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锁门了!”格日乐让阿尔斯郎找石块,准备把锁撬开。

    林可叮拉格日乐的衣服,小小声:“小哥,我试试。”

    格日乐一拍脑门,想起妹妹和额木格一样是大力,连忙让出位置,不忘叮嘱:“小心,别伤着自己。”

    林可叮点点头,其他人稀奇地围过来,万众瞩目下,林可叮握住锁头,往下一拽,大铁锁就断开了。

    不费吹灰之力。

    阿尔斯郎激动地想要欢呼,幸亏格日乐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把查干带回家再说。”

    阿尔斯郎点头,彭大鹏那家人多不耻,他们算是领教了,没大人在,就他们几个小孩还是小心为妙,不然连累小叮当出个啥事,没法跟额木格他们交代。

    林可叮三个小姑娘还有金灿灿留外面把风,格日乐四个男孩子进去找狗,过了好一会儿,不见人出来,林可叮担心地探头进去问:“小哥,出什么事了吗?”

    就怕他们晚来一步,查干让彭勇一家给吃了。

    这么想着,一团毛茸茸的大黑影从门里蹿出来,和不住伸着脖子张望的金灿灿,扑到一块互相不停地翻滚扯咬,以此表达思念之情。

    “走了,先回家。”格日乐招呼所有人撤退。

    “小哥,刚刚你们在里面干嘛呢?怎么进去了这么久?”林可叮好奇地问。

    格日乐随即看向周西河,周西河暗叫不好,来不及阻止,格日乐已经告诉林可叮:“周西河让我们在彭大鹏家里尿、尿。”

    “尿、尿?”林可叮扭头看向周西河,没想到周西河看着这么正直,居然也跟格日乐他们差不多。

    一肚子坏水。

    周西河窘迫地别过脸,小声嘟哝道:“那我也没让你往别人锅里尿啊。”

    “活该!让他们尽干偷鸡摸狗的事,”格日乐笑哈哈,“别说我了,阿尔斯郎还往他们家暖壶瓶里尿。”

    阿尔斯郎哼道:“这么冷的天,他们一回家就有热水喝,看我想得多周到。”

    几人说说笑笑走出没多远,迎面碰到从库房回来的王爱霞和彭大鹏,两方阵营一时没人反应过来,就愣愣地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

    直到金灿灿狂叫地要去扑王爱霞和彭大鹏。

    王爱霞母子才回过神,扯着大嗓门就喊:“救命呀,杀人啦!快来人呀,抓小偷啊!”

    林可叮觉得好笑,这不是贼喊捉贼嘛。

    基建队的人差不多都去库房看热闹了,民工营地就剩几个老光棍,天太冷不愿意出门,窝在家里睡大觉。

    王爱霞他们一喊,几个老光棍翻身爬起来,送上门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几道门先后拉开,嘎吱声此起彼伏,林可叮摁住金灿灿的同时,招呼小伙伴们快跑。

    英勇小分队撒丫子开跑,查干殿后,王爱霞一见到嘴的狗肉飞了,恨得牙痒痒,连家都没回,就鬼哭狼嚎地污蔑道:“青天老爷呀,我家遭贼了,辛苦存了一年的血汗钱,眼看快年底了,全让那几个死小孩偷了!儿子呀,快去库房把你爸他们喊回来,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让你表叔给咱家做主啊!”

    王爱霞尖声刺耳,林可叮他们跑老远也能听见,周西河停下来建议道:“要不还是回去?不然彭大鹏他妈又得说我们做贼心虚了。”

    “不管回不回去,她都会咬死我们偷了东西,”格日乐懊恼地挠头,“早知道就不原路返回了,只要没有碰到,就不会出这事。”

    “那可说不定,彭大鹏他妈不讲理,回去没看到查干,就算不知道谁放走了狗,也会污蔑到我们几家身上。”周西河分析道。

    “那现在怎么办?”阿尔斯郎左看看格日乐,又看看周西河,“回去还是不回去?”

    格日乐和周西河下意识地看向林可叮。

    林可叮望着库房方向,离得远,只能隐约见得手电光往民工营地挪动,库房慢慢暗下来。

    “我们去库房。”林可叮开口。

    “去库房干嘛?”阿尔斯郎不知道民工乱打旱獭,倒是朝鲁听他阿布提了一嘴,他脑子向来活泛,已经跟上林可叮的思路,试探地问:“小叮当想去干‘坏事’?”

    格日乐反应过来,举双手同意,“不干人事,就该教训!走!英勇小分队,出发!”

    “出发!”哪怕脑子像浆糊晕乎,阿尔斯郎也积极响应完,小声问朝鲁,“小叮当要干啥坏事?她也去尿、尿啊?”

    朝鲁将自己听到的告诉他和阿古拉,可把兄弟俩气坏了。

    时间掐得刚好,英勇小分队和大人们完美错开。

    原本库房有民工看守,现在一个人影也没有,全让彭大鹏喊回民工营地了,林可叮拍拍金灿灿的脑袋,让它和查干去找被关起来的旱獭。

    榨獭子油费时费力,民工下午最后去山上炸的那批旱獭,肯定还没来得及处理。

    金灿灿和查干平时很少上山打猎,但蒙古獒犬骨子里自带极强的猎性,鼻子贴着地面,一路搜寻,不到两分钟,金灿灿和查干就有所发现。

    查干警觉性高,没有出声通知,而是折回来咬林可叮的裤腿,林可叮和小伙伴们跟着它钻进停工了半个多月的库房。

    库房没盖屋顶,积雪随处可见,蒙靴踩上去簌簌作响,拐进一个转角,林可叮手里的电筒光就套住一口铁锅。

    正如巴图尔跟他们说的一样,真是好大。

    彭勇他们已经把白天榨出来的獭油转移走,但空气里仍残留着浓郁的獭油味,金灿灿蹲守在墙角,旁边有一堆用旧毡子盖起来的东西。

    林可叮一进来,就听见了旱獭发出的叫声,有气无力,犹然记得她第一次去旱獭坡,此起彼伏的“笛笛”声,充满活力和挑衅。

    走上去,掀开旧毡子,下面居然有五个大柳条筐,每个柳条筐里面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旱獭。

    “怎么这么多?他们把旱獭坡的獭子都抓来了?”哪怕亲眼所见,阿尔斯郎也不敢相信。

    他从小在草原长大,自然见过旱獭群,但都是满山跑的那种。

    而眼前这些,毫无生气。

    这么冷的天,它们本应该在温暖的洞穴里睡大觉,却被那些贪婪无厌的民工套出来下油锅。

    周西河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旱獭,他蹲在地上,一只被挤得几乎变形的小旱獭,用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哀哀地望着他。

    向来喜欢小动物的他,鼻子一酸,眼眶跟着湿润了。

    “他们连母旱獭也抓了!”其其格认出一只母旱獭,带着哭腔说,“你们看它的肚子,冬眠前刚生产过,也不知道它的宝宝还有没有活着?”

    格日乐的眼眶也是通红的,虽然草原人喜欢吃野味,但他们的心不是石头,万不可能残忍到这种地步,他取出靴子里的蒙古刀,割开绑住柳条的麻绳,“太欺负旱獭了,小旱獭母旱獭,全打光了,看他们以后打什么?”

    林可叮说:“小哥,他们是民工,房子建好了,就会离开草原,不像我们一辈子住在这里。”所以才毫无节制,草原人的子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人性都是自私的。

    “对不起,小叮当,对不起,大家……”杨小花根本不敢靠近,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就像这些旱獭是她打回来的,是她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

    “跟你没关系,小花,你快回去吧,不然等会儿大人们过来,彭大鹏一家又要为难你了。”林可叮对杨小花说。

    杨小花摇头,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拳头,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前,帮着小伙伴们一块将旱獭放出柳条筐。

    是他们的错,如果不留下来做点什么,她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谁?谁在里面?快跟老子出来!”经范光辉提醒,彭勇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却仍是晚了一步。

    手电光一扫,无数只大大小小的旱獭从库房倾巢而出,没等他反应,嗖嗖嗖地全部消失在了眼前。

    “獭子!快!快去追!”彭勇招呼白天和他一块喝酒的几个小年轻民工。

    “金灿灿。”林可叮一声令下,金灿灿和查干扑上去,雪天路滑,几个人倒地后滚到一块,金灿灿和查干立马撤退出去,瞪大眼睛,翘着尾巴,嘴里发出低呜声,围着彭勇几人转圈。

    仿佛他们是它们狩来的猎物。

    彭勇先前被查干咬伤的胳膊还没好全乎,看到龇出来的狗牙,身上的汗毛顿时竖起来。

    小年轻民工一样害怕,蜷缩地挤在一起,大气不敢喘一口。

    范光辉扫过众人,一眼找到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巴图尔,气得脖子上的青筋直跳,“巴图尔,孩子不懂事,你们大人也不懂事?还不快把狗召回来!”

    巴图尔没理他,继续呲着个大牙笑。

    巴拉不想连累巴图尔一家,把金灿灿和查干叫回去,金灿灿守在林可叮的脚边,查干守着阿尔斯郎和阿古拉。

    没有威胁,彭勇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奔向范光辉,“范代表,你可都看到了啊,这些死小孩干的啥好事,我们辛辛苦苦打回来的旱獭,全给放跑了。”

    那不是旱獭,是钱啊!

    彭勇肉痛。

    范光辉也痛,调来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好不容易捞到点油水,让这几个皮孩子给嚯嚯了。

    “巴图尔,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们几家看着办吧。”

    “范代表说得是,我们几家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巴图尔非常有态度。

    但不是范光辉想要的态度,他憋了半天又吼道:“光教育有什么用?那些旱獭跑都跑了。”

    巴图尔连连点头,赞同:“是啊,跑了,我们都看到了,跑得可真快啊!”

    “所以呢?”范光辉眼珠子快瞪出来。

    巴图尔装糊涂到底:“所以呢?”

    范光辉咬牙切齿:“你们不打算赔偿吗?”

    巴图尔失笑出声:“范代表,是我听岔了吗?旱獭是野物,孩子们和野物玩,危险归危险,我们回去教育就是了,为什么要赔偿呢?白天你自己不也说了吗?野物不是我们蒙古人家养的,难道就是你们汉人自家的东西?”

    范代表气得用马棒猛敲库房的墙壁,“别跟我说,你们蒙古人不知道,野物谁打到就归谁?”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们当然知道了,”巴图尔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打到野物都放自己家里,库房是范代表的家还是彭勇的家?都不是吧,是集体所有,跟白头山一个概念,所以那些旱獭就是无主野物,我们小孩子想放就放,不需要和任何人打招呼。”

    巴图尔在身后冲林可叮他们竖大拇指,孩子们,干得好。

    范光辉正好看到,脸都要气歪了,“你这是强词夺理!”

    “不敢当不敢当,范代表过奖了,”巴图尔得意地说,“但凡你们留一人下来守着那些旱獭,也不会出这档子事,谁让大伙都爱看热闹呢。”

    巴图尔在心里感叹,孩子们太聪明了,还晓得调虎离山。

    “范代表,巴图尔话糙理不糙,你们上山打野物,他管不着,孩子们放走无主的野物,你也不该插手,”周海莲拉范光辉,压低声音又补一句:“在这节骨眼上,咱作为场部领导班子,可不能做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事,不然一旦闹大,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范光辉再三思量,这些野蛮人本就不满他们打旱獭的事,要是再闹起来,上升到阶级矛盾,确实对他影响更大。

    范光辉垂着手,没再说话。

    见势不对,彭勇拱火:“范代表,这都骑到你头上拉屎撒尿了……”

    “闭嘴!还不是给你们一家子闹的。”范光辉对彭勇一家很不满意,本来他可以赚更多,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范代表,我回去翻了,”后面赶来的王爱霞,对库房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还惦记着贼喊捉贼,挤到最前面来找范光辉告状,“家里少了两块钱,就那些死小孩偷走了。”

    范光辉想打死人的心都有了。

    不是说存了一年的血汗钱吗?

    知道放走的那些旱獭值多少钱吗?你给我说两块钱!

    范光辉用力地甩开王爱霞,挤出人群,离开了,王爱霞一头雾水,小声嘀咕:“吃枪药了!”

    “还不是因为你,库房的旱獭都让那群小王八放走了!”彭勇埋怨道。

    “你说啥?都放了!一只没留?”王爱霞不敢相信,那帮死孩子还能闯这么大的祸!

    “还能给你留一只,做梦吧你!”彭勇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个这么蠢的媳妇。

    “死丫头,我跟你拼了!”林可叮离王爱霞最近,看起来也最好欺负,她面色狰狞地扑过去。

    盛怒糊了眼睛,没看到蹲在林可叮脚边的金灿灿。

    金灿灿瞪着恶眼,先她一步猛扑过去,吓得王爱霞坐倒在地,不给她任何反应,一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锋利的爪子划过她胸前的衣服。

    布料裂开的声音,王爱霞胸前一凉,白花花的一大片,惊恐地扑到地上,积雪透心凉,王爱霞下一秒又尖叫地跳起来。

    她这一闹,所有手电光照过来。

    亮得跟白天一样。

    丑态一览无遗,彭勇觉得丢人,偷偷地溜了。

    王爱霞恶狠狠地瞪着林可叮,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奈何林可叮有左右护法,脚边是凶猛的蒙古藏獒,肩上站着猛禽草原雕。

    却又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越是这样,王爱霞越气,要气死了。

    林可叮笑得甜美,就喜欢这种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第42章 第42章

    为犒劳劳苦功高的孩子们,四家大人拿出家里所有的鸡蛋给他们做夜宵,不一会儿,羊油混着干野葱和鸡蛋的浓郁香味,从蒙古包顶的木格飘出来,随着草原的夜风散开,馋得满都拉图家家户户的大人和小孩直流口水。

    不过再也没人说酸话了,他们每个人都感激林可叮那群孩子,为草原为后代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是他们额善的小勇士。

    要是范光辉和那些民工要追究,他们一定团结一致奉陪到底,他们草原人绝不是孬货。

    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卧鸡蛋一个接着一个地吃,吃得满嘴流油。

    大人们坐在另一张矮木方桌上,还在热烈地讨论,巴图尔激动地拍大腿:“太有意思了,一想到范光辉那吃瘪的脸,我就想笑。”

    “亏得孩子们机灵,在没人的时候放走旱獭,不然这事没这么容易压下来。”吉雅赛音心有余悸。

    “不管怎么说,也算出了口气,给那些贪鬼一点教训,真是想钱想疯了!活该!”巴图尔为孩子们感到骄傲。

    “晚上放回去的那些旱獭,涨了见识,肯定会搬到别处去,白头山往后再也无旱獭坡了。”吉雅赛音欣慰地笑了,“这样挺好,至少民工们就抓不着它们了。”

    “马上年底了,基建队停工拿不到工资,没钱过年,指不定还能干出啥缺德事。”周海莲愤愤不平。

    这群无法无天的狗杂种,到别人的地盘,不尊重当地习俗信仰,早晚要出吃大亏才知道收敛。

    “周主任过年不回场部吗?”巴图尔开口问。

    “等西河考完试,我就带他回去。”周海莲看向和林可叮他们一块猛吃卧鸡蛋的周西河,心里很高兴。

    这孩子终于交到朋友了。

    她哥不着调,小时候把周西河扮成小姑娘,以致给人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之后就宁愿喜欢小动物,也不喜欢和同龄的小朋友一块玩。

    “回去也好,免得基建队闹得你头疼。”巴图尔很感激周海莲,这段时间一直偏向他们,巴图尔以茶代酒敬周海莲。

    周海莲一口气干掉大半碗奶茶,“范光辉找你们麻烦,记得去场部找我。”

    “不多说,情意都在茶里。”巴图尔再敬周海莲一碗。

    孩子们这桌,吃饱喝足的格日乐用手肘碰阿尔斯郎:“五年级有寒假作业吗?”

    “不知道啊,我也第一次上五年级。”阿尔斯郎想到什么,哈哈笑起来,“这话问得像你做过寒假作业一样。”

    哪次不是开学一个字没写,被老师当典型逮着骂。

    “今日不同往日,我现在可是好学生了,你们这些差生根本不懂。”格日乐得意。

    阿尔斯郎唏嘘,“还好学生?我记得上周小考,你就比我多两分,都没及格。”

    “那也改变不了你倒数第一的事实。”格日乐挑眉。

    阿尔斯郎哼道:“你个倒数第二还有脸说我?”

