进来,语调不阴不阳,“后面还有你哭的时候。”

    接触到杨志的一记让她少说几句的眼神,压抑许久的憋闷全部爆发。

    索性把盒饭摔在桌子上,冷笑:“考前心疼你外甥女我忍了,可考完试你还不愿让她出力,归根究底老太太是为谁发病你我心知肚明,怎么,你还真打算老好人一辈子,给你妹妹把孩子养大还不够,最后还要为了她倾家荡产啊?”

    秦绣的话很难听,但却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杨志闭了闭眼,沉默不语。

    不愿让舅舅为难,周宜宁很快调整好情绪,面无表情看向越说越激动的秦绣:“舅妈,我能做什么?”

    杨志动了动嘴,终究又是一声长叹。

    “你舅舅的本事你也看到了,挨个把医院求了一遍,只能求个走廊的床位,”秦绣双手环臂,语调嘲讽,“至于国内为数不多能做这手术的专家,别说求了,根本连号都挂不到。”

    周宜宁并没出声,等她继续往下说。

    秦绣也没再和她拐弯抹角,“你不是认识那位孟小姐吗?她有个那么厉害的妈,肯定有办法给你借些钱。”

    周宜宁:“……”

    久违的记忆再次拼凑成画面,明白秦绣这是误会孟青妤和余相晚是母女关系。

    “想救老太太那条腿,你舅舅是指望不上了,”秦绣瞪了眼想开口的杨志,冷哼,“不然,就只能随便找个医生开刀,以后就永远瘫在床上,我可没时间照顾她。”

    —

    不记得怎么出的病房,等走廊发闷的热风扑面袭来时,周宜宁才找回了几分清醒。

    她先去了医生护士站,却被无情告知林老现在不在医院。

    心灰意冷时,她看见曾在裴京闻病房有一面之缘的林医生,慌忙喊出声,“林医生,您现在有没有时间,我真得很需要您……”

    但距离实在太远,她只能眼睁睁看林医生一行远去。

    “你这姑娘,医院禁止大声喧哗不知道啊?”护士很生气,“再乱喊就给我出去!”

    心头覆满了绝望,周宜宁只能道歉,“……抱歉。”

    走到无人的角落,她忍不住自责,蹲在地上掩面流泪。

    怎么办啊?

    她普通到连跟林医生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凭什么能救外婆?

    可是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立场,怎么去给裴京闻开口,通过他去恳求他妈妈帮忙?

    不觉已泪眼模糊,她看向渐渐黑沉的天色,大脑一片混沌,视线最终定格在门诊大楼的红十字标识。

    课本里说,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但踏出学校大门,她才明白没有钱,普通人连白衣天使都见不到。

    可是比起外婆的健康,她宁愿付出自己一切能付出的。

    就在她内心痛到麻木,准备拿出手机拨出那串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时,眼前似有两道人影靠近。

    左侧的青年身形高大,西装革履,有几分熟悉的眉眼清矜淡漠,只有落在旁边的女孩身上时才有几分柔情。

    女孩相貌清澈柔婉,杏色旗袍裹住婀娜腰身,黑发用玉簪半挽起。

    是刚才走在林医生旁边的女孩。

    那种内秀于中的温婉气质,出身明显是周宜宁只在书里面读过的书香世家。

    周宜宁忽然意识到,曾经刻意被她忽略的阶级差距,完完整整在她眼前具象化。

    许是蹲了太久,她已经无力思考太多,只能凭本能抬眼。

    她想礼貌性站起身,脚腕却失去知觉使不上劲。

    好在女孩及时扶了她一把。

    她找回空白的声线,低声说,“……谢谢。”

    “不客气,”女孩朝她友好弯唇,清眸流转,很快判断出她现在的处境:“需要帮助吗?”

    内心那点要强,控制着她想否认,但一个可耻的念头却支配所有理智,强硬阻断了她的拒绝。

    最终,她抛下所有的自尊,双目微红深深鞠躬:“我、我走投无路了,求您……救救我外婆。”

    —

    前后不过十分钟,舅舅就给她打电话说,护士不仅通知病房有床位,还让他们尽快去挂林老多出来的号。

    周宜宁后知后觉想起,她曾在裴京闻的病房,见过那位业界泰斗的林老。

    据说想约见林老,不

    止有钱,还要有权。

    难怪她之前听说裴京闻是京圈人人都想巴结的富家少爷。

    权势地位,在这一刻有了鲜明的化身。

    周宜宁轻轻呼出一口气,秦绣的抱怨将她凌乱的思绪拉回现实:“磕再多头也比不上有钱人一句话,下午还说这半年的号都约满了,这会儿就空出号。”

    不知想到什么,秦绣转了转眼珠,倏地堆满笑,“宁宁,你刚看见林医生旁边那个男人了吗?看起来也就比你大个两三岁,据说是这家医院的执行总裁,不如你考虑……”

    没等她说完,她面无表情打断:“舅妈!这是不可能的事!”

    心里却不由想起刚才遇到的那对壁人,眼睫轻轻颤了颤。

    没认错的话,他们应该是裴京闻的哥哥嫂子。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有资格站在裴京闻身边的,应该是京北那些从小娇养长大的女孩吧?

    她这样卑微如尘埃的人,如果去了京北,和他更是天壤之别,凭什么和他站一起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就像生命力极其旺盛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整个心脏。

    勒得她呼吸沉闷,隐隐发痛。

    偏偏这样的差距,却是她通过后天的努力,很难去改变的。

    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她,周宜宁双手环住膝盖,隔绝了秦绣的絮叨。

    直到秦绣见她不为所动,翻了翻白眼离开。

    室内很快陷入沉寂,而后手机铃声响起,才拉回她低落的情绪。

    看清来电人是裴京闻,她犹豫片刻,还是摁下接听键。

    “想我没?”听到熟悉的低沉声线,莫名的委屈,倏地涌向她整个胸腔。

    用力捂住嘴,才没让呼之欲出的啜泣流出来。

    但裴京闻自然不是好糊弄的,听她不说话,转瞬就察觉到不对劲。

    “怎么了?”他站起身,语调收起散漫:“你是不是在哭?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避免他为自己着急,周宜宁赶忙回应,“我刚睡起来,有点困。”

    可笑的自尊心作祟,到嘴边的原因,翻来覆去说不出口。

    只扯了一句最容易拆穿的借口。

    沉默几秒,他那边似乎传来翻书的声音,周宜宁问:“你在看书吗?”

    “嗯,过两天要回京北参加一个编程大赛,”他的手指没离开鼠标,不舍得隐瞒她,“你陪我?”

    编程……也是她遥不可及的领域。

    周宜宁喃喃在心里重复一遍。

    “小没良心的,回去后也不知道主动找我,”唇角止不住上扬,他柔声问:“是不是想赖账?”

    意有所指的问题,周宜宁愣了片刻,闭眼压下心头的酸涩:“没有。”

    “没有就好,”他心情似乎很不错,隔着听筒有些坏劲,“怎么办?我有点等不及了。”

    周宜宁:“……”

    实在不知该怎么回应他正面的情意,含糊扯开话题,说了句“好困要睡了”,便挂断电话。

    黑暗中更能勾起人心底的难过,她捂着唇,眼角的泪痕汹涌而出。

    赵临风曾说,校园是每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乌托邦,踏出高考考场的那一瞬,就要和这片净土彻底分开。

    很多因金钱带来的阶级差距,并不是简单的努力就能弥补的。

    但所有事也不是一成不变。

    只有将成绩提到绝对高度,才能改变命运。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注]

    普通人不止要努力,更要天赋。

    就像南中很多人再努力,成绩也考不过裴京闻。

    原来这个更残酷的现实,老师感叹之后,选择闭口不提。

    周宜宁闭了闭眼,握住手机的指骨一松,任由所有的思绪被黑暗意暗吞没。

    —

    两天后的早晨,外婆的手术顺利完成。

    只是麻药药效还没过去,她一直没醒过来。

    秦绣明显还没对昨天的提议死心,“宁宁,我都替你打听清楚了,昨天那位裴总是京北来的贵公子,就他开的那辆车都是八位数起步,只要你能嫁进豪门,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别说了!”见周宜宁脸色越来越苍白,杨志忍无可忍,重重拍了下桌子:“宁宁不愿意,你就别逼她了。”

    这句话,成功让秦绣算盘珠子崩了几颗。

    她张了张口,对上丈夫那双隐含怒气的眼神,克制畏惧,嘴硬:“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就现在欠着一屁股债,儿子还怎么去市里读书?”

    说到这,她又看向一语不发的周宜宁,越想越生气:“何况你还有这么个要上大学的好外甥女,哪一样不花钱?”

    杨志想反驳,提起钱却彻底没了底气。

    毕竟老太太光手术费,就能把家里所有的积蓄花光。

    至于后续的住院费医药费……杨志闭了闭眼,愁容满面。

    “掉几滴眼泪就能打动裴总,肯定是你这外甥女入他眼了,”秦绣旧话重提,脸庞堆满笑: “女孩就要放下身段主动出击,等你拿下裴总,可别忘了我和你舅舅的养育之恩啊。”

    杨志没再反对。

    ……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赞同。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周宜宁出声:“舅舅,我会想办法的。”

    “你能想出什么办法?”秦绣眼白都能翻天,“我告诉你,除了搭上裴总那条线,你别无选择!”

    周宜宁没理会她的盘算,和舅舅打过招呼,转身直接离开。

    出了医院,她拿出手机,给严可薇发了条信息:[微微……对不起,我家里有些事,不能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假期开心。/抱/]

    而后,她把手机揣进兜里,目光怔怔落在街道旁的梧桐树上。

    闭眼时,眼角悄无声息划下泪痕。

    这样一地鸡毛的家庭环境,她又怎能自私到让裴京闻来涉足呢?

    —

    回到出租屋后,她收拾好情绪,刻意躲避裴京闻的消息,在楼下小超市做了几天的临时工。

    结算那天,刚好是南中的成人礼暨毕业典礼,学校充分给学生自由,允许他们穿自己的衣服。

    六点多,晨光从窗帘缝隙偷偷钻进,裴京闻的电话恰好打来。

    男生的嗓音低沉悦耳,让她有短暂的迷恋:“醒了没?”

    “……嗯,”她从床上坐起,嗓音有些没睡醒的喑哑:“怎么了?”

    又软又乖。

    裴京闻忍住心头几不可查的燥热。

    他问得很直白:“什么时候来学校?”

    这两天的低沉,周宜宁本都找好了不去的借口。

    只是他这样问,不知是不是纵容自己,到嘴边的谎言怎么也成不了声。

    ……就当,最后再见她的少年一次。

    也可以当面祝他前程似锦。

    最终,她轻轻应道:“……一会儿,我收拾一下。”

    “行,”他心情很好,低声说:“我等你。”

    “好。”

    挂断电话,她光着脚走进浴室,冰凉的水流,才让她险些放纵的思绪清醒过来。

    忍住呼之欲出的眼泪,她懊恼自己的不争气。

    对镜把长发披散下来,她换上那条舍不得穿的裙子,挎着单肩包出门。

    就在她心头思绪万千时,一条胳膊忽然横在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这么久没见,变这么漂亮了?”男生朝她吹了声口哨,“要不要哥哥捎你一程?”

    看清眼前染了黄毛、嘴边烟雾缭绕的男生,好半晌,周宜宁才想起他。

    “徐耀?”她拧眉,不着痕迹躲开他的触碰,“你在这干什么?”

    从她租了徐奶奶的房子,徐耀就对她颐指气使,但第一次月考转出实验班后

    ,见了面也是躲着她走。

    猝不及防撞见他,周宜宁心尖一跳,眼里全是对他的抵触。

    “等你啊,”徐耀吐了口眼圈,逼近一步,“周宜宁,我看上你这么久,不如今天从了我?”

    语气轻挑的一句话,跟开玩笑一样。

    周宜宁不着痕迹后退,并没搭话。

    “看不上我?”他笑出声,视线落在少女写满抗拒的脸上,“这是准备投进裴京闻的怀抱了?”

    周宜宁躲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掐紧掌心。

    几秒过去,她闭眼,“……你别胡说。”

    “成,就当我胡说,”徐耀后退一步,笑容耐人寻味,“不过你最好别痴心妄想。”

    见周宜宁终于抬眼,徐耀来了兴致,“你知道裴京闻从小在哪长大的吗?”

    “课本总看过大会堂吧?”他又点了根烟,“他家跟大会堂一条街。”

    周宜宁:“……”

    虽然早就知道和的差别很大,这一刻难免又受到震撼。

    “能在京北会堂横着走的少爷,凭什么看得上你呢?就你这脸蛋身材,京北多的是。”

    “那些富家少爷,高考只是跳板,谁不想出国镀层金呢?”徐耀不怀好意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知道裴少有你这么个连医药费都掏不起的女朋友,会被京圈的那些富家子弟怎么嘲笑吗?”

    字字诛心。

    周宜宁的喉咙早就涨痛到说不出话。

    “跟了我,一次性支付老太婆所有的医药费,”偏偏徐耀还在往他心窝子戳,“好好想想,老子等你的信。”

    而这时,手机屏幕亮起秦绣发来的消息:[懂点事的话,暑假别回来了,找个工作给你舅舅减轻些负担。]

    脑中忽然回想起裴京闻说的,他在准备暑假的编程大赛。

    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心底升起铺天盖地的自卑感,顷刻席卷她所有的勇气。

    心间摇摇欲坠的那根弦,随着泛红的眼眶,彻底崩断。

    徐耀嘴巴里吐出来的劣质烟味太呛,周宜宁咳着咳着,忍不住哭出声。

    她来南中都是借读的名额,而裴京闻却是被京北市各大高中争抢的天之骄子。

    如果不是他家的企业开到南临,这辈子,她和他都不会有交集。

    原本从出生开始,她的人生就和裴京闻有着天壤之别。通过努力有一天有可能赶上他,但绝不是现在。

    高考结束,他们本不该相交的人生,也该回到各自的轨迹。

    这几天,还没认清现实吗?

    她和他,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她不愿成为裴京闻的拖累。

    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卑微,让他在背后被嘲笑。

    他那样随心所欲的人,本就该高高在上,永远被人仰望的。

    —

    与此同时。

    裴京闻刚拆封空运回国的纸箱,小心翼翼取出里面镶了水钻的盒子。

    江从南刚自告奋勇摆好花束,见他跟拆无价之宝一样表情,打趣:“裴少这么会玩,我要是女生,不得原地给你生几个小孩。”

    这傻逼会不会说话。

    裴京闻懒懒丢给他一个字:“滚。”

    “照您这挑选样式和材料的眼光,不去学服装设计都可惜了。”

    江从南真心佩服这少爷的学习能力。

    拍完毕业照,这位爷就计划着怎么给宁妹告白才能浪漫些。

    设计水晶高跟鞋的底稿,还是连夜赶出来给设计师指导。

    修改了三次总算满意,得到了大多数人的一致好评。

    于是花了这些年各项竞赛的奖金,连夜在国外定做好鞋子。

    正好赶今天回来。

    没想到圈内看起来最渣的人,骨子里却是最深情最执着的。

    “你当老子的书白看了?”裴京闻扯了扯唇,再次看了眼时间,有些不满,“她怎么还不到?”

    江从南服了这哥。

    都要成望妻石了。

    正吐槽着,程泽扬几人和赵临风一起进来。

    看清他手里的东西,赵临风没好气瞪他一眼,“混小子,什么时候对人姑娘有想法的?”

    看他这满脸质问,裴京闻很有颜色把茶递过去,“高二那会儿,跟换座位没关系。”

    言下之意,就是跟周宜宁来南中后的日久生情没关系。

    “宁宁那姑娘认死理,”赵临风抿了口茶,感慨,“虽然我只带她一年,但各科老师都发自内心喜欢她。”

    裴京闻与有荣焉挑挑眉。

    “看你这一脸得意劲儿,”江从南忍不住怪里怪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人都追到手了。”

    他气定神闲接话:“很快了。”

    等他们斗了几句嘴,赵临风才回归主题,“国外那么多名校给你抛出橄榄枝,包括宾西剑桥这些,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就留国内了?”

    毕竟他的目标专业,国外前景更好些。

    这句话声音不算小,周宜宁站在后门口,恰巧能听见。

    倏地驻足。

    “因为爱呗,”没等他说出口,江从南贱兮兮接话,“宁妹在哪,裴裴在哪。”

    周宜宁捏着裙边的手不禁垂落。

    又是和她有关。

    心头思绪万千,连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话都没听清,只一脸麻木打开手机,搜索赵临风提到的这些学校。

    每一个,都是她再努力追赶,也望尘莫及的。

    明明他出国时最好的选择啊。

    周宜宁放下手机,并未理会少年一条又一条的询问,突然失了往前走的力气。

    谁也没注意到,她在这站了很久。

    似乎有心理感应,裴京闻莫名烦躁,他起身,正好瞥见走到拐角的身影。

    他眉心一跳,抓起旁边的袋子,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到了拐角处,他终于快步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

    “为什么着急走?”

