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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第 61 章

    天逐渐热起来, 才进屋,虞归晚就开始往外扯衣裳。

    幼儿遣丫头去厨房端冰镇过的绿豆汤来,又找出去年为虞归晚置办的夏衣, 抖开那件十样锦的鲛绡衣让她穿在外头。

    “才到五月你就热成这样,瞧,一头的汗,往后四五个月还有你热的,”她拧了帕子为虞归晚擦汗,“今年这个天怕是不好,我估摸着极有可能闹旱灾,昨日村民来说河水都低下去了两指, 我已让陶翁在村里选地方多打几口深井了, 以防万一。”

    换了件薄的外衣,没那么热了,虞归晚坐下,抢过幼儿手里的竹骨扇狂扇风。

    “回来的路上看见好些地方没有水,耕地开裂, 庄稼都快枯死了,村民跪在地头哭的死去活来, 问了才知道是地主富户怕自家的地没有水浇灌, 把河道给堵了, 下游的村庄基本是断流了。”

    幼儿听了, 两弯黛色的柳眉就笼上愠色, 一拍桌子,怒道:“这些富户也太不顾他人死活了!堵了河道, 河水不通,不就是绝了下游村民的活路!”

    “你生气归生气, 那么用力拍桌子做什么,”虞归晚握住她的手将掌心翻过来,果然是红了,她吹了吹,道:“细皮嫩肉的,疼的也是你自己的手,不会是这结实木头的桌子。”

    幼儿拿回扇子,坐到她身边轻轻摇着,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又扯别的,我的手疼了,那你的心疼不疼?”

    “心不能疼,疼了是要死人的。”她一本正经,没有半点开玩笑,却遭幼儿瞪了好几眼。

    幼儿也知她的想法不同常人,还时常语出惊人,若真跟她生气,一天不知道要气多少回。

    便用指头用力戳了两下她的脑门,没好气道:“你啊,真是我的冤家!”

    她捂着脑门,“你也不听我把话说完,心确实不能疼,但我也看不得你这样弄疼自己。”

    这时恰巧金方端了绿豆汤进来,幼儿也不好当着丫头的面跟虞归晚说两人的闺房话,便住了嘴,让虞归晚先把绿豆汤喝了。

    想起来一事,就笑着夸道:“你这制冰的法子真是巧妙,别人就想不到这样的。”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就是硝石不好弄。”

    数量少她还能让高脚帮忙,多了就不成,他们没路子弄到那么多,现下用的硝石都是阎罗娘从黑市搞来的,她送了阎罗娘一箱火/药筒作为谢礼,阎罗娘还来信说谢礼很好,望以后能多多益善。

    现在不能多给,以后再说,她还想在县城和府城做冰块生意,少不了要给阎罗娘多点好处才能换来更多的硝石。

    幼儿挥退了丫头,才问道:“那件事?”

    “人被我杀了,没问出是谁派来的,但廖姑在现场留下了庶州府薛家护卫的腰牌,此事应不能与我们扯上关系。”

    “薛家?”

    “嗯。”

    她同幼儿细说了经过。

    听她说完,幼儿沉吟半晌,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人若是大皇子派来的,却莫名死在薛家人手上,再有上次火烧客居之事,这庶州府薛家就算是长了八张嘴也难为自己辩解,就算大皇子为忍一时不予追究,也再难完全信任薛家,麒麟城薛家也必定受牵连。若人不是大皇子派来的,更好,背后之人不借此往死里搞倒薛家才怪,要是能断掉大皇子一条臂膀,可就赢一半了。”

    虞归晚挑眉道:“我还以为是你教廖姑的。”

    幼儿倒也没否认,还笑道:“我是看她颇有将才,对这些又极感兴趣才想着搜罗些兵书给她看。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能不能参透其中还得看她自己的悟性,若不是这块料,就是看再多兵书也无用。”

    “她脑袋瓜还是聪明的。”虞归晚是个护犊子的师傅。

    幼儿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平时嘴上嫌弃,其实心里对廖姑这个小徒弟是极满意的,教导时虽严厉些,有了事却也很护着,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想着给廖姑一份,暗地里还叫她为廖姑攒着一份家业呢,说是徒儿总有长大那一日,到那时免不了自立出去,手上没点家财怎么成。

    “你教出来的人,哪个不是聪明的?”幼儿笑着拍拍她,“不仅聪明,胆识也过人,吩咐办的事就没办不成过,再没人比你更会教导人,更会看人的了。”

    几句话说得极熨贴,虞归晚翘了翘嘴角,得意道:“那是自然,我眼光向来好,到哪都能寻着宝。”

    幼儿偏过头去掩嘴笑,以前也不知岁岁竟是个得了夸奖就能翘尾巴的人,多稀罕呐。

    两人在屋里说话,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余姐领人在后厨忙活了一整天的粽子也煮熟了,留出一些到明日过节用,其余的今晚就可以吃。

    因合着每个人的口味,咸甜都有,咸粽是以板栗、白芸豆、脱皮的绿豆子、黑豆子和腌制过的猪肉一起包成三个角的,系成一串,另有咸蛋黄馅儿的也不错。

    甜粽则是用煮烂的红豆碾成细腻的豆沙做馅儿,包成细长的锥子状。

    晚饭光吃粽子不免缺了些花样,余姐另备了菜,红焖羊肉、凉拌牛筋冻、浇头红鲤、榛蘑炖鸡及几个清口解腻的素菜。

    廖姑可算是吃着了她心心念念一路的粽子,摇头晃脑,高兴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她不挑,咸甜都爱吃,一眨眼的功夫就已连吃了四五个,又啃掉五六块带皮的羊肉,把小肚子撑得溜圆。

    “孩儿啊,吃饱了就先搁筷子,歇会再吃,别一下子把肚皮撑破喽!”杜氏摸了把廖姑鼓起来的肚子,是真怕她吃太饱撑破了。

    廖姑打了个饱嗝,圆脸红红的,应是不好意思了,“嘿嘿,家里的饭好吃。”

    “你看你的肚子,成什么了。”妙娘打趣道。

    幼儿也怕她撑坏了,便扭头对丫头吩咐道:“金方,去让厨房煮些山楂汤。”

    山楂酸酸甜甜的,熬煮成汤最是消食。

    去年秋天村民在山上摘了不少野山楂,切片晒成干往虞宅送了好些,也有熬成山楂膏制成山楂卷的,小孩爱吃,都拿来当零嘴。

    虞归晚爱吃咸粽,几口吞掉一个,桌上的大部分菜也都是进她的肚,可肚皮却一点不鼓。

    幼儿知道她的饭量,现在是天热胃口受影响,若是冬天,饭量比现在还大。

    “可要再让余姐拿些粽子上来?”剥了最后一个肉粽放到她碗里。

    虞归晚夹到嘴里吃了,点头,“要肉粽,牛筋冻也再来一盘。你吃好了?都没见你动几下筷子。”

    “还能再吃点。”幼儿盛了半碗牛骨汤慢慢喝着陪她。

    新的粽子和牛筋冻端上来,虞归晚一口气干完才算吃饱。

    丫头和婆子将碗碟撤下去,又端上来山楂汤,粽子毕竟是糯米包的,不好消化,尤其是晚上,会积食,所以喝一碗山楂汤也是好的。

    虞归晚还记着大夫说幼儿脾胃虚寒,不宜吃山楂,幼儿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平日在饮食上也多有注意,就说今晚这粽子,她也才吃了一个,即使好吃也不敢多食。

    闷在屋里也无趣,幼儿冲虞归晚伸手,笑着问:“陪我到花园走走?”