    “我妹第一名。”格日乐可骄傲了,就像他是第一名。

    “我哥第二名。”阿尔斯郎同款骄傲。

    格日乐手一伸,搭上周西河的肩膀,“我兄弟第三名。”

    阿尔斯郎不甘落后,搭周西河另一个肩膀,“也是我兄弟。”

    周西河左右看一眼,眼皮狂跳,这两人吃卧鸡蛋怎么用手!!

    “油爪子给我拿开。”周西河忍无可忍。

    格日乐和阿尔斯郎不仅不拿开,还在他衣服上又摸又抓,坏笑地异口同声:“都自家兄弟,见外就没意思了。”

    期末考试的那天,一大早,吉雅赛音就起来做早饭,巴图尔下了夜也没补觉,捞出煮好的鸡蛋,摆在桌子上,兄妹俩一人两个,并在鸡蛋前面各放一只筷子。

    一百分!

    图个吉利。

    “闺女,快来吃早饭。”看到林可叮洗漱完进来,巴图尔笑哈哈地招手。

    洗完热水脸的林可叮,颊上氤氲着粉粉的红晕,巴图尔忍不住地伸手捏了一把,还像小时候那样逗她:“谁家闺女这么乖啊?”

    林可叮眉眼弯弯,配合地回答:“阿布家的闺女啊。”

    巴图尔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夸张地展示桌上摆放的鸡蛋,“祝我们小叮当,考试顺利,双科一百。”

    林可叮抱住巴图尔的手臂,声音娇娇:“谢谢阿布,阿布最好了。”

    把人哄得找不到北。

    “快坐下,阿布给你剥鸡蛋。”巴图尔拿起一颗鸡蛋,在桌沿磕开,“你小哥呢?”

    说曹操曹操到,格日乐终于洗完脸进来,连续熬了两天夜,严重睡眠不足,走路东摇西晃,随时可能倒地就睡。

    巴图尔憋了一眼,说他:“平时不用功,临时抱佛脚。”

    “那也比不抱得好。”格日乐半眯着眼睛,循声一屁股坐过去。

    没看清,把他阿布的头当凳子了。

    巴图尔手一掀,格日乐摔地上,这才彻底睁开眼睛,一脸懵逼,“阿布,你推我干嘛?”

    期末考试的大日子,巴图尔不想揍人,压着火气,咬牙切齿地敲桌子祝福:“吃完鸡蛋,考试顺利,双科一百。”

    “双科一百?”格日乐觉得他阿布不够严谨,必须指正,“应该四个鸡蛋,怎么才两个?阿布你数学不行啊。”

    “爱吃不吃!”巴图尔作势要去抢,格日乐护食地扑到桌子上,看到林可叮面前只有一个筷子和一个鸡蛋。

    他二话不说,拿出一颗鸡蛋放过去,“祝妹妹一百分。”

    “我已经吃了一个鸡蛋。”林可叮咽下嘴里的鸡蛋,要把格日乐的鸡蛋还回去。

    格日乐坚决不回收,“那就考一千分好了。”

    “你吃一个鸡蛋,不怕自己考十分?”巴图尔给林可叮泡好麦乳精端过来。

    格日乐拿起鸡蛋,用力往自己脑袋瓜上一敲,无所谓道:“只要比阿尔斯郎高就行。”

    巴图尔摇头,苦口婆心教育:“盲目攀比是要不得的。”

    格日乐有骨气道:“反正不能倒数第一!”

    吃完早饭,巴图尔送格日乐和林可叮出门,闺女甜甜蜜蜜地跟他道别,儿子头也不回地就要走。

    巴图尔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喊住格日乐,带着希望问他:“儿子,你就没什么跟阿布说的吗?”

    格日乐认真思索一阵,跑回去,手一伸:“阿布,给你吃。”

    巴图尔定睛一看,儿子的手心有一颗很小的圆疙瘩东西,他眼皮不安地狂跳,“这什么玩意儿?”

    “我的眼屎粑。”格日乐强行塞给巴图尔,哈哈大笑地跑开了。

    巴图尔:“……”

    为什么他家要有生双胞胎的基因?!

    就生一个贴心小棉袄它不香吗?

    *

    监考期间,刘建军从自己班上溜达到隔壁五年级,站在窗户外面,看着坐在第一排的林可叮,手握铅笔,写得飞快,突然就有点后悔了。

    自从他们班唯一的尖子生跳到五年级,小四班的学习氛围就明显大不如从前了。

    目光一转,落到最后一排的格日乐身上,刘建军一扫郁闷心情,居然考试在睡觉,就说狗改不了吃屎。

    不再后悔,万分庆幸,学生学不学习能有他好心情重要?当然没有!

    没教格日乐后,刘建军每天浑身轻松,白头发都少了很多。

    刘建军把黄晓梅喊出来,抬下巴示意她看格日乐,“这是期末考试,他在睡大觉,小黄老师,你就说气不气人吧?”

    以前黄晓梅站着说话不腰疼,总是和他作对护着格日乐,看她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没事儿,睡就睡吧。”窗户没关严,黄晓梅赶紧扣紧了,可不能把学生们冻感冒了。

    刘建军看着她,一副你脑子没问题的质疑表情。

    黄晓梅笑笑地解释道:“又不是升学考试,我相信格日乐同学,再说了,还有林可叮同学,她不会让她哥关键时候掉链子的。”

    刘建军说教的语气,“小黄老师,对学生太纵容会把他们毁了。”

    “他们底子好,毁不了。”黄晓梅目光温柔地看着教室里的同学们,虽然她年纪不大,也没结婚生子,但她一直把这些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

    “你说什么?格日乐底子好?小黄老师,你没搞错吧?格日乐以前哪次考试不是班上垫底,他还底子好?”刘建军觉得黄晓梅魔怔了。

    “刘老师,你觉得读书是为了什么?”黄晓梅话锋一转问。

    “读书当然是为了毕业后分配好工作,不过现在乱了,读不读书也就那样了。”刘建军不光自己破罐子破摔,还要孩子们跟着他当破罐子。

    黄晓梅不认同地摇头,“在我看来,读书是为了明事理,做别人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所以说,格日乐已经很优秀了,他知道基建队那些人做得不对,他一个小孩子敢跟他们对着干,他们一个善举救下了多少无辜小生命。”

    “刘老师,你是不知道,那件事发生后,有多少学生家长来找过我,他们希望自己孩子可以和格日乐坐同桌。”黄晓梅高兴地和刘建军分享道。

    刘建军却高兴不起来,格日乐在他班上的时候,也有学生家长来找他,但,是为了不让自己孩子和格日乐坐得近。

    “不光如此,我下课回知青点,在路上遇到牧民老乡,每一个都在夸格日乐,”黄晓梅真挚诚恳地拜托,“刘老师,不可否认,格日乐是调皮了些,但他本质不坏的,牧民老乡看着他长大,固有印象那么深都有所改变,我希望你也能看到他的好。”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刘建军冷笑,“小黄老师,别忘了,你也是汉人,基建队才是我们的同胞,你不能因为教了蒙古小孩就忘了本啊。”

    老顽固,黄晓梅无话可说,转身回了教室。

    刘建军也看不惯她,叛徒!

    考完试,阿古拉一路追着林可叮对数学答案,听得阿尔斯郎和格日乐一愣一愣,他们做的是一套试题吗?

    出了校门,阿尔斯郎终于忍不住问:“数学有这么多道题吗?”

    格日乐笑他,“你是不是背面没做?”

    阿尔斯郎大吃一惊:“还有背面?”

    “哈哈哈哈……”格日乐笑得更大声了,借用他阿布的话,“阿尔斯郎,你读书读到牛屁……眼里了?试卷有几面都不知道,你没考过试啊?”

    “背面大题,你做完了?”阿尔斯郎翻白眼问他。

    “当然没有,”格日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一道没做,因为我睡着了。”

    “哈哈哈哈哈……”两人爆笑地勾肩搭背,“好兄弟!”

    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到了周西河家,格日乐挥手:“兄弟,明年再见。”

    “林可叮同学,我有话跟你说。”周西河鼓足勇气叫住林可叮,等其他人走远了,他别别扭扭地从书包里,拿出他爸送他的军用高倍望远镜,“新年快乐,林可叮同学。”

    为方便放牧,牧民家里备有望远镜,不过都是市场上很常见的样式,比不得周西河这个好用。

    “真的送给我吗?”林可叮欢喜地翻来覆去打量。

    见人喜欢,周西河笑咧了嘴。

    林可叮端起望远镜望向远处的雪山,今天天气不错,无雪无雨,雪山白得耀眼,一阵风拂过,山头被吹起一片雪纱,像纱巾一样飘在天空。

    不愧是军用高倍望远镜,看得真清楚啊。

    林可叮将镜筒往下挪,套住营盘外围的一个雪坡,她看到了那只白狼王,他们已经四年没见过了。

    白狼王好像也看到了她,一双金色的兽瞳直勾勾地盯着她。

    “林可叮同学,看到什么了吗?”周西河看人不动,伸着脖子凑过去。

    林可叮镇定地移动镜筒,“没有,就随便看看。”

    然后放下望远镜对他说:“谢谢你,周二哥,我们明年再见。”

    跑开后,林可叮再次端起望远镜望向雪坡,白狼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小叮当,快点!”前面的格日乐催她,林可叮收起望远镜,“来了,小哥。”

    回到家,吃了午饭,林可叮想去骑马,吉雅赛音没多想就答应了,叮嘱道:“今年黄羊群比往年来得多,你拿上西河送你的望远镜,骑到营盘口子上,远远看看就行了,别靠太近,记住了?”

    “记住了。”林可叮给自己大白马装上马鞍,巴图尔今天没骑马出门,格日乐正好可以骑,给两匹马套上马嚼子,和妹妹认蹬上马,快马加鞭往营盘外围骑去。

    到了口子上,正好赶上一大群黄羊从山梁顶极速俯冲而下。

    这是林可叮见过的数量最为庞大的黄羊群,足有上万只,铺天盖地,像一阵贴地黄风,积雪完全被淹没,看不到一点白。

    “妹妹,那边有人,”格日乐夹马肚靠近林可叮,用马鞭指给她看,“不过太远了,看不清脸。”

    林可叮将望远镜一分为二,自己用一只单筒,另外一只给格日乐。

    兄妹俩坐在马背上,端着望远镜望过去,然后就看到了彭勇和范光辉,骑马挥杆冲进黄羊群,想要趁乱打黄羊,却连黄羊毛也没碰到一根。

    黄羊群一看到他们就兵分两路,绕过去后再重新合拢,跳跃着奔跑着继续前进,最终消失在南面的山谷口。

    把范光辉和彭勇晾在原地,吃了一脸一嘴的雪尘雪雾。

    隔得太远,听不见两人说话,但看得出,范光辉很生气,劈头盖脸地把彭勇大骂了一顿。

    彭勇点头哈腰,一个屁没敢放。

    格日乐笑话道,“黄羊是草原跑得最快的动物,老猎人都很难用套马杆打到黄羊,就他们那样还想用杆套黄羊,做梦咯。”

    “妹妹,你说他们打黄羊是为了过年吃,还是像打旱獭那样为了钱呢?”格日乐问林可叮。

    “一只大黄羊连皮带肉可以卖到十几二十块,比大旱獭赚钱多了。”林可叮继续端着望远镜,范光辉和彭勇忙活了半天,一无所获,已经骑马回民工营地。

    “那也没用,黄羊太难打了。”黄羊善跑,练得一身腱子肉,没有一点肥肉,不管是烤来吃还是红烧吃,都好吃得很,肉香味鲜,跟狍子肉有的一拼。

    格日乐除了马肉,最喜欢吃黄羊肉。

    每年到冬天想吃黄羊肉,他总要抱怨黄羊难打,现在经过民工滥杀旱獭事件后,他就不再抱怨了,甚至为此感到庆幸。

    “阿布说,今年从北方边境下来的黄羊数量过多,不加以遏制,来年开春,它们会跟下羔羊群抢草吃,黄羊食量大,没人管控,一个月就能把接羔草场啃秃了,到时候下羔羊群吃不好,母羊和小羊都长不好,严重影响集体收入,所以,场部已经下达了大力鼓励牧民猎杀黄羊的文件。”格日乐说,“亏得黄羊难打,不然范代表肯定拿着场部文件,带领基建队把黄羊群打死绝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额木格说得一点没错。”

    格日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林可叮还端着望远镜到处看,“妹妹,你到底看什么呢?”

    林可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她哥手里的望远镜,格日乐会意地拿起望远镜,顺着林可叮看的方向,下一秒镜头就套住了一只金毛灿灿的草原狼。

    吓得格日乐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仰躲开,他侧头去看林可叮。

    林可叮面不改色,就像镜头那端不是狼,而是去而复返的黄羊群,格日乐顿时对妹妹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和狼群在山里一块生活了三年。

    格日乐深吸一口气,再提起望远镜,扫过山谷口的雪坡上,蹲坐着十几二十只大狼,为首的是一只银灰色皮毛的白狼王。

    白狼王似乎发现了他们,缓缓地转动脖子,牠身后的狼群也跟着转了过来,钢锥般的目光就像锋利的蒙古刀,飕飕飕——飞过来。

    第43章 第43章

    格日乐头皮发麻,不敢再看,声音发抖地问,“妹,妹妹,你就一点不怕吗?”

    狼群紧随黄羊群进了山谷,口子上留下一大片雪雾,和她刚穿来这个世界时,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狼群彻底消失在镜头里,林可叮放下望远镜,甜笑地回答她哥:“一点不怕。”

    因为狼群一直惦记着她,真心待她,像家人一样。

    傍晚,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吃羊肉汤面,吉雅赛音给林可叮单独盛了半碗羊肉,林可叮不习惯吃独食,往每个人碗里夹几筷。

    天寒地冻,吃羊肉汤最合适,巴图尔大半碗下肚,感觉整个人活过来了,和家人闲聊道:“范光辉和彭勇今天去打黄羊了,一根羊毛没捞着,灰头土脸空手回来,我想起来就想笑,哈哈哈……”

    “我和妹妹看到他们打黄羊了,用的还是套马杆,”格日乐虽然年纪不大,但巴图尔教过他套技,“黄羊都跑了,他们才甩杆,套圈乱七八糟,能套到才怪,他们走了后,我和妹妹还看到了狼群……”

    巴图尔一听这话,原本说笑的脸立马严肃起来,打断儿子问:“什么狼群?”

    吉雅赛音和林静秋担心地看向林可叮,今非昔比,现在世道太乱了,动辄就能跟反、动、阶级扯上关系。

    狼群在外来户眼里是草原大害之最,除之而后快,要是让他们知道狼群偏向林可叮,还不知道闹出什么幺蛾子。

    “就山里的狼群,”格日乐见大人们紧张,连忙宽慰:“当时离我们可远了,要不是周西河送给妹妹望远镜,我们都发现不了山谷口子上还有狼群。”

    “我和小哥只是远远地看了眼。”林可叮补充一句。

    吉雅赛音沉默一阵,问林可叮:“狼群跟着黄羊群进了山谷?”

    林可叮点头,“应该是要打围了吧。”

    入了冬,山里大部分动物都进洞冬眠了,狼群只能打满山跑的黄羊吃,不然就得偷袭牧场的畜群。

    “长生天偏向狼群,一切都会顺利的。”吉雅赛音满目虔诚地望向包顶的木格,愿狼群打围成功,也算是长生天对牧民的一种赐福,让大伙过个安稳年,外来户是不可能懂这些道理的,他们只会跟狼群抢食吃,最终害人害己。

    考试一周后,学校放成绩,往年就是一张成绩单,今年大有不同,黄晓梅自掏腰包办了个表彰大会,不光学生到场,也邀请了家长。

    刘建军觉得她吃饱了撑得慌,但不用他出钱,还能落个好名声,他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学校凳子有限,家长和学生只能坐一张凳子,大部分家长都是让孩子坐,自己站在一旁。

    巴图尔不一样,将格日乐捞起来,一屁股坐下去,格日乐羞他,巴图尔脸不红心不跳,“你上学天天有凳子坐,站一会儿又不会少块肉。”

    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自己。

    而旁边的林可叮和吉雅赛音,互相谦让,都怕对方累着了,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吉雅赛音抱着林可叮坐。

    有样学样,格日乐坐到巴图尔的腿上,巴图尔推他,他拉过他的手,往自己的腰上一圈,拖长尾音:“阿布,抱抱~”

    可把巴图尔恶心坏了,却也没再推他,只是不停地抱怨:“格日乐,能不能别动了?你屁股上有刺啊!”