    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周宜宁才克制住面上所有的松动,“你在,不想进去。”

    裴京闻愣了下。

    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沉默几秒,他问出心间浮现的猜测,“躲我?”

    周宜宁对上他的视线,平静如止水,“没有。”

    悬着的心口松缓了些。

    但那种不对劲更明显,裴京闻只能试图靠过去。

    只是他前进一步,少女就会后退一步。

    无声的抗拒,在两人之间筑起一层坚硬的墙壁。

    “周宜宁,”他定定看过去,眸色深沉,“你那天还欠我一个答案。”

    知道躲不过的。

    或许是为了让他死心,更或许是让自己死心。

    她后退一步,掐住收心,几乎痉挛的痛感,才让她保持眼底的冷漠,“听好,我只有一个答案。”

    对上少年明显紧张的脸庞,她一字一顿,无比淡然:“我不喜欢你。”

    裴京闻彻底僵住。

    漆黑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笑意被阵痛取代。

    顺风顺水十八年,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裴京闻从不知什么叫“拒绝”,他反复理解了这几个字的意思。

    很长时间过去,他才找回声音,哑着嗓音:“……为什么?”

    狭窄的角落,和之前逼近的暧昧相反,空气里全是刺耳的字眼。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的,”周宜宁拼尽全力控制眼泪,脑袋瞥向一边,“别再联系了。”

    每一个字出口,就像锋利的刀口,狠狠凌虐她的骨肉。

    可她不能退缩。

    退缩了,她会忍不住扑进日思夜想的胸怀,成为她最不想成为的样子。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似有越来越低喘的呼吸声传来,周宜宁清晰听到心头泣血的声音。

    怕所有伪装的冰冷功亏一篑,她用力挣脱少年桎梏的手腕。

    最终,裴京闻舍不得她疼,还是缓缓松开。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那双往常含着各种撩拨、挑逗、混不吝的含情眼,此刻全都是凶戾和黑沉。

    还有很多她分

    辨不出的情绪。

    “周宜宁。”

    嗓音前所未有的低落,一夕间所有的意气风发消失殆尽。

    他不由分说掰开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将袋子跨进她的手里。

    周宜宁只听见,向来散漫不羁的他低垂眼眸,用近乎卑微的语调,咬字极清:“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试试再接触看看?”

    周宜宁的手背,似乎有一滴温热的泪水。

    ……他,是在为她流泪吗?

    随后大脑传来钝痛,她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短暂的失去思考,她恍然找回思绪。

    像他那样永远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会为谁低头呢?

    只是她不敢抬眼。

    怕触及到那双隐含恳求的眼眸,心脏被硬生生剥离开来。

    她低垂着眼睫,唇瓣的软肉似乎被咬出血,口里难掩的咸涩:“不能。”

    似要撕碎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

    她狠下心,声线坚定,几乎听不出任何温度:“裴京闻,别纠缠我。”

    话落,她用力逼回眼眶的热泪,“我不想看不起你。”

    而后,她毫不犹豫,将他塞进手里的礼物,干脆利落扔进垃圾箱。

    动作无比决绝。

    “……所以你说的答应,其实是在玩我?”

    嘴里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可她的世界,已经没了退路。

    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推开他。

    “是。”

    刻薄,违心。

    视线从纸盒收回,裴京闻忽然轻笑出声。

    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这些日子的期待。

    少年被额发遮敛的眉眼,一点一点覆满桀骜。

    他冷笑出声,眼尾勾起满是嘲讽,“真狠啊你,周宜宁。”

    停顿几秒,他再次出声,字句满是凉薄,“就当老子真心喂了狗。”

    “你不会再遇到,比老子更爱你的人。”

    定定盯着她的无动于衷,留下这句话,裴京闻头也不回地下楼。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周宜宁彻底崩溃,按耐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似乎一直压抑,她连哭声都没有 ,只有不绝如缕的低泣。

    裴京闻,那么好的你,应该拥有灿烂光明的未来。

    而这个未来,不会是我。

    浑浑噩噩回到出租屋,她闷头在被子里,直到耳畔响起雨滴拍打玻璃窗的声音。

    脑中忽然浮现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连伞都没打,冲进雨幕,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打了车,跑回和他对峙的拐角。

    幸好。

    今天保洁还没来得及收拾垃圾桶。

    她小心翼翼捡起,借着微弱的灯光,终于看清了盒面刻着的字。

    我的女孩,永远18岁。

    裴京闻爱你,至死不渝。

    而字迹,是她熟悉入骨的样子。

    她都能想见,少年一笔一画刻下这几个字的神情。

    她几乎痛到浑身颤抖,哆哆嗦嗦走了好久,自虐般从柜子里取出那些被她锁起来的礼物,呜咽着蜷缩在床上。

    她好似陷入了一场走不到尽头的梦境,画面光怪陆离,怎么也抽不开身。

    梦醒后,她怔怔盯着桌子上的纸盒和花束,忽然想起什么,打开之前被锁起来的纸袋和锦盒。

    是一盒早已过期的点心。

    底下的印记,是「御品斋」的。

    整个南临最高档的糕点坊,据说只能当天提前很早去排队,且只有几千个名额。

    底下还有一条手链,末尾挂着一只向阳而生的雏菊,底部刻着她的名字。

    怔怔盯了好久,她的视线落在打开的锦盒上。

    是一包玛格丽特种子,播种日期在春天。

    ……可是,她已经等不到有他的春天了啊。

    眼泪无声无息从早已哭肿的双眼流下,她看向毕业那天的花束。

    里面有一对花戒。

    都是他亲手选好的,放进去的。

    周宜宁不敢再往下想,心脏像是被锋利的刀片片割开,连带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意识迷迷糊糊间,额头似有温暖的掌心触碰,她听到了外婆着急问她有没有事。

    这几天憋在心底的委屈、害怕、恐惧再也压抑不住,她扑进外婆的怀里。

    一字一句。

    如同困兽在哀鸣。

    “外婆,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可是,我今天彻底把他弄丢了。”

    —

    因为淋了雨加情绪起伏太大,周宜宁一连发了七天的高烧。

    醒来后,她呆呆看向天花板,耳畔嗡嗡的,听不进去任何声音。

    “宁宁,你怎么样,别吓外婆……”

    “宁宁,你哪里难受,我去喊大夫……”

    不知何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唤,她艰难睁开眼,是满眼含泪的外婆。

    见她终于醒来,外婆激动到双手作揖,嘴里喃喃“老天保佑。”

    许是外婆眼底的痛惜太明显,周宜宁轻轻挤出一抹笑意。

    她不能再这样没出息地消沉下去了。

    她不是孑然一身。

    她还有外婆。

    三天后,她终于退了烧,恢复了曾经的活力和生机,收拾好出租屋所有的东西。

    回溪水镇那天,她拔出手机卡,连带脑子里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一同扔进垃圾桶。

    高考出成绩那天,周宜宁终于考到高中三年最好的一次成绩。

    685。

    位居溪水镇第一,很多不认识的亲戚都来家里庆贺,舅舅舅妈也彻底扬眉吐气了一番。

    只是看向电视,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播报南临市本届理科壮元裴京闻。

    731分。

    是南临中学建校以来前所未有的高分。

    可惜这位状元低调成性,拒绝了所有的采访,记者只能找到光荣墙上一张模糊的证件照。

    经典的蓝白校服,是少年张扬恣意的样貌。

    她呆坐了很久,恍然伸出手指,对着电视屏幕,轻轻在空中描摹早已刻在心底的轮廓。

    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她关掉电视机,转身去房间里,搜索国内的各大院校。

    最终,她删除京大医学院,在志愿栏填入南临大学建筑系。

    成功提交时,她仰躺进床褥,任由眼泪淹没脸庞。

    可她没有再后悔的资格,整个暑假,她找了两份兼职,只有彻底忙碌,才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她彻底隔断与南临中学的联系,唯独和严可薇偶尔打电话聊天。

    只是严可薇小心翼翼问她和裴京闻怎么回事时,她痛到窒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严可薇心疼好友,便没再多问。

    时间飞快。

    九月初,她成功获得南大免除四年学杂费的资格,如期入学。

    都说溪水镇的姑娘水灵,周宜宁的相貌更是从小被夸到大,进入大学,一夕间好似褪去所有的稚嫩,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

    加上学业成绩,向来都是专业第一,很快在南大出了名,短短一个学年,就吸引了许多的追求者。

    只是她心如止水,全都婉拒。

    对此,宿舍聚餐时,室友好奇问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人,需不需要介绍优秀男生。

    可能被火锅缭绕的烟雾遮挡,猝不及防的问题提出,周宜宁片刻的怔愣并未被察觉。

    她握住筷子的动作一顿,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了裴京闻的名字。

    恍然又想起,和他已经一年没联系了。

    这一年,她刻意避开他所有的消息,但他那样的风云人物,本就有无数人去关注。

    据说京大开学那天,他就凭一张模糊的侧脸照爆火学校表白墙。

    入学没多久,他身边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孩,只是都没有确认关系。

    这位轰动一时的市状元,在大一结束时,以京大第一的成绩,公费去往宾西大学深造。

    仅一年,她和他差距越来越大,甚至山高水长,这辈子都

    不会再有见他的可能。

    周宜宁心头再次升起沉闷的钝痛。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难过呢?

    也是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再努力放下和他有关的一切,最终却根本忘不了他。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思绪打断,她轻笑着摇摇头,“暂时不打算谈。”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喝了些酒,竟然直觉他就在跟前,恍惚的视线也撞上了那道日思夜想的背影。

    剎那间,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不顾室友惊讶的眼神,狂奔出去。

    可是——

    追出去的大街上,人海茫茫。

    有和他相似身高的,也有相似侧脸的,更有相似气质的。

    唯独不是他。

    也没有人能取代他。

    ……天边不知何时降落暴雨,她渐渐清醒了混沌的思绪,起身回到餐厅。

    恰好此时,播放着《心墙》的音乐。

    “第一次遇见阴天遮住你侧脸”

    “有什么故事好想了解”

    “我感觉我懂你的特别”

    不知怎的,元旦那晚那首《enchanted》与耳畔的音乐渐渐重迭。

    她想起了裴京闻唱的那句“遇见你,我就像着了魔”,眼前再次被雾霭模糊。

    回去以后,她更加专注学业和兼职,想尽快还清外婆手术费的巨额。

    大四下半年,一次偶然机会,因为极出众的动手能力,她接触到非遗。

    都说缘分很奇妙,她在京北学习缠花时,一张善意的暖贴,结识了还是素人的裴舒语。

    也是这一年,短视频开始兴起。

    在裴舒语的支持和陪伴下,她放弃了进入建筑公司的计划,潜心钻研各种非遗制作,慢慢攒下不少的收入。

    当然,她的人生不会一直顺遂。

    低谷期时,她难免陷入崩溃,只是每次看到窗边一簇簇盛开的玛格丽特,绝处逢生的勇气便会油然而生。

    每当这个时候,裴京闻总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泪流满面时,她忍不住想,如果她高三没去南中借读,或许她十七岁的情窦初开,也就停留在图书馆的夏日午后。

    可能以后的人生会偶尔想起曾惊艳他的少年,但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刻骨铭心。

    偏偏没有如果。

    再后来,她靠一期花草灯的制作视频,在网络小有名气。

    那天是她毕业以来最开心的时刻,和她的好友兼投资人,在她租的房子里喝了不少酒。

    话题扯到高中时期,她缩在裴舒语的怀里,泪如雨下。

    她又想到了裴京闻。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忘不了他。

    忘不了那束曾照亮她灰暗青春的一束光。

    可往后人生,她只能在梦里无数次遇见他。

    梦醒之后,各奔东西,她又要孤身在这偌大的城市奔波。

    毕业这几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优秀青年。

    却在她到了所有人眼中该成家立业的年龄,也没有当初怦然心动的感觉。

    外婆越来越苍老,虽然不会明面上催她,却一直希望有个人能照顾她。

    周宜宁想,要不就找个能看对眼的人,相敬如宾到老。

    这样才是她应有的归宿。

    人世间哪有那么多圆满呢?

    只是,命运的走向终究没按既定的轨道。

    在二十五岁这年的冬天。

    她遇到了被她亲手弄丢的少年。

    第16章 晦暗

    走廊尽头, 人潮涌动,推动着时光。

    七年恍然弹指之间,又好似过去太久。

    久到梦醒后, 她在风口处,眼珠大颗大颗濡湿了手机屏幕。

    这么多年过去,她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都预设了他会忘记自己,唯独漏了,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可能。

    或许没漏。

    是她自欺欺人, 不愿去回忆最后那句“你不会再遇到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幻想着他或许还对她有一点点的心软。

    可是, 她有什么资格去幻想呢?

    是她……先狠下心的啊。

    良久,阵阵手机铃响起, 她才从回忆中抽身,准备站起身时, 因蹲得太久,不仅膝盖使不上劲,就连眼前都起浓重的眩晕。

    她倚着墙壁,闭上双眼缓了很久,看清是舅舅打来的电话,才摁下接听键。

    “宁宁, 医生看了你外婆的检查情况, 确定可以出院了,就是这最近欠下的费用……”

    没说完的话, 周宜宁自然明白。

    这些年, 对于外婆定期疗养的费用,舅舅从最初的主动承担先变成和她均摊, 再到现在坦然让她全部支付。

    当然,外婆把她养到大,她付钱也是心甘情愿。

    周宜宁并没寒暄,只应了声,“好。”

    挂断电话,她试图抬脚往前走动,一股木质交织着雪松的熟悉味道,倏地缠绕住她的鼻尖。

    呼吸短暂停滞,她条件反射抬眼,却只有陌生的人群走过,并未出现那道最让她刻骨铭心的身影。

    不知这是第几次了,她竟又产生了同样的错觉。

    周宜宁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步走进卫生间,用冰水洗了把脸后,扎起哭得凌乱的长发,又补了点唇釉,确保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些。

    收拾好情绪,她转身走向骨科缴费处。

    排队的过程中,因为距离导诊台很近,恰巧能听到旁边几个小护士八卦的内容。

    左边的满脸激动:“哎你们看见刚才和秦主任一起过去的男医生了吗?”

    “必须啊,”同伴狂点头:“帅炸天不说,身段板正,宽肩炸腰,那腿比我命都长,好想挂上去荡秋千!”

    不用猜,周宜宁都知道这位话题中心的人物是谁。

    不管是在南中,还是去了京大,到哪人群中的聚焦点,轻易就能称为大多数女孩经常提起的风云人物。

    理智告诉她,应该避开和他有关的所有信息,但感知却很不争气,一个字都没漏掉。

    “你们好肤浅,那位最不突出的优点就是脸。”

    成功勾起两人的好奇心,中间的女孩神秘一笑:“他家可是政商世家,本人也十分优秀,京大公派留学,是宾西大学近五年唯一一位华人优秀毕业生,据说他刚决定要回国,就被国内各大医院疯抢。”

    “我上学那会儿去听临床的讲座,那全程惜字如金的老教授,中途放了段裴京闻的手术室实录后,就跟变脸似的,把他金灿灿的履历能讲半个小时,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来。”

    “所以这位裴医生昨天来报道,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刘院长亲自开路,红毯从一楼铺到办公室,”左边的女孩感慨:“这待遇,建院这么久都没出几个吧。”

    “大神不愧是大神,能力强长得帅,还有献身医学的觉悟,真不知道上天给他关了哪扇窗。”

    “帅哥还说是上交国家。”

    “最重要的是,这位裴医生目前还单身!”

    话题不知不觉又扯到他的脸。

    “哎我去?!真的假的?长这么帅居然没对象?”

    “啧啧,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才能入大佬的眼。”

    “……”

    随着队伍前进,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

    但周宜宁的脑子里,似乎还停留在“单身”这两个字。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他的身边并没有其他女孩?