    扩建的院子有个小花园,从县城花匠那里移栽了不少芍药牡丹月季种着,花香四溢,能冲淡些端午硫磺的气味。

    虞归晚抬头看天,发现月色正好,便道:“那点地方有什么好走的,我领你去外边。”

    自从村河的埠头建起来,南柏舍的村民就不再是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了,入夜后村门大关,也还有不少村民在外面走动,或者在作坊赶工干活,从院墙外路过都能听到里面的说笑声。

    她们要出门夜逛,其他人也跟着凑了把热闹,还提了几串粽子上村民家串门。

    有些人家饭吃的晚些,拉住廖姑等几个小姑娘,热情道:“都进我家门了,好歹留下来尝尝我家的粽子跟你家的有什么不一样,是我家的好吃啊还是你家的好吃。”

    “婶婶,我师傅在前头等我咧,我得走了,明天我再来你家吃粽子。”廖姑挣脱掉,拉着金方喜鹊一溜烟跑了。

    “哎!等等!”村民提上她们留下的粽子追出去,哪还有人影,只得又把粽子拿回来,摇头笑道:“这丫头越发鬼精了,扔下就跑,得亏是粽子,要是鸡蛋鸭蛋什么的岂不全碎了。”

    得知廖姑她们在外面玩,村里的孩童在家也待不住了,饭都没吃完就往外跑,不清楚怎么回事但见人往外跑也跟在屁股后头出来的大黄狗也汪汪叫,让夜幕下的村庄再次热闹起来。

    月辉给大地披了一层银色,甚是好看。

    幼儿轻摇竹骨扇,瞧着这样的美景感慨万千,“百姓要是能一直这样安居乐业的就好了。”

    她忧国忧民,虞归晚又没有这样大格局的情怀,所以不说话,背手往前走,脑子里想的是除了冰块生意之外还能再做点什么赚钱。

    衣食住行这四样她好像都占了点,就不多而已,现在局势不明,很难说河渠县还能太平多久,摊子铺得太大极有可能亏本,还是稳扎稳打的好。

    没听身边有声音,幼儿转头,“你想什么呢。”

    虞归晚收起心思,道:“后山有一片竹林,又依山傍水的,我觉着位置不错,想在那里面修个小院,你在家要是待着烦了也能换个地方散散心。”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在后山新建院子,那上头又没有围墙,村民也常去挖笋。”

    “原打算在村子附近的山头修地堡,到时周边就比现在安全许多,我有预感北境军要败,东辽铁骑迟早会杀到河渠县,防着点总没错。竹林后面是深山,若守不住村庄,那不为是一条退路,我们可以从东辽边境出关去草原。”

    实话说,南柏舍的地理位置一点不利于防守,四面环山,唯有一条路通外面,若是堵死了这条路,除非长翅膀能飞,否则很难跑得出去,她贯通水路,造乌篷船也是为了能多条路方便跑。

    幼儿借着衣袖的遮挡握住她的手,“难为你了,若不是为了我,你本可以现在出关,关外天大地大,你可以在那过得逍遥自在。”

    她反过来跟幼儿十指相扣,“留下也不见得没有活路,我本事大,上哪都能活得好,也能将你照顾得很好。”

    幼儿低声笑起来,心里头跟灌了蜜似的,甜丝丝。

    “再往前走走,我好像听到有蛐蛐声。”

    “哪有蛐蛐,分明是狗叫。”

    “刚还说自己本事大,怎么现在连蛐蛐和狗叫都分不清楚了。”

    虞归晚哼一声,也不分辨,等走近一瞧,可不就是个肥嘟嘟的狗崽藏在草丛里学蛐蛐叫,也不知它是成精了还是怎么,学的惟妙惟肖。

    古有善口技者,今有擅模仿蛐蛐的狗。

    她双手换胸看幼儿瞠目结舌的将狗崽提起来,叠声惊疑这怎么可能,分明听到的是蛐蛐声,怎么变成了狗崽。

    “我就说是狗叫声,你不信,还质疑我,现在怎么说?可要为自己刚才的急于下结论道歉?哼,我耳朵好着呢,一听就知不对劲,它模仿的像,终究不是真的蛐蛐,蛐蛐的声频……算了,没什么,反正你没猜对……唔?!”

    还没说完,就被幼儿以吻封嘴。

    竹骨扇挡在侧边,别人只当她俩是在说悄悄话,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幼儿的口脂是用鲜花汁子调匀的,有天然的花香,很好闻,虞归晚刚要伸舌头,幼儿就放开了她并退后一步。

    “这就算是道过歉了,再喋喋不休我就……”

    “还没亲完。”虞归晚打断她的话。

    幼儿一噎,真想劈头盖脸给她一顿好骂,“你这人……这还是在外头,廖姑她们就在那边看着,你还想怎样?”见她眼里闪过一丝委屈,幼儿也不忍心,软下语气哄道:“好了好了,我也走累了,回去吧,回去你想怎么着都成。”

    她双眼发亮,“真的?”

    幼儿将竹骨扇塞她手里,不理人了,自己往回走。

    她追上来,“生气了?”

    “哪有,”幼儿放缓脚步,“我才不舍得跟你生气,你……”

    “什么?”

    幼儿摇摇头,将未尽的话藏回心底,牵过虞归晚的手一道回家去。

    独独对她用了真心的人,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捧着才好。

    “你离开的这些天,我日夜都想你,夜里也辗转难眠,总没有你在身边时安心。”

    第062章 第 62 章

    浴桶中水波荡漾, 留香的花瓣被抓的四分五裂,随即从掌心脱落,那只连血管都清晰可见的手也脱力般沉入水中, 屏风格挡住的室内只余急促的喘声。

    她靠着桶壁,乌发湿漉漉的搭在肩膀,脑袋枕着手臂,侧头盯着幼儿,目光流连在这具娇嫩的胴体上

    回想这具身体附在她身后时又是何等的柔软温香,仿佛置身在云端,自己被绵软包围,越是想要挣扎越发现自己使不上劲。

    这种感觉是可怕的, 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 她也不该沉溺其中,可她就是难以自持的堕落下去,什么都不顾了。

    纤纤素手抚上她被热水泡得发红的伤疤,她往旁边让了让,却被幼儿拉住, 极为疼惜的揽入怀中,粉唇印在她的颈侧, 然后落到锁骨, 盖了原来的旧痕。

    片刻后, 幼儿抬起头与她鼻尖相抵, 柔声细语着问:“可尽兴了?”