    林可叮晚上睡觉习惯挨着吉雅赛音,现在靠在她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听着台上刘建军长篇大论的讲话,没过会儿就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朝鲁和其其格的名字,林可叮倏地睁开眼睛,瞬间清醒过来,扬起头往前看,朝鲁和其其格已经领完奖状下来。

    吉雅赛音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朝鲁得了第二名,其其格得了第三名。”

    朝鲁和其其格在小三班,和五年级的队伍隔着小四班,赛罕作为代表来参加俩孩子的表彰大会,伸着脖子,压低声音喊:“婶子,吉雅赛音婶子。”

    吉雅赛音转过头去,朝她笑了笑,说:“恭喜。”

    赛罕手里拿着两张奖状,高兴得合不拢嘴,感激地道:“亏了小叮当辅导朝鲁和其其格写作业,不然别说得奖状了,只能考俩鸭蛋。”

    她和丈夫读书都少,一个读了一年,一个读了两年,加起来才三年级,儿子和闺女的课本,他们看都看不懂,多亏了林可叮搭把手,俩孩子的成绩才能提起来。

    格日乐看到赛罕手里明艳艳的奖状,可后悔了,捶着胸口道:“早知道跳到小三班去,朝鲁和其其格都能进前三名,我肯定也可以。”

    “瞧你没出息样,四年级去三年级,那不是跳级,是降级。”巴图尔没好气摁格日乐的脑袋。

    格日乐不服气,“朝鲁不降级了吗?”

    别看朝鲁平时总要和格日乐换妹妹,其实心里最在意其其格了。

    朝鲁和格日乐他们同岁,按岁数应该念四年级,朝鲁顾及妹妹,二年级留了一年。

    “那也不叫降级,是留级,”巴图尔怀疑地盯着格日乐的脑袋瓜,“格日乐,你上回跳级考试作弊了吧?”

    听到这话,王爱霞憋不住地笑出声,酸溜溜道:“谁说不是呢,成绩还没我家大鹏好,居然也能跳级?”

    没人的时候,巴图尔和格日乐针锋相对,一旦出现共同敌人,立马一致对外,瞪王爱霞,异口同声:“关你屁事!”

    王爱霞:“……”

    三年级颁完奖,轮到四年级,彭大鹏成绩一般,上台领奖就算没他的份,但王爱霞也能显摆,“哎呦,不管怎么说,我们大鹏在班上也排第二十名,只差那么一点就能领奖状了,果然是我家的孩子,跟我和他爸一样聪明,不像某些孩子,到哪儿都是垫底,不光成绩差,还调皮捣蛋,同学和老师都烦他。”

    表彰大会前,王爱霞跟刘建军打听过了,格日乐跳到五年级后,学习进度根本跟不上,期末考试考得一塌糊涂,虽然没透露具体名次,肯定是最后三名其中之一。

    巴图尔觉得好笑,和格日乐一唱一和:“儿子,小四班一共多少学生?”

    “原先二十三个,我和妹妹跳级后,还剩二十一个。”格日乐就怕王爱霞听不见,又重复一遍,“现在还有二十一个同学。”

    “二十一个同学,排第二十名,那不就是倒数第二吗?”巴图尔憋着笑,“倒数第二还差一点就能领奖状,就这算术,果然彭大鹏同学和他妈一样聪明。”

    “五年级总共十六名同学,再差我也能考个十六名,十六名不比二十名高四个名次?我骄傲了吗?”格日乐哼哼道,冲王爱霞做鬼脸。

    虽然儿子算的这笔账,巴图尔不敢苟同,但面对外敌,绝不能扫了儿子的面子,巴图尔抬起格日乐的下巴,给足了底气:“骄傲,咱有这个资本。”

    王爱霞脸都气歪了。

    最后念到五年级,林可叮不负众望拿到了第一名,周西河第二名,阿古拉第三名,周西河回军属大院了,黄晓梅拿着大喇叭让格日乐替他上台领奖。

    格日乐抬头挺胸,经过王爱霞母子,用鼻孔看了他们一眼。

    王爱霞气得直跺脚。

    林可叮挽住格日乐的手臂,笑眯眯地小声说:“小哥,刚你好帅哦。”

    格日乐呲着个大牙傻乐。

    领完奖状下来,格日乐也不坐他阿布的大腿了,就那么笔直地站在一旁,两只手端端正正地拿着奖状,放在身前,骄傲得就像他得了第二名。

    “不知道得意什么?又不是你的奖状。”彭大鹏就差把嫉妒两个大字刻脑门上。

    格日乐低头指着奖状上的名字,“看到没有?周西河,我拜把子兄弟,他的奖状就是我的奖状。”

    只有场部的初中部才发奖状,小学发奖状是头一回,同学们从没见过颜色这么鲜艳这么漂亮的奖状,每个人都喜欢得不行,更觉得是一种荣誉。

    恨不得拿回家挂到包前,就像猎人打到狼,将狼皮筒子悬挂在长杆顶上。

    “没这个本事,拿别人的奖状逞英雄,还要不要脸……”王爱霞小声嘀咕,还没说完,台上的大喇叭又在喊格日乐的名字,“下面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格日乐、林可叮、阿尔斯郎、阿古拉、朝鲁、其其格、周西河上台领奖!”

    王爱霞没太注意听,以为倒数也能领奖,推搡彭大鹏,“你不也倒数第二名,快上台领奖去!”

    彭大鹏被他妈推到摔地上,很不耐烦地吼她:“不是倒数领奖!”

    动静一大,周围的同学家长都看过来,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彭大鹏考了倒数第二名。

    “不是倒数领奖,格日乐上台干嘛?”王爱霞正纳闷,格日乐拿着奖状回来了,他知道王爱霞不认识,热心肠地念给她听:“这是‘关心集体,乐于助人’奖!”

    王爱霞闻言,顿时脸色大变,“你们老师疯了?放走我们基建队辛苦打回来的野物,她不好好教育你们,还颁劳什子的奖状?我要举报她!”

    格日乐故意拿起奖状往王爱霞眼前晃了晃,“这是颁给我们帮忙找回查干的奖状,哼,小偷!”

    王爱霞瞪着眼睛吼格日乐:“你骂谁小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走查干了?”

    “你们才是小偷,偷我们家的钱!”彭大鹏梗着脖子骂回去。

    格日乐笑咧咧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喊他:“小偷的儿子!”

    贱嗖嗖的那劲儿,把王爱霞母子气得死去活来。

    晚上,一家子吃完饭,围坐在大包的炕上,吉雅赛音、林静秋和巴图尔,一人一张奖状,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上面的标点符号都能背下来了。

    巴图尔回头和林可叮打商量:“闺女,这张奖状送给阿布可以吗?”

    “可以啊。”林可叮爽快答应,也不问巴图尔想干嘛。

    巴图尔将奖状平铺在床上,一边抚摸一边计划道:“明天我就去供销社买个框回来,把闺女这张奖状裱起来,生平第一张奖状,一定得保管好,以后当传家宝。”

    “我也要裱起来,”格日乐从林静秋手里抽走自己的奖状,“阿布,也给我买一相框。”

    巴图尔看他一眼,“没你这么大的相框。”

    “不是裱我,是我的奖状,”格日乐晃晃手里的奖状,“这也是我第一次得到奖状。”

    “肯定也是最后一次,”巴图尔想了想,“行吧,那就给你裱起来吧。”

    格日乐一点不受打击,像只听到自己的奖状可以裱起来,高兴地跟林可叮说:“等我老了,就传给妹妹。”

    林可叮努力保持微笑,“小哥,我和你一样大,你老了,我也老了。”

    “妹妹老了的话,”格日乐的目光在林可叮和吉雅赛音脸上来回扫视,“算了,妹妹你还是别老了。”

    吉雅赛音看出孙子的嫌弃,“咋了?嫌你额木格难看。”

    “不难看,”林可叮嘴甜地哄小老太,“额木格最好看了。”

    “妹妹说得对,额木格是额善最好看的老太婆。”格日乐接话。

    吉雅赛音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林可叮转身捧起她的脸,大声地亲了一口,吉雅赛音才彻底笑出来,“剩下这张小乖宝的奖状,就贴在小包的床头。”

    她就能睡觉前看一眼,睡醒后第一眼就看到。

    “对了,今天牧仁让马倌带了话,说他大舅舅要来草原过春节。”林静秋把俩孩子的奖状收起来,免得格日乐闹腾给弄皱了。

    吉雅赛音下床去兑洗脸水,巴图尔拎起倒空的铁锅,出包在草地上捧了干净的浮雪到锅里,再提回来放到炉架上烧,顺手往火里添了一把干牛粪。

    “大舅哥一个人,还是一家子一块?”自从闺女回来后,两家关系一年比一年好,以前巴图尔挺怕林华国,现在隔一段日子不见,还怪想的,也想其他人,当然除了林子程的媳妇。

    “李丽娘家人要去家属院拜年,大嫂走不开,就大哥带小橙子过来。”林静秋打湿了毛巾,小心地扶住闺女的脖子,给她洗脸,温柔得不像话。

    轮到格日乐,一毛巾拍脸上,用力搓揉,恨不得搓掉一层皮。

    格日乐大呼小叫地喊疼,林静秋不减力道,“脸这么脏,都起泥了,不得好好洗洗。”

    “额吉,”格日乐扒拉林静秋的手,“不是泥,是黑。”

    林静秋手上动作一顿,拿开毛巾,再用手搓搓儿子的脸,果然只是黑,格日乐看向妹妹,洗过热水脸的小脸蛋,嫩得像刚出锅的白馒头,冒着热气呢。

    “为什么妹妹这么白我这么黑?”

    “让你没事瞎晃悠。”林静秋说他。

    格日乐捏着下巴,故作深沉,“不是我的问题,是妹妹的问题。”

    林可叮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什么问题?”

    大人们表面看似各忙各的,实际上心里都敲锣打鼓,小叮当的秘密,还是让格日乐发现了?

    蒙古高原紫外线强,谁家小孩不是晒得发红发紫,只有林可叮跟四年前刚从山里回来一样,白得发光发亮。

    格日乐挪动屁股,靠过去,一脸讨好,“妹妹也给小哥擦点香香呗?”

    众人:“???”

    林可叮大方地点头,打开手里的雪花膏,用手指抠出一小块,轻轻地点在格日乐的额头、鼻子、脸颊。

    格日乐仰着头,让林可叮更好涂抹。

    林可叮轻轻地将他脸上的雪花膏抹开,格日乐享受地闭上眼睛,带着哭腔地唱道:“世上只有妹妹好,没妹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妹妹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林静秋一巴掌过去,生气地吼他:“我又没死!”

    巴图尔哄完媳妇,让儿子也哄:“格日乐,快夸夸你额吉。”

    格日乐脱口而出:“额吉比狼还厉害!”

    “这算什么夸奖?”巴图尔让儿子重新夸。

    “额吉最喜欢听这句夸奖了,”格日乐学着巴图尔的语气,压着声线,“媳妇,跟狼一样厉害,在被子里,比狼还要厉害!”

    巴图尔:“……”

    林静秋:“……”

    *

    农历腊月二十三日,小年这天,是蒙古族送火神的大日子,林可叮跟着吉雅赛音起了个大早,帮忙一块打扫了家里的两个蒙古包,巴图尔和格日乐准备好牛羊肉、面饼、奶食品,摆放在灶前的矮木方桌上。

    以前每家每户都有神龛,动乱后,被“破、四、旧”的狂潮扫得干干净净,现在谁家也不敢供奉,只剩心中虔诚的信仰。

    林静秋今天回来得也早,中午前把羊群赶进了临时畜圈,一家人向灶神焚香叩拜完,格日乐出包点燃挂炮。

    噼里啪啦——

    营盘其他人家也点燃,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响彻营地,好不热闹。

    挂炮放完,格日乐带林可叮去捡没有炸掉的小鞭炮,突然听到营盘口子上传来车笛声,林可叮抬头就看到两辆卡车从草甸北面一路摇晃地驶向民工营地。

    他们故意开得很慢,大狗们闻到野物的血腥味,鬃毛立马竖起来,狂吼着冲过去。

    很快,两辆卡车后面跟了几十条大狗,阵仗浩浩荡荡。

    巴图尔骑马上去溜了圈回来,原本过节喜庆的笑脸不再,气愤地额角的青筋暴露,吉雅赛音问他怎么回事。

    “不是东西呀,那群牛瘪犊子,把狼群打围的冻黄羊全拖回来了。”狼群打围黄羊,就地大吃一顿后,会把剩下的黄羊冻起来,作为开春前的吃食,也留给那些老狼和孤狼填肚子。

    第44章 第44章

    长生天偏向狼群,为方便它们储存食物,专门在山谷准备了雪窝雪湖的天然冰窖。

    “他们怎么敢?就不怕长生天怪罪!”吉雅赛音气极了,搂住林可叮肩膀的手抖得厉害,“造孽呀造孽,他们不信长生天,长生天一旦怪罪,谁也跑不掉。”

    经基建队这一闹,牧民再无心情过节,夜里,山谷传来狼嚎,凄惨而愤怒,所有人惶惶不安。

    还好,接下来几天的天气都不错,尤其是大年三十这天,晴空万里无云,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一点不像隆冬,反而更像初春。

    空气里已经有了新鲜青草的味道。

    听到车笛声,林可叮和吉雅赛音出包迎客人,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到空地上,林华国从驾驶位下来,一看到有些日子没见的外甥女,不怒而威的脸不受控地笑起来,快步上去,仔仔细细将人打量一番。

    小姑娘长大了,哪怕作为舅舅,也不好随便抱了。

    虽然林华国真的很想抱。

    “小叮当又长高了,”林华国用手比划了一下,“马上就超过大舅舅了。”

    只有一米五看她一米八出头的大舅舅还要仰头的林可叮:“……”

    “大哥,你可别咒我闺女,谁家小姑娘家家一米八几?多吓人!”巴图尔呸呸呸打趣道。

    “小叮当一米八也乖。”林华国摸摸林可叮的头,随即和吉雅赛音打招呼,“婶子,新年好。”

    这四年走得勤,林华国现在面对吉雅赛音,自在多了。

    “新年好,欢迎欢迎,”吉雅赛音笑眯眯地问林华国,“你家孙子呢?怎么没见下车?”

    林华国折身回去催促:“林一杨,下车!”

    林一杨打着哈欠,从车上下来,一阵干燥的冷风扑面而来,冻得林一杨打了个哆嗦,迷糊的脑袋瓜终于彻底醒过来。

    转头看到林可叮和格日乐,兴奋地睁大眼睛,冲上去,一如既往的热情,“小叮当!格日乐!”

    林一杨抱住格日乐,拍他后背,大声问:“格日乐!想我没有?!我可想死了你了!”

    一激动,没控制好力道,振得格日乐胸腔发鸣,他把人推开,怀疑地问他:“你不是想死我,是想我死吧!”

    林一杨注意力已经转到旁边的林可叮身上,对格日乐极其敷衍,压根没听他说话,“一样一样,都一样。”

    “妹妹,你又长高了吧?”林一杨故作深沉地两手背在身后,踱步绕着林可叮转一圈,最后偷偷踮起脚和她比了比,“还好,差一点就赶上我了。”

    林可叮眉眼弯弯,她一笑,小酒窝明晃晃的可爱,“不是妹妹,是表姨。”

    格日乐也想起来,自己比小橙子高一辈,“对对对,妹妹是表姨,我是表叔,别再格日乐格日乐叫了,没大没小。”

    “不是表叔,”林一杨故意拖长尾音,“是小表叔——”

    格日乐不介意,很容易满足,立马笑哈哈地摸摸林一杨的头,“乖侄子。”

    *

    晚上,巴拉一家过来一块过年,大人们和面擀皮包饺子,小孩们围坐在炕上玩蒙古传统游戏——“嘎拉哈”,就是小块的羊骨头,共有四个面,四颗为一副,五个人不好分队,索性玩个人赛,最后三名明天拿到压岁钱请大家吃糖。

    林可叮运气好,每次玩这个游戏,都是最先抓到一百,今天也不例外,胜出后无所事事,跑去帮大人们包饺子。

    林静秋将闺女招到身边,教她荷包花边饺子的包法,取一片饺子皮,放上肉馅后,对折饺子皮并捏紧,再从左边开始,将饺子皮往前推出褶皱,一路包到右边为止。

    林可叮冰雪聪明,一学就会,第一个饺子就包得有模有样,摊在手心给巴图尔看。

    巴图尔骄傲地接过去,给林华国和巴拉显摆,“看我闺女这脑袋瓜,学啥都快,羡慕吧?”