    莫名的,内心那点低落神奇般散去。

    意识到这个变化,她又忍不住懊恼。

    他现在……都不在意自己了。

    又何必对他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

    交完费后,周宜宁穿过走廊,决定先去一趟趟秦主任的办公室。

    虽然舅舅说外婆情况安好,裴京闻也说可以办出院手续,但总得问过外婆的主刀医生才安心。

    走到门口,门是半开的,出于礼貌,她抬手敲了敲。

    而后,她试探性推门,随着视野变得开阔,目光

    正对上沙发处的人影。

    脚下的动作瞬间僵住,呼吸似乎都漏了半拍。

    这一次,周宜宁真真切切看清了阔别七年的他。

    黑色短发遮着眉骨,眼尾半掀起,掩藏住那双极深邃的瞳仁,右耳戴了枚细小的黑色耳钉,衬得他更野痞桀骜。

    不同于刚才穿白大褂的严肃正经,黑色衬衣勾勒出挺拔劲瘦的腰身,衣袖半挽,露出一小截冷白的腕骨。

    那双被西裤包裹的长腿随意交迭着,只懒散坐那,就让人移不开视线。

    倏地,周宜宁耳畔回想起那句“腿比命长,想荡秋千”的话。

    她耳根微红,慌忙垂眸,避开那双攻击性极强的视线。

    室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脑海里思绪翻涌,总归是她先进来的,周宜宁犹豫着,决定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裴——”

    京闻两个字到嘴边,猛地反应过来,他现在对她不在意到就像不认识她。

    再喊那个出现在梦里无数遍的名字,明显不合适。

    于是,她顿了半秒,硬生生换了客气的称呼:“你好,请问秦主任在吗?”

    话落,不知哪个字惹恼了他,周宜宁忽觉那双从手机屏幕收起的眼神,剎那多了几份冷戾。

    空气再次被凝滞。

    良久。

    除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冷嗤,他并没应答。

    “……”

    她抿了抿唇,强压住心底的难堪和酸涩,刚鼓起勇气准备悄声离开,门口就传来林医生的询问。

    “苗珍家属是吧?”

    听到外婆的名字,周宜宁应声。

    “小姑娘你过来,”秦教授摘下口罩,快步走到办公位,从抽屉里拿出病例单,“经过我们多方面观察,苗珍膝盖骨的骨缝基本与常人无异,回去后要注意休息,不能再干重活。”

    牵扯到外婆的身体健康,周宜宁尽力忽略那人极强的存在感,一一应下叮嘱。

    “记得定期带病人来复诊,”秦教授摆摆手,瞪了眼始作俑者:“混小子,还以为什么大事,跟催命一样喊我过来,你倒好,收拾得人模人样潇洒下班。”

    心尖顿时发紧。

    竟是他联系的秦教授么?

    周宜宁动了动唇角,一句“谢谢”没说出口,却见他径自站起,捞起外套一语不发离开。

    “……”

    见她怔在原地,神色明显失落,秦教授还以为她被吓到,好心宽慰:“别理他,这小子一身臭毛病,对谁都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回过神,周宜宁抿了抿唇,轻声说:“没事的。”

    —

    知道外婆恢复状况后,周宜宁松了口气的同时,快步返回病房。

    小老太太看起来红光满面,已经换好自己的衣服,坐在床边等候着。

    见她进来,眼前一亮的同时,有难掩的愧疚:“宁宁,是不是又花了你很多钱啊?”

    “就一点点,”怕外婆有心里负担,周宜宁连忙摇摇头,“您手术走完医保,就花了几千块。”

    听见这话,杨志脑海里紧绷的心弦终于松缓,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些红润。

    怪他没能力,把自己应肩负的责任全推给这么小的外甥女身上。

    见他忍不住自责,秦绣压住翻白眼的冲动,好脾气凑到周宜宁跟前:“宁宁,舅妈之前给你提到的那位林少……”

    “舅妈,”没等她说完,周宜宁毫不客气回绝:“我不会考虑的。”

    “那林申油腔滑调的,一看就不靠谱,”杨志叹了口气,“宁宁不喜欢的人,你别逼她了。”

    眼见秦绣变脸,恰好响起不绝如缕的铃声。

    周宜宁接起,是之前联系好的一位刺绣师,刚回到京北,问她现在是否有空面谈。

    “有工作要忙就去,”见她有些迟疑,外婆温声说道,“有你舅舅舅妈陪我回去,放心。”

    语气虽柔和,却满含不容拒绝的坚定。

    周宜宁知道外婆不愿成为她的拖累,于是点点头,“好。”

    —

    从医院出来,有些阴沉的天空,再次飘落簌簌的雪花。

    正准备打开手机叫车时,伴随一道刺耳的鸣笛声落下,一辆嚣张的法拉利超跑停在面前。

    车门打开,男人手捧一束艳丽的红玫瑰,摘掉墨镜:“鲜花配美女,周小姐,不介意让林某送你一程呗?”

    是之前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的林申。

    正说着,他伸手就去拉周宜宁细嫩的手腕。

    鼻尖萦绕浓郁的香水味,周宜宁不动声色躲开,秀眉微微蹙起,“林先生,我们并不认识,请你自重。”

    见她满脸抗拒,但长得确实太吊他胃口,林申难得多了几份耐心。

    “不是你说让我来这等你吗?”他挑眉,“是不是跟我玩欲擒故纵?”

    知道裴京闻对周宜宁有意思后,他盘算了一晚,还是觉得裴少不太能惹得起。

    但今早,他收到一条带有定位和时间的消息,本就不甘放弃的心思瞬间活跃起来。

    “……那条信息不是我发的,”知道肯定是舅妈的手笔,周宜宁闭了闭眼,决定说清:“林先生,我暂时不准备谈恋爱。”

    “不谈你他妈加我加我微信干什么?当了婊.子还要让我给你立牌坊?”林申彻底撕掉伪装的那点耐心,不由分说把她往车上拉,“害老子白跑一趟,总得付出点代价。”

    周宜宁冷声:“你放手!”

    但男女天生力气差异,她再用力都没法挣脱开来。

    就在她心生绝望差点喊出声时,砰一声,林申都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掀翻,不受控砸向车门。

    因为身形有些虚胖,他靠不稳跌坐在地,那束花恰巧覆在脸上,十分狼狈。

    哪有刚才潇洒把妹的样子。

    “操,谁他妈——”林申满心都是愤怒,边破口大骂,边气冲冲抬眼,去看到底是谁对他下的手。

    而视线对上那双暗含没什么情绪的黑眸,林申就像被掐住脖子,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滚。”

    极具侮辱的一个字,加上他唇角痞拽的弧度,林申愣是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如蒙大赦般,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慌乱钻进车里发动引擎。

    整个过程行云流畅,前后用时不超半秒钟。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隔着几步。

    周宜宁似乎还沉浸在,刚才他撇开林申那只手的动作时,灼热的呼吸擦过她的发顶,指腹避无可避蹭向她的尾指。

    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仰头,定定望向那双带给她许多悸动的眉眼。

    “等着。”

    语气很淡,却夹杂着强势。

    “……什么?”

    不给她回绝的机会,男人阔步走向对面的车位。

    即使周宜宁不懂豪车,也知道这辆和昨晚不一样的,价格也是她负担不起的。

    车窗半降,露出那张在她长达七年的梦境里,反复出现的侧脸。

    瞥见她站那没动,清澈的杏眼写满不解,男人眼底的晦暗猝然加重几分。

    下一秒,他薄唇轻扯,“去哪?”

    第17章 别走

    大概是那双被额发阴影掩盖的眼眸太强势, 拒绝的话到嘴边也没说出口。

    车内暖气很足,关上车门,呼啸的冷风和寒气瞬间被隔绝在外。

    距离很近, 只要抬眼,视线就能撞上男人劲瘦的背影。

    印象中独属少年的青涩被成熟取代,但那坚.挺的轮廓透着些凉薄,不近人情。

    周宜宁捏住手机的指尖紧了紧,垂下眼睫, 掩饰心底被他掀起的翻涌。

    他们不是早都形同陌路吗, 怎么不到一天时间, 她又一次和他同处一室了?

    “地址。”

    简单的两个字, 语调很淡,并无情绪

    起伏。

    “……西江苑。”

    周宜宁的唇肉被咬得发疼, 看似平静回应,却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保持勉强的从容。

    车子发动。

    两人一语不发, 车内的氛围又陷入僵硬。

    雪天本就难行,加上十字路口限流导致堵车,等待的时间自然加长,所以原本十几分钟的行程,愣是走走停停,硬生生变成半个小时。

    都说人的嗅觉最敏锐, 鼻尖缭绕的木质清香太熟悉, 周宜宁索性合闭上双眼,免得视线不受控, 让他察觉出自己难言的心思。

    “林申不是良配。”

    猝不及防的, 男人低哑的声线落进耳畔。

    好半晌,周宜宁终于迟钝的大脑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下意识看过去, 却见他面色冷硬,趁等红灯的间隙,修长的手指在屏幕滑动着。

    明显不想和她再有言语的交流。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土崩瓦解,周宜宁差点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也对。

    他都彻底不在意她了,又怎么会关心她是否遇到良人了呢?

    她偏头靠在椅背上,转头瞥向窗外倒退的街景,任由破碎的记忆,在困顿的思绪里一片片拼凑起来。

    透过前视镜,余光瞥向那张素白纯澈的脸,光线昏暗,但眼底的疲惫却明朗。

    握住方向盘的动作加重,他眼皮压了压,敛住眼瞳里的起伏。

    “到了。”

    冷冰冰的两个字,瞬间唤醒周宜宁昏昏沉沉的大脑。

    她解了安全带,想到总归是麻烦他第二次,快速组织好语言,用最客气的语调真诚说:“刚刚的事,谢谢你。”

    预料之中的,他并未应声。

    周宜宁倒没想象中的失落,等站稳身形时,目光落在男人身上。

    他隐在光影里,单手靠着方向盘,左手半倚车窗,姿态懒散,明明最满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暗含讽意:“怎么,只会口头说谢谢?”

    同样的话。

    却没有记忆里少年时期的亲近,满满都是疏离。

    明明白白又一次告诉她,他不在意她了。

    没等她出声,那辆黑色宾利,迎着越来越大的风雪,毫不犹豫涌进车水马龙的街道。

    心尖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往外渗血,丝丝缕缕的痛感折磨她的五脏六腑。

    周宜宁闭了闭眼,脑海里纷杂的念头,把她拽回七年前和他决裂的那天。

    少年满是嘲讽的质问涌进呼吸间:

    “所以,你说的答应,其实是在玩我?”

    她淋着暴雨,回去后发了很长时间的烧,一度寝食难安,只要陷入梦魇,反反复复都是楼梯拐角的画面。

    甚至有时候,她卑劣想,如果当初抛弃所有的顾虑赖在他身边,往后七年,她会不会不像现在这么痛苦?

    只是,她的人生不会有这种如果。

    —

    西江苑位于京北古街西段,偏国风的建筑风格,周宜宁调整好情绪,对镜补了口红,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气色,才迈步走进去。

    刚穿过走廊,在拐角处,正看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

    由内而外的气质,有些眼熟。

    他身穿黑色大衣,修长的手指握住伞柄,主动朝她问好,“周小姐,好久不见。”

    似乎担心她不记得自己,他将伞面周宜宁那边倾斜,主动自我介绍:“我是谢意泽。”

    眉眼俊朗,笑意轻柔,周宜怔了片刻,从模糊的角落找出记忆:“……好久不见。”

    见她面露疑惑站在原地没动,谢意泽温声解释:“家母让我在这里等你。”

    原来那位刺绣师是谢意泽的妈妈。

    毫无准备遇见曾经的同学,周宜宁还没适应和他离这么近,只能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注视,礼貌应声:“麻烦谢先生带路。”

    短短的一段路,谢意泽始终落后她半步,保持好分寸。

    进入客厅,她看向坐在右侧穿墨色旗袍的女人,微微颔首示意:“丁老师。”

    两人早在微信聊过几次,丁芳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非常投缘。

    如今面谈,周宜宁正如屏幕里表现得那样,恭顺乖巧,让人很难不产生好感。

    于是,她不动声色看了眼正要离开的自家儿子,眼底明显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别这么客气,坐吧。”她弯起唇角,把泡好的茶递过去,“试试看。”

    周宜宁双手接过,轻轻抿了口,淡淡的茉莉清香很快在口鼻间四散开来,很神奇的,散去她今天所有的疲惫。

    “好茶。”周宜宁放下茶杯,柔声夸赞,“您的手艺很出色,我很喜欢。”

    两人聊了几句家常,周宜宁全程保持耐心,并不着急扯到工作,丁芳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切。

    难怪那小子火急火燎赶回来,敢情有点心眼子都用在追姑娘身上了。

    不过这姑娘灵动秀气,心性又沉稳,谁见了能不喜欢呢?

    想到这,她忍住安利自家儿子的冲动,倒没忘记今天的主要任务,拿出空白真丝面料,先试试周宜宁的基本功底。

    原本从入门到精通的时间,少说也得以年为单位衡量,但周宜宁宣发的内容都和非遗相关,每期她都会提前去学习。

    不说达到入门水平,起码指法和针法,她都能做到不出错。

    女孩侧脸清俪白皙,眸色专注认真,甚至准备了笔记本记录遇到的问题,哪怕一下午的时间耗进去,都没有露出任何的不耐。

    丁芳越看越惊喜。

    也总算知道自家儿子为什么拒绝无数追求者了。

    有宁宁这样的珠玉在前,其他普通女孩又怎能轻易入了他的眼?

    就是不知,那闷葫芦有没有本事把人追到手了。

    —

    一下午都在绣房度过,不知不觉间,天色暗沉下来。

    和丁芳敲定好每周三次的指导学习后,周宜宁婉拒了晚饭的邀请,却没能拒绝谢意泽送她回去的好意。

    毕竟高中毕业后,满打满算也有七年没见,即使坐在后排,周宜宁还是有些不自在。

    谢意泽主动打破尴尬的氛围,“宜宁,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虽然……不太熟,但一个称呼,周宜宁犹豫几秒并未找到拒绝的借口,索性答应。

    不得不说,谢意泽的情商很高,没几句就打破了久别重逢的那种陌生,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和他聊天会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很早之前我就刷到过你的作品,”谢意泽轻笑出声,“很优秀的制作者。”

    刚才从丁芳那,周宜宁得知他从清大信科院毕业后,以独到的眼光和手段创设了新智科技,目前已是圈内认可度极高的新贵。

    “谢谢,”周宜宁腼腆弯唇,“能被一向眼光独到的谢总肯定,荣幸之至。”

    “我们这算是商业互吹吗?”谢意泽半开玩笑调侃道,趁等候红灯期间,试探性问:“宜宁,我能加你微信吗?”

    总归以后要经常去他们家,周宜宁打开二维码名片递过去。

    “叮”一声,添加成功。

    卡宴拐过路口,稳稳停在「悦秀湾」小区门口。

    谢意泽绕过车身来到斜后方,手背撑住车顶,方便周宜宁下车。

    她有些窘迫:“……你不用这么麻烦的。”

    “这么客气啊?”谢意泽挑眉,没等她搭话,把手里的伞递给她,“这把伞算借花献佛了,快回去吧。”

    许是他的眸色太坦荡,周宜宁本就不是擅长拒绝别人的性格,再次道过谢后快步进去。

    她转身的动作太着急,并没注意到路对面停了辆张扬的帕加尼。

    江从南人生爱好之一就是豪车,恰巧这两超跑是他高价拍到的,所以一有时间就出来兜风,结果接了通对象的电话,视线正巧看向对面小区。

    谢意泽这几年也混得风生水起,他自然不陌生,就是一直寡着,没听过有对象啊?

    江从南原本抱着八卦的心思,想看看被他弯腰护着的女孩是谁,结果越看越觉得眼熟。

    像是……

    “操,这不宁妹妹吗?”