    她舔了舔嘴唇, 意犹未尽:“我出门十二天,要尽数补回来的。”

    幼儿笑看她, 道:“你若想就此要了我的命,那就尽拿去。”

    她不说话, 拨弄着幼儿腕上的镯子,整个人悠闲慵懒,像只餍足的猫儿。

    瞧她这样,幼儿只得心软道:“水凉了,泡久了对身体不好,起来吧,回床上去,想怎么着都依你。”

    屏风后很快响起哗啦啦的水声,紧接着是几声娇笑。

    守在门外的婆子倾耳细听,确定主子和姑娘已沐浴完毕回了里间,才推开门轻手轻脚进来将浴桶抬出去,又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地上的衣物。

    即使心中有所猜测也不敢多言,各人的嘴巴都闭得紧紧的,全当不知晓。

    等房门重新合上,幼儿才松开捂嘴的手,眼角沁出的热泪滴入虞归晚的肩窝。

    她趴在虞归晚胸口,嗔怪道:“你这个要命的冤家,真是一刻都等不得,婆子们还没有走你就乱来,下回再这样,看我怎么惩治你。”

    闻言,虞归晚一丝歉意也无,还将右腿抬高,脚腕赫然戴着一只银制的铃铛镯。

    方才若不是幼儿死死摁住这条圈在自己腰上的长腿,铃铛的脆响怕是已经让婆子们全听了去。

    幼儿到底脸皮薄,这样放浪形骸的事藏于闺房倒没什么,就当是两人亲密的情趣,只万不能让外人看了热闹,否则日后让她如何管教宅中众人。

    铃铛镯本是一对的,那日虞归晚路过城中的银楼,突发奇想要打一对这样的镯子,银楼掌柜瞧见图纸时还怪道,铃铛镯多是小孩儿佩戴,圈口都小,怎的她定做这样大圈口的?

    镯子拿回来后幼儿自是不肯戴,还狠狠捶了她两下,恼羞成怒骂她不正经,“你诚心捉弄我是不是?让我戴这样的东西,我还要不要见人了,若喜欢你就自己戴,戴来晃于我听,看我不笑话死你。”

    现如今她脚腕上戴了一只,而另一只在幼儿那里。

    叮玲玲……

    两只小银铃铛随之晃动发出悦耳的音调,横放在锦被上的腿纠缠在一起,使得铃铛的声响愈发急促激荡。

    肌肉纹理清晰的那条腿上有极为明显的疤痕,肤色也稍深些,而压在上面的则白皙如玉,娇嫩无比,趾甲红粉,连脚趾头都圆润喜人。

    很快,两人位置颠倒,虞归晚跨坐着,脚腕被幼儿抓在手里,指尖拨过铃铛,又是一阵叮玲声。

    光是这样令人无限遐想的声音就足以让人忍不住颤栗,这种感觉从尾椎蹿上来,再随着经脉遍布至全身,脚趾陷进绵软的锦被中。

    虞归晚仰头盯着床帐,脖颈牵引出优美的弧度,柔顺的乌发散落,发梢正好扫过幼儿的山丘,还在深处发力的手指因此蜷曲,沾染上更多滑腻。

    “啊~”

    幼儿紧闭双眸发出惊叫,也不知是惊里头的滚烫,还是惊自己的失控。

    虞归晚也长舒一口气,喘息久久未平,铃铛声却是暂停了下来。

    床帐并没有落,烛火的光亮将床上之景照得清晰分明。

    幼儿坐起身,双臂环抱紧紧贴住虞归晚,声音带着道不尽的眷恋,“岁岁……”

    “嗯。”虞归晚动了动,铃铛又响。

    安静良久,幼儿才舍得松开她,抬起红霞未退的面庞,柔得要出水似的问道:“快四更天了吧?”

    北地昼夜温差大,白天热得要人命,晚上又冷得人难受,她担心幼儿着凉,便扯过一件衣裳披到幼儿身上,自己则下床拧来一块帕子,还顺道看了眼刻漏。

    “嗯,四更了。”她为幼儿擦去那些黏糊的热汗。

    幼儿捉住她的手,“夜深了,快上来睡吧。”

    她坚持擦完才放下床帐,挥灭烛火,刚躺进被窝就被幼儿揽过去,没有解下来的铃铛镯在被子下闷响了几声。

    一时半刻也睡不着,幼儿便低声道:“你不在的这些天我总睡不踏实,挂心着你在外头会不会受伤,也想着我若有妙娘那样的身手是不是就能跟在你身边,不必留守在家日夜盼你平安归来,见不到你人,也不知你在外如何,我这心就跟油煎似的。”

    她轻啃着幼儿的肩头就当作是磨牙,含糊道:“你的身子经不住颠簸劳累,还是在家等着让我放心些。你在家也不用过于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别人死几百次我都未必会死一次,担心做什么,伤了神更不利于身体的将养。”

    大夫开的药幼儿一直都吃着,期间换了好几个方子,又从汤药换成丸药,夜里咳嗽的症状倒是根除了,只是底子还弱着,依旧要仔细将养,不能太劳累伤神才长寿。

    幼儿轻叹道:“我也知你厉害,但你也听我一句劝,凡事* 别逞强,危及时一定要设法先保全自己,听见没?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再有,若将来情形不对,你也不必顾着我,带着我终究是拖累,只要你好好活着,我……”

    话未说完就被虞归晚冷声打断,“前半句我记着,后半句我不听,你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我可真会去麒麟城将你们那个屎皇帝一家屠尽,再去那个狗东辽家里杀满门,全乱了才好,我看着都乐。”

    她在意的一直都在身边,旁人如何同她有甚关系,就算死绝了她也觉得是活该。

    幼儿也担心她会莽撞行事,便闭口不再提此事,抚着她起伏的胸口哄道:“好,我不说就是了,你别生气,睡前生气对身体不好,会做噩梦的。”

    “还不是你惹我,尽说些我不乐意听的,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没用?”

    幼儿喊冤:“我何时这样说过。”

    “就刚才,让我丢下你跑路?你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看来是真生气了,幼儿只得继续好声哄人,“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嗯?岁岁,你别跟我置气,你也知道我这人胆子小,又软弱无力的,最见不得打打杀杀,这才担心自己会成为你的累赘,怕连累你,我的心意你还不懂得?”

    她抓住虞归晚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放,那里扑通扑通直跳的心不知何时起装的就是此刻拿她肩膀磨牙的这个人,分量之重已然胜过其他。

    她最大的心愿也是想虞归晚平平安安的,至亲惨死的悲痛她已经尝过,若虞归晚再有个好歹,她可真就活不成了。

    谋划的那些事她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她远在庶州,手中无筹码,每走一步都是要冒极大风险的,所以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

    报不了仇,她死,但不能让虞归晚跟她一块死,她要她活着。

    再娇弱的人心跳也是强有力的,虞归晚对心跳声情有独钟,平时就爱贴着幼儿的胸口将心跳声当成鼓乐听。

    她往下挪了挪,耳朵贴在心脏的位置,说道:“你再啰啰嗦嗦,我可就不让你睡了。”

    幼儿也不想再将她藏着的狠戾招惹出来,便顺势道:“好,我不说了,睡吧,在外这些天你也累狠了。”

    “还行,习惯了,不觉得累。”

    幼儿顺着她的头发,“怎么,你以前也要经常这样往外跑?”

    “嗯,差不多吧,”困意席卷,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丧尸来了,基地也不安全,不跑不行……”

    幼儿听着这些陌生的字眼,心都揪成一团,疼得难受.