    林华国和巴拉看向自己包的饺子,一个比一个丑,说不羡慕是骗人的,但不是羡慕林可叮的聪明,而是羡慕巴图尔运气好,生了个梦中闺女。

    但默契地绝口不提一个字,不然巴图尔要得意死。

    就在刚刚,巴拉一进包,巴图尔看人到齐了,立马拿出林可叮的奖状,跟他和林华国摆谈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林华国没多理会巴图尔,拿起手边木碗里的一枚银元,递给林可叮,“小叮当,你手巧,今年的好运饺子就由你来包吧。”

    “好呀!”林可叮接过银元,扫了一眼,是一枚“袁大头”,她翻到头像那面,放到饺子皮上,低头捏褶皱的时候,蓦然看到右侧刻了一竖英文字母!

    林可叮心中大惊。

    在后世,随着金银价格的走高,许多老银元的收藏价值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涨幅,民国3年的普通半圆“袁大头”价值约2000元,非半圆普通品可达30万元,可见那些品相良好的稀有珍品,市场价格不可估量,在一次世界级的拍卖会上,就出现过一件惊艳四座的“袁大头”藏品,最后竟拍出了一个天价——600万元。

    林可叮记得很清楚,那枚“袁大头”头像那面刻的就是“L.GioRGi”。

    每个字母都能完美对上,包括那个小黑点,是在华外籍铸币专家,意大利雕刻师“鲁尔治·乔治”签名缩写。

    这版签字“袁大头”是天津造币厂试铸样币,并未发行流通,所以少之又少,别说留存到后世,就是六七十年代的今天也难得一见。

    林可叮眼睛不由地睁大,对着那一竖行英文字母,看了又看,指腹摩挲了好几遍。

    “小叮当喜欢这枚银元?”林华国见人爱不释手,开口问。

    林可叮不可否认地点点头,眼睛晶晶发亮,价值600万,能不喜欢吗?这不比奖状更适合作传家宝?

    “你要喜欢就收起来,我们换一个包好运饺子。”林华国从兜里又拿出一枚“袁大头”,看了看,回想道:“你那枚银元还是隔壁小简去琼州岛前送我的,说是样币,市场上很少见,值得收藏,不过我不好这口,就随便跟家里的银元放一块了,出发前随便拿了两枚,好巧不巧就抓到了这枚。”

    小简的话,应该就是简文笙了,那个白天笑得比阳光还耀眼晚上偷偷躲在院子里哭的小少年。

    四年没见,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

    “文笙哥哥吗?”林可叮好奇地多问了两句,“他不是一直住在家属大院吗?怎么去琼州岛了?”

    林华国说起这事就忍不住叹气,“还不是因为他那个不靠谱的爹,高中一毕业,就安排小简进了海军培训营,说是要掰正他吊儿郎当的性子,就他还有脸说小简,听说又娶一门亲,已经给小简生了三个弟弟,因为这事,小简的爷爷气得进了医院,坚决不同意孙子离开家属大院去琼州,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

    林可叮疑惑地眨眨眼睛,“简爷爷不是最疼文笙哥哥了吗?”

    “就是太心疼他了,小简执意要去琼州岛,他才会同意,“林华国说,“小简自己跟我们说的,他爹不想他好过,他就让他们一家子过不好,小简闹人的本事大着呢,大院没人敢惹他,他爹这回算是踢到钢板了,活该!”

    “不说简家那个糊涂爹了,大过年我们聊点开心事,小叮当,大舅舅说真的,你喜欢那枚银元,尽管收起来,我们换这个包饺子。”林华国又提议。

    “不用了,就这枚好。”林可叮将后世价值六百万的“袁大头”包成饺子,谁吃到才是名副其实地走大运。

    草原习俗,大年三十,合家团聚在炉火旁吃饺子,吉雅赛音准备了好几种口味:羊肉馅、牛肉馅还有马肉馅,皮薄馅多,一口下去能把眉毛鲜掉。

    大伙一边吃饺子一边闲聊,很快吃完一锅,吉雅赛音又煮了一锅,突然想起问:“有人吃到小乖宝包的好运饺子吗?”

    话音未落,林可叮就咬到那个“特别”的饺子,将银元吐到手心,看着那行英文字母的签名,圆溜溜的杏眼更圆乎了。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轰动收藏界的天价银元就这么被她一口吃到了!

    “妹妹吃到了!”格日乐夸张一喊,所有人都看林可叮,吉雅赛音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还是小乖宝运气好。”

    林可叮无话可说,她的运气也太好了吧!好了,她的百宝箱再添一大宝贝,足以和马蹄金相提并论。

    *

    大年初一。

    林可叮一早就被格日乐从被窝里捞起来,按照草原习俗,初一不能串门,但要给家里长辈拜年。

    拜年就意味着有红包拿,拿到红包就能买糖果和玩具,阿茹娜家的小卖部在年前进了一批小人书:《小兵张嘎》、《鸡毛信》、《小英雄雨来》,格日乐想看好久了,但手上零钱一直不够,就盼着这一天到来。

    “先去大包等,小乖宝还没穿衣服。”吉雅赛音轰走格日乐,从衣柜里拿出林可叮新春新衣,今年要特别些,不是蒙古的传统服饰,林华国给她和格日乐每人带了一套汉式新衣。

    由赵春群和林静月精心挑选。

    过年图个喜庆,赵春群在百货商场给林可叮买了一件大红棉袄,裤子也是大红的很厚的棉裤,配上林静月给她买的红色毛线帽和红色短靴。

    最后在麻花辫的发梢绑上两根红丝带,一个浑身上下都红彤彤的花姑娘就新鲜出炉了。

    林可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略感羞耻地抿了抿唇,问身后在兑洗脸水的吉雅赛音:“额木格,这一身是不是太夸张了?”

    吉雅赛音拧干毛巾,温柔地给林可叮擦了一把脸,往后退一步,笑呵呵地打量道:“不夸张,很好看。”

    “是吗?”林可叮不太信。

    “额木格还能骗你不成?等下去大包,你阿布他们肯定也说好看。”吉雅赛音理了理林可叮胸前歪了的麻花辫,盯着她的脸夸道,“我们小乖宝底子好,穿什么都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吉雅赛音推着林可叮边进大包,边高声吆喝:“我们小乖宝来了!”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向林可叮,巴图尔最夸张,箭步冲过来抱起她转一圈后,也不放地上了,就抱在怀里,亏得他身材魁梧,衬得即便穿得圆滚滚的林可叮也娇小可人。

    巴图尔刮她的小鼻子,“我家闺女怎么穿什么都好看呀!”

    格日乐他们四个也跑上来,欢喜地围着林可叮不停地夸道:“妹妹好看!妹妹最好看!”

    在他们眼里,哪怕林可叮披麻袋,也是世上最好看的小女孩。

    林可叮看到坐在炉前添火的牧仁,高兴地迎上去,笑得很甜,“大哥哥,回来啦。”

    牧仁伸手摸摸她的头,眉眼带着火光,不似平时清冷,温柔了很多,“昨天值班没能回来。”

    牧仁提前准备了五个红包,抽出一个给林可叮,“小叮当,新年快乐。”

    林可叮双手接过,“谢谢大哥哥。”

    “大哥!新年快乐!”格日乐四人立马扑过来,叠罗汉地抱住牧仁,牧仁挨个给了红包。

    这个年代红包包得并不多,大多数都是五毛一块,五块钱的红包算很大的红包,大团结更是少之又少。

    在发压岁钱这件事上,家里长辈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偏爱就多给谁,林华国一人包了五块,其他大人都是一人一块,小一辈最后得到的红包钱都一样,总共十一块。

    格日乐拿到红包,第一件事就是数五块钱给林可叮,林可叮也不跟自己小哥客气,小嘴跟抹了蜜一样甜:“谢谢,小哥,新年快乐!”

    这样一来,林可叮就得了十六块的压岁钱,乐滋滋地数了一遍,小声哼唱:啦啦啦啦我就是有钱的小富婆……

    和大人们一块叩拜完长生天,格日乐要去小卖部买小人书,顺道买糖请大伙吃。

    几人从阿茹娜家的小卖部消费出来,格日乐如愿以偿买到了小人书,也愿赌服输,和阿尔斯郎兄弟俩共同出资请小伙伴们吃了关东糖。

    朝鲁兄妹昨天没参加比赛,但今天见者有份也有得吃,他们七个人坐在无雪的空地上,一人拿一块关东糖,迎着东边的旭日,吃得龇牙咧嘴,吃得津津有味。

    远远看到彭大鹏领着民工营地的几个小孩儿,从小卖部出来,每个人都收获满满,手里有糖果,兜里有鞭炮,可见家里大人今年给足了红包钱。

    经过时,彭大鹏看到格日乐手里拿了一本小人书,立马臭显摆地拿出自己的小人书,三本。

    “格日乐,想看吗?”彭大鹏晃晃小人书,诱惑道:“喊我爹,我借你看。”

    格日乐走上去,呸声道:“跟狼群抢吃食换来的小人书,我才不稀得看!不要脸!彭大鹏,你们全家都不要脸!”

    “我爸说了,你们这些野蛮人没本事跟狼群抢东西,所以一定会羡慕嫉妒,让我不要搭理你们,略略略……”彭大鹏贱嗖嗖地吐舌头,“我爸还说了,你们放走了旱獭有什么用,反正山上还有其他那么多野物,狐狸、野兔、草原鼠……我们见一个打一个,给你们全部打光,看你们以后吃什么!”

    格日乐气急败坏,一把推倒彭大鹏,坐到他身上,左右一拳砸他脸上,“让你们打!我先打死你!”

    “格日乐!你敢!我爸现在是民工营地的头头……唔唔唔……”彭大鹏乱叫中,格日乐抓起一把污雪塞他嘴里,“等着吧,长天生一定不会宽恕你们的!”

    彭大鹏连滚带爬地起来,带着小伙伴,一群人溜得比兔子还快,走之前,不忘嘴硬地放狠话:“等我爸喝酒回来,我告诉他,饶不了你们!”

    格日乐要气死了,彭大鹏这个只会找大人告状的怂货!

    “小表叔,到底怎么回事啊?”林一杨从头到尾一脸懵,即便如此,他也做足了打群架的准备,脚边已经滚了好几个雪球。

    格日乐几人你一嘴我一嘴,将彭大鹏一家及民工营地干的好事,一件一件地讲给林一杨听。

    “太气人了!他们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不把他们赶出去呢?”林一杨气得把地上的雪球当做那些人的脑袋,一脚跺碎一个。

    “大人的事情,我们小孩搞不懂。”格日乐后悔没多给彭大鹏两拳。

    林可叮眼珠子一转,将格日乐他们招过来一并商量道:“彭大鹏刚刚不是说他爸去喝酒了吗?晚上我们去民工营地口子上堵他,带上麻布袋。”

    一听到麻布袋,不用林可叮说完,所有人就猜出她想干嘛。

    于是,大年初二,在林可叮他们串门讨糖吃的时候,民工营地的彭家炸开了锅。

    王爱霞和彭大鹏还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彭勇他媳妇,你家彭勇出事了!”

    彭勇昨儿个出门喝酒,一宿没回来,这种事经常发生,王爱霞没当回事,便给丈夫留了门,和儿子天一黑就睡了。

    王爱霞不情不愿地起床,裹着军大衣缩着脖子开门,“出啥事了?”

    “彭勇让人揍了!”来传消息的是邻居杨工头,也就是杨小花的爸爸,一早出门去场部,在营地口子上看到躺地上的彭勇。

    套着麻布袋,取下来的第一时间,杨工头都不敢认对方就是彭勇,因为实在是被揍得太惨了。

    “人呢?在哪儿呢?”王爱霞彻底醒过来,脖子伸得老长,往杨工头身后看。

    “在我家呢。”杨工头话没说完,王爱霞把人推开,一头钻进隔壁家门,直奔杨工头两口子住的房间,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彭勇。

    第45章 第45章

    要不是朝夕相处十几个年头,对彭勇的身形看习惯了,她也跟杨工头一样不敢认,那猪头居然是自己的丈夫!

    脸上肿一块青一块,没有一寸皮肤完好,王爱霞吓得不行,捂住胸口,颤抖地伸手探鼻息,见还有气,瘫软地坐到地上,扯着大嗓门就开骂:“哪个王八蛋,下这么狠的手!大过年不怕遭报应啊!”

    “小花她妈已经去知青点请张知青了,你先冷静一点。”杨工头虽然对这一家并无好感,但到底事关人命,不可能见死不救,便一个人把彭勇扛回家里。

    张翠翠很快赶来,给彭勇做了个全身检查,整个过程,病人都没醒,可见醉得多凶。

    “脸上都是皮外伤,多擦几天药就能好……”

    王爱霞不乐意地打断张翠翠,“都这样了还皮外伤?小姑娘你会不会看病啊?”

    她一定要把人找出来,狠狠地敲对方一笔。

    张翠翠顺着她的话,“我是不会看,你最好送去场部医院。”

    一听场部医院,王爱霞紧张了,“那得花不少钱吧?张医生,你不是说不严重吗?”

    张翠翠很无奈,“脸上的伤不严重,但右腿骨折了,要去场部医院打石膏。”

    “腿断了!”王爱霞闻言,一屁股坐地上,拍着大腿哭嚷,“青天大老爷呀,这都啥事啊?好好的腿怎么说断就断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彭勇他媳妇,还是赶紧送人去医院吧,不然晚了就来不及了。”杨工头好心劝道。

    王爱霞不领情,还凶他:“呸呸呸,大过年有你这样咒人的吗?杨工头,这事你得管啊。”

    “我管?”杨工头觉得好笑。

    “范代表回老家,民工营地就你官大,你不管谁管?”王爱霞赖上了,拽住杨工头,“你必须管,把人找出来,让他出我丈夫的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

    杨工头笑出声:“先前打旱獭,我就不同意,后来又去偷狼群打的黄羊,我说的话,你们一个字不听,现在出事想起我了?”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都是范光辉的主意,就算彭勇不掺一脚,其他人也会去。”王爱霞甩锅。

    “少唬我了,范代表是出的主意,但要不是彭勇煽动,大伙不会冒险得罪老乡得罪长天生。”杨工头心里门儿清。

    “哎呦,还长生天?杨工头,别忘了你是汉人,不是野蛮的草原人,”王爱霞耍赖到底,“反正你不把人找出来,我就不送彭勇去医院,让他死你家里好了。”

    “简直不讲道理!”杨工头一片好心惹一身骚。

    “那可不能死我家里,晦气!孩他爸,赶紧把人抬出去!”杨小花她妈不是吃哑巴亏的主儿,问张翠翠,“还麻烦张知青帮我们做个证。”

    张翠翠配合地点头,“放心,嫂子,我都看着听着呢。”

    上回偷巴拉大哥家的牛粪,彭勇已经丢够他们汉人的脸,没想到后面还打旱獭和偷黄羊,连累他们知青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牧民老乡了。

    有张翠翠这句话,杨工头再无顾忌,扛起彭勇,像破麻布袋,扔到门外。

    经折腾,彭勇终于有意识地醒过来,一睁开眼睛,还没搞明白发生啥事儿,浑身剧痛让他倒吸好几口凉气,“哎呦呦——”

    “孩他爸,你醒了!”地上有积雪,王爱霞一跪,冰凉刺骨,赶紧起身蹲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她这一哭,附近几家打开门看热闹,王爱霞见人多起来,立马卖惨:“太欺负人了,一定是巴图尔那一家,趁孩他爸喝多酒,套麻布袋打的人,腿都给人打断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谁腿断了?”彭勇反应慢半拍地动自己的右腿,下一瞬杀猪般的惨叫拔地而起,猪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看着都觉得疼,众人皱起脸。

    “你说巴图尔他们打的就他们打的,凡事得讲证据。”受闺女影响,杨工头对巴图尔一家印象很好。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王爱霞一口咬定。

    “谁知道呢,让你男人尽干些丧尽天良的事儿,说不定真是长生天发怒降罪他。”杨工头媳妇耸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重重关上门,“活该!”