    江从南惊得烟盒都从手里掉下去,他心里咯噔一跳,连忙想下去看看什么情况。

    只是刚摸到把手,周宜宁就快步离去,他只好坐回座位,摸着下巴寻思几秒,他掏出手机拨通。

    停顿几秒,那边才接通。

    “裴裴我要给你说个惊天大八卦,和你家宁妹妹有关系的,你还记得谢意泽吗,就每次被你甩开十几分的那小子……”

    裴京闻:“……”

    刚结束一场长达四个小时的手术,连手术服都没来得及换下,他倚靠墙壁,右腿曲起,眉眼间难掩疲惫。

    结果听筒里还传来一堆喋喋不休的废话,他修长的指尖捏了捏眉心,忽然有些后悔浪费时间接这傻逼的电话。

    本想直接挂断,敏锐捕捉到“宁妹妹”三个字的称呼,有些不耐的眸色顿住。

    而后,他凉凉出声,“三秒钟说不到重点,你就死了。”

    江从南:“……”

    知道这位爷心情不佳,他没敢再铺垫,绘声绘色重复了刚刚看见的画面。

    末了,他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啧啧,情敌都知道追女孩要登堂入室了,您老既然对人旧情未了,就别死装不在乎了,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你哭都没地方——”

    话还没说完,只剩“嘟嘟”被挂断的提示音。

    “……”

    他是服了这位的少爷脾气。

    不过看少爷这反应,他这话明显是戳进心窝子了啊。

    江从南仰躺进椅背,好心情发动引擎,决定去找程泽扬好好嘲笑一番。

    —

    周宜宁现在住的「悦秀湾」,是刚在京北落脚时和裴舒语合租的。

    只是裴舒语经常在外赶通告,她也因拍摄工作不常在京北,所以一年的多半时间都是空着的。

    她换好鞋子,刚去冲完澡,手机铃声不绝如缕响起。

    她一手用毛巾擦着头发,一手摁下接听键。

    是房东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好意思啊周小姐,原本房租还有一周才到期,但装修公司刚好后天有空,我想你肯定介意,为了避免住的不舒心,你还是尽快收拾东西搬出去。”

    噼里啪啦说完后,房东直接挂断。

    干脆利落,不容拒绝。

    周宜宁:“……”

    她看了眼时间,不算晚。

    而后,她给裴舒语把电话打过去。

    等了半分钟,那边才软着嗓音接起:“宁宝,怎么了?”

    听这样,像刚睡醒的状态。

    “抱歉啊,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没关系啦,”裴舒语摇摇头,强撑着困倦从被窝里爬起,“睡了一下午,刚醒。”

    周宜宁这才放心,言简意赅把刚才房东的话复述一遍。

    “怎么这样啊,通知的这么突然,是想让人睡大街吗?”裴舒语瞬间清醒,气呼呼说,“不行,我要找他理论。”

    “算啦舒舒,我没事的,”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没地去,周宜宁连忙宽慰,“我先去酒店住,过两天再找其他房子。”

    房东能让她连夜搬出去,说明这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她不想让裴舒语无辜受气。

    “不行,你一个女孩子住酒店多不安全?”裴舒语连忙阻止,“你先过来住我家,等找到合适的房源再说。”

    周宜宁有些迟疑:“可是……”

    知道她怕添麻烦的性子,裴舒语语气强硬:“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闺蜜了?”

    “没有。”

    “那就对了,”裴舒语弯唇,一语敲定:“那就不要可是了,限你一个小时打包好东西,等我来接你。”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再拒绝就显得矫情。

    于是她默默把这份感动藏在心底,快步进入卧室。

    好在她们东西并不多,很多东西怕落灰都放在收收纳箱里,所以收拾起来并不麻烦。

    —

    一个小时后,裴舒语开了辆招摇的玛莎拉蒂停在楼口。

    乘坐电梯上楼,她摘掉墨镜,和周宜宁来回跑了好几趟,才把所有东西都搬进车里。

    “宁宁,有件事我得和讲清楚,”她驱动车子,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人员组成:“我暂住的地方总共二层,我哥读大学时住过一阵子,不过他现在已经在医院旁边盘了套房住。”

    听到前半句时,周宜宁的心跳倏地僵住。

    昨晚被裴京闻送回去的途中,她知道了他好巧不巧,竟是好友从小关系就很亲近的堂哥。

    好在后面的话,让她紧绷的思绪缓缓放松开。

    “你别紧张,他就是出了趟国才变得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对象甩了,”裴舒语自然注意到她的异样,安慰道:“别担心,他最近比狗都忙,肯定没时间回来。”

    周宜宁:“……”

    耳畔不自觉地浮现了重逢以来,他和她说话时夹着冷讽的语调。

    可她动了动唇角,实在不知该怎么拒绝闺蜜的好意,又怎么去表述她和裴京闻的关系。

    毕竟,他现在要彻底和她保持距离,再提七年前的旧事,如果被他知道,指不定要怎么想她。

    ……她不想再让自己给他的印象更差了。

    自尊心作祟,周宜宁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寄希望于裴舒语的那句“肯定没时间回来。”

    ……应该,不会遇见的。

    同时她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这几天还是尽快找好住处。

    —

    可能她的自我安慰起了效果,等回到枫禾公馆,她甚至都做好了及时跑路的最坏打算,里面确实安静没人。

    悬着的那口气总算放松几分。

    来到二楼,周宜宁暂住在裴舒语的隔壁。

    两人笑闹了几句,看见手机屏幕亮起助理让她明天去拍广告的消息,裴舒语只得早些去睡觉。

    室内暖气很足,她脱掉长裤毛衣,只穿了件杏色的及膝睡裙,躺进柔软的床铺。

    久违的困顿袭来,她闭上眼,脑海里难得没被那些凌乱的回忆缠绕。

    只是睡到半夜,她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打开台灯,她小心翼翼推开门,借着脚灯微弱的光芒,轻手轻脚下楼走到水吧处。

    刚喝完水,只听玄关处很轻的转动声。

    转身的脚步顿住,心头没来由的紧张,脑海里忽然浮现了最不想发生的可能性。

    没工夫去想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周宜宁正思索该怎么用最快的速度避开时,一股浓郁的酒精味瞬间缠绕住她的鼻尖。

    等她理智回笼,只见最不该见到的人,高大的身形半倚墙壁,眼尾泛红,状态明显有些迷醉。

    不知是不是室温太高,他扔掉臂弯的大衣,单手扯开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露出锁骨。

    昏暗的灯光下,他低低的喘息起伏着,凸出的喉结有着致命的性感。

    周宜宁从没这么近距离和异性接触过。

    除了视觉直观的冲击,更多的是不知该怎么应对再见他的不知所错。

    周宜宁的耳根通红得几乎滴血。

    怔愣间,只见那双讳莫如深的黑眸定定望向她,而后扶着墙壁,一步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气息太具有侵略性,周宜宁只觉整个人都变得燥热,意识到不该再待下去。

    然而转身的那一瞬,裴京闻忽然快步走近,不由分说将她逼近角落。

    紧接着,他俯下身,双手倏地禁锢住她纤细的腰肢,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尖。

    四目对视。

    周宜宁从没想过他的眼神会这么炽热,她稍稍偏过头,却避无可避。

    他声线低哑,下巴搭在她的头顶,模糊的尾音更加撩人。

    “……别走。”

    第18章 交缠

    明明没喝酒, 周宜宁却觉得自己有些酒精上头,大脑都变得不清醒。

    否则怎么会在他说出“别走”两个字僵住,任由自己被他单手搂住腿弯。

    倾倒在进沙发时, 交缠滚烫的心跳,灼烧她所有的感官。

    手链落在地面很轻的碰撞声,才让她回过神,偏头躲开男人近在咫尺的呼吸。

    后知后觉和他距离只剩几寸,周宜

    宁不知用了多大力气, 才避开那双满满倒映着她的黑眸, 不让自己彻底沦陷。

    而就在她想起身时, 腰肢却被男人紧紧禁锢住, 动弹不得。

    黑暗中,那双如墨的瞳仁, 没了记忆里的痞性和疏离,只剩原本的纯澈昳丽。

    更像深邃的漩涡, 引人沉溺。

    耳畔的心跳声太剧烈,勾起她为数不多的理智。

    周宜宁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也明白他如果没被酒精麻醉,不可能会对她如此亲昵。

    这一刻,周宜宁才知道,七年前烙印在她心上的少年, 哪怕经过几千个日夜的洗礼, 她终究不能如愿释怀。

    甚至内心的卑劣想法,差点让她产生一个不如就这样沉沦的念头。

    但心脏密密麻麻的阵痛, 让她不得不从这样日思夜想的亲近中, 挣扎脱身。

    “……不要躲开我。”

    察觉到她逃离的动作,男人似有恳求, 手腕的力度又加深了些。

    恰是这蒙了层恳求的声线,让周宜宁迷乱的意识瞬间回归现实。

    ……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她无力牵了牵唇角,满心的期待,瞬间被失落取代。

    男人眼尾的温度染红了冷白的皮肤,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周宜宁闭了闭眼,用力从他劲瘦的臂弯处挣脱开来。

    宽敞的沙发,似乎放不下男人修长的双腿,周宜宁快步离开时,余光瞥见他轻颤的睫羽,终究没狠下心。

    见他的呼吸逐渐平缓,周宜宁轻手轻脚从榻榻米扯过毯子,迟疑着覆盖在他身上,又悄悄帮他脱掉鞋子。

    全程,他似乎毫无察觉被人摆弄,前所未有的顺从。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幸好。

    他喝多了,不会记得今晚遇见她。

    —

    周宜宁又陷入过往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一夜难眠。

    隔天她早早醒来,避免与裴京闻撞上,她躲在门口,仔细注意外面的动静。

    光亮穿进窗帘的没多久,周宜宁听到了很轻的关门声。

    裴舒语的拍摄在下午,应当不会起这么早。

    看来是他。

    走得这样干脆利落,看来他似乎忘记了昨晚发生的凌乱。

    明明该感到轻松的,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隐隐压在她的心间。

    好在手机铃响起,才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余老?”屏幕显示是余振秋来电,她讶了一瞬,主动问好。

    “小丫头还记得是我啊?”余振秋气定神闲打趣:“我还当回京北有了工作就忘了老头子我了。”

    知道小老头开玩笑,周宜宁弯了弯唇,“您这是什么话?您对我这么好,忘了谁都不会把您忘了啊。”

    这倒不是她恭维。

    在南临市的两个月,余振秋除了指导她制作折扇外,生活上也像长辈一样待她,让她感觉到了家的温暖。

    周宜宁是发自内心敬重他。

    听这话,余振秋心情很愉悦,“你这丫头,哄人开心一套一套的。”

    闲聊了几句,余振秋气定神闲抿了口热茶,悠悠出声,“丫头,上次给你推的那小子,你们有没有联系啊?”

    猝不及防转移话题,周宜宁愣了片刻,回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

    连忙打开微信,往往下翻了好几页,才看到对方通过好友验证请求的消息。

    见她沉默,余振秋就知道这丫头左耳进右耳出。

    就在周宜宁有些心虚,都做好要被小老头“训话”的心理准备,哪知对方长叹一声,耐心道:“宁宁啊,我看你自己抗下所有生活压力着急,总归有个人陪伴你更放心些,这小子也算我盯着长大,品性肯定端正。”

    “一米八八的大个子,长得也算合格,”余振秋顿了一下,补充关键信息,“他跟你是高中同学,别怕没有共同话题。”

    捕捉到“高中同学”这四个字,周宜宁心念微动,脑海里不自觉又被浮现的人名影响着。

    “总之,你先跟他见一面聊聊看,”余振秋叮咛,“如果他敢欺负你,老头子帮你出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周宜宁收回跑偏的妄想,点头答应下来。

    就当是让真正关心她的长辈不再为她担心。

    人要向前看,七年阔别重逢,她早该认清和他再没可能的现实,放下过去。

    何况余振秋的好意,她实在不知该怎么拒绝。

    周宜宁组织好语言,才打开那个纯黑头像。

    只是在看到昵称“W”时,指尖微微怔住。

    而后,她又扯了扯唇。

    大概她真有些魔怔了。

    不然怎么看到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字母,都能联想到他呢?

    摇摇头,强压下心底的慌乱,她主动发了句:[你好,我是周宜宁。]

    [方便见一面吗?]

    —

    给裴舒语发过消息,她打车前往「华信大厦」。

    这些年她靠极高质量的作品,实现经济独立的第一步,就在寸土寸金的高新产业园,买下一间中型工作室。

    因为每期视频,从初期录制到最终在平台发布,幕后配音和剪辑也需花费大量功夫,必须有稳固的居所供摄影师工作。

    前不久刚付完尾款,为了留足够的资金周转,她还不能用余钱单独购置房子。

    总不能长期麻烦裴舒语,何况枫禾公馆还跟裴京闻有关,他说过不想再遇见她,周宜宁只能拜托中介尽快找合适的房源。

    到了工作室,剪辑师言念将南临折扇的初稿打开给她看。

    短短的七分钟,从接触余老的第一面,到扇面和扇骨的选材,再到成品的完成,以及她在庭院中作画,完美展现了这项非遗艺术的魅力。

    “太美了宝贝,”言念不吝夸赞,“你这张脸要是营业再主动点,只怕涨粉更多。”

    毕竟这张脸纯天然,镜头前,简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

    尤其是大雪天的侧影,就像传闻中的仙女,让人移不开视线。

    “哪有这么夸张啊,”她轻笑出声,“大家的关注点都在非遗制作上,和谁入镜没多大关系的。”

    她选择入视频拍摄这行,为了生存,更为了把很多不为人知的民间瑰宝发扬光大,并不为自己出名。

    知道她一直坚持的初心,言念倒没再多说。

    吃过午饭,周宜宁打开电脑,寻找有关「纸鸢」的视频认真观看。

    毕竟一项素材的录制时间太长,为了提高效率,通常都得好几项制作同时进行。

    当一个人的状态完全沉浸工作,时间往往流逝飞快,等她摘录满满十多页笔记,天色已渐渐黑沉下来。

    看了眼时间,已是晚上六点。

    只是想起回枫禾公馆,眼前难免会浮现昨晚的尴尬。

    ……还是不回去了吧。

    想到工作室那间狭窄的休息房,她默默叹了口气。

    就在她犹豫着该用什么借口不回去时,裴舒语的电话率先打过来。

    听筒传来的声线有些委屈:“宁宝,你在哪呢?”

    她下意识关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刚刚在片场,不小心扭到脚了,”可能在换药,裴舒语痛呼出声,“……呜呜呜好疼。”

    “你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去看你。”

    得知地址后,周宜宁没再耽误,连忙拿起背包赶忙拦了辆出租。

    今天运气比较好,路上没堵车,不到二十分钟抵达京大附医。

    轻车熟路找到电梯,只是看向屏幕里不断上升的数字,最初的担忧和着急,随着她逐渐加快的心跳,逐渐转变为慌乱。

    熟悉的科室,因为多了一个人,变得让她更坐立难安。

    何况他还是好友的堂哥,遇见他的概率岂不是更大?

    周宜宁垂下眼眸,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小。

    即使她控制自己离他再远些,巧合却将她推向和他更近的位置。

    可能这几天猝不及防的再遇太多,周宜宁颇有几分“摆烂”的念头。

    反正他已经完全不在意她了,再多一次不如他意遇见他的次数,又有什么

    关系呢?

    “叮”一声,到站的提醒打断她纷杂的思绪。

    走出电梯,她暗暗做足心理建设,刚抬眼,视线正巧落在熟悉的身影上。

    是谢意泽。

    看样子,他要准备下去。

    四目相对。

    愣了半秒,那张俊秀的眉眼舒展开来,主动和她打起招呼。

    “谢总,”周宜宁弯唇笑了笑,以示回应:“我来探望朋友。”

    他微微俯下腰身,清澈的眸子里晕开细碎笑意,“需要我等你吗?”

    “谢谢,不过不用啦,”周宜宁摇摇头,轻声回绝,“我晚上在这里陪她。”

    谢意泽了然,温声聊了几句,主动目送她离开。

    两人颜值本就出众,站在一起自然有足够的吸引力,贺之让眼尖注意到,摸着下巴寻思半晌,倏地想起什么。

    “老裴你看,”丝毫没注意到旁边的人不对劲,他兴致勃勃问,“那妹子是不是有点眼熟?”

    裴京闻并未答话。

    只是落在谢意泽身上的视线,多少沾了些晦暗。

    沉默几秒,贺之让灵光一闪,满脸八卦:“我想起来了!那不是你读京大那会儿,经常跑南临去找的女孩吗?”

    犹记得刚进京大,这位少爷凭一张侧脸照爆火表白墙后,各类美女围绕在他身边,偏偏对谁都提不起兴趣。

    只是每隔一段时间,裴京闻就跟中邪似的,哪怕翘课也要去南临。

    恰巧他老家在那,一次和裴京闻同行,总算知道原因。

    原来看起来像渣男,骨子里却是痴情种。

    每次远远望着人姑娘,有时候站在雨中,浑身被淋得湿透,也站在那一动不动。

    跟自虐似的。

    有几次那姑娘察觉到,却一语不发回避。

    印象最深那次,是雨夜难行,几个傻逼男开那姑娘黄.腔,裴京闻正巧听见,直接上去揍得那些人亲妈不认。

    作为裴京闻的好室友,他把人拽回家后,没好气给他递了瓶酒:“喜欢就去追啊,还世上还有不喜欢裴少的女孩吗?”

    “您这魅力,大学城想追你的都能绕京北三圈,干嘛畏手畏脚的?”