    到了端午这天,村子热闹非凡,人人手腕上都戴五色编绳,再用篮子装了粽子果品到河边祭龙,祈福辟邪。

    虞归晚素来不信这些,在家用过早饭就出门去看陶翁打井。

    “你等等,五线绳和香囊还没有戴。”幼儿叫住她不让走,喊小金方拿来准备好的线绳和香囊替她戴上。

    她倒也没有不愿意戴,只是不解道:“戴这些东西有何用,这绳子连勒个脖子都不够。”

    “呸呸呸,大节下说这些,也不怕犯了忌讳。这是驱邪避凶用的,是端午习俗,大家都戴,喏,你看,”幼儿让她看自己手腕上的,“我也戴着了,不管有用没用,都是个好寓意,这香囊可是我前两天亲手绣的,你要是不喜欢就解下来还我,我拿给妙娘戴去。”

    虞归晚收手一挡,“既是专门给我绣的,怎能再给别人。”

    “你又不爱戴这些。”

    “那也不能给别人,”她低头捏了捏香囊,“里头放的什么?”

    “是松香和艾叶,能驱蚊虫的。”

    “哦。”

    她细看香囊,单说这上面绣的花草巧妙精致,就知是下足了功夫,小小巧巧的珊瑚色琵琶形,搭配的丝线彩绦也是精心编织的,还坠着个拇指大小的元宝,鼓囊囊的,里头应是塞了棉花,锻面上绣着一个‘岁’字。

    她翘了翘嘴角,瞧着幼儿促狭道:“绣了我的字还想着拿去送别人?”

    幼儿真想一把将香囊夺回来,“把元宝拆下来便是,还送不得?”

    她撚了下幼儿耳朵上的珍珠坠子,“我出门了,午饭不必等我。”

    旁边还有丫头看着,幼儿的耳朵都热得要烧起来了,“你不回来吃饭么?今天是端午。”

    “晚饭前回来,我还得去一趟县城。”

    知道她事情多,幼儿也只得放她出门,“那你去吧,晚饭一定要回来吃。”

    “嗯。”

    “都有谁跟着去?廖姑早早就出门找人玩去了。”

    “就让她玩一天吧,我自己去。”

    “带两个仆从,有个什么事也好让他们帮着跑跑腿。”

    虞归晚没有异议,由幼儿挑了两个机灵勤快的仆从跟着她一块出门。

    第063章 第 63 章

    村里只有一口水井, 还是去年虞归晚让人打的,现在用井吃水的村民增多,就算不预防着天气干旱, 这口井也不够用了。

    按幼儿的意思是内村和外村的水井分开打,往后外村的村民就不必再排着队进内村挑水了。

    至于要打几口井还得问陶翁有无寻到合适的地方,并不是随便指一处地就能钻井出水的。

    虞归晚回来之前陶翁就已带着徒弟傻娃选好了地方,内村新增的那口井在村尾山脚下,外村的有一口定在靠近埠头的位置,另一口则在原来供流民住的帐篷群附近。

    听闻会有水井打在这里,外村全都兴高采烈主动来帮忙。

    对村民来说打井是大事,抵得上逢年过节, 以往哪个村庄要是打井都会敲锣打鼓庆贺, 十里八乡都羡慕,毕竟不是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水井,很多村子还是要去河边挑水,或者进山挑山泉水,泉水固然好, 可山高路远,终究不如有水井来的方便。

    今日端午, 村里本就热闹, 凑在一起免不了要说到打水井的事。

    “我老早就想着咱们外村能有一口水井就好了, 也不用隔两天就进内村挑水, 心里头有这样的想法, 我又不敢提,咱们毕竟是迁居过来的, 比不得内村那些跟里正早,有什么话都好说, 里正就是不允也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从别的地方照顾一二,咱们哪有这个脸面啊,我家又是勤恳本分的,没那胆魄上马放箭,自然也捞不着好的活计,迁入内村是指望不上的,现在好了,里正叫了陶翁在外村打井,咱们以后用水就方便喽!”

    另一个村民接口道:“我说老嫂子,你也别不知足,谁不知道你家的大妮儿进了村学,得过学里先生好几次夸赞,说你家大妮儿天资聪慧,是块读书的料。”

    “害!大妮儿就算是考状元的料也没用啊,女孩儿家家又不能科考,送她进村学为的不过是里正说识字的孩子以后都能给安排好活计,我家这才咬牙拿了钱送她去,可是花了不少钱咧!若大妮儿将来真有个好前程,也值得。你看春婶家的佟潼,比我家大妮儿还小两岁,如今就已经是账房掌柜了,那派头足的,谁见了不眼红羡慕。”

    提到这个事大家伙就开始七嘴八舌议论开。

    “她家哪是旁人能比的,她爹是里正手下得用的,听说年前就被派去盛都管着那边新开的铺子,她娘又在里正家里做事,跟葛大娘平起平坐,原是管宅中采买传话一事的,如今换到管村市街那间铺头里里外外的事,权力不小呢!埠头上一应大小事也是她管,手底下那帮妇人可厉害,谁敢在她们眼皮底下闹事,上去就是一顿胖揍。”

    “是啊,谁家能跟她家比,虽说她家的几个儿子在老家闹饥荒那会儿就没了,但剩个女儿却是聪明伶俐,一个就抵得上别人家十个。”

    “要我说你们也别羡慕人家了,当初里头招人,咱们外村敢去应的妇人都没几个,那时去了并留下的,如今也风光,一家子都迁进内村喽!听说还跟着货船到外乡的大码头做生意,家里的地都租给别人种,地租子收的也不高,瞧瞧,一样是迁居来的,人家如今过的就是地主婆的日子,咱们还要种地,靠老天爷赏饭吃。”

    细分每个人的管事权也是幼儿做主分派的,依各人的长处来。

    如葛大娘这样原是南柏舍的原村民,又是最早跟着虞归晚做事的,为人处事都信得过,可视为心腹,宅中内事交与她也让人放心。

    且她在村民中颇有威望,平日里也管着村民间的纠纷、钱利分成、盐田等事,谁家对所分到的钱利有异议的都可来找她,若她觉着没问题,是按着签的契书来分的,就不必再回幼儿,将村民安抚打发了完事。

    而春婶原先是帮着葛大娘管杂事的,幼儿见她也会算术,应是佟潼教的,且她说话办事都爽利,人也机敏,渐渐地就让她单管村市的铺子和埠头船只的往来。

    说白了就是水路上的生意是她在管着,当然,这里头也有佟潼的功劳,她可不止是县城铺子的掌柜,水路上的生意大多数是她看过并点头了春婶才会往下分派。

    村中的守卫则是妙娘和廖姑共同负责,因廖姑要时常跟着虞归晚出门,遂守卫的重担就压在妙娘一个人身上。

    经过上回流民生乱那事,她手下的护卫队可是凶得很,哪个敢闹事,立刻捆起来丢出去,偷鸡摸狗者更是会被打个半死,再拖去县衙交由高脚等人查办。

    她们三人在村民眼里就是除里正之外权力最大的,惹谁都不要惹她们。

    尤其是妙娘,她最不讲情面,犯了事就得照村里的规矩惩治,谁来求情都没用,告到里正面前?还不如不告。

    倒是里正家那位传闻天仙似的妹子好说情,可村民想见她一面比登天都难。

    再一个就是里正的小徒弟廖姑,今年还不满十岁,别看她整日乱窜,没个正形,却是能带领商队出关同草原的牧民做生意。

    她和陈妇一样,对待胆敢起乱生事的村民更是毫不手软,甚至比陈妇还狠,射箭百发百中从不落空,听说将盗匪吊起来放干血的事没少干,手中的马鞭甩下去就能让人皮开肉绽。

    惹她?不死也脱一层皮。

    这是在村里常见到的,村民自然熟悉些,也知道只要老实过日子别惹事,她们就不会随便找村民麻烦,能让她们找上门的多半是背地里干了坏事,以为没人知道,殊不知全被人看在眼里的。