    “你……”王爱霞骂不到人,转而求助其他人,“大家伙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

    话没说完,眼睁睁地看着一扇门接着一扇门地关上。

    范光辉回老家过年,让彭勇暂管民工营地,彭勇拿着鸡毛当箭牌,这几天在营地横着走,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谁也不想掺和他们家的事。

    “闹有什么用?先把人送医院吧。”医者仁心,张翠翠最后好言相劝。

    “没找到人,谁出医药费?”王爱霞在意的还是钱。

    “到底钱重要还是你男人腿重要?”张翠翠问她。

    王爱霞支支吾吾,最后道:“都重要!”

    “死婆娘,你说啥?”彭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不上疼,梗着脖子和王爱霞开吵:“我是你男人,钱能有我腿重要?是不是早盼着我死了好重新嫁人!”

    张翠翠觉得两口子无药可救了,挎上医药箱离开,晾下他们在寒风中狗咬狗。

    彭勇被套麻袋揍了一顿的消息传到包里,巴图尔立马想起昨天夜里孩子们出去了一趟,心下明了,却也没说什么。

    就算孩子们不动手,他也会找个机会教训彭勇,不然他都要憋死了。

    *

    今年额善的冬天格外冷,下雪天特别多,吉雅赛担心要来大白灾,好在长天生保佑,到场部下达转场文件,天气一直都很好。

    这天,满都拉图家家户户都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突见一大片黑云从北面边境汹涌滚来。

    当时吉雅赛音和巴图尔正在包外修理牛车,吉雅赛音一抬头看到天象,不等她招呼,巴图尔就冲包里大喊一声:“小叮当,大白马借阿布用一下。”

    林可叮听出巴图尔的急切,跑出来,见人已经骑上大白马,抄起牛粪堆上的套马杆,拿到吉雅赛音从包里取出来的手电筒,快马加鞭地往营盘西边直奔而去。

    林静秋最近都在西南放牧点放羊。

    西南放牧点离那片翻滚汹涌的黑云最近,就像一个巨大黑色手掌从天落下,将原本还没落山的夕阳吞噬得干干净净。

    林可叮好像听到了风声,呼啸地从西边翻滚而来,原本两岁时的那段记忆,突然浮上心头,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兵荒马乱中,原主一个人站在风雪中,是那么孤独无助。

    就像林可叮上辈子被扔在火海。

    林可叮太能感同身受了,她顿时浑身僵硬,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干枯但温暖的大手牵住了她。

    林可叮抬起头,对上吉雅赛音那双充满安全感的苍老眼眸,她心中的不安和惶恐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紧紧地牵住林可叮,“小乖宝,不怕,额木格这次说什么也不会松开你了。”

    “还有我,妹妹,小哥长大了,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格日乐牵住林可叮另一只手。

    林可叮眼眶发热,她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再被抛弃,因为她的家人比她还要害怕再次失去她。

    白毛风如海啸雪崩似的席卷而来,风力达到了十级以上,蒙古包和挡风墙顷刻间被刮飞散架,到处白茫茫的一片,雪沙打得人睁不开眼,即便勉强睁开,能见度也不过十来米。

    如此艰难险境,牧民们也要顶风而上,追赶阻拦受惊失散的畜群,不然集体财产全部被吹上长生天,他们拿什么交代。

    拼死相搏了一天一夜,大白灾终于退出额善。

    翌日,无风无雪,阳光穿透单薄的云层,照在草原上,一片雪茫茫,广袤而宁静,如此美景,谁也不敢把它和大白灾过境时的黑暗和恐怖联系在一起。

    吉雅赛音和巴图尔正在重新搭建蒙古包,林静秋在林可叮和格日乐的帮助下清点羊群,放眼望去,营盘上的家家户户亦是如此,各自忙碌,他们要生活要生存,没有时间停下来悲伤怀秋。

    到傍晚时分才忙得差不多,吉雅赛音赶紧煮了一锅羊油面片汤,让已经饿了快两天的家里人吃个饱,也好暖暖身子。

    吃饭的同时,另外起锅煮了小米粥给金灿灿和二郎神,要不是俩大家伙给力,他们一家还不知道损失多惨重。

    “下午的时候,组长来统计各家各户集体财产的损失情况,我打听了一嘴,”林静秋帮闺女脸侧散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继续说道,“好多家的畜群跑散,都遭到了狼群的袭击。”

    吉雅赛音长叹一口气,“每次大白灾过境,畜群都会有损失,今年不用问,肯定严重多了。”

    巴图尔义愤填膺,“说到底都怪民工营地那群牛瘪犊子,要不是他们年前跟狼群抢吃食,狼群也不会拿命顶着大白灾搞袭击。”

    “黄羊卖了钱,他们不但过了个好年,狼群也报复不到没养畜群的民工营地,便宜都让他们占了,想想都来气。”林静秋跟着愤慨道。

    “人在做,长生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长生天自有定夺。”吉雅赛音安抚完儿媳妇,问道:“我们家羊群怎么样?”

    提起这茬,林静秋心情好了点,愁容冲展笑颜,“多亏二郎神帮忙,我和巴图尔才守住了羊群,没有跑散,就几只受惊吓伤到了腿,问题不大,过些日子就能养回来,组长也说了,就我们家损失最小。”

    “没碰到狼群?”吉雅赛音又问。

    林静秋和巴图尔对视一眼,知道老额吉担心什么,强调重申:“羊群没有跑散。”

    重点是这个,而不是狼群有没有攻击他们家的畜群。

    吉雅赛音暗舒一口气,给林可叮添了一碗奶茶,笑眯眯道:“说来都是小乖宝的功劳,把金灿灿和二郎神养这么好,不然不光羊群家里好多东西也保不下来。”

    虽然一些吃食和物件被吹走了,但至少人和自留家畜都平安无事。

    林可叮第一次有了深刻的认知,人在天灾面前,是多么渺小和无力。

    第二天,场部领导班子派出事故调查组,到满都拉图现场视察灾后情况,一路上傲木嘎、巴图尔、周海莲以及范光辉,每个人都阴沉着脸,最后聚集在吉雅赛音他们家的蒙古包里开大会。

    学校房顶被白毛怪掀飞了好几个大窟窿,在修好前,林可叮他们暂时不用开学,吉雅赛音将兄妹俩招到包外。

    吉雅赛音喂完自留家畜回来,格日乐已经跑没了影,多半去找小伙伴玩了,吉雅赛音没管他。

    看向坐在包前小板凳上的林可叮,一手忧心忡忡地托着腮帮子,一手摸着趴在她脚边的金灿灿。

    “想什么呢?小乖宝。”吉雅赛音走过去。

    林可叮让出位置,拉着吉雅赛音坐下休息,她一边给人按摩一边压低声音说:“范代表好像很生气。”

    “能不生气吗?”吉雅赛音也是刚听说,大白灾过境的一天一夜里,狼群不仅仅袭击了畜群,居然还光顾了没养畜群的民工营地。

    额善已经好些年没发生大白灾了,那些外来户本来连听都听得少,这回赶上趟碰到真的,没一个不吓傻,还没缓过神,听到有人喊狼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阿布偷偷跟我说,他们去民工营地转了一圈,比咱们营盘还要乱还要惨,空气里都是血腥味,”吉雅赛音拉林可叮的手,把人牵到身前,“打旱獭和偷狼群吃食的是同一拨人,狼群一个没放过,这会儿全在场部医院抢救。”

    “额木格在草原生活快六十年,对狼可以说太了解了,它们这回是真的发怒了,下手才会这么凶残,”吉雅赛音摸摸林可叮的脑袋,宽慰道:“但这些跟你没关系,是民工营地那些人自作自受。”

    就怕民工营地出事,范光辉交不了差,拿人顶罪。

    果不其然,包里传来范光辉的怒斥:“巴图尔,早就有人跟我反映,说你们一家跟狼群关系不一般,你家那个闺女叫什么叮当来着,两岁被叼进山里,狼群帮你们养了三年还回来,之后你们一家就隔三差五受狼群照顾。”

    傲木嘎老人忙说:“范代表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这次事故源头是大白灾,不是狼群,更不是巴图尔他们一家。”

    “大白灾是自然灾害,我们预测不了,也阻挡不了,往些年额善也来过大白灾,别以为我不知道,畜群或多或少都会有所损失,但狼群从没伤过人,这是头一回,”范光辉气愤地拍桌子,“伤的不是你们蒙古人,是我的人!”

    第46章 第46章

    “我可都听说过了,隔壁大队的高云那家,就是因为得罪了他闺女,狼群才会偷袭了他们家的畜群和战马,高云被抓进去坐牢,大儿子丢了工作,眼下一家子过得老惨了。”范光辉举出先例。

    “范代表,这我就得说句公道话了,那件事跟小叮当没关系,是那家的孙子太调皮,吃烤蛇肉没把火堆灭干净,烧到自家门前,畜群和战马受了惊跑出去才遇到的狼群。”周海莲也帮说,见范光辉还想泼脏水,她抢先一步,“这次损失非要扯上个人因素,那也是你们先惹到狼群,干什么不好,去偷狼群的吃食,它们能饶过你们才有鬼。”

    提起这茬,周海莲就一肚子气,用他们汉人的话来说,狼群不是狗,范光辉那群混蛋才是真的狗。

    范光辉心虚地眼珠子一转,“关我什么事儿?我年前就回老家了。”

    周海莲白他一眼,“回老家前把黄羊撬了,把钱分了,还躲过了狼群的报复,你倒是运气好。”

    “周主任,你这话什么意思?想看我进医院是吧?”范光辉忍周海莲很久了,想不通都是汉人,她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三番五次地跟他作对,帮不讲道理的野蛮人。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周海莲看他的眼神充满鄙夷,“为两个臭钱良心都不要了,还从部队出来的人,简直丢军人的脸。”

    范光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憋成了紫色,“出了事,总得找原因吧?不然这么大责谁来担?周主任你吗?还是傲木嘎你?”

    “非要找个替罪羊是吧?”巴图尔早听出来了,瞪眼道,“那也不能往一孩子头上甩锅啊?范主任,做人要地道!”

    “怎么不地道了?你也知道你家闺女就一孩子,把她交上去,组织还能关她蹲篱笆不成?最多教育两句就放回来了,换我们哪有这么轻松,轻则进调查局,重则就是撤职,为了那些不相干的民工,值得吗?”范光辉一副我也是为大家伙好,你们怎么毫不领情的表情。

    一番话听得众人两眼发黑,任何不好的词汇用在范光辉身上都是抬举他。

    周海莲气得涨红了脸:“范光辉,你脑子有病吧?知道小叮当无辜,组织是不会为难她,但你一旦把人交上去,这事一经发酵,到时候流言蜚语满天飞,小叮当以后还怎么做人?你这是要毁了她啊!”

    巴图尔也是气得脖子都粗了两圈,吼道:“我就没见过心思这么歹毒的人,范光辉,你可真男人啊,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管我闺女的死活,凭什么?还有那些外来户的民工,一大半都跟你有关系,不是你远方亲戚,就是你老家的同乡,现在他们出事了,你一句话和你不相干就打发了,你的心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还臭!今天我就把话撂这了,你敢把我闺女交上去,我巴图尔拿命跟你拼!”

    巴图尔从靴里抽出蒙古刀,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气势磅礴,大有和范光辉一绝死战的架势。

    范光辉被震到狂咽口水,面上故作镇定,拿起手边的马鞭,隔空狠狠抽一鞭,“好!好!好!你们都跟我作对是吧?反正主意我是出了,是你们自己不采用,我会一五一十地上报到场部,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最好一五一十,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巴图尔横眉怒对。

    范光辉气急败坏地离席,出了包,看到空地上的吉雅赛音和林可叮。

    吉雅赛音将林可叮护在怀里,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范光辉狠狠地瞪了眼,骑马离开。

    周海莲后脚跟出来,走上去,温柔地喊:“小叮当~”

    吉雅赛音松开林可叮,林可叮眼圈通红地望向周海莲。

    周海莲眼里都是心疼,她摸摸她的头,“小叮当不怕,这事跟你没关系,是他们自己的错,周姨这就回场部一趟,守着范光辉那个狗杂种,绝不会让他胡编乱造。”

    林可叮抿了抿唇,忍住哭腔:“谢谢,周姨。”

    “辛苦了,海莲。”吉雅赛音万分感激地道。

    周海莲快马加鞭去追范光辉,巴图尔送傲木嘎出来,老人望了望林可叮,无奈又同情,这孩子遭太多罪了。

    “闺女,”巴图尔知道他们说的话,林可叮在外面都听见了,他的心抽抽地疼,他俯下身,和她平视,充满了愧疚,“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林可叮伸手环住巴图尔的腰身,小脸埋在他的怀里,听着阿布强有力的心跳,她乱糟糟的心绪安静下来。

    巴图尔搂住她的后脑勺,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很轻很轻地告诉她:“阿布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林可叮重重地点头。

    在听到范光辉的话后,不可否认,林可叮心里很委屈,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她承担一切。

    好在所有人都护着她,上辈子的悲剧不会重演,她不是一个人。

    *

    高原初春的春风温暖和煦,吹拂着满都拉图浩浩荡荡的搬家队伍,林可叮和格日乐坐在缓缓前行的牛车上。

    在和范光辉撕破脸的第二天,场部医院传来消息,彭勇抢救无效去世了,王爱霞跑去场办大闹一场,大白灾狼群袭击事件演变得愈发严重,家里所有人表面无事,实则都提着一口气,担心范光辉狗急跳墙,使出阴招,拼个鱼死网破,非要拖林可叮下水。

    格日乐这段时间懂事了许多,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留在家里陪着林可叮。

    金灿灿和二郎神也寸步不离地守着小主人。

    就像此时此刻,金灿灿趴在林可叮的脚边,二郎神抬头挺胸站在身侧,时不时展开两米多长的双翅,帮林可叮挡去正午刺眼的日头。

    “妹妹,看书吗?”格日乐这两天都会把书包带身上,里面装着他的心肝宝贝小人书。

    林可叮嗯了一声,格日乐欢喜地坐过去,两个脑袋凑到一块,津津有味地翻阅起小人书来,时不讨论两句,时不哄笑两声。

    金灿灿趴过去些,让林可叮靠着它宽大暖和的身子,二郎神也移动两步,随时做好给林可叮遮太阳的准备。

    驾着牛车的巴图尔回头瞅了眼,望向骑着大白马的吉雅赛音,以及不远处赶着羊群的林静秋,三人同时总算放心了些。

    他们相信,只有一家人齐心协力,任何难关都可以度过去。

    下午,抵达接羔草场,巴图尔一声招呼,林可叮从小人书世界抬起头,被眼前如梦如幻的草原春景所深深震撼到。

    白云低垂,投下流动的阴影,让沉寂辽远的草原有了生命,忽明忽暗的光线衬得草场绿得不真实。

    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草香,心情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哪怕刚搬到新营地,里里外外一堆活忙不完。

    畜群进了圈,大狗们即刻就位,围着畜圈巡逻,一时间狗叫声、羊咩声、牛哞声、马嘶声,还有人们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林可叮和格日乐下车后,帮着家里大人搭建蒙古包,到一半时,傲木嘎老人骑马来找巴图尔,两人在羊圈北面聊了好一会儿。

    应该是大白灾狼群袭击事件调查出结果了,吉雅赛音和林静秋心里惦记,时不时往羊圈那边瞅一眼。

    终于等到傲木嘎老人骑马离开,巴图尔面色沉重地折身回来,吉雅赛音急问:“傲木嘎怎么说?”