    裴京闻一语不发闷完。

    就在他絮絮叨叨很久,以为裴京闻不会回答时,忽然出声。

    “她让我别纠缠。”

    这是第一句。

    印象中的天之骄子,从未有过的挫败和颓废。

    “我不想她看不起我。”

    尾音模糊不清,他又闷头喝完。

    这事没多久,裴京闻就答应了学校公派留学的推免。

    之后几年,他也没听说他和谁在一起过。

    他和那姑娘只有一面之缘,所以后来许多年,都挺好奇她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裴京闻这样念念不忘。

    思绪回笼,他忽然反应过来,那姑娘旁边还站了位异性。

    好歹久居情场,贺之让几乎一眼看出,那男人的眼神不清白。

    “裴哥,你心上人是不是有情况了?”贺之让摸着下巴,决定刺激他,“啧啧 ,他俩看起来配一脸啊。”

    果然,这话一出,裴京闻脸色肉眼可见加深了几分。

    眼尾掀起的弧度,隐隐勾着戾气。

    贺之让单手靠着他的肩,意味深长:“你再嘴硬,小心老婆真给你亲手做作没了。”

    —

    由于是视线盲区,周宜宁并未注意到拐角两人。

    VIP病房内,裴舒语仰靠着床背,灵动的手指操控屏幕。

    见周宜宁手捧鲜花进来,她眼前一亮,掩饰不住的惊喜:“宁宝你终于来看我了,感动死了。”

    “怎么样?还疼吗?”周宜宁坐在她旁边,担心问道,“怎么回事啊?”

    “品牌方让我站在椅子上拍摄,用时又很长,我没看清踩空了。”

    以免周宜宁挂念,她省略了事件起因,只简单叙述完主要过程。

    末了宽慰道:“不过美女来探望,我瞬间就不疼了。”

    见她的右脚腕打着石膏,周宜宁仍有些不放心。

    “医生怎么说?有没有伤到骨头?”

    “当然没有,”似是怕周宜宁不信,她看向正巧出现在门口的人,“不信你问我哥。”

    周宜宁:“……”

    虽然早就做好可能撞见他的心理准备,但真正再见时,呼之欲出的心跳声仍控制不住。

    感知力也像在他的脚下装了定位,清晰分辨他一步一步靠近。

    以免裴舒语察觉到她的反常,只能在暗处收紧指尖,勉强保持淡然。

    四目对视。

    她的眸色不自觉颤了一下。

    第一反应却是低头,佯装若无其事伸手捋了捋耳畔的碎发,担心发型受到影响。

    然而裴京闻只扫了她一眼,不着痕迹收回视线。

    周宜宁放在发尾的指尖一顿,情绪很快被淡淡的失落萦绕着。

    裴舒语自然没注意到两人的异样,她主动给裴京闻介绍:“哥,这是周宜宁,我最好的闺蜜,排除那天在车上匆匆一见,今天你也算有福,能正式认识宁宁大美人了。”

    “第一次”三个字一出,不知是不是那道视线的穿透力太强,周宜宁只觉身形微僵,头皮发麻。

    她低垂着眼睫,眼前不禁浮现初遇那天。

    那是裴舒语在场,他们第一次的照面。

    ……他连多余的话都不想和她说,应该,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以前认识。

    尤其是他的亲人。

    形成这个认知,她只能强压鼻尖的酸涩,保持礼貌主动打招呼:“……裴先生。”

    只是,他紧紧盯住她避无可避的视线,倏地仰起眉梢。

    而后,他的嗓音,染了些熟悉的痞:“今天吗?”

    “我怎么觉得,跟这位周小姐,好像认识很久了。”

    第19章 迷乱

    等裴京闻离开好一会儿, 周宜宁凌乱的呼吸都没恢复正常。

    她这样的不淡定,裴舒语离那么近,自然尽收眼底。

    她摸着下巴, 也不说话,唇角弯起意味深长的弧度,直勾勾盯着周宜宁。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耳根好不容易散去的燥热再次回笼,她不自在躲避注视。

    细密的汗, 已经浸润了整个手心。

    似乎仍不足矣平复慌乱, 她佯装拿起手机, 指尖硬邦邦划拉着。

    一秒, 两秒。

    足足好几个呼吸的空档,裴舒语倏地勾唇, 双手环臂靠在床背,一字一句, 故意拉长尾音:“你不对劲。”

    她笑吟吟的,意有所指重复道:“很不对劲。”

    “……”

    果然。

    躲不过裴舒语。

    不过,她的确不该在瞒着闺蜜。

    尽管那些过往,是裴京闻不愿提起的。

    或许说出来,有个倾诉对象,她心底的压抑就能释然一些。

    悬在心口的那根弦陡然松缓, 她张了张口, 纠结着该用什么样的措辞。

    裴舒语倒也不着急,笑语嫣然等着她交代。

    病房内, 只剩两道轻缓的呼吸声。

    良久, 周宜宁抬眼,晶莹清透的眼眸里, 渐渐被失落取代。

    “……舒舒,你还记得我提过的,我有一个十七岁喜欢上的少年。”

    她轻轻道出,耳根微红:“他对我很好很好,但毕业那天……”

    回忆编织成网,浓烈的苦涩涌向鼻尖,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眼尾也渐渐泛红。

    “我说了好多伤他的话。”

    尽管时过境迁,那些刺耳的词语,仍旧像尖锐的利器,深深刺向她的心口。

    周宜宁低下头,纤密的眼睫轻轻颤抖,柔和的语调也变得空灵。

    “他大概,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不用说清“他”是谁,即使刚才裴舒语已经猜了个大概,但如今亲耳听周宜宁娓娓道来,仍旧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眼前不禁浮现裴京闻那些反常的举动。

    ……难怪。

    原本他对自己投资非遗拍摄兴致缺缺,被她拉着去注册工作室也不情不愿,还在半道改变主意。

    以为裴京闻会拒绝,结果当晚就给她转了七位数的资金。

    之后也会旁敲侧击他们的一举一动。

    好嘛!她还以为自家哥哥顾念兄妹之情支持她,原来她才是工具

    人。

    她怎么没早发现,宁宁就是被她哥捂在心尖尖上的女孩呢?

    思绪被手背骤然传来的冰凉打断,看见周宜宁眸色写满难过,她连忙说:“不会的。”

    “信我!”

    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周宜宁勉强挤出一抹笑。

    “没事的,都过去了。”

    “哎呀宁宁,”她连忙凑过去,双手环住周宜宁的臂弯,“先别着急放弃。”

    这俩人只要对视,一个眼神炽烈深沉,蕴含太多复杂的情绪,另一个明明眼底有情,却几度落荒而逃。

    这怎么看都不会清白!

    “我哥这个人,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嘴硬,”裴舒语朝她眨眨眼,“以我对他的了解,肯定还对你有意思。”

    周宜宁混乱的大脑,好半晌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或许,也是她不敢去相信。

    见她轻咬着唇瓣,面露迟疑,裴舒语悄声问:“一句话,宁宁你还喜欢他吗?”

    很直白的话题。

    不知怎的,到嘴边的否认,却怎么也组成不了完整的话。

    “宁宝,你要自信吶,”回想起周宜宁之前提到年少时期的顾虑,裴舒语轻声引导,“你足够配得上任何人。”

    裴家还不至于落魄到要靠牺牲晚辈的婚姻去巩固地位。

    而且周宜宁,比那些试图凑近裴京闻的京圈名媛们优秀太多。

    她哥高攀了才是。

    周宜宁自然明白闺蜜这话不是客套,通过这些年的努力,她也有了决定命运的资本。

    可是,他们还会有可能吗?

    脑海浮现这个疑问,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快速消退。

    恰好,屏幕亮起,是中介的消息,她倒没避开裴舒语,直接点了语音。

    [周小姐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给您介绍的那些房源要么房东不出租了,要么就是全被预订,其其他适合的公寓可能需要您再耐心等等。]

    周宜宁懵了几秒,有些不敢相信。

    明明两个小时前还说有好几处房源让她抽空去看看,怎么忽然说全都租不了了?

    听见这话,裴舒语心里先是有了大胆的猜测,没几秒又觉得不可能,摇摇头强压下去。

    ……她哥,还不至于狗到那种地步吧?

    “宁宁你就安心陪我住嘛,”裴舒语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可怜兮兮看她:“你看我脚都这样了,你忍心让我一个人住吗?”

    ……话虽如此,但枫禾公馆并不是只有裴舒语一人。

    想起昨晚的画面,她耳根微微发热。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勇敢的人先享受爱情,”看出她的迟疑,裴舒语补信誓旦旦:“只要他没放下你,那嘴迟早给你翘软。”

    —

    隔天,坐在前往西江苑的路上,她仍旧为昨天的一时脑热而懊恼不已。

    她怎么就轻易答应了舒舒和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提议?

    万一被他误解更深怎么办?

    没等过多纠结,屏幕亮起两条微信:[好。]

    [时间地点,你决定。]

    是「W」先生发来的。

    为了让余老安心,她昨天主动联系了这个相亲对象。

    但经过昨晚,她发现心底深处,仍没办法彻底忘记那个人。

    自然,她不能脚踩多条船。

    周宜宁轻叹出声,暗暗决定等见面之后,尽快和相亲对象说清楚。

    到时候统一口径,让余老暂时歇下撮合的心思。

    她斟酌着用词:[你今晚有空吗?]

    不出半秒,对方回复:[有。]

    想起余老之前提过,这人是在京大附院上班,她压下忽然浮现的巧合,报了位置名。

    车子抵达西江苑,她收起手机。

    “我最喜欢和美女一起工作了,”许溪帮她打开车门,眼前一亮:“宁姐姐,你要美死我!”

    这话毫不夸张。

    为了应景,周宜宁特意穿了身杏粉色旗袍,长发用玉簪半挽,肤白腰细,妆容素雅,更显清俪灵动。

    “哪有啦,”周宜宁腼腆弯唇,主动拿起厚重的设备,“你这是对我有滤镜。”

    “怎么可能?”许溪摆摆手,连忙给她披上披风,“大冷天的,姐姐可得保护好自己,别受凉了。”

    说笑间,两人来到专门用来拍摄的庭院。

    京北最近连阴雪不断,院里的几株红梅,迎风越发昳丽孤傲。

    她在绣架前落座,按照丁芳指导的指法,仔仔细细勾勒一针一线。

    选定这幅《凤凰于飞图》,是她上个月去给余振秋寻求字画时偶然见到的,只一眼,她就决定要将这幅图作为刺绣选材。

    虽然用时粗略估计一年起步,和丁芳沟通过,她毅然决定坚持到底。

    或许是她全身心投入的样子太过岁月静好,录制视频的过程,许溪没忍住用单反抓拍。

    因为每期视频制作时间太长,为了固粉,就给周宜宁开了个日常号,专门用来发些拍摄碎片和生活日常来固粉。

    周宜宁堪称素颜出神图,不用p,都能让粉丝直呼美女姐姐。

    发出不到半小时,评论区就盖起了高楼。

    贺之让在生平枯燥的工作日常,最大的爱好就是抓住一切时间摸鱼。

    从手术室出来,正巧刷到#旗袍美人#的话题。

    点进词条,最初的惊艳过去,透过美人的面纱,他越看越觉得这美女有些眼熟。

    沉思几秒,他终于和昨晚的记忆对应上,跟发现新大陆似的,把屏幕举到裴京闻面前嚷嚷:“老裴快看美女,有惊喜!”

    裴京闻:“……”

    他本不想理会,但这傻逼声音太大,他揉了揉发痛的眉心,懒懒掀了掀眼皮。

    他半勾着唇,漫不经心投去视线,却在看清时,搭在细边眼镜镜框的动作猛地怔住。

    视线不觉落在女孩清俪出尘的侧脸上。

    定格几秒,稍稍下移,紧紧锁住被黑发遮敛的素白脖颈。

    蓦地,他只觉本就干涩的喉咙发痒。

    “啧啧,看呆了?”见他一语不发,贺之让在他跟前晃了晃手,故意怪叫:“哎呀我忘记了您心里还有白月光呢,这妹妹就留给我自己欣赏吧。”

    裴京闻凉凉扫了他一眼,唇角掀起半笑不笑的弧度:“看来你太闲了啊。”

    那意有所指的笑声,让他瞬间头皮发麻。

    贺之让:“……”

    完了,忘记这位爷已经成为他的顶头上司。

    裴京闻退出页面,把手机扔回去。

    “再欣赏,这周内都别想摸手机。”

    留下这句话,他站直身子,单手扯了扯略显凌乱的白大褂领子,重新戴好眼镜。

    乍一看,斯文禁欲,矜贵至极。

    贺之让:“……”

    早看出这狗内心有多黑,愤愤吐槽。

    他就不该有恻隐之心,活该让他爱而不得身心受虐!

    —

    完成既定的拍摄任务后,周宜宁拿到手机,之前联系的那位「纸鸢」传承人问她,今天有没有空去京大见一面。

    她先礼貌问了董教授的时间段,确定和那位相亲对象不冲突,才答应下来。

    吃过午饭,她和许溪一同去了京大老校区。

    雪天路滑限流,车子开不进去,两人索性撑着伞步行前往文传学院。

    站在门口,看见石碑刻着“京北大学”四个字,她有片刻的恍惚。

    久违的记忆扑面而来,原本她大学,也该在这里度过的。

    而现在,一砖一瓦,都是裴京闻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不愧是国内顶尖大学,院士的摇篮,这学术氛围真浓厚啊,”许溪忍不住感慨,看向人满为患的篮球场,关注点的跳跃性极强:“啊啊宁姐姐,你看好多男大!好想抓一个回家!”

    周宜宁:“……”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无数男生跳跃追逐,空气里被蓬勃的青春荷尔蒙包裹。

    只是她的视线,不禁定格在西北角。

    男孩个高腿长,出众的眉眼写满桀骜张扬,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赢得全场

    喝彩。

    她清晰感觉到心脏短暂停滞一下。

    渐渐地,她很快平复了呼之欲出的紧张。

    怎么会是他呢?

    默默收回视线,忍不住想,他读大学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样意气风发?

    可能因为走神,连许溪兴奋八卦了什么都没完全听进去。

    这段路途并不远,两人到达文传学院时,距离约定好的点还有十五分钟。

    好在乘坐电梯的人并不多,只是刚到二楼,视线正撞上还没离开她脑海的人影。

    室内暖气充裕,裴京闻只穿了件黑色衬衣,将腰身衬得更加劲瘦。

    怔愣间,他迈开长腿,直接站在她的右侧。

    有认识他的学生,主动打招呼:“裴师兄。”

    他淡淡颔首以示回应,专注对耳机说着一些复杂的专业词汇,并未朝她投来视线,周宜宁微微松了口气。

    看样子,人比较多,他应当没认出她。

    好不容易从美颜暴击中回过神,许溪悄悄和她咬耳朵,“宁姐姐,快看正前方,有帅哥出没!完全是男大里面的极品啊!”

    帅哥近在眼前,许溪忍不住想偷拍,发现手机落车里了。

    见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连忙恳求周宜宁,“拜托啦姐姐,借你手机用一下。”

    “可是——”

    不等她反驳,许溪一脸央求拿过手机,悄咪咪摁下拍照键。

    周宜宁:“……”

    “放心啦,他不会发现有人馋他身子的,”许溪压低声音,“那肩腿比例也太优越了,一看就跟你特别配。”

    周宜宁:“……”

    等反应过来时,她的视线不禁落在男人强劲有力的肩膀上。

    随后耳根微红,连忙低下头。

    “什么啊……”

    “叮”一声,电梯到站。

    巧的是,他似乎也在同样的位置出电梯。

    更巧的是,在许溪先一步出去,他正好在通道口站定。

    周宜宁要离开电梯口,要么和他说一声借过,要么佯装不认识,从他右侧小心挤出去。

    可能是心虚,她选择后者。

    好在她身形纤瘦,从电梯口出来,空间也不显得多狭窄。

    周宜宁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似乎仍沉浸在电话中,她小心翼翼挪步。

    一心二用,她的视线看不真切脚下的路,额头不知怎的正撞在他的肩膀上。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滚烫的体温,没有任何防备灼烧着她所有的理智。

    纷杂的心跳瞬间在耳畔炸开。

    不知过去多久。

    她终于找回迷乱的思绪,连忙后退一步,清俪的容颜染了层绯红,满是窘迫:“抱歉,我、我不小心……撞到你了。”

    哪知,男人并不做声。

    就在周宜宁以为气氛会这样僵持下去时,他倏地靠近一步。

    凭借绝对身高优势,将她扩在墙壁和他的范围内,让她动弹不得。

    男人目光似有几分邪气,定定盯着她,直到那白得发光的脖颈,都染了层粉。

    凸出的喉结,莫名滚了滚,眼底也变得幽暗。

    “……是不小心啊,”收回视线,他刻意勾起语调,语调低哑,沾了些暧昧:“我差点以为,你馋我身子呢。”

    第20章 招惹

    咫尺之间。

    男人半俯腰身, 灼热的呼吸落下,低语呢喃,不出半秒, 她粉白的耳尖直接红透。

    似滴血。

    木质清香混杂着成熟的荷尔蒙气息,紧紧包裹周宜宁所有的感官。

    她一米六五的个子不算娇小,但在裴京闻面前完全不够看。

    熟悉的笑意噙着点坏,又暧昧又撩人。

    好半晌,周宜宁都没从他忽然的逼近中回过神。

    直到许溪的声音由远及近, 终于唤醒她迷乱的思绪。

    周宜宁避开他晦暗不明的眼神, 磕磕绊绊说了两个字:“没、没有。”

    他只是勾着唇, 并不作答, 不知信没信。

    周宜宁:“……”

    实在没勇气和他再搭话,她只好握着手机, 弯腰从他的手臂穿过,几乎小跑着离开他的注视。

    都不用照镜子, 周宜宁就知道自己现在肯定面红耳赤。

    “宁姐姐,你干嘛去啦?”见她的脖颈都红透了,许溪疑惑道:“你很热吗?”