    像佟汉和程伯这样在外管事的,村民并不清楚他们具体做什么。

    尤其是后来迁居过来的村民和新招收的流民,他们在村里的日子过得最清贫,没有砖房,住的还是茅草房,墙壁都是用木头搭的,好在现在不是冬季,屋子四处漏风也还能住人,等挣到钱他们再改好点的屋子。

    自家日子还过得紧巴巴,哪里知道村里这些风光人家的事,听别人传两句,羡慕羡慕罢了。

    现如今流民也视为外村村民,而围墙之外新迁居的则不属于南柏舍庄的人,但护卫队也没有驱赶他们,他们能在围墙周边搭草棚,也可以在白天进外村找活干。

    埠头那边很缺搬货的脚夫,搬一趟少数也有十几个大子儿,再从村市街的摊子花几文钱买上两三个混了猪肉渣的大包子,回家煮一锅野菜汤就是一顿不错的晚饭,可比他们在老家的日子过得好。

    虞归晚一出现在外村,还没下地的村民自是都围过来,也顺便看陶翁打井。

    “位置都选好了,”须发皆白但精神很好的陶翁指着用垒起的砖头做标记的地方,“就是这,咱们村原来那口井打的还不够深,现在是没有取不上来水的情况,但我观今年这个天怕是不好,开春至今就没下过雨,村河的水位也下了两指。”

    这个情况幼儿昨天就同她提过,缺衣少食还能从旁的地方想办法弄来,干旱可怎么弄,南水北调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也不现实,就只能多打几口深井,最好是能连通地下暗河,她记得陶翁说过南柏舍周边的山下有暗河。

    她对打井也不懂,不知道哪里能出水,只道:“就按陶翁说的办法来,再让帮工的村民看着点,打井是方便大家的事,没让村民出钱,出力总应该的。”

    外村几个年事已高的村民在旁说道:“里正放心,打井这样大的事我们哪有不帮把手的道理,我们能有如今这样的安稳日子,都是托了您的福,您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绝无二话。”

    这忠心表的很是时候,他们又都是年长者,说话分量也比旁人重,平时外村有个什么争执矛盾的也都是先请这几位去说和,实在说和不了再去找葛大娘。

    虞归晚颔首,又去看了其他两处能打井的地方。

    照陶翁的意思,人手充足的情况下多试几处也没坏处,若这边的井出不了水或出来的水不够清甜,再换别处打井,他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只打一口井就能出很好的水,再有经验的匠人也不敢做这样的保证。

    看过打井处,又巡视完整个外村,包括围墙之外的迁居群,没发现什么问题虞归晚就准备去县城了。

    她这个东家也该去看看铺子的生意如何。

    还好她没有走,要不春婶还得去虞宅和幼儿说今天村河下游被人拦了河道的事,乌篷船过不去,全堵在河面上,急着运货出去的商旅恨不得让船长翅膀飞起来。

    “堵在了邻乡的岔道,咱们的船原来也少走那边,今日是有一批货要从那边下去到青林镇才发现河道被拦了,我让人从岸边过去瞧了,拦河道的是附近庄子的佃户,说是两三个月不下雨,眼看着要闹旱灾,财主老爷就让他们把河道拦了蓄水,不让下游的村庄用水,咱们的船也不能再从那里经过,还说先前咱们的船从他们庄子经过本该交过路费的,咱们都没交,要让咱们补交,若是不给以后通了河道也不让咱们的船从那过去。”

    春婶快言快语讲明前因后果,没有因为虞归晚冷下去的脸色而感到害怕就吞吞吐吐不敢说。

    她是知道在虞姑娘手底下做事最忌讳扭扭捏捏说话跟蚊子哼似的让人听不清的,虞姑娘也烦废话多讲不明白事的。

    “已经让人去交涉过了?他们不肯让开河道?”被幼儿耳提面命了那么久,虞归晚也知道先礼后兵了,凡事都别急着亮拳头,先看看对方想怎么着。

    “派了两次人过去说,都没用,就是不肯让,咱们的船都堵在河面上,”春婶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有五条船运的是盐,拖久了恐有意外,您给拿个主意,是去县衙请高柳二位官爷过来主持公道还是直接让咱们的人过去同他们讲‘道理’。”

    虞归晚捏了捏腰间挂的香囊,“你去找廖姑,让她带一队人马过来。”

    既然对方不想讲理,那就不讲了。

    一听就知道师傅是要去干仗,廖姑也不跟小伙伴玩了,招齐人手就飞奔到村口。

    浩浩荡荡四五十人,不仅有护卫队,还有不少村民,全都拿着锄头柴刀,义愤填膺要去找人拼命。

    “拦河道这种缺德事放在哪个村子都是要被骂的,本来没到旱死庄稼的地步,这么一搞,不旱也旱了,哪有他们这么办事的,走!找他们算账去!”

    “土财主的佃户又怎么了,论财大气粗,哪个村庄能比得过咱们南柏舍?盗匪来了咱们都没怕过,他土财主就可以随便拦河道啊,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就是!要是咱们也把上游的河道给拦了,看他们还怎么嚣张,一滴水不给他们!”

    “依我看他们拦河道蓄水就是个幌子,为的是让咱们的货船交过路费,瞧咱们村子的生意做得好了,他们眼热就想出这么个阴损的法子来,跟土匪山贼的作风有什么区别,匪贼也说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愤怒的村民叽叽喳喳骂开,春婶出声制止道:“行了!吵什么!里正还在这呢,该怎么处理里正自会定夺,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别瞎添乱。”

    “我们没有添乱啊,”有村民喊道,“跟别村打架自是人越多越好,我们要去给里正撑腰,不能让人觉着咱们南柏舍好欺负。”

    “就是就是!”其他村民纷纷附和。

    春婶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给虞姑娘撑腰?这口气大的也不怕熏着人。

    “师傅,咱们是骑马走山路过去还是坐船啊?”廖姑玩的一脑门都是汗,脸也脏兮兮的,双眼却黑亮,很有神。

    “船。”虞归晚的回答简言意赅。

    水路直通,且顺流而下速度很快,走旱路即使骑快马也要小半天。

    她让春婶准备船只,点了三十人跟自己下去,县城就暂时不去了,让仆从回家跟幼儿说一声。

    听闻此事,幼儿也皱眉,“果真?”

    “回来报信的仆从还在外头,姑娘可要让他进来细问?”婆子问道。

    “算了,让他去埠头守着,一有消息立刻来回。”

    “是。”婆子答应着出去。

    妙娘陪她在屋里解闷,问:“怎么,这事不妥?”

    “倒也没不妥,我只是担心岁岁。”

    “你这担心就纯属多余了。”妙娘笑话她。

    幼儿笑了笑,并不辩解,只是无心再看账本,丢开手盼着仆从带消息回来.