    “说是亏得周主任和牧仁张罗,范光辉没能和小叮当扯上关系,”巴图尔语气一顿,继续道:“不过因为这事,上级机关决定记周主任行政大过一次,即日调回场部办公室,范光辉也记大过一次,并撤销军方代表一职,另任满都拉图第一大队队长,负责第一大队的生产工作。”

    “我们第二生产小组不就是隶属第一大队吗?”林静秋气愤,“范光辉怎么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了。”

    吉雅赛音叹气:“孽缘啊。”

    “好像是范光辉主动申请的第一大队队长的职位,说是想要戴罪立功,不然调回部队丢人。”巴图尔嗤笑,“戴罪立功,我看他就说得好听,还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基建队那边怎么说?”范光辉一个人或许掀不起大风浪,但是,万一那些民工也保下来,他们可都是范光辉的“狗腿子”,林静秋担心他们人多势众。

    “基建队已经拆了,所有民工遣送回老家。”范光辉不能拿基建队当枪使是好,但听说他赔了不少钱进去,心中肯定怨念深重。

    “只要他敢动小乖宝,管他是军方代表,还是第一大队队长,我们都跟他拼了。”她的小乖宝这些年过得太苦了,吉雅赛音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再伤害到她,为此她可以霍出自己这条老命。

    春季草场离学校远,林可叮他们每天要骑马上学,开学的第三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不巧碰到新官上任巡视营地的范光辉。

    范光辉居然主动和林可叮他们打招呼,脸上笑呵呵,看着亲善了许多。

    林可叮敷衍了两句后,不做过多的攀谈,和哥哥们快马加鞭往家赶。

    范光辉看着骑马远去的林可叮,和身侧的傲木嘎感叹道:“别说,这闺女当真有些本事。”

    傲木嘎猜不透范光辉心中所想,打哈哈道:“草原长大的小孩儿,差不多跟她一样,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

    范光辉眼睛一亮,“小叮当还会射箭?”

    第47章 第47章

    傲木嘎顿了顿,敷衍范光辉:“这我就不知道了,没听说过。”

    “老傲,瞧你说话藏头掐尾,这么见外,是不是还怨上我了?”范光辉一脸诚恳,“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推荐上级机关让你担任队长,但他们说你年纪大了,再过两年就能退休,我转而一想,是这个道理,你就安安稳稳当好自己的组长,别再操那么多心,虽然我不懂牧业,但革命这一块,我还是有发言权的,接下来两年,我们就好好合作一把,把第一大队第二生产小组搞上去,到时候你也能有脸面地退下去。”

    这两年牧场因为革、命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傲木嘎听到“革、命”两个字就头大,立马向范光辉打听:“什么革命?”

    “放心吧,”范光辉宽慰道,“不管什么革命,都是上级安排,我绝不会擅作主张。”

    傲木嘎哦了一声,心想你是不会擅作主张,但你会背地里使坏乱建议。

    “走吧,我们接下来就去第二生产小组看看。”范光辉挥动马鞭,狂奔而去,将第二生产小组所有人召集到吉雅赛音他们家附近的草甸上。

    在范光辉开口说话前,所有人交头接耳讨论,多数对范光辉都是不满的,这个根本不尊重草原的汉人,到底凭什么担任他们的队长?一上任就把他们喊过来想干嘛?

    范光辉不理会人群里的异议,坐在马背上,拿着大喇叭通知:“昨天场部领导班子开会商议决定,接下来全场工作主要分为两大块,一是每年一度最累人的接羔工作,第二项就是大伙期盼已久的打狼运动……”

    这话一出,犹如鱼雷扔进水里,溅起千层浪,有人憋不住打断范光辉:“范队长,你也说接羔工作最累人了,到时候全场劳动力都要轮流上,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哪来多余的精力参加什么打狼运动?”

    范光辉没好气地冲着那人大声:“吼什么吼?这事儿又不是我拍案定下来的,有意见找场部领导说,我也只是传个话。”

    范光辉磕马肚子,拉着缰绳,边围着人群绕圈边继续传达上级指令:“打狼文件明天发到各家各户后,你们都自己好好看看,额善这五年的经济报表,集体财产因为狼群损失多大,远远超过了各种自然灾害,要想把我们大队的生产搞上去,打狼运动势在必行。”

    傲木嘎插一句:“范队长,上面对于打狼运动有具体安排吗?还是说像往年那样开展春季掏狼崽子就可以?”

    “这次运动总共分为两大内容,一是掏狼崽,二是打大狼,”范光辉扫向人群里的巴图尔一家,继续说道:“每家每户指标不同,还是那句话,明天你们自己看文件,上面会有具体指示,多的我就不说了,最后我再讲一句话,在场不少领导班子,不管你们官大官小,千万不要辜负了组织对你们的信任,务必在这次打狼活动中做好带头作用。”

    这话明显有所针对,所有人看向巴图尔。

    自从林可叮回来,他们一家就再也没上山掏过狼崽,更没有打过大狼,牧民都能理解,狼群确实对林可叮不薄,而他们草原人从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范队长,我有话要说。”巴图尔从人群里走到最前面。

    范光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

    “我想请辞妇女主任一职。”巴图尔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想他忘恩负义带头对付对自己闺女有恩的狼群,他宁愿主动放弃这劳什子的铁饭碗。

    范光辉生气地用大喇叭指着巴图尔说:“巴图尔你这是干嘛?狼群是影响牧场生产的一大要害,让你带头打狼,你给我当场请辞?说轻了你是临阵脱逃,往重的说你就是人民的叛徒!你们一家子尽替狼群说话,上面要是知道了,你以为只是失职这么简单吗?”

    范光辉俯身,压低声音,“巴图尔,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敢撂担子不干,我可不敢保证,明天第一份下达到你们包的文件是打狼运动,还是关于你闺女和狼群关系的调查审批。”

    小人!巴图尔两只手握紧拳头。

    范光辉嘿嘿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巴图尔同志,组织看好你,相信你一定能在这次打狼运动大展身手,给你出个主意,带你闺女一块进山,拿她作饵,大狼让你打到手软。”

    巴图尔甩开范光辉,“做梦!”

    范光辉不怒反笑,叫上傲木嘎离开,巴图尔额角青筋暴露出来,才压住想要揍人的冲动。

    有牧民劝慰巴图尔:“跟那种人斗气不值当,随便打两只狼上缴算了。”

    “就怕每家指标不光两只狼这么简单,没听范光辉说还要掏狼崽吗?”

    “你们说要是完不成指标会怎么样?多半是扣工分还有办学习班。”

    “一个月工分就那么点,吃饭吃肉都不够,还要扣!场部那些人一天天不干实事,就知道开会,少开点会能少块肉啊。”

    “一个个农区出身的干部,啥也不懂,尽瞎指挥,年前带人抢狼群的吃食,大白灾一来,狼群报复,到头来还不是我们底层人民最吃亏,真希望长生天开一眼,给那些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好了,少说些,你也想挨批……斗蹲篱笆?”

    ……

    家里还不容易活跃起来的气氛,因为范光辉白天一番威胁,再度变得凝重低沉,睡前,吉雅赛音哄了林可叮好久,让她不要担心,她的阿布一定有法子。

    林可叮知道额木格说的法子是对付范光辉,但她夜里还是做了关于狼群和她阿布的噩梦。

    梦里,白狼王领着狼群在草原上疯狂逃命,而追牠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阿布。

    林可叮亲眼见识过阿布的枪法,极好,百步穿杨的程度。

    所以当她看到她的阿布举着猎枪瞄准白狼王的时候,林可叮几近崩溃,哭喊着不要。

    砰!

    一声巨响,血溅了林可叮一脸。

    她不知道是白狼王的血,还是……

    她的阿布扣动扳机的那瞬间,白狼王纵身飞扑向了马背。

    不管是巴图尔还是白狼王,在林可叮眼里,他们都是家人的存在,她不想看到他们互相残杀。

    不希望他们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林可叮从梦中惊醒,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怕吵醒吉雅赛音,林可叮没开手电,也没点羊油灯,摸索着下床,套上皮袍,出包透透气。

    一掀开门帘,就看到下夜的巴图尔,正坐在畜圈边的地毡上,借着手电光擦拭猎枪。

    林可叮走过去。

    巴图尔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林可叮从未见过阿布这么疲惫,她坐过去,抱住他的手臂,“阿布~”

    巴图尔伸手摸摸她的头,“小叮当,别怕,有阿布在呢。”

    林可叮突然好想哭,她吸了吸鼻子,控制住情绪,小声问:“阿布已经决定进山打狼了吗?”

    巴图尔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放下猎枪,将她搂进怀里,望了望长生天道:“草原人对狼的态度一向都是矛盾的,我们出生就跟狼斗,憎恶它们忌惮它们,死后又把**喂给它们,亲近它们敬仰它们,我们家因为你的关系,对狼群更多了一层情感,那就是感恩。”

    “这些年,狼群对我们家也多有照顾,阿布和你额吉,还有额木格,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绝不可能像范光辉那样尽干缺德事,我们过不了心里这关,相信长生天也不会同意。”

    “但是,闺女,你也要知道哪怕阿布不打狼,额善那么多猎人和牧民,他们不可能不打狼,这跟就算范光辉不担队长换成其他人,场部照样会组织打狼运动一样。”巴图尔万分纠结,他和媳妇还有额吉,既希望小叮当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却又亲手掀开这世道虚伪的遮羞布,让残忍的现实摆到她的面前。

    “唯一不同的点,换成其他人,他绝不会像范光辉针对我们家。”家人是巴图尔的软肋,闺女更是他不可触及的底线,范光辉拿林可叮威胁他,是他决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和媳妇商量过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只要能够保全闺女。

    林可叮听出巴图尔言语间的决绝,她低头看向地毡上的猎枪,心中已有判定,阿布擦枪不是为了进山打狼。

    场部文件下达后,范光辉又进行了一次全队动员,闲职在家的猎手们陆续进山掏狼崽,今年的狼崽皮价格要比往年高,不光如此,掏得越多还有另外奖励,不少牧民已经蠢蠢欲动,也就小一个月时间,各家各户的主要劳力纷纷转到了打狼运动上,只留老人小孩还有妇女在营地对付接羔工作。

    狼崽子被掏,一到夜里,狼群整宿哀嚎,吉雅赛音终日不说话,总是搂着林可叮叹气。

    巴图尔最近猎枪也越擦越勤了,因为掏狼崽过后,范光辉就该忙活打大狼了,到时候一定会上门找他。

    这一切,林可叮都看在眼里。

    于是,每天放学后,她都会骑着大白马,等在营盘口子。

    终于在公历六月初的一天,原本在学校上课的林可叮突生预感,装病提前从学校溜回接羔草场,在太阳快升到头顶时,端着望远镜套住了一辆敞篷军吉普,从远处的大山梁飞驰而来,掀起一路黄沙。

    朦朦胧胧,车上的人,不能完全看清,但林可叮还是一眼认出坐在驾驶座的范光辉,那张因为打狼运动进展顺利而春风得意的笑脸,实在太刺眼了。

    她松开马嚼子,快马迎上去。

    范光辉看到林可叮,将车停下来,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撑着车窗沿,笑眯了眼地问她的话:“这不是巴图尔家的闺女吗?叫什么叮当来着,正好,我们要去找你阿布,你阿布在家吗?”

    林可叮端坐在马背上,“我叫林可叮。”

    除了范光辉,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军官,一身绿装也掩不住眉眼间的戾气。

    范光辉微微一笑,把林可叮当做猴一样地介绍道:“万参谋,这就是我跟你提及过的那个狼孩小姑娘,两岁多大的时候,让狼群叼回山里养了三年,完好无损地自个儿回来,简直就是草原一大奇闻奇事。”

    万参谋上下打量一番林可叮,开口说话比看起来温和得多,“你就是林可叮啊,看样子应该就十来岁吧?我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闺女,上周老范去家里吃饭,送了一件狼崽皮的小褂子,可是喜欢了,就非闹着我捉一只活的狼崽子回去给她玩,昨天老范带我去山里转了一圈,好家伙,狼洞都让老乡们掏空了,老范就提议我打一只大狼回去交差,可我俩对打狼这事都没经验,甚至连狼都没见过,没办法,只能上你们家看看,听说你爸是打狼的一把好手?”

    “我阿布很多年没打过狼了。”林可叮不给范光辉面子,直接拆台。

    万参谋看向范光辉,“老范,来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范光辉赔笑地解释道:“小孩子说话,当不了真,万参谋不信的话,等下我们到了,亲自问问当事人就知道了。”

    范光辉笃定,巴图尔不敢拿自己闺女的一辈子做赌注,便只能乖乖听他的话,让他往东不敢往西。

    “范队长,是要我阿布给你们当向导吗?”林可叮眨了下眼睛,看起来天真又单纯。

    看她就一小孩儿,范光辉直接套话:“我来额善时间不长,不像你阿布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又是打狼的一把好手,他肯定知道能在哪里找到狼,对吧?”

    林可叮捏着下巴,思索一阵回答:“说起来,其实马倌更知道狼在哪儿。”

    范光辉眉头一皱,是他小看小丫头,原来在这等他,想帮她老爹躲过去,门都没有!

    “小可叮,你阿布是满都拉图的妇女主任,作为场部的领导班子之一,要是不支持上级机关组织的打狼运动,那就是大大的失职,你想你阿布被撤职吗?想看他被办学习班吗?”范光辉浅浅地威胁道。

    林可叮故作紧张地咬唇,摇头。

    “那不就对了,还不快带我们去找你阿布,他在家还是出去了?”范光辉正要重新启动军吉普,就听到林可叮说:“其实有人比我阿布还有马倌更知道狼的习性。”

    范光辉停下来,两只手握住方向盘,再次看向她:“你说谁?”

    林可叮犹豫不决,半天不说话。

    范光辉不耐烦地吼她:“你这丫头倒是快说啊!急死个人了!”

    第48章 第48章

    “老范,你这是做什么?别吓到小朋友了。”万参谋阻止完范光辉,扭头笑眯眯地安抚林可叮,“小妹妹,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打狼也是为你们牧场好。”

    “算了,万参谋,我看这丫头满嘴胡话,没一句可信,我们还是去找她阿布吧?”范光辉家里也有孩子,知道激将法对他们管用。

    果不其然,小丫头立马着急地抢过话头,“我没胡说,就是有人最知道狼的习性。”

    范光辉看她一眼,明知故问:“别告诉我,那个人就是你吧?”

    “就是我!”林可叮重重点头。

    范光辉哈哈笑出声,一副不信她的表情,“就算被狼群叼回去养了三年,但那会儿你才两岁多能知道个啥。”

    “我就知道,”林可叮强调,指着自己的胸口,“我都记在心里了。”

    范光辉一时拿不定主意,最重要是不敢擅自做主,回过头问:“万参谋怎么看?”

    万参谋审视林可叮一番后:“我看小丫头挺可靠,虽然我没来过额善,但部队多的是狼孩的故事,毕竟和狼群朝夕相处了三年,她这会儿也才十来岁,四五年前的经历,想来也还记得不少,让她带我们去,说不定运气好,能把狼群的老窝给端了。”

    一听这话,范光辉就心动了,端了狼群的老窝,这次打狼运动的最大功劳就非他莫属了,必然升官发财。

    再者,就巴图尔那死德行,他拿林可叮做威胁,他是会去,但绝对不会配合,害他和万参谋白跑一趟,就算以此为由撤他的职,和升官发财比起来,范光辉不用问肯定更偏向自己得利。

    更何况让林可叮带他们进山打狼,以巴图尔一家对小丫头的重视,得知后,肯定吓得死去活来,他也能出口恶气。

    范光辉装作为难地看向林可叮,“就算你更知道狼的习性,你才多大点,进山也帮不上忙。”

    林可叮没反驳,她俯身从挂在马鞍上的帆布书包里拿出一把竹弓,弯弓搭箭,一拉弓弦,羽箭笔直地扎进范光辉握住的方向盘上。

    范光辉怔愣两秒后,满眼放光,拍手叫好:“不愧是草原长大的小孩儿,骑马射箭样样精通。”

    范光辉使出好大的劲才把羽箭拔出来,万参谋让他给他看看,范光辉递过去,万参谋擦了擦箭头,不见任何破损,仍然锋利如刃,连连夸赞道:“好箭!比部队的箭还好!”

    “瞄头也准,就这劲儿,不愁打不到狼。”范光辉迫不及待地拍着方向盘决定,“小可叮,就你去,你要是敢像你阿布那样耍滑头,故意放狼群一马,你是小孩子,我不跟你计较,但你阿布保准儿完蛋!”