    “……嗯嗯,”她慌乱点点头,勉强保持镇定,还用手轻轻扇风, “是有点。”

    许溪更奇怪了:“那你干嘛还要把领口捂这么紧啊?”

    周宜宁呼吸乱了半秒:“……整理衣服。”

    似是证明什么, 她垂眸先整理了衣服,又拿出手机, 对着镜头检查发型。

    甚至还调整了簪子的角度。

    许溪:“……”

    ……宁姐姐什么时候这么注重打扮了?

    绕是她再粗神经, 也明显察觉到周宜宁这举动有多反常。

    只是没等问出口,周宜宁已经快步走进董教授的办公室。

    作为助理, 她只得暂放下好奇,连忙紧跟上去。

    而看清坐在董教授对面的女孩,褪去羞赧对答如流。

    ……所以刚才的不对劲,是错觉吧?

    许溪摇摇头,投入工作状态,赶忙把周宜宁列好的计划递过去。

    董教授是老京城最有名的手艺人,凭一只“九尾凤凰”的纸鸢,荣获国际非遗奖项。

    即使年过七十,凭借满腔对艺术的热爱,到了该退休的时候,仍选择答应京大的返聘。

    “嗯,小姑娘很有想法,”认真浏览完,她不吝夸赞,“每个点都写的非常详细。”

    被毫无保留肯定,周宜宁自然喜不自胜。

    “谢谢董教授,”她眉眼弯起清浅的温度,“那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沉思几秒,董教授看向她:“下周开始,不过我有个条件。”

    周宜宁点点头:“您说。”

    “你先每周五过来,坚持听我一个月的课,”董教授抿了一口茶,悠悠出声,“你先确定是否真心喜欢纸鸢,我们再谈别的。”

    并不算条件。

    甚至可以说完全为她的长远考虑。

    毕竟非遗的制作,华丽成品的背后,都是一个人日积月累的耐心和恒心。

    “好,”周宜宁了然,轻轻颔首致谢:“那我后期还要多麻烦您。”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助理过来提醒董教授该去参加学院的会议,周宜宁也不便多打扰。

    把自己准备好的千饮茶叶放在桌子上,她跟许溪并排离开。

    “这是借董老的光,宁姐姐能有女大的月体验卡啊,”许溪朝她挑挑眉,笑眯眯道:“班里要是肩宽腿长很会做的男大,记得喊我去啊。”

    不知怎的,男人那句意味深长的“馋我身子”就跟魔咒一样,在她耳畔循环播放。

    周宜宁:“……”

    —

    今天正是周五。

    距离董教授的课只剩四十多分钟,出去吃饭来不及,两人只能去餐厅吃饭。

    可惜正遇上系统升级,刷不了我想码,暂时只能用学生卡。

    就在她们无奈准备放弃时,一道清冽的嗓音落在耳畔:“二位姐姐,我帮你们。”

    是刚才在篮球场看到的男生。

    似乎刚从篮球场回来,他套了件黑色冲锋衣,被汗浸湿的黄发还完全干,给那张硬朗坚毅的脸,添了几分痞气。

    没等两人应答,“嘀”一声,刷卡成功。

    余光不经意瞥见屏幕,周宜宁的视线只捕捉到他的学院。

    临床医学。

    熟悉的几个字,心跳连着呼吸,几不可查乱了节奏。

    “哎呀谢谢弟弟了,”本着欣赏男大的心思,许溪唇角的弧度就没压下去:“这怎么好意思呢?”

    “举手之劳,姐姐不用不好意思。”

    男生礼貌勾唇,看似回应她,实则视线却没离开过周宜宁。

    看他这反应,许溪顿悟。

    毕竟,谁不喜欢美女呢?

    “姐姐,能加你们个微信吗?”果不其然,他定定看向周宜宁:“以后你们来京大,我可以给你们当导游。”

    许溪轻轻挑眉。

    这小子眼力可以

    啊,一眼就能看出她们是校外的。

    正愁怎么把餐费转给他,听见这话,她把各人二维码递过去。

    男生笑意不减,细看之下,右眼尾有细小的美人痣,“姐姐,我叫梁景白,临床大五,京北人。”

    这自我介绍乍一听,跟相亲似的。

    许溪默默观察他的神态,琢磨着小子跟宁姐姐还挺配的。

    礼尚往来,周宜宁客气报出自己的名字。

    全程,她不太主动搭话,基本是梁景白问一句回一句。

    倒是许溪性格跳跃,时不时活跃气氛,没让天被聊死。

    吃完饭,梁景白提出他去上课的教室,正好在董教授课程旁边,可以陪同两人过去。

    能跟帅哥同行,许溪自然很乐意。

    这场雪细密,降落却无声,所以地面并没什么积雪,并不算难行。

    不到十分钟,先到达医学系。

    很明显,梁景白的人缘非常不错,站在一楼口,几个相熟的兄弟过来勾肩搭背。

    眼尖瞥见周宜宁,眼前纷纷一亮,“我去梁哥,这美女谁啊?”

    “刚认识的姐姐而已。”

    梁景白扯了扯唇,主动介绍几人认识。

    “哦豁,梁哥这魅力京大无人能敌啊,”其中看起来和他关系最好的男生忍不住挤眉弄眼:“就是不知道是真姐姐,还是情姐姐啊。”

    “去你的,”梁景白踹了他一脚,笑骂,“有没有素质,不会开玩笑就别开。”

    “姐姐这傻逼嘴没把门,你别介意啊。”

    老实说,周宜宁毕业时间太久,面对这群比她小四五岁的男生的玩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没关系的,”她轻轻摇头,扯了扯许溪的衣角,“溪溪,快上课了,先不打扰他们了。”

    “好,”意识到她的窘迫,许溪回应:“谢谢啦,梁同学。”

    周宜宁走得太快,并没注意到身后拾阶而上的两道身影。

    负责外科学的秦教授临时出差,裴京闻又是他带过最得意的学生,于是暂代这门课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他身上。

    贺之让顺道来交博士毕业材料,结果两人刚走到医学部大楼,就撞见这精彩的一幕。

    都不用看,就知道少爷脸黑的可以。

    贺之让还真看不惯他这明明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偏偏死装不在意,逮住机会就忍不住戳他的心窝子。

    “老裴快看,你家周妹妹又给人惦记上了,”他笑得幸灾乐祸,“这些追求者还真年轻帅气,搁谁谁不心动啊。”

    裴京闻并没接话。

    他单手插进黑墨色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把玩着手机,面色显得几分面色漫不经心。

    只是那双掩在镜片后的眼眸深邃不见底,让人看不真切他内心所想。

    “看您这魂不守舍的样,跟个怨妇似的,”贺之让故意啧啧赞叹,“你再不主动,小心墙角真给人撬了。”

    “就凭他?”

    裴京闻看似不怎么在意轻嗤了一声。

    不过跟裴京闻认识这么些年,贺之让早就对他某些举动的深层内涵了如指掌。

    看他这眼尾微微眯起,贺之让就知道那小子铁定要倒霉。

    事实确实如此。

    抱着吃瓜的心思,他火速交完资料,跑过去凑热闹。

    刚上课的几分钟,裴京闻倒还挺得住气,并没表现出敌意。

    课程过半,那小子撑不住开始摸出手机。

    自然,被裴京闻抓住机会,几个问题问完,由最开始的傲气不服,渐渐低下头。

    反观始作俑者,双手撑住桌面,眸色气定神闲,懒懒丢了两个字:“坐吧,好好听。”

    只这一次的提问,就折服了那些因他年轻而质疑他水平的天之骄子心服口服。

    部分女生也收敛磕颜的心思,坐姿端正听课。

    比起秦教授,这位裴师兄的手段,根本不会留什么情面。

    两个小时的课程很快结束。

    有几个胆大的女生,虽然畏惧他授课的严格,但神颜在前,鼓起勇气询问能否留个联系方式。

    好的一点,裴京闻并没想象中的不近人情。

    还没松口气,只见他撩起眼皮,薄唇勾起的弧度有些痞:“抱歉啊。”

    “私人微信只给我女朋友加。”

    贺之让:“……”

    得。

    少爷用脸皮的熟练程度,实在让他甘拜下风。

    —

    一墙之隔。

    相比医学系的暗流涌动,董教授的课就显得随和许多。

    但……不妨碍一些人忍不住困顿倒头就睡。

    而周宜宁,从开始到结束都坐姿端正,没错过任何知识点。

    董教授自然看在眼里,对这姑娘的满意程度又加深些了些。

    刚下课,许溪简直垂死梦中惊坐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不愧是短视频界的卷王,宁姐姐你太厉害了,”看了眼密密麻麻的笔记,她一脸痛苦摆摆手:“以后还是你来听吧,我会困死的。”

    “辛苦你啦,”周宜宁给她递去热茶,宽慰出声:“没关系,以后我可以自己过来。”

    走出教学楼,周宜宁看了眼时间,足够让她去约定的地方。

    「初见」是一家隐私性极好的中餐厅,闭眼休息了半个小时,车子停靠在门口。

    和许溪到过别,她给「W」发了定位。

    在侍者的引导下,她来到预定好的靠窗位置。

    她脱掉大衣,只留那件旗袍,莫名的紧张涌向心尖,她又对镜补了口红,才让气色好了些。

    总归是余老看重的人,就算她要摊开说不发展恋人关系,也不能给人留下差劲的印象。

    刚坐定,只见门口一前一后走进一对年轻男女。

    “宜宁?”男人看见她,紧绷的面色倏骤然松缓,细看还有笑意:“好巧,在这都能遇见。”

    是谢意泽。

    而他旁边的女人就更眼熟了,明显的敌意呼之欲出。

    片刻的思索,她大概能猜到这敌意产生的原因。

    周宜宁避开他的注视,礼貌打过招呼,“谢总。”

    依旧是客客气气,挑不出错处。

    谢意泽顿了顿,敛住眼底的神色,带着孟青妤去了对面。

    只是刚坐定,他起身去接电话。

    孟青妤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快步走过来,毫不客气坐下。

    “聊聊?”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周宜宁忍住不适,蹙眉不语,等她往下说。

    “说实话,我很好奇你这些勾人的本事都是从哪学的,”孟青妤双手环臂,开门见山,“和裴京闻不清不楚就算了,连谢意泽都不放过了吗?”

    这话着实粗鄙得紧。

    后半句带给她的疑惑,很快取代了前半句话的慌乱。

    周宜宁抬眼,不紧不慢道:“孟小姐,我也很好奇你的张口就来的习惯,多年怎么都没改变。”

    柔和的嗓音,勾出淡淡的讽意。

    比起愤怒,这样的沉着自若,根本就不在意她。

    短暂的停顿,孟青妤妆容精巧的脸色,寸寸崩裂。

    “你——”话没说完,举起的手臂就被人拽住。

    紧接着,整个人就被一股毫不客气的力道掀翻,不受控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所有的咒骂,在看清来人时,瞬间僵在嘴边。

    “说没说过,别招她?”

    男人俊逸的眉眼染了层不耐,明明在笑,却听不出任何温度。

    “……裴——”名字都没喊出声,只听裴京闻淡淡出声:“主动点,后果你知道。”

    对上那双暗含凶戾的眸子,孟青妤很快明白他这话,是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但他没再像从前那样,毫不掩饰不耐烦。

    很明显,他开始注意分寸。

    为谁,孟青妤很清楚。

    即使有再多的不堪,她也只能愤愤吞回肚子里。

    这时,谢意泽处理好工作回来。

    裴京闻自然不会给他机会。

    他径自站在周宜宁身旁,语调讽刺,“身边的桃花债都解决不了,还追什么人?”

    都是

    聪明人,谢意泽很快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到嘴边的解释,也在对上周宜宁避开的视线,化为心底说刺痛。

    最终,他只留了句“抱歉”。

    看着远去的身影,孟青妤快步追上去。

    一场闹剧很快结束。

    不出半分钟。

    等周宜宁找回空白的声线,他已经稳稳的坐在她对面。

    周宜宁抬眸,直愣愣撞进那双凌厉的黑眸里。

    她张了张口,终于想起今天的正题,艰难问:“你不是——”

    刚开了话头,裴京闻就知她想问什么。

    只是,定定看向她,并没开口。

    许久,逐渐加快的呼吸缠绕发紧。

    周宜宁也反应过来,余老介绍的那位「W」先生,正是裴京闻。

    四目相对。

    良久,谁都没说话。

    周宜宁只觉凳子越来越烫,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收紧。

    细密的汗湿了整个掌心。

    “凭那样的,也配追你?”他冷笑出声。

    ……什么?

    周宜宁耳畔嗡嗡作响,大脑太混乱,没办法把这句话联系起来去理解完整的意思。

    那双黑眸的蛊惑性太强,周宜宁无法回避。

    下一秒,只听裴京闻一字一顿,语调低哑:

    “周宜宁,结婚吗?”

    第21章 诱惑

    “所以, 我哥他真对你求婚啦?”

    枫禾公馆内,裴舒语听完全程,一副磕到真的了的表情:“宝贝, 那你有没有答应?”

    稀奇啊,号称裴家嘴最硬的男人,居然不到二十四小时,嘴就被翘弯了。

    对上那双写满期待的盈盈桃花眼,沉默几秒, 周宜宁避开她的注视。

    圆润的杏眼里逐渐被迷茫覆盖, 沉默几秒, 她诚实道:“……我, 我不知道。”

    倒不是她故作矫情。

    而是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态, 去适应这份错过七年的直白。

    时间倒退回两个小时前。

    “周宜宁,结婚吗?”

    回答这句话的, 是瓷器入碗的声音。

    “叮铃——”,细碎的清脆音,打破四周不知僵硬多久的氛围。

    酒酿桂圆子的汤汁迸出来,有几滴溅在周宜宁来不及闪躲的领口,绽放桂花的痕迹。

    可她却没工夫在意这些。

    满脑子只剩男人咬字极清的六个字。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语调没有平日的闲散, 也没有印象中的混不吝。

    每个音都写满郑重, 还有太多她分辨不来的情绪。

    那双漆黑的眸深沉如漩涡,似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周宜宁怔怔看向他。

    这张出现在她梦里无数次的面容。

    但即便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和他重逢的场景, 都与眼前的画面无关。

    或者说, 长达八年,她做梦都不敢梦到他和自己提结婚的话。

    她脑袋僵硬而迷乱, 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妄。

    她张了张口,想要验证些什么。

    只是比她声音先出来的,是眼前的雾霭一片。

    满脑子的念头,瞬间化为双腿的动力。

    她一语不发,快步冲向餐厅角落。

    “周宜宁。”

    凳子细微的挪动声,察觉到男人要跟上的动作,周宜宁堪堪留了句:“别过来。”

    几个字,就像女孩瘦弱的肩背,微微颤抖。

    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充满难言的力量,裴京闻定定止住脚步。

    握住户口本的指尖收紧,细看之下,遮在黑发间的青筋,似在隐隐跃动。

    几秒后。

    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他快步跟上去。

    洗手台前,水流哗啦啦流出,周宜宁整个人止不住颤抖。

    汹涌的眼泪,就像打开身体某道开关,怎么也控制不住。

    明明,多年的愿望成真,她应该高兴的。

    等耳畔嗡嗡炸开的烟花消散了些,她抬眼看向镜子里。

    簪子掉在水池边,黑发松散垂落在胸下,几缕搭在哭得泛红的鬓边,眼眶明显濡湿开了层红晕。

    她闭了闭眼,指尖实在使不上力气,索性放弃整理好头发的想法。

    ……毕竟,她在他面前,多丢脸的经历都有。

    她用清水拍了拍双脸,强压住脑中闪过千万的混乱思绪,这才拧开门把手。

    “你好点了吗?”