    河面本来就不宽敞,数十条乌篷船滞留在面上都连成一片了。

    艳阳高挂,晒得人火辣辣的,从划船的到行商,没有哪个不暴躁,全都跳脚跟岸上的佃户对骂,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佃户不仅不让船只过河,还不让人上岸。

    他们拿锄头和长竹竿拦在岸边,见有想上岸的就戳,有好几个急着要走的行商都被他们打落进河里。

    他们还往货船扔石头,打坏了不少东西,还砸破了艄公的脑袋,船上的护卫朝他们放箭,他们就囔囔护卫是土匪,射杀无辜村民,要报官抓他们。

    更可恶的是他们不知从哪弄来那么多老弱妇孺,且将人挡在他们前面,护卫要是放箭肯定会射中这些无辜人。

    又不是铁打的心肝,谁还下得去手?

    “不给钱就想从我们这过去,休想!之前是我们老爷不计较,现在还想这美事?做梦!回去告诉你们里正,称足五千两银子,备足十车羊脂皂,十车绫罗绸缎,送到我们老爷府上,往后每月要供上足数的米粮牲畜,否则你们就别想从这过去!”

    为首那人嚣张的不得了,且看他的衣着显然不是佃户,那跋扈的嘴脸让人见了就想糊一把狗屎上去,让他狮子大开口,满嘴喷粪。

    廖姑站在船头,举着弹弓瞄准,“师傅,我能一个玻璃珠打中此人的脑袋。”

    “你打他做什么,浪费玻璃珠,让船靠岸,我们上去。”

    离得太远也看不清佃户是用什么拦的河道,不过河岸两边有不少坍塌的土块以及杂乱的树枝,应是直接就地取材将河道给生生堵了。

    拦人的佃户发现后边有船靠岸,就故技重施。

    但随虞归晚来的可不是一般护卫,其中有几个还是死士,力大无穷,拽住戳过来的竹竿连同岸上的人一块挑入河中,当头一棒,将人打得晕头转向,呛水沉入河底,快昏死了又被捞起来扔回岸上。

    “你们是什么人!敢上岸试试!”为首那个还在大喊大叫,让人将老弱妇孺带过来试图阻拦。

    虞归晚捞过一根竹竿直接当标枪朝那人扔过去,竹竿穿过那人的冠发,力道之大将那人整个掼插到地上,一挣扎就扯着头皮,疼得他嗷嗷叫骂。

    被困在河面进退两难的众人瞅着这一幕哈哈大笑,解气道:“该!让他嚣张!不过就是焦老财养的一条狗,平日里欺男霸女,现在又和我们抖威风,张口就要五千两?怎么不直接去抢国库啊!”

    这附近几个村庄的田地都是一个姓焦的财主,人称焦老财,为人如何就不说了,看眼下这情景就猜得着。

    虞归晚没管船上的行商如何咒骂焦老财和他的狗腿子,震慑住岸上的佃户之后她就下令自己的人靠船上岸。

    也有佃户惧怕着焦老财问罪还要拦的,不知打哪飞来数只黑鹰,带头那只灰黑的猎鹰尤为凶残,抓着人的肩膀就让高空带,再吧唧一下往树林扔。

    廖姑拿着大喇叭冲划船的人喊:“保持秩序往后退!远离堤坝!稳住船身!”

    随来的护卫将佃户赶到一边,再有上前叫嚣的就摁着打,收拾了十几个总算让这帮人老实了,被他们抓来的老弱妇孺也妥善安置到别处。

    所有人远离佃户临时整出来的堤坝,船只也井然有序驶离靠在上游的岸边用手臂粗的麻绳牵住。

    虞归晚拎出一包东西,打开看里面赫然是十几支火/药筒,点了引线直接往堤坝上抛。

    这豆腐渣工程本来也不牢固,只听砰一声巨响,大地震动,炸开的木屑石头冲飞上天又砸落到河面,溅起一丈多高的水花。

    堤坝中间就破了个大洞,被堵住的河水哗啦啦冲向下游。

    水流湍急,险些让停靠在上游的乌篷船也跟着下去,好在有麻绳绑着岸边的大石块,船身只是摇晃了几下,很快就稳住了。

    不仅岸上的佃户,船上的行商也被这一声巨响给镇住了,大惊失色道:“这是什么?!”

    船上的护卫是知道火/药筒的,之前他们随商队出关都会带上一些防身,遇到数量多的劫匪就点燃引线往里扔,一下能炸飞好几个人,威力无比。

    妙娘再三叮嘱过他们不能将火/药筒的事告知外人,有人打听就一律推脱是关外得来的稀罕物。

    爱信不信,反正也没证据说这些东西是南柏舍的作坊弄出来的,知道这事的村民嘴巴也严,从未对外说过,又上哪求证去呢。

    护卫就这样忽悠住了魂飞魄散的行商,还说:“哎呀,怕什么,不过就是个声响大点儿的炮仗,城里的炮仗坊多得是,你们回头买几串放来听,是不是这个响儿?”

    “好像是这么回事……”行商也没法反驳。

    连炸了十几个火/药筒,拦河道的堤坝就彻底通开了,虞归晚一声令下让船只通行。

    行商都赶着到青林镇交货,就算好奇也没功夫多停留,已经耽搁许久,现在不走等天黑也到不了青林镇,有什么事也等他们下次来再打听吧。

    “多谢虞里正帮忙!”众人冲岸上的虞归晚抱拳。

    虞归晚拱手还礼,“诸位一路顺风!”

    待船只陆续离开,她才转头看缩在岸边瑟瑟发抖的佃户,人数不对,刚才有趁乱跑了的,应是回去报信了。

    那个领头的狗腿子没跑掉,让廖姑看着的。

    “师傅,这人要怎么处置啊?”

    “放了。”

    “啊?”廖姑一撇嘴,“干嘛放了,他多坏啊,扔河里淹死算了。”

    虞归晚转着手腕上的五彩线绳,淡道:“咱们就是做点小买卖的平头老百姓,要人性命的事怎么能做,都放了,让他们回家去,咱们也回家,今天是端午,家里还等着我们回去吃粽子。”

    一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冷血人也能说出这种话。

    廖姑大张着嘴,很不解,同时还很惊悚,师傅何时这般好说话了?

    “这么看我做什么,放人。”

    “哦……”廖姑很不乐意的一脚将人踢开,没好气道:“回去让你家老爷多赏几根粽子给你吃,王八蛋!狗腿子!滚蛋!”

    那人已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跑了几步,就被一根长竹竿拦住去路。

    虞归晚歪头,狭长的眸尽是骇人的杀意,使得往上扬的嘴角都是僵硬的。

    “回去告诉你们那位焦老爷,他列出的这些过路费就等他长出十个胆的时候再来同我要,若是再拦我南柏舍的船,炸的就不是堤坝,而是他的宅子了。”

    那人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裤子湿了一大片,抖着声道:“是是是……不关小人的事啊,是我们老爷从外地回来知道有运货的船经过,才让我们拦河道的,真不是小人的主意啊,我就是个听吩咐办事的,求您老高抬贵手,放了小的,小的以后再不敢了。”

    虞归晚压根不想听这种人废话,一挥手,上船离开。

    廖姑狠狠瞪了几眼那人和还没有走的佃户,呸呸两声,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欺负到我们头上,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好欺负的?问我们要过路费,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廖姑,走,回家。”见徒弟没跟上来,虞归晚不耐烦喊了声。

    “来了,师傅等等我啊!”廖姑立马换上笑脸,飞跑着上船,生怕师傅将她丢下。

    等她上来了虞归晚才警告道:“回家之后你给我乖点,别把跟人学来的粗口话挂嘴边,尤其不能让幼儿听到。”

    “嘿嘿,我知道,师傅是怕幼儿姐说你。”

    “没有,不是。”想都没想,否认的贼快。

    廖姑一脸‘师傅你这样我可瞧不起你’的表情,“师傅,你就是怕幼儿姐,还不承认。”

    “你再多说一句我把你扔河里。”

    威胁很管用,廖姑识相闭嘴.