    林可叮眼瞳微睁,写满了惶惶不安。

    “老范,别吓到小孩子!”万参谋和善可亲,没有一点架子,将羽箭还给林可叮,安抚她:“不紧张啊,就当陪叔叔进山逛一圈,打不着狼也没关系。”

    “嗯。”林可叮乖乖地点头,接过羽箭,连同竹弓一并背到肩上。

    见人明显放松下来,万参谋让范光辉开车后,说他:“家里也有闺女,怎么连个小丫头片子都不会哄?”

    “他们一家没一个好东西,我一见就烦。”范光辉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骑马跟上来的林可叮。

    万参谋顺着视线也看了眼,“别说小丫头骑的那匹马挺不错的。”

    “喜欢的话,打完狼就带回去。”范光辉倒是大方,跟自家的东西一样,说送就送。

    “不太好吧?”万参谋笑笑地试探。

    “那匹马是她哥参加赛马会赢得的奖品,又不是他们自己养的家畜,我这个大队长还是有这个支配权的,下个月小琴不是要过生日了吗?就当我这个做叔叔的提前送她的礼物。”

    万参谋没再拒绝,“我就替小琴先谢过了。”

    “自家兄弟,你闺女就是我闺女,客气什么。”范光辉一脸谄媚。

    敞篷军吉普一路向西飞驰,穿出了接羔草场,进入官道,扬起一条黄沙巨龙,打在车屁股后面的林可叮脸上,她眉眼不带动一下,直勾勾地盯着驾驶座上的范光辉。

    腾出一只手摸自己背上的竹弓,这是四年前阿布送她的生日礼物,阿布当时说的话,林可叮记忆犹新:“长大了,哪家男孩子欺负你,你就用拿阿布送你的这把弓箭射他屁股。”

    为范光辉这种人,阿布都准备了猎枪。

    她怎么可能只射他屁股,太便宜他了!

    林可叮将范光辉他们领去白头山,路上经过夏季草场,原本满都拉图早该迁过来,但是被打狼运动耽误了。

    主要劳力都进山掏狼崽了,接羔工作进展得不如往年顺利,迁场也就一拖再拖。

    自从大队搬走后,夏季草场再没住过人,先前被畜群啃食干净的草甸,已经齐刷刷地长得极其茂盛,零星点缀着各色小野花,美得犹如一张上好的绣花锦缎。

    而这些都是狼群的功劳。

    如果没有狼群,眼前的这一切早就被草原鼠、野兔、黄羊糟蹋了。

    到了白头山,军吉普停下后,范光辉打量周遭,越看越觉得眼熟,问林可叮:“这是哪儿?”

    林可叮跳下马,给大白马拴上马绊子,“白头山,北面就是旱獭坡。”

    “就说眼熟,原来是旱獭坡啊,”范光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激动地回头跟万参谋介绍,“就这座山,去年我带人打了好些旱獭。”

    万参谋嘴馋地咽咽口水,“我记得,你让人送了好几只旱獭到家属院,小琴可喜欢吃那个肉了,说比猪五花还香。”

    “哎,本来还能多送几只,”范光辉埋怨地瞪了眼林可叮,“都让一群无法无天的皮孩子给放跑了。”

    “都过去了,我们今天是来打狼的。”万参谋拍拍范光辉的肩膀提醒,“走吧,先下车。”

    后座车门一打开,万参谋牵下来一只狼狗,草原最负盛名的狗种,是非常稀缺的军事物资,林可叮只听过,第一次见到。

    体型虽然不及本地獒犬,但也极为高大凶猛。

    额木格跟林可叮说过,狼狗最厉害的是猎性,一招就能击中猎物得要害,不会像普通的草原大狗,总是咬坏皮毛,卖不到好价钱。

    万参谋见林可叮盯着狼狗看,笑眯眯地跟她介绍道:“它叫旺财,是边防队最有名的杀狼猎狗,每年冬天都能在边境无人草场打到大狼,是我边防队的战友听说我要来草原打狼,专门派人给我送过来的。”

    “旺财是最厉害的杀狼猎狗,我们万参谋更是最好的射手,”范光辉从副驾驶拿出一个帆布背包和两把猎枪,递给万参谋一把猎枪,继续跟林可叮拍万参谋的马匹,“昨天我们在额善的冬季草场溜达了一圈,万参谋就打下来一只成年草原雕,当时那雕飞得可高了,我坐在车里,看它就芝麻一点,还不是让万参谋一枪打下来……小可叮,我记得你家好像也养了一只草原雕?”

    林可叮心跳加快一拍。

    “你们一家就是太没规矩了,草原雕也敢养,不知道那东西一年要抓走多少羊羔子牛犊子。”范光辉将枪和书包背上肩,板着脸教育道。

    “好了,别说了。”万参谋再打圆场,牵着狼狗招呼林可叮,“小妹妹,先带我们进山吧。”

    林可叮沉默不语地走在前面,把这么厉害的射手和狼狗一块找来,看来范光辉这次是铁了心地要打狼报仇了。

    “万参谋叔叔,”林可叮冷不丁回头问,“您觉得打狼哪个部位最好?”

    万参谋用手比划了一下,“要想保住完整的皮毛,最好打狼头或者咽喉。”

    林可叮半眯着眼睛,扫过范光辉的脑袋和喉咙。

    范光辉对上她的视线,不禁地打了个冷颤,就像被吐着信子的毒蛇盯上了,再定睛一看,林可叮已经恢复了乖巧娇憨,仿佛是他看错了。

    肯定是看花眼了,他不信十岁的小姑娘还能吃人!

    林可叮领着范光辉他们上到旱獭坡,自从去年旱獭被吓坏举家搬迁后,旱獭坡再不复往日热闹,平台和洞前长满了青草,绿油油的一片,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些旱獭洞。

    “万参谋,你看看,要不是我去年主张打旱獭,这坡上的草不可能长这么好,”范光辉拉着万参谋邀功,并诉说自己受的委屈,“那些蒙古人还不领情,说我坏了他们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真是搞笑,我又不是他们祖宗,管他们就不错了,还得管他们子子孙孙。”

    “范队长,这草长得再好有什么用?到处都是旱獭洞,畜群一来吃,保准被别断腿,骑马更走不了,一踩一个洞,牧民从马背上摔下来,轻则断胳膊断腿,重则小命不保,你说,这些都算谁的?”林可叮问范光辉。

    范光辉眉头一皱,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跟她阿布一样一样的,惹人烦。

    “大人做事,轮到你个小黄毛丫头指手画脚?”范光辉恼羞成怒,凶她,“让你领路去打大狼,你带我们来旱獭坡干嘛?”

    臊他面子!死丫头片子!

    “范队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林可叮指向旱獭坡底下的山沟,“那边就有大狼。”

    范光辉拿出望远镜架到鼻子上,山沟里的草林很高,足有一米多,因为背风,一动不动,怎么看也不像会有狼群出没。

    “上回基建队在这边打了两天的旱獭,一只大狼没见着,林可叮,你不会是唬我们的吧?”范光辉开始质疑。

    “阿布从小就教育我们不能撒谎,我才不会唬你们呢,”林可叮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哼道,“四年前,我和阿布在山沟那边捡到的那只大野猪,就是遭到了狼群的围攻死掉的,不信,你们回去问满都拉图的叔叔婶婶们,谁不知道。”

    “这件事,我倒听人提过,”范光辉暂且相信林可叮,不耐烦地推她一把,“那还不快带路,磨磨蹭蹭,等下天都黑了。”

    进了山沟,穿过草林,出去后,就是林可叮他们四年前来过的那片碎石山地。

    目光所及之处,杂草丛生,条条沟壑,像老家后山的乱坟岗,一阵风吹过,过于阴森,范光辉停下脚。

    走他后面的万参谋毫不露怯,甚至兴奋过头,两眼放光,“老范,闻到没有?都是腐肉的味道!狼最喜欢吃腐肉了,看来今天运气不错,一定能打到大狼。

    “小妹妹干得不错,叔叔打到狼,回去就给你买糖吃!“万参谋敷衍夸两句。

    一进碎石山地,万参谋带来的那只狼狗就翘起尾巴,匍匐着身子,鼻子贴地,东闻闻西嗅嗅。

    万参谋面露喜色,解掉狼狗的拴绳,拍拍它的头,一声令下,“旺财,先去探探敌情!”

    狼狗嗖地弹射出去,直奔一处长得尤为茂盛的草丛而去,林可叮记得那堆杂草乱石后面就是野猪当年滚下去的那个悬崖。

    她提起一口气。

    狼狗钻进杂草,压出一条道,接着一个急刹停下,回头冲着万参谋狂吠。

    万参谋以为它发现了狼,连忙招呼范光辉一起上去查看,走近,发现居然是一道悬崖峭壁。

    万参谋往下瞅了一眼:“还挺深。”

    范光辉心有余悸地深吸一口气,“亏得旺财机灵,不然谁知道这边有个悬崖,一不小心摔下去,不得缺胳膊断腿才怪。”

    “林可叮,这就是你带我们来打狼的地方?狼呢?”范光辉怀疑林可叮故意带他们来悬崖边。

    林可叮走过去,指着悬崖道:“还要下去。”

    悬崖底下黑咕隆咚,范光辉瞅了眼,心生胆怯,“下去干嘛?”

    “打狼啊!”林可叮脆声回答,“下面有一片林子,当年我和阿布就是在那里面发现的野猪。”

    “先是旱獭坡,然后是山沟草林,现在又是悬崖林子,”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范光辉很不舒服,“林可叮,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可叮委屈巴巴,“明明是范队长让我当的向导,这个万参谋叔叔可以作证的啊。”

    “老范,你想多了,多大一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万参谋不像范光辉疑神疑鬼,他就一个心思,那就是大狼,“反正来都来了,好歹也去看一眼,那边不是有一条往下走的小路吗?”

    小路长着细碎的青草,不像两旁的杂草茂盛,足以证明并不是无人光顾的荒山野林,说不定真的有大狼出没。

    范光辉有所动摇。

    “有我和旺财在,来一只狼,我们打一只。”万参谋拉着范光辉沿着小路往悬崖底走。

    第49章 第49章

    狼狗速度快,俯冲到崖底,林可叮三人还在半道上,万参谋听到狼狗在下面叫个不停,兴奋地对范光辉说,“旺财肯定发现狼了!”

    范光辉后背一震,现在才想起害怕,如果是一只或者两只大狼,他们三个人加一只狼狗,可能还有胜算,但是万一真的碰到狼群,十几二十只大狼对付他们,还不跟打围黄羊群一样容易。

    基建队去偷狼群打围的黄羊那次,范光辉可是亲自去了现场,至今忘不了那血腥场面。

    有时候还会做噩梦。

    越想越怕,范光辉双腿有些发软,小路又陡,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扑去,伸手去抓万参谋,不成想,万参谋太激动,早就跑没影儿了。

    范光辉扑了个空,一头滚下去。

    万参谋快到崖底的时候,一个大黑团子从他脚边一闪而过,吓他一跳,黑团子停下来,居然是范光辉。

    “哎呦!老范,你咋比我还激动?”万参谋笑哈哈地上去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没摔到哪儿吧?”

    还好崖底就是树林,地上铺了很厚的枯叶,范光辉倒没磕到哪里,但腰被猎枪挡了一道,疼得他倒吸两口凉气,龇牙咧嘴嗷嗷叫:“腰,我的腰好像闪到了。”

    “我看看,”万参谋捞起范光辉的衣摆,伸手进去,左摸摸右摸摸,“问题不大,我帮你掰正。”

    范光辉听着就疼,刚要拒绝,转念一想,万一碰到狼群,他腰都撑不起来,还怎么逃命?

    便由着万参谋摆弄。

    万参谋把人背起来,左右摇晃的同时,让范光辉双脚往上踢,放下后,重复了三次,闪到的腰居然真的好了。

    “万参谋,你这也太厉害了吧!”范光辉扶着后腰扭了扭胯,这时候林可叮慢悠悠地走了下来,他看她一眼,拉着万参谋说:“小丫头片子心思歹毒着呢。”

    “怎么说?”万参谋伸着脖子找狼狗,心不在焉。

    范光辉:“虽然没看到,但感觉就是她推的我,不然我也不能滚下来。”

    “咋还疑神疑鬼上了?那路本来就不好走,踩滑滚下来多正常。”万参谋敷衍两句,就催促道,“旺财应该进林子了,我们也要加快速度才行。”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军靴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听得范光辉浑身汗毛倒立,他时不时回头瞅了一眼林可叮。

    每次都被林可叮逮个正着,冲他甜甜一笑,露出小虎牙。

    范光辉莫名地头皮发麻,“林可叮,你往前面走。”

    林可叮哦了一声,乖乖地上前去,没走多长一段,范光辉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死寂的深林里。

    万参谋再被吓一大跳,都语无伦次了:“老范,到底咋回事啊你今天?一惊一乍!”

    “不是,不……不是,万参谋,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好,好痛……痛!”范光辉痛得脸色惨白,汗珠子顺着额角,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万参谋和林可叮连忙回去查看。

    林可叮捡起一根树枝,小心地拨开范光辉脚边的枯叶,就看到一截捕兽钢夹露出来。

    万参谋倒吸一口气,“老范,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这可是用来捕杀大型猎物的钢夹,威力无穷,你居然一脚踩上,疼吧?”

    范光辉好想骂人,但碍于万参谋的身份地位,一个屁都不敢放,讨好地求道:“万参谋,你就别挖苦我了,快帮我把这鬼东西取下来。”

    万参谋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试试……这鬼东西还真紧……呼,掰不动。”

    范光辉想起林可叮遗传了吉雅赛音,天生神力,随即用命令的口吻:“小丫头,傻愣着干嘛?赶紧把夹子给我弄下来!”

    林可叮挠挠小脸,不慌不忙,“我阿布说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范队长,你这个态度不对。”

    范光辉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林可叮小同志,求你帮帮叔叔。”

    “好呀!”林可叮爽快答应,她蹲到地上,伸手握住夹子的两边往外掰。

    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钢夹掰开了,看得万参谋一愣一愣的,是他小看这丫头了。

    将脚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血水顺着伤口滴到枯草上,范光辉疼得留下了生理性眼泪,他坐到一块石头上,用猎枪把钢夹挑飞出去后,猎枪缓缓往上,枪口对准林可叮。

    “老范,你这是干嘛?”万参谋连忙将范光辉的猎枪摁下去,“小妹妹刚还救了你。”

    范光辉满腔愤怒:“我挨这一下子就是因为她,走在前面,明明看到了,也不提醒我!”

    “我没看到,真的。”林可叮眼圈泛红,要哭不哭的样子,我见犹怜。

    实际上,林可叮不光看到了,她还偷偷地用脚尖扒了枯叶,把露出来的兽夹埋得更严实了些。

    “老范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还走你前面呢,难道我也故意不提醒你,让你被夹一下子?”万参谋倒不是帮林可叮,只是想赶紧把事情解决了,去追狼狗打大狼,“小妹妹不都说了吗,她和她阿布之前在这片林子捡到过野猪,牧场猎人一听,肯定会来下夹子,我和小妹妹都没中招,就你踩到了,只能说你倒霉。”

    范光辉还想说什么,万参谋抢先一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你们听,是旺财!”

    说着,拽起范光辉一只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搀着他就飞快地循声追去。

    林可叮快步跟上,听狼狗叫得急切,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不会真让他们找到狼了吧?