    这道带给她太多刻骨铭心的声线,难得正经,却却染了层说不清的哑。

    猝不及防地,周宜宁没想过他会出现在这里。

    她听到了好不容易平定的呼吸,再次因他失控,乱成一团。

    闻声望去,男人逆着光身姿挺阔,指尖明灭的星火,被他瞬间掐灭。

    印象中,他好像没碰过烟。

    看出她眼底的疑惑,裴京闻低声解释:“如果你介意,以后我可以不抽。”

    不知是他眼底的温度太炽烈,还是他的话太直白,周宜宁避无可避,耳根再次泛起燥热。

    “……谁介意了啊,”她撇开眼,小声道:“你别乱说。”

    近在咫尺的氛围,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说完她就有些好后悔。

    ……周宜宁,你在干什么啊。

    这语调,怎么听都觉得和他很熟悉,就像呢喃撒娇一样。

    “成。”

    很低的笑声,有点像气音,却撩耳。

    没来由的紧张,她下意识垂眸,不知该怎么去回应他。

    下一秒。

    他逼近一步。

    “周宜宁,我没和你开玩笑。”

    他一字一顿,懒散的笑,勾成真切的语调。

    ……这意思——

    是指刚才的话吗?

    心挑拨乱,侵扰着她的意识。

    周宜宁不敢往下再想。

    习惯性想往后躲避,却发现再往后,只剩男人相隔冰冷墙壁的手心。

    火热,滚烫。

    “……为什么是我?”

    周宜宁站定,好半晌,只问了这句。

    毕竟七年前,那些据他于千里之外的话,是她先说出口的。

    如果是她听到那样伤人的话,只怕这辈子都会永远避开伤害自己的那个人。

    面对她的问题,裴京闻倏地撩起眼尾,鼻尖贴近她的额头。

    在只差一厘米的位置停住。

    见她微张的唇染满羞赧,男人的喉结滚了滚。

    而后,他不知是不是故意,并没正面回应:“你真不知道啊?”

    周宜宁心脏狂跳。

    呼之已出的答案,却不敢相信。

    裴京闻一向舍不得逼她太紧,松开对她的桎梏,懒洋洋道:“行了,先回去吧。”

    “我等你的答案 。”

    和拍毕业照那天一样的话。

    只是少了“别让我等太久”。

    许是怀揣心事,回枫禾公馆的途中,一路无话,连没见他前打的那些腹稿都没机会说出口。

    把她送到门口,裴京闻直接驱车离开。

    当然,裴舒语也很好奇。

    于是,她挑挑眉,重逢裴京闻的问题:“宁宁,那你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其实在车上,她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翻来覆去,她把答案定格为听起来很合理的:“他外公……应当给了他不少压力。”

    “恰好,他外公选中的人是我。”

    听到前一句,裴舒语唇角一抽。

    这家里要是有人能左右裴京闻的想法,他至于变成后来嚣张的拽逼样吗?

    吐槽归吐槽,她清楚周宜宁是属鸵鸟的,一遇到和裴京闻有关的,如果当下解决不了,就会选择回避。

    说到底,还是不够勇敢。

    不过感情这事儿,也该让裴京闻狠狠栽跟头。

    否则对他那种不知失败为何物的人来说,太容易得到,反而不好好珍惜。

    “宁宁,那既然你放不下他,或许可以试试主动出击,”裴舒语提供了一个新思路,“你可以试着去吊他,把他玩弄在鼓掌中。”

    周宜宁:“……”

    以她目前的心理素质,被他玩弄还差不多。

    “放心,你还有我这个好闺蜜呢,”裴舒语拍拍胸脯保证,“我保证,不管你们错过多久,只要再遇到你,他都会对你死心塌地。”

    —

    还没验证能不能玩弄他,周宜宁先遇到了困扰。她一边忙于刺绣的进程,一边跟进折扇最终的剪辑,半周时间恍然流逝。

    直到周五这天,秦

    绣的一通电话,打乱了她的节奏。

    “哎宁宁,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啊?”秦绣笑得讨好,“我跟你舅舅都想你了。”

    这样的话,她能好意思说出口,周宜宁都不好意思去听。

    不过这段时间,她的确忙于工作,没腾出空档去看望外婆的情况。

    想到这,她回道:“今天下午吧。”

    秦绣明显松了口气,不知想到什么,倒也没再说那些卖惨的话来骗钱。

    不用费口舌,周宜宁乐得清静。

    和裴舒语打过招呼,结束董教授的课程,她打了辆车回到「万花苑」。

    是舅舅一家暂住京北的落脚点。

    刚到门口,目光就被熟悉的法拉利吸引。

    没记错的话,是林申的。

    但那天在医院外面,借裴京闻的帮助,她自认为说得很清楚了。

    如今林申还敢大摇大摆过来,她用脚后跟都能猜到是谁的手笔。

    周宜宁拧眉,抬脚就要走的动作,在看清外婆的瞬间顿住。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丢下外婆不管。

    想到这,她舒展眉眼,进去挽住小老太的臂弯:“外婆,你最近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也只有在唯一疼爱她的亲人面前,周宜宁才会露出这般温软亲近的样子。

    看清是周宜宁,小老太瞬间来了精神。

    “是宁宁啊,我这把老骨头现在可有劲了,”似是怕周宜宁不信,她还用力提踢了踢,“别担心。”

    几乎从她答应回来时间开始,秦绣就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这会儿,她自然不会放弃机会,连忙跑出来,满脸热络引她往里面走。

    全程,她笑逐颜开,甚至想伸手替周宜宁整理被微风拂乱的碎发。

    只是被周宜宁偏头躲过。

    “……哎宁宁,快进来,”讪讪收回手,秦绣讨好介绍:“这是之前和你提过很多次的林少,他这回专程上门来看你外婆的。”

    比起上次表现在外对她的打量,林申这次收敛了很多。

    甚至目不斜视,主动朝她微笑示意,不知情的,还真以为他是来探望老人的。

    可周宜宁心里那点的异样更明显了。

    不动声色压下厌恶,她绕过林申,在外婆旁边落座。

    舅舅并不在,这顿饭加上意外之客,总共四人。

    林申原本有些怒火,但触及到秦绣的眼色,很快又恢复淡然。

    臭婊.子,还敢傍裴京闻装这么久,今这顿饭结束,还不得乖乖成为他的人?

    “外面这么冷,这是你外婆特意给你热的牛奶,”秦绣端来最后一道菜,主动把玻璃杯给她递去:“快,趁热喝。”

    难得的好态度。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余光瞥向外婆暗含笑意的眉眼,她又觉得是自己多疑了,轻轻抿了口。

    饭桌上,秦绣一直在说着林申各种好话,时不时还问几句外婆的意见。

    被问的次数多了,外婆放下筷子,眸色严肃:“林先生是很好,但宁宁自己的事,自己决定。”

    明显不愿接她的话。

    秦绣倒也没过多在意。

    匆匆吃完饭,周宜宁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言念发来让她回工作室配音的消息。

    “没事,宁宁你去忙,”尽管再不舍,外婆也来不让她为难,“有空了自己也得好好休息。”

    周宜宁抿了抿唇。

    原来越长大,她陪伴外婆的时光越少。

    可她为了不让自己再像从前那样被拿捏,必须拼尽全力获得独立话语权。

    何况外婆向来支持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好,”她点头,刚站起身,林申见状提议,“周小姐,不如我送你?”

    “对啊,林公子刚好顺路,就让他捎你过去,”秦绣看了眼窗外黑沉的天色,担忧附和:“你一个女孩子打车,怎么让我和你外婆放心?”

    现在是晚下班高峰期,周宜宁知道跟他同行准没好事,坚定回绝。

    林申再变态,总不能把她抓上车。

    事实上,周宜宁显然低估了他的无耻程度。

    和外婆道过别,她上出租车前,给裴舒语说不回枫禾公馆后,顺道提了林申一嘴。

    车内暖气很足,烘烤着她的肌肤,周宜宁和裴舒语聊天的同时,只觉体感温度越来越高。

    脱掉大衣还不够,隐隐觉得身上那件旗袍都有些热。

    到嘴的鸭子,林申怎么可能甘心看她飞了?

    一路跟在后面,趁高架转弯时,他一踩油门堵在出租车旁边。

    趁司机懵逼时,他指了指后座的周宜宁,意识不言而喻。

    见他的架势惹不起,司机没多犹豫,打开车门直接把四肢乏力的周宜宁推了出去。

    想反抗,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嗓子变得异常干涩,双颊晕开烟粉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喝酒喝了多少。

    “你干什么……”刚喊出两个字,语调柔媚的程度,残余的理智让她瞬间噤声。

    “别急啊宝贝,”林申悠哉悠哉,“到了再好好喂饱你。”

    周宜宁:“……”

    知道和他讲道理无用,只能紧咬唇瓣保持清醒。

    “老子追你这么久,也没见你多看一眼,”林申冷哼出声,“今天,我就不信你还能跑。”

    信誓旦旦说下这句话,“碰”一声,车身被撞飞出去。

    似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他瞪大眼睛,没几秒,看清了始作俑者。

    零下几度的天气,男人连外套都没穿,冷白的皮肤明显被寒风吹得发红。

    而他大步靠近,居高临下乜了林申一眼薄唇轻轻勾起,挽起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

    不用别的动作,气势上就高出林申大半截。

    “给你的警告,又忘了?”

    他一字一顿,林申手脚并用,想挪开那只踩在他脖颈的脚腕,却连反抗的空间都没有。

    还是处在迷乱中的周宜宁,好不容易被冷风吹回几分理智,余光瞥见他逐渐憋得发紫的脸色,忍着语调带来的羞赧,“裴京闻。”

    不是心疼林申。

    她怕裴京闻因她而背负不该有的污点。

    三个字。

    就像带有某种魔力,成功让他的动作收了力道。

    好不容易抓住一线生机,林申连眼底的惊恐都没功夫收住,捡起衣服,几乎连跪带爬逃跑。

    “……周宜宁,你——”

    刚说出口的名字,薄唇就被一股冰凉堵住。

    怔了半秒,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眼底逐渐被晦暗覆盖。

    “嘘……”周宜宁收回手指,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身,“别说话。”

    裴京闻:“……”

    短暂的不可置信过去,医生的职业素养,让他很快反应过来周宜宁很不正常。

    喉结艰难滚了滚,他低骂了自己一声。

    而后,他轻手轻脚,将人环抱进车后座,也不知道这柔弱纤细的姑娘,到底哪来的力道。

    直接拉住他的领口,将他整个人拽了下来。

    鼻尖几乎抵着鼻尖。

    “裴京闻。”

    醉意朦胧,周宜宁似乎只记得这三个字。

    她眨了眨眼,指着嫣红的唇瓣,双臂像藤蔓,紧紧缠住他的肩膀。

    而后,一字一句,吐字如兰:你,想不想亲我?”

    这几个字,是她在清醒状态下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

    明知她吞了不少份量的酒精,裴京闻仍一瞬不瞬盯着她。

    似要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

    顿了一会儿。

    他看向周宜宁,语调说不出的低哑:“周宜宁,你知道这句话,对一个正常成年男人的诱惑力,有多大吗?”

    第22章 羞愤

    鼻息交缠。

    周宜宁眨了眨眼, 圆润的杏眼里清澈明亮,倒映着男人泛红的深沉眸色。

    呼吸渐渐加重,喘息声越来越明显。

    他宽阔的手掌握住女孩纤细的腰肢, 腿弯抵在周宜宁的小腿两侧。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厘米。

    时间分秒流逝,裴京闻细密的汗浸满额头。

    周宜宁显然没看出他忍耐的力度有多大。

    晃了晃有些沉重的大脑,分辨清楚眼前人的气息是和梦里多次出现的重迭,心底下

    意识多了几份依恋。

    “我好热, ”她呢喃着, 大抵是被酒精麻痹, 说出口的话, 内容跳跃性极强,“……你亲亲我。”

    裴京闻并未吭声。

    只是眸色一瞬不瞬, 定定望进这双迷梦雾气的杏眼。

    清泠泠回望他,也不躲避。

    是记忆里不曾明显表露的爱慕。

    剎那, 裴京闻只觉体内那点燥热又强烈了许多。

    视线慢慢下移,定格在女孩微启的双唇。

    饱满,嫣红。

    诱惑力极强。

    理智占据上风,他勉强压住体内那头磅礴呼啸的巨兽。

    “……乖点,”他握住那只朝他眉眼伸来的细嫩手腕,每一个字都带着威胁, “否则, 我要是做点什么,自己都控制不住。”

    周宜宁:“……”

    不知是哪个字起了作用, 果真乖乖没了动作。

    裴京闻这才有了缓身的空隙。

    终究舍不得任由迷乱状态的周宜宁独自坐后面, 他先退出后座,这才抄起她的腿弯。

    凌空的那一瞬, 他才真切感受到这姑娘有多轻。

    比起七年前,更瘦了些。

    也只有腰肢那儿软了点。

    “真本事,”他轻嗤一声,似嘲讽,动作却无比轻柔,“就这么照顾自己啊。”

    见他双眉蹙起,语调也有淡淡的凉意,周宜宁愣了片刻。

    “………你欺负我,”她在男人的怀里挣扎,满脸委屈:“放开。”

    她显然不知自己这行为有多危险。

    尤其是膝盖,不知蹭到了什么,触感硬邦邦的。

    还有点滚烫。

    像她发烧时候的样子。

    “周宜宁。”

    男人本就晦暗的眼底,更是深沉了许多。

    “……你最好别乱动,”他低声警告,语调有几分邪气,“我要真欺负你,你受不住。”

    刻意咬重“欺负”,怎么听都沾了些难掩的欲色。

    不知想到什么,周宜宁最终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就在裴京闻暗暗松了口气,准备起身去驾驶位,女孩猝不及防。

    先是拽住他松散的衣领,唇瓣轻轻贴上那滚动的喉结。

    那一刻,就算周宜宁醉得不正常,也被他眼底汹涌翻滚的晦暗吓住。

    而后,咬着下唇,顺从坐回座位。

    甚至醉得失常,还记得把安全带系好。

    做完这些,隐约察觉到男人瞥向她的视线还没收回,双手环臂,逐渐有些害怕。

    裴京闻:“……”

    对上那张不知发生什么的无辜容颜,他闭眼再睁眼,最终没能舍得真对她做点什么。

    虽然那些亲密的接触,的确是他一直想做的。

    但不是她的本意,他还不至于那么恶劣。

    不会在周宜宁无意识的情况下占便宜。

    关上车门,他扫了眼那辆报废的车身,启动引擎的同时,先给裴舒语发了条消息:[今晚先别回去了。]

    裴舒语一脸迷惑:[?]

    车子平稳前行,他趁机回复:[你嫂子她脸皮薄。]

    裴舒语:[??]

    [你把宁宁怎么了!]

    [我要告诉大哥你耍流.氓!]

    裴京闻忍住眉心的跳动。

    没功夫过多解释,只挑重点回复:[她喝多了。]

    末了,给她转去七位数。

    没过去三秒。

    裴舒语:[二少阔气。]

    [小的这就麻溜让路。]

    裴京闻:“……”

    退出聊天页面,余光瞥见女孩不敢侧目的侧脸,唇角掀起几不可查的弧度。

    随后,他拨通裴氏集团副总的电话,低声叮嘱几句。

    —

    不知是裴京闻开车太稳,还是酒精催眠作用太强,回枫禾公馆的途中,周宜宁倚靠车背,沉睡过去。

    但本来裴京闻就不算什么正人君子。

    尤其是在她面前,那点占有欲更是强烈得可怕。

    只是职业原因,他擅长忍耐,才能装坐怀不乱。

    到了公寓,他轻轻将人抱起,借脚灯微弱的光芒,将人抱回二楼卧室。

    “……热。”

    哪知,刚替人盖好被子,周宜宁又抬脚踢开。

    甚至趁他没反应过来,手指灵巧解开领口,露出细嫩的锁骨。

    裴京闻:“……”

    忍了又忍,知道多说没用,只能避开视线。

    只是在他准备去拿醒酒药的时候,女孩站起身,站在床边环住他的腰际。

    “……周宜宁。”

    已经不知第几次,他这样喊她的名字。

    周宜宁格外胆大,已经习惯他的凶狠。

    “你不许凶我,”她软着嗓音,手脚并用挂在他的后背,唇角贴住他的耳廓,“留下陪我。”

    裴京闻几乎要被气笑了。

    靠他这么近,是真不知道一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根本经不起考验么?