    炸堤坝那十几声巨响惊天动地的,附近的村庄都听得清楚,以为是地动了,吓得村民四散躲逃,心惊胆战等了半天发现没事才敢出来。

    一打听才知道前些日子拦住河道的堤坝被通开了,焦老财的狗腿子们被人修理得尿了裤子,连滚带爬跑回来跟焦老财告状,说河道是被南柏舍的人弄开的,焦老财气得大骂,放狠话要南柏舍好看。

    焦老财怎样村民管不着,反正河道已经通开了,下游的村庄能有水浇灌快要枯死的庄稼,村民都想敲锣打鼓欢庆,背地里还盼着南柏舍的虞里正赶紧收拾了焦老财,这个老东西可不是个好的,死了才好呢。

    这边,虞归晚也没闲等着麻烦找上门,派人去打听这个焦老财指着谁当靠山,一个地主老财若没靠山可不敢这样行事。

    派去打听的人很快回来禀报:“这焦老财有个女儿嫁给了庶州府薛家的同族兄弟为妻,焦老财仗的就是薛家的势,且同青林镇好几个乡绅狼狈为奸,做过不少抢占他人田产的事,还逼迫良家女子为妾,不从者打死或卖去外地当妓,女子的家人状告无门,还让焦老财叫人打得半死扔到乱葬岗被豺狼吃了,衙门收了焦老财不少钱,自是不理这些冤情。”

    才吃了饭,虞归晚翘腿坐在摇椅上吸溜冰饮。

    现捣的桃子汁很是清甜可口,盛在天青色的瓷盅里,配上甜脆的桃子果肉和蜜瓜片。

    她喜欢得很,已连吃了两盅,才要拿第三盅就被幼儿拦下,不许她再吃。

    “就算天热你也不能这样没节制的吃冰的东西,以为我不知道你早起出门就让余姐煮了奶茶用冰镇着等你回来喝?还不许余姐告诉我,用晚饭前是不是又和廖姑悄悄吃了冰酪?现在又吃这么多冰桃汁,身体怎么受得了。”

    幼儿摇着竹骨扇给她扇风,今日在下游河道发生的事也听了个大概,真是哪里都有薛家作下的孽。

    没有桃汁吸溜,虞归晚便扯着扇坠把玩,“麒麟城那边来消息了,事已办妥。”

    程伯他们已经将信和证人平安送进公主府,且长阴公主还有回信和一份礼让他们转交给幼儿,陈妇等人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幼儿垂眸,不动声色掩好虞归晚敞开的衣领。

    “嗯,正好,焦老财的这事就由着他去闹,闹得越大越好,他借薛家的势越多,就越是将薛家往火坑里推,咱们再暗地里添一把火,公主和太子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的人在庶州不方便行事,少不得要借咱们的手。”

    虞归晚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对了,还有个事,府城那边也来了消息,前些天被我杀了的那批人是一* 个什么侯府的,薛家已经得了消息,正焦头烂额。”

    先前被妙娘和陈妇救下的那个可怜姑娘,叫桃香的,已经在薛宅站稳脚跟。

    许是见她老实本分干活又勤快,嘴巴又紧,从不乱看乱说,就被安排进书房伺候,借此听了不少机密事。

    妙娘去府城见过她一面,她依旧不肯离开,虞归晚也觉得她留在那还有用,便驯了只专门传递消息。

    “侯府?”幼儿拧眉细想,“难道是景宁侯?”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盛都还有哪个侯府会费尽心思派人到庶州查找她的下落。

    父亲生前也只同景宁侯生过嫌隙,和其他王侯并无太多私交,更谈不上结仇结怨,旁人也没这样的心思,只有景宁侯,因为他是大皇子的娘舅。

    “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名,桃香没听清,只知道是个侯爷。”

    幼儿摇扇的动作停了下来,沉吟道:“若真是景宁侯府的人,倒更有趣了。”

    “嗯?”

    “说不准能借此离间大皇子和景宁侯府,这事急不得,等陈妇她们带了长阴公主的信回来再做打算。”

    那信有公主府的火漆,且事关机密,陈妇不放心让黑鹰传递,遂快马加鞭往回赶。

    幼儿倒也不急着知道公主在信上怎么说,更不急着将握在手里的筹码全推出去。

    都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打着灯笼还找不着呢,自然要好好利用。

    第064章 第 64 章

    麒麟城。

    今年的天热得格外早, 才过了端午就要用上冰,那些公侯府中人口众多,冬日储存下的冰不够用就得去商坊采买。

    有不少铺子都做这样的生意, 但存冰也总有卖尽之时,谁还能在这大热的天生出冰来。

    事也凑巧,那家卖北地稀奇杂货的铺子就总有碎冰出售,每日早早就抬出来,各府来采买的管事拿着现银在门口排起长队。

    装满碎冰的大圆桶直接往马车上搬,负责收钱的伙计都已经麻木了,自铺子开张后生意就一直火爆,每日进账的银钱能装满几个大箱子, 像他们这样被雇来干活的也得了额外的奖赏。

    小小一家铺子就将生意做得这般好, 自是会招人眼红,且又打听出这家商铺并无城中贵族做靠山,东家不过是北地庶州一籍籍无名者,这样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商贾哪里配在盛都开铺做生意,就该将铺子让给城中的王公贵族经营方是识趣。

    伙计眼尖, 发现前几日找茬儿的那拨人鬼鬼祟祟躲在人群后,便赶忙进去告诉程伯:“大掌柜, 那些闹事的又来了。”

    三天两头来闹这么一出, 无非就是想让他们的生意做不下去, 再逼迫他们将铺子和这里头的货物低价转让, 最好是白送以换来幕后之人的施恩, 饶了他们的命,不然等着他们的就是下大狱再胡乱扣个罪名到头上, 喊冤叫屈都没用。

    昨晚上佟汉还在后院的墙外逮住了几个试图放火的,人赃并获, 但他们没有报官,只是悄悄将人处死,尸体藏在泔水桶运到了城郊的树林,这会子怕是已经被豺狼虎豹啃噬成残肢断臂了,找去吧。

    “还真当我们是泥捏的,”程伯拨着算珠冷笑,“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前头招待好客人。”

    “那咱不管那些人吗?万一他们闯进来打砸吓了客人……”伙计犹豫着说。

    他是本地人,自是知道这些闹事的背后必定有人撑腰,这种事在麒麟城不少见,逼得家破人亡的都有,他也是在提大掌柜担心,外边那些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啊。

    程伯也知伙计是个忠心尽责的,否则也不会将他留下干活,还给出比旁人丰厚的工钱。

    “打砸?哼!也要看他们有无这个本事。”

    千里迢迢来盛都做生意,岂会不带足人手?且陈妇她们返回庶州后,虞姑娘又另派了十个死士携带三箱火/药筒来到,还在信上说了不必缩头任人欺,铺子开不下去就卷铺盖走人,但走之前一定要将麒麟城搅得天翻地覆。