    跑近了,只见狼狗对着一个黑洞狂叫不止。

    狼狗看到他们,更加有了底气,疯了一样,大半个身子冲进黑洞,又退出来,然后再冲去……

    万参谋走到洞口前,狼狗停下冲刺,兴奋地围着它的临时主任又蹦又跳,一副邀功请赏的样子。

    万参谋从口袋抓出一把风干牛肉粒,狼狗就着他的手埋头狂吃起来,尾巴摇成一阵风。

    范光辉一瘸一拐地走上去,蹲在洞口,往里瞅了眼,林子深处光线本就暗,洞里面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看不着,但能闻到,范光辉鼻子皱了皱,眼睛泛出一道贼光,扭过头对万参谋说:“好大的狼骚味,说不定还有狼崽子。”

    前段时间,范光辉常跟老猎人上山掏狼崽,虽说还不能独立完成,但积累了不少经验。

    “哈哈哈……”万参谋高兴地拍拍狼狗的脑袋,“原以为狼崽子都被你们掏光了,没想到还给旺财找到一窝。”

    “旺财好样的!小妹妹好样的!”万参谋冲狼狗竖完大拇指,又冲林可叮竖了竖大拇指。

    把她当狗一样夸,林可叮欢喜不起来。

    她万万没想到林子里居然还有狼洞,要是洞里当真有狼崽,让范光辉他们得逞,作为向导的她岂不是罪过大了。

    林可叮只盼着范光辉他们没带掏狼崽的东西。

    “亏得万参谋有先见之明,让把包一块背来了,”范光辉取下背上的帆布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麻绳和麻袋,还有一捆二脚踢,“前几次我跟着他们掏狼崽,那些蠢货居然用柴火熏狼洞,费力不说,效果还不好,我建议用二脚踢,万参谋,你猜他们怎么说?”

    万参谋绕着狼洞所在的土坡检查有没有其他的出口,“怎么说?”

    范光辉嗤笑道:“他们说法子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老祖宗自有老祖宗的道理,不能坏了规矩。”

    万参谋跟着笑起来,“一根筋,认死理,吃了没文化的亏,才接受不了新事物。”

    “可不是嘛,居然还劝我,不要拿二脚踢炸狼洞,说二脚踢威力大,会损坏山体,”范光辉越说越觉得好笑,“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二脚踢都能炸坏山体,那山不要也罢,再说了,去年基建队用二脚踢抓了那么些旱獭,怎么也没见白头山被炸没了。”

    “所以上级机关派你下来领导,不然就他们那脑子,想把生产搞上去,不知道得猴年马月了。”万参谋转了一圈回来,跟范光辉讨论道:“土坡边上有好些碎石碎土,这个狼洞应该是新鲜的。”

    “多半是其他地方狼崽掏得太凶了,大狼为保住崽子连夜搬的家,”范光辉回头看向林可叮,对她的态度终于缓和了不少,“小可叮,范叔叔记你一功啊。”

    林可叮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准备就绪后,范光辉和万参谋坐在洞口前抽烟,万参谋问:“打算扔几个二脚踢?”

    范光辉嘴里叼着一根海河牌香烟,“四个,八响图个吉利。”

    “会不会把狼崽炸死了?”万参谋更想活抓回去给闺女玩。

    范光辉嘿嘿地笑,“放心吧,炸不死狼,但能把狼吓个半死,我听那些老猎人说狼最怕枪和烟。”

    万参谋吐出一圈烟雾,“二脚踢的烟可比这个大多了,哈哈哈哈……”

    抽完烟,范光辉用火柴点燃一筒二脚踢,一缕浓烈的白烟咕咕往外冒,他用力扔进洞里,接着第二筒第三筒第四筒,扔完后,让万参谋赶紧用麻袋罩住洞口,没过几秒,洞里就发出沉闷的八响爆炸声。

    林可叮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在微微震动,她的心跳跟着砰砰砰……像重锤敲在鼓面。

    她不敢想象洞里的狼崽看到那些弥漫的硝烟会有多么害怕。

    一定和她站在火海里、和原主站在白毛风里一样。

    明明六月天,林可叮只觉得冷,冷到浑身发抖。

    和谈笑风生的范光辉和万参谋形成鲜明对比,他们甚至希望洞里面不光有狼崽,最好还有母狼。

    受不住烟熏,自己从洞里钻进麻袋里,到时候他们再补上两枪。

    林可叮眼眶逐渐猩红,取下后背上的弓箭,她恨不得现在就两箭把他们射死。

    就在这时,范光辉突然站起来,大喊一声:“不好!”

    林可叮转头,看到洞口的另一端,有白烟冒出的同时,一只黄毛大狼蹿了出来,以惊人的速度朝树林更深处冲了进去。

    “该死的畜生,敢耍我!”万参谋恼羞成怒,叫上狼狗急追,“老范,狼崽交给你了!”

    一人一狗,眨眼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给范光辉任何商量的余地。

    范光辉大骂有毛病,跟畜生置什么气,自己检查不仔细,有了漏洞,烟雾很快散尽,范光辉心里窝着火,对林可叮又凶起来:“林可叮过来!”

    看到林可叮手里拿着弓箭,他脸色一沉,厉声斥责:“赶紧给我放下,没听到万参谋说要活捉狼崽子?”

    范光辉拉枪拴,左手托住枪身,枪口对向林可叮,“你,进去!”

    林可叮没动。

    “别以为我不知道,草原小孩儿八九岁就敢钻狼洞掏狼崽,”范光辉用枪口戳林可叮的后脑勺,不耐烦地催促:“还磨叽啥?赶紧进去掏狼崽!”

    林可叮将弓箭放到地上,嘴里含着手电筒,匍匐着身子钻进洞口,她之所以妥协,是怕范光辉狗急跳墙,又往洞里扔几个二脚踢,把里面的狼崽子活活熏死。

    她爬进去,可以先救出狼崽,然后再见机行事。

    借着手电光,一点一点地艰难往里爬,大概两三米后,狼洞开始拐弯。

    没想到土坡看着不大,底下的洞形居然这么复杂,林可叮又爬了一段后,正前方出现一个平台,再往前是一个圆形的土窝,因为地势要低很多,林可叮一时看不清里面什么情况。

    但她判定有狼崽子,因为空气里多了一丝淡淡的奶味。

    林可叮将手电筒推到最大档,往上抬起,投射出去的白光,登时圈住了一双冒着蓝光的金色兽瞳……

    第50章 第50章

    半天不见动静,范光辉等到火冒三丈,催个不停:“林可叮,里面到底什么情况?有没有狼崽?掏到没有?你出个声啊!哑巴还是聋了?”

    怕小丫头使诈,范光辉一直端着猎枪,边催林可叮边往林子深处望,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让他摊上这两个不靠谱的。

    一个进洞不出来,一个追狼不回来。

    “林可叮你再不吱声,老子就扔二脚踢了!”范光辉咬牙切齿威胁。

    “范队长,别着急,我马上出来。”林可叮终于回了一句。

    范光辉骂骂咧咧,“敬酒不吃吃罚酒,跟你阿布一个德行,掏到狼崽了吧,赶紧给我抱出来。”

    “来了。”林可叮的声音越来越近,范光辉思量一番,将猎枪放到地上,拿起搭在洞口的麻袋,准备收获光荣的劳动果实。

    亢奋得忘乎所以,还哼起了小曲。

    谁承想,迎来的不是一窝狼崽,而是一只灰白色的大狼,犹如一枚地对地导弹,从洞里弹射出来。

    范光辉下意识地用胳膊去挡。

    白狼王张大嘴狠狠一口,范光辉“啊”地一声惨叫,初夏穿的单件衬衣,锋利的狼牙直接刺进他的肉里,一阵钻心的疼痛伴随着恐惧蔓延至全身,范光辉慌乱中捡起地上的猎枪敲打白狼王的脑袋。

    白狼王用力一拽,生生地撕下范光辉一大块皮肉,舌头一卷,连布块吞进肚里,地上的枯叶上全是血渍,范光辉脸上也溅了不少,视线带着红色的模糊一片,却也顾不上,急忙托起猎枪,扣下扳机。

    然而,因为手臂受伤,枪口最后关头一晃,连白狼王的一根毛都没碰到。

    “砰!”

    一声枪响。

    林可叮被震得心口一紧,从洞口探出头,看到抖动身体的白狼王,胸前和脖子上的毛发,在昏暗中的光线里,泛着一道道闪亮的银光,狼王的威慑不减当年。

    林可叮大舒一口气,没受伤就好。

    范光辉吓得瘫坐在地,话已经说不明白,对林可叮仍是质问的语气:“林可叮,怎么,怎么回事?大狼不跑走了?怎么还有一只这里?”

    林可叮不紧不慢地爬出狼洞,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土,一脸天真无邪回答道:“我不知道啊。”

    白狼王退到林可叮的身侧,背上的鬃毛倒立起来,眼神毒辣地瞪着范光辉。

    范光辉来回扫视,总算反应过来,又怕又气,指着林可叮的手抖个不停:“你和狼,你们一伙的!是不是?”

    林可叮歪头,冲他甜甜一笑,“范队长,狼群养了我三年,我也算半个狼崽,所以,你这话不够准确,我们不是一伙,而是一家人。”

    林可叮和白狼王一步一步走向范光辉,她笑起来的时候,颊上有明晃晃的酒窝,可爱娇憨。

    此时此刻,在范光辉看来,却比狼牙还让人恐怖。

    空气像是凝固了,范光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万参谋说,最好攻击脑袋或者咽喉,可以保住完成的皮毛,”林可叮娇笑出声,跟银铃一样清脆,“我觉得不好,一招毙命还是太便宜范队长了,你说是吧?范队长。”

    脚被钢夹夹了一下,手臂被狼咬了一口,范光辉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破罐子破摔,突然不怕,只剩愤恨,“林可叮,你不是狼崽子,你是白眼狼!我打狼还不是为了草原好,为了你阿布他们好,你不知感恩,恩将仇报,欺人太甚,大不了我跟你们拼了!”

    抬起猎枪就要扣动扳机。

    白狼王后腿一蹲,猛然使劲扑倒范光辉,猎枪掉到地上,范光辉还没反应过来,白狼王照着他的脸又是狠狠一口。

    范光辉发出一连串恐怖的嚎叫,和求饶:“小祖宗,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发誓,再不打狼了,你,你就饶了我这条狗命吧!只要你放我一马,我回去就请辞离开草原……”

    林可叮打断他,“不要,狗改不了吃屎,我才不信你。”

    “万参谋,救命!”范光辉眼睛一亮,突然大喊,

    林可叮回头,看到折返的万参谋,端枪瞄准白狼王,她毫不犹豫地用身子去挡。

    “砰!”

    “砰!”

    两声枪响。

    林可叮和白狼王一前一后栽倒地上。

    范光辉以为获救了,惊喜地大叫:“万参谋!好枪法!不愧是最厉害的神射手……”

    话没说完,范光辉看到林可叮从血泊里坐起来,不敢置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她撩起衣服的下摆,露出染得通红的细腰。

    枪眼很明显,在左腰的位置,虽然不足以致命,也不该这么轻松,仿佛挨枪子的不是她。

    而林可叮接下来的一个动作,更是让范光辉怀疑人生。

    她居然徒手伸进枪眼,把陷进肉里的子弹,活生生地抠了出来。

    范光辉不停地揉眼睛,狂咽口水。

    接着他就看到林可叮腰上的枪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到一块。

    林可叮伸手给他,雪白的掌心,血淋淋的子弹,还有她笑得甜美的小脸。

    范光辉被吓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爬不起来,他连滚带爬地逃命。

    “万参谋!怪物!死丫头怪物!”

    怪物?

    林可叮再笑,有多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捡起地上的弓箭,眯起眼睛对准范光辉,扣住弓弦的手一松。

    范光辉左大腿中箭,他倒地的那瞬间,在万参谋刚刚开枪的方位亮起几束手电光。

    他看到了巴图尔一家子。

    难怪万参谋再无动作,失去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范光辉认清自己眼下的处境,那种绝望和恐惧,似决堤的洪水将他淹没。

    眼睁睁地看着只是伤到后腿的白狼王,低吼着朝他走来,还有巴图尔一家,越来越近的手电光将狼牙照得锃亮。

    等死的过程,往往比死亡更痛苦,血腥味在空气里散开……

    看到吉雅赛音他们,林可叮手忙脚乱地转过身去,不想家人目睹她可怕的一面。

    吉雅赛音走上前,颤抖地伸出手,将林可叮搂进怀里,带着哭腔,“小乖宝,没事就好。”

    林可叮偷看巴图尔和林静秋,他们肩并肩地挡在前面,高大得像两棵大树,护着她这朵小花。

    林可叮的小脸往吉雅赛音怀里埋了埋,她就知道,额木格他们会来接她回来。

    *

    林可叮再醒来,已经回到家里,她睁开眼睛,看到床边挤满了人,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过来,比下夜时的手电光还要亮,林可叮赶紧把眼睛闭上。

    大伙见她醒来,都欣喜万分。

    坐在床边的吉雅赛音更是双手合一,对着包顶的木格念叨,感谢长生天保佑。

    拜完,挥手轰赶挤在床边的巴图尔他们,“哎呀,离远些,小乖宝都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了。”

    “对对对,离远些,别给我闺女憋死了。”巴图尔帮忙轰人。

    “小乖宝,我是额木格,快睁眼睛,让额木格好好看看。”吉雅赛音温柔地哄着林可叮,完全不似刚刚轰人时的不耐烦。

    林可叮睁开眼睛,乖乖地喊道:“额木格~”

    吉雅赛音眼眶湿润,却又是笑眯眯地唉了一声,将她的脑袋抱起来,枕到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娇宠得不行不行的。

    林可叮扫视一周,发现不光他们、二叔和邻居管布三家人都在,就连林华国夫妇以及林静月小两口也从旗里赶过来了。

    昨天格日乐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问他额木格,妹妹好些了吗?

    吉雅赛音刚洗完衣服回来,铁皮大盆哐当一声掉地上,“小乖乖怎么了?你们不是一块上学吗?”

    “妹妹说她肚子疼,就请病假提前回来了……”格日乐话没说完,吉雅赛音骑上马去通知巴图尔,路上经过离营盘口子最近的蒙古包,那家的主妇听到马蹄声出来,告诉她看到她家孙女和范光辉进山了,应该是打狼去了。

    闻言,吉雅赛音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顾不得伤没伤到哪里,翻身爬起来爬回马背,强撑地找到巴图尔,并托人去场部让牧仁尽快赶回来,牧仁一听说妹妹和范光辉进的山,立马给旗里的林华国打了一通电话。

    林静月正好在家属院,是她接的电话,她

    第一回见牧仁这么紧张,声音从头抖到尾。

    等问清楚发生的事情,别说牧仁吓得不行,就是林静月他们也吓得够呛。

    一大家子谁不知道林可叮对狼群的感情,绝不会答应帮忙打狼,她去的话,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阻止范光辉打狼。

    范光辉是什么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林可叮妨碍他立功,他一急眼啥干不出来,最后还能“贼喊捉贼”,把所有责任推到林可叮身上。

    “长生天保佑!”林静月摸摸林可叮的脸,“多亏有那只大狼护着你。”

    赵春群这会儿还后怕着呢,侧过身抹了抹眼角,“想当初狼群把你叼走,我还怨了好几年,现在只有庆幸和感激,至于那个姓范的,是他咎由自取,和你没关系,小叮当你先好好休息,小万和场部那边,你大舅舅他们会处理。”

    “你大舅妈说得对,你只管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交给大舅舅。”林华国哄完林可叮,冲吉雅赛音点了点头,和巴图尔还有牧仁出了包。

    “大伙也饿了,我们去大包吃点东西。”林静秋离开前,给林可叮泡了一杯麦乳精。

    一行人走后,包里彻底安静下来。

    吉雅赛音将林可叮扶起来,让她半坐地靠着床头,在她背后垫了枕头,这样会更舒服些。

    端起柜子上的搪瓷缸,用木勺搅拌了几下,舀起一勺麦乳精,吹了吹,喂到林可叮的嘴边。

    林可叮张嘴喝了几口,脸侧的碎发滑下来,吉雅赛音帮她别到耳朵后面,手擦过她细嫩的脖子。

    她的小乖宝才十岁啊,承受了太多太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磨难了,吉雅赛音心疼得直掉眼泪。

    “额木格,不哭了,都过去了。”林可叮反过来哄吉雅赛音,用手擦她眼泪,“我一点事儿没有,胳膊和腿好好的,不信,您看——”

    说着就爬起来,在炕上手舞足蹈,龇牙咧嘴。

    像一只猴子。

    吉雅赛音被她逗笑,把人摁下来,压低声音:“好了,别闹腾了,忘了自己中过枪了?”

    找到林可叮的时候,她已经把子弹从肉里抠出来,枪伤也愈合得毫无痕迹,但一身的血渍,看得人触目惊心。

    吉雅赛音当时吓都要吓死了。

    林可叮依偎过去,抱住吉雅赛音的手臂,转移她的注意力地问:“额木格,范队长最后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