    但他舍不得将人赶下去。

    也舍不得,这几千个日夜,周宜宁第一次对他的依恋。

    良久。

    他忍不住暗骂自己。

    还真是混蛋。

    这样卑劣的便宜,都克制不住。

    —

    十分钟后。

    他煮好醒酒汤,将人放在床前,他半蹲着,把汤匙递到她手里。

    周宜宁顺从接过。

    只是那股明显的苦涩袭向嗅觉,又偏开脑袋。

    “不要。”

    这一晚的折腾,裴京闻已经没了脾气。

    “怎么?”

    “好苦,”周宜宁满脸抗拒没几秒,又期待看向他:“你喂我。”

    “……”

    他最受不了周宜宁这副乖软的样子。

    “成。”

    他拿起汤匙,耐心诱哄,尾音拖长无比温柔:“乖乖,张嘴。”

    周宜宁按照他的指引,一点一点把药喝完。

    只是在男人指腹替她擦掉唇边的汤药残液时,牙齿倏地咬住他的尾指。

    不重。

    却像一股电流,穿过他的神经末梢,折磨他苦苦支撑的神经中枢。

    好半晌。

    他才找回理智,半开玩笑问:“周宜宁,你属狗的啊?”

    “……我——”还以为是问她问题,沉思几秒,周宜宁似是想起什么:“我数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他顷刻间溃不成军。

    ……真是要命。

    四目相对。

    室内的温度,似乎高出了几个度。

    裴京闻觉得,自己可能也不正常。

    否则明明没喝酒,怎么忍耐那么久的胳膊,差点就环住女孩纤细的腰肢呢?

    好在一通及时的电话传来,打破了僵持很久的暧昧。

    是江从南。

    他拧眉,趁醒酒药药力发作,他将人放回床铺。

    等电话快要自动挂断时,才走到落地窗前接通。

    “裴裴,惊天大瓜,林氏地产唯一的独子,就之前肖想周妹妹的那位,据说今晚出了严重的车祸,命根子当场折断,人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因为江江氏最近和林氏竞争同一个项目,林申这人本事没有,阴招一个接一个,江从南早就看他不顺眼。

    刚好裴京闻也跟这傻逼有过节,所以林申倒霉,江从南第一时间分享好消息。

    “很意外吗?”裴京闻淡淡道,眸色凉薄,“没断他三条腿都算轻的。”

    这云淡风轻的态度,不难让江从南联想到一种可能——

    “操,”他没忍住飚了脏话,“这该不会是你的手笔吧?”

    难怪这少爷一直没把林申的觊觎放眼里。

    敢情在这等着呢。

    果然,不愧是他认识的裴京闻,字典里就没忍气吞声这四个字。

    谁让他不爽,半个字的话都懒得废,直接还回去。

    当然这种“不爽”,定是对方先踩到少爷的底线。

    江从南好奇问:“裴哥林申那傻逼怎么你了?”

    瞥见女孩的呼吸声逐渐趋于平稳,裴京闻正要去摸烟盒的动作顿住。

    紧接着,他微微眯起眼眸,语调冷漠:“敢抱不该抱有的心思,总得付出点什么。”

    江从南:“……”

    得。

    脚后

    跟都能猜到,林申这傻逼又对周妹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儿。

    就算裴京闻不说,江从南也知道裴家人出手的特点快狠准,这次完的不止林申,纵容他胡闹的林氏肯定跑不了。

    —

    隔天,周宜宁醒来时,只觉脑袋空荡荡一片,很多记忆都断裂开来,无法拼成连贯的场景。

    唯一清晰的,就是裴京闻从林申手里,将她带了回来。

    她下意识低头,发现衣服除了皱巴巴的,并没有其他痕迹。

    还没松口气,一些破碎的片段倏地在耳畔浮现。

    “……你、你想不想亲我?”

    轰一下。

    耳根直接红透,都快蔓延至全身。

    ……天啊。

    她、她说的这都是些什么……

    万一裴京闻……

    后续的可能,她不敢再往下想。

    她整张脸烧得滚烫,不知该用什么词才形容现在的心绪。

    震惊,羞愧,懊悔,自责,纠缠不清。

    如果地面有条缝,她一定毫不犹豫跳进去,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整整二十五年,她第一次切真实际体会到了羞愤欲死是什么意思。

    只能被动窝进被子里,去预想无数种补救的可能。

    直到第二十次响起的铃声,才把她从各种情绪交织的混乱状态中扯回来。

    是许溪的电话,问她今天是否要进行《凤凰于飞》的拍摄。

    只有工作,才能让她收住羞愤,没那么多心思胡思乱想。

    周宜宁应下。

    快速起身,用凉水拍打通红的脸颊,换了身干净的烟粉色旗袍,打车前往西江苑。

    事实上,今天她保持冷静的用时,比平时要花费太多。

    许溪自然察觉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

    “宁姐姐,”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许溪关切道:“回神啦。”

    “……嗯怎么了?”对上许溪意有所指的眸色,可能太过心虚,她下意识低头。

    唇角动了动,她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我,我是没睡好。”

    话落,她也意识到目前的信任度极低。

    “宁姐姐,你这反应,可不像没睡好吶,”许溪眼尖,故意停顿:“……倒像是思春啦。”

    很直白的揭露方式。

    周宜宁:“……”

    能让许溪看出她走神,不用照镜子确认,周宜宁都很清楚自己有多不正常。

    “谁啊谁啊?能让我们宁宁仙女动凡心?”许溪控制不住八卦,追问:“是不是京大那位帅弟弟?”

    愣了几秒,她才把许溪提到的人和梁景白联系到一起。

    但抛开裴京闻,周宜宁对感情并不迟钝,所以一早就能看出梁景白的那点心思。

    所以她一直避嫌。

    最近去京大,都找借口推辞了他的陪同。

    “没有,”担心许溪误会,她摇摇头:“我对他没那方面的想法。”

    解释清楚,以免继续这个话题,她连忙强装淡定,尽力忽略脑海里存在感极强的人,全身心投入工作状态当中。

    可能有既定任务目标,她做好心理建设,赶在中午前完成。

    想起今天裴舒语要去复查,她没再多耽误,吃完饭赶忙前往京大附院。

    到了门口,昨晚的话就跟魔咒一样,在她耳畔开了循环音效播放。

    于是迈出去的腿,硬生生收住。

    万一,撞见裴京闻,她该怎么与他相处?

    她要怎么样才能不让自己那么慌乱?

    心底的退缩,终究被裴舒语恳求的陪同声取代。

    暗自在心底叹了声,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勇敢迈出前往病房的步子。

    没想到,她期待无数遍不在科室的裴京闻,正巧站在裴舒语对面。

    不得不说,他的肩腿比例,完全就是与生俱来的衣架子。

    宽阔的白大褂,也能被他穿出修剪身材的意蕴。

    只一个背影,周宜宁就控制不住狂乱的心跳,想落荒而逃。

    ……毕竟,她真得没有勇气,以清醒状态去面对他。

    何况那句话,她根本紧张得连音都发不全。

    但——怎么说都要在同一个屋檐下居住,总不能一直不说话吧?

    周宜宁只能在脑海中组织无数种措辞,思考着哪种借口最有可信度。

    很长时间过去,所有的语言都化为脚下的动力。

    可如果就这样离去,算是对裴舒语的食言。

    周宜宁轻叹一声,纠结得坐立难安。

    就在她的理智冲破退缩的禁锢,抬脚正准备迈步往前走时,低垂的视线,很快被一道熟悉的身影包裹。

    “怎么不进去?”

    很平常的五个字,周宜宁却清晰捕捉到某种质问是意蕴。

    “……我——”她张了张口,撇开慌乱:“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尾音勾着,嗓音散漫,“嗯?”

    打满的腹稿,在意识到那双视线从未离开过她身上离开,瞬间不成语调。

    “我……”她咬着下唇,嗫喏着商量:“我昨天,不是故意的。”

    问出口,她又忍不住有些气闷。

    想好的解释到嘴边,怎么就成了这几个干巴巴的字。

    听起来一点诚意都没有。

    跟找借口一样。

    幸运的是,这层是VIP楼层,来来往往的病患并不多。

    越想越觉得懊恼,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弥补。

    下一秒,只听男人懒洋洋拖着尾音。

    “这意思,就是不准备负责了?”

    周宜宁怔住。

    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这几个字凑在一起理解。

    只能磕磕绊绊回道:“……那,那你想我怎么负责?”

    男人单手支撑她头顶的瓷砖,漆黑的眸色一本正经,却带了些不容忽视的坏:“好办啊。”

    顿了片刻,他贴近周宜宁的耳廓,格外撩人:“陪我扯张证。”

    第23章 领证

    从坐车到民政局里印有国徽的红墙登记处, 周宜宁的整个大脑都是持续发懵的状态。

    全程都是工作人员怎么要求,她就怎么配合。

    有时不知该怎么进行手脚动作,裴京闻就会扣住她想退缩的手腕, 不让她有一丝一毫临阵脱逃的机会。

    等候的过程,她看向来来往往的情侣,有的满面喜悦,明显是佳偶;有的则神情平静,如怨侣一般登记。

    在听到有离婚冷静期时, 丈夫比妻子不耐烦的数不胜数。

    周宜宁怔怔站在原地, 脑中才有了后怕。

    ……万一, 她和裴京闻领完证, 也是怨偶怎么办?

    这样的念头刚冒出,下一秒, 手指被人强势扣住。

    他并没说话,但这样的举动, 却奇迹般平复了她的恐惧。

    万千凌乱的思绪,最终定格在一个小时前的医院。

    那几个字就像半开玩笑,但男人的眸子里却有种她从没见过的认真,惹得她本就不争气的心脏,再次怦怦跳动。

    如记忆里的那个雪天。

    少年凑近她,模样吊儿郎当, “你想领别的?”

    “别急, 还没到时间呢。”

    没到时间呢。

    时间。

    少年说几个字的语调,无比清晰在她耳畔轮放。

    意识到自己又不受控胡思乱想, 她连忙垂下眼, 问出口的话,却重复了那天。

    “……什、什么证?”

    磕磕绊绊的话出口, 她后知后觉想到,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总是格外紧张。

    且心底,非常不争气的,产生了一种幻想。

    不切实际。

    却像生命力极旺盛的野草,在心底生根发芽。

    男人并没直接接话,跟没骨架似的,语调懒散:“你说呢?”

    周宜宁:“……”

    许是心虚,她不知该怎么搭话。

    明

    知她脸皮薄,不等她纠结出答案,男人故意俯身,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肩膀,语调暧昧。

    “你觉得什么证,能体现你对我负责的诚意?”

    周宜宁不愿自己总在他跟前,把为数不多的那点自尊丢尽。

    也为了不用鼓起所有的勇气,她沉思片刻,试探性道:“……是房产证吗?”

    小说里经常提到的情节,不都是霸总不愿负责,就扔给女主房子或者钱吗?

    虽然她这话,好像转换了角色,但逻辑都是相通的。

    裴京闻:“……”

    定定盯了她几秒,仍旧压下眼底的那点不可置信。

    ……房产证。

    亏她想得出来。

    “周宜宁。”

    他眸色黑了几分,忍住额头的跳动,不怒反笑:“你以为老子就值那么点钱啊?”

    这句反问,成功让宜宁呼吸发紧,美眸染了层窘迫。

    也对,裴氏在京北的地位有多高,她并不是完全不了解。

    裴氏的二公子,自然是随便打发不了的。

    想到这,她忍不住再次后悔。

    秦绣的反应那么反常,她怎么还是掉以轻心,没察觉那杯打着外婆名号的牛奶有问题呢?

    ……如果裴舒语没把消息转给裴京闻,她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会有多惨。

    他的及时出现,说是重新给了她生的希望。

    思及此,她小心翼翼抬头,“……那、那你这么贵,我——”

    对上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眸,她脑袋逐渐低垂,指尖在衣袖里攥紧,越说越心虚,“我……负不起责。”

    裴京闻不语,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顿了几秒,他拖着嗓音,懒懒陈述:“那你这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摸也摸了。”

    几个动词,咬音极重,隐含深意。

    愣是让周宜宁耳廓泛软。

    攥紧的手指发紧,越听越恨不得原地消失:“……你,你别说了。”

    “怎么?”裴京闻单手扩在她的肩膀后面,姿态散漫:“你还想白嫖我啊?”

    周宜宁:“……”

    “白嫖”两个字,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想强调后面的单个字。

    慌忙暗暗摇头,强压心底莫名的悸动,她佯装淡定,认命般轻声问:“……那你想怎么样?”

    裴京闻倒没在拐弯抹角,“得花钱。”

    周宜宁愣住。

    几秒后,她忽然觉得,如果掏钱的话,可能是她现在可能负担得起的方式。

    于是她稍稍松了口气,问:“需要多少?”

    裴京闻收回胳膊,没什么力气似的,比划了个数字。

    “起码这个数。”

    ……八、八位数??

    周宜宁瞬间呆住。

    以她现在财力,把她卖了都还不起债。

    看出她的僵硬,男人眼底的笑意转瞬即逝,他轻咳一声,眼尾挑起:“还有一种办法。”

    周宜宁内心惊骇,不想再接他的话。

    末了,他补充:“不用花钱。”

    周宜宁这才抬眼,只是多少带了点有气无力的感觉。

    “让你的占便宜,能变得合法化。”

    周宜宁:?

    明亮的美眸里写满疑惑,裴京闻表情虽正经,但说出口的话怎么看都有种引诱的意蕴。

    “看你是想倾家荡产抵债呢,还是想以后都能免费摸我抱我亲我。”

    周宜宁:“……”

    选哪个显而易见。

    只是……她咬了咬唇,有些不太明白,裴京闻怎么能用那样淡然的语调,把三个动词说那么平常啊。

    显得好像她有多饥渴似的。

    “发什么呆啊你,大家都看着呢。”耳畔熟悉的慵懒强调响起,将她偏到迷离的思绪扯了回来,“别急,我就在你跟前呢,回去没人了你再好好看。”

    周宜宁:“……”

    生怕他再说那几个词,连忙目不斜视,乖巧听着摄影师的引导。

    “周小姐,往裴先生那边挪一点点。”

    忍住呼吸越发明显的混乱,她照做。

    “再挪一点点。”

    周宜宁:“……”

    为了不暴露异样,她只得用力忽略那道存在感极强的注视,慢慢移动些。

    出乎意料的是,裴京闻的手臂不知怎么动作,将她连人带椅子扯过来。

    在工作人员的角度,恰好是他拥住她的画面。

    没等周宜宁反应过来,工作人员比了个手势:

    “别动。”

    “恭喜你们,裴先生,裵太太。”

    —

    回程的途中,盯着手里那两张崭新的红本证,仍旧处在晕晕乎乎的状态中。

    ……整整七年没见,她原以为重逢后不会再有交集,才几天就把证都领了。

    梦里都不敢发生的事情,在今天彻底成真。

    她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在男人骨相优越的面上,呼吸跳跃的幅度,让她舍不得移开。

    上天好像格外偏爱他。

    相貌,智商,能力,家世,无一不在话下。

    “真人不在你跟前么?”瞥见她思绪跑偏,裴京闻漂亮的唇角弯起,“至于紧盯照片不放么?”

    猝不及防被戳穿心事,她耳根发红,想把两张证放进袋子里。

    这个动作恰好赶上红灯剎车,证不仅没掉地上,还被裴京闻率先捡起来。

    “……”

    她动了动唇角,最终没能说出询问的话。

    这种七年旧梦忽然有了具象化,周宜宁一直有种踩在棉花的不真切感。

    一直持续到车子停在「枫禾公馆」门口。

    好半晌意识到要解安全带,就在她打开车门的时候,才发现裴京闻并没动。

    下意识的,她问了句,“你不回去吗?”

    问完她不争气地开始后悔。

    这话,显得他们有多熟一样。

    “怎么?”替周宜宁挡住车窗顶部,他嗓音散漫而恣意,“还没分开就舍不得我了?”

    周宜宁:“……”

    见她偏过眼不再说话,男人倏地伸手,替她挡住清寒风吹散的落叶。

    趁她愣在原地,俯身一字一句:“裴太太。”

    一时还没是适应这个完全陌生的称呼,周宜宁并未反应过来。

    下一秒,男人朝她靠近,嗓音长了钩子:

    “我是你合法老公,记得及时查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