    虞姑娘早想好了退路,不管是东辽大军打过来还是麒麟城这边的事暴露,只要脱身返回庶州就立即出关,他们都是去过草原深处的人,知道那里并不是像外头传的那样荒无人烟。

    很快就有十来个身材魁梧健壮的护卫送后院出来,衣着打扮有异于中原,一看就知道是北地来的,五官也是北地特征,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肤色偏深。

    就连当中的几个妇人也是这样,长发高高束起编成数根小辫拢总盘在头顶,再以粗布系之,一身窄袖短打,抡起的拳头青筋暴起,也不知打算闹事的人可否经得起她们这一拳。

    程伯冲被这个阵仗吓到的客人拱了拱手,歉意道:“惊扰了各位,实在对不住,我们也是考虑到小店生意太红火,担心人手不足让各位久等,所以让我们院里干粗活的仆从出来帮把手。”

    仆从?谁家仆从凶恶成这般模样的,众人心中皆是如此想。

    店掌柜的这套说词也不可信,但人家既这么说了,不信也要装着信。

    当他们没看见在街边转悠的懒汉?也不知是哪家花钱雇来的,背后之人的消息也忒不灵通了,现如今谁不知道这家商铺挂上了公主府的名号。

    听说商铺的东家好心收留的戏班子颇得长阴公主的欢心,已将戏班子接进公主府,还每日让店掌柜往府中送冰,若有从北地来的稀奇玩意儿也一并送去。

    可不就是得了长阴公主的青眼,一飞冲天了?谁还会想不开来找麻烦,不是自己找死么。

    话虽如此,但左右与自己无关,他们也只管买齐了东西回去交差,碰上有热闹就瞧一瞧,好回去说与主人知道,也跟着乐上一乐。

    有护卫守在门口,计划着惹事的懒汉也不敢上前,相互使了个眼色就离开了。

    店内的伙计送走客人,就站在街边朝懒汉离开的方向狠狠吐唾沫:“呸!不知拿了谁家的脏钱就想到我们这干缺德事,也不怕遭雷劈!”

    护卫看过来,伙计只觉一股冷气从脚底板蹿上来,令他脊背发凉,大热天的都打哆嗦,缩了缩脖子,胆小的躲回店内。

    佟汉并不在店内,那些人一离开他就乔装悄悄跟上去了。

    几人左拐右拐进一条偏僻的陋巷,停在一处宅院前,做贼心虚的左顾右盼,没发现有人跟着才敲门进去。

    佟汉从街角闪身出来,脚上没有穿鞋,走路无声,他从院子后墙翻进去,藏在柴堆偷听里面的人说话。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有护卫又怎么了,怕什么!他们要是敢跟你们动手,正好叫都衙的人将他们都拿下!我可告诉你们,这事是我们钰二爷吩咐下的,办不好你们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我说倪大管事,你也不用拿这些话来吓唬我们,前些日我们可都是按你的吩咐办的,闹也闹了,人家还照旧做买卖,可你许诺我们的钱可没给全,我们的人还不见了几个,这账找谁算?我们今天就是过来要钱的,你别说那么多废话,钰二爷能耐,倒是让都衙的人直接上门抓人啊,还找我们干什么。”

    倪顺也没想找来的这伙人会是这种德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甩下一袋钱,走到门口了又回头,脸色阴沉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

    那几个人也没注意,光顾着数钱了。

    佟汉转了转眼珠子,决定跟上那个‘倪大管事’,看他到底是哪家的。

    钰二爷?好像在哪听到过.

    兴远伯的次子梁钰,人称钰二爷,娶的就是被指谋逆的随谦安的长女随南雁。

    说起随南雁,那可是大义灭亲、忠君为国的女子典范,还因功授封了诰命。

    只是她这个诰命是用亲人的鲜血换来的,麒麟城中谁不背地里讥讽她为了荣华富贵罔顾亲情,更不屑同她往来。

    “可查清楚了,当真是兴远伯府的人?”

    “禀公主,属下确已查清,指使他们进店闹事的就是兴远伯府的大管家倪顺,前些日还想让人在夜里往后院放火,人让店里的二掌柜逮住了,那个后院戒备森严,属下也靠近不得,在外守了一夜也没见那些人出来,店里的掌柜也没有报官。”

    珠帘之后,婢女跪在榻边轻轻摇着扇子,矮几上摆放佛手香柑等果品充当熏香,清甜之味倒是比点香要更适合这样燥热的天。

    另有一婢女撚起冰镇过的葡萄,素指剥下外皮,才将果肉喂入赵祯口中,后者一身清浅的纱衣,歪在一个冰丝凉枕上,神色倦怠,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得知是兴远伯府的人在打商铺的主意,赵祯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当日就是兴远伯率先在朝堂之上污蔑随相有谋逆之心,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她讽笑道:“兴远伯养出梁钰这么个纨绔儿子来,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将那日闹事的几个人捆了,你亲自押去兴远伯府,让他们当面跟倪顺对峙,看兴远伯还有何话说。”

    她就知道幼儿还活着,找了这许久总算有了消息,幼儿的笔记她认得,绝无人能仿。

    若说这世间还有谁懂她,那必定是幼儿。

    她不甘心只当个长公主。

    太子无治国之才,继位了也不能强盛大雍,大皇兄心狠手辣,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也非明君,其余皇子还年幼,难担大任,如她也是皇子,储君之位必然是她的。

    幼儿在信上说会帮她,条件只有一个.

    惹到公主府,那就是踢到铁板,兴远伯夫人带着梁钰和随南雁亲上公主府向赵祯请罪,可赵祯却不见她们,只让人出来传话说这事她做不得主,已经将闹事者交到都衙,自有府尹审理。

    人证物证齐全,倪顺辩说不得,将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也无济于事,谁信是他自己做的主?人证都说了是钰二爷吩咐的,此事又牵扯到公主府,且已传到当今耳朵里,就算为了安抚长阴公主,当今也得下令严办。

    事已至此,梁钰是如何也抵赖不掉的了,至于要如何惩办,端看长阴公主的意思,她想轻拿轻放也好,严惩不贷以治这种逼害商贾的不良风气也罢,都衙府尹都得听着。

    兴远伯跟景宁侯交情不浅,否则当初也不会当出头鸟,眼看儿子要锒铛入狱,兴远伯急得不行,知道其他关系不管用,只有去找景宁侯。

    景宁侯倒是答应帮忙,但接下来发生的事险些将他也拖下水。

    有人来盛都告御状,状纸上条条冤情都带血,全都指向大皇子的岳家薛氏。

    这张状纸已经递到都衙府尹的案上,且闹得满城皆知,薛家想压都压不住,更何况这背后有太子的手笔,赵祯又推波助澜,大皇子得知消息时已经晚了。

    第065章 第 65 章

    南柏舍。

    今日村民没赶着下地干活, 而是挤在新打的井口旁边翘首以盼。

    “这是第二个了吧?到底能不能出水啊。”

    “嘿!我说你这人就不能盼着点好啊,尽说丧气话。”

    “我怎么就说丧气话了,这也是事实啊, 前边打了三个都没怎么出水,我是担心这口井也……”

    话还没说完,挤在最前面的村民就接连爆发出惊喜声——

    “呀!出水了!出水了!”

    “快将水桶拽上来看看井水清不清,盼了这么久总算是打着能出水的了,眼瞅着几个月不下雨,河水都快干了。”

    现在村河的水位很低,只有浅浅的一层,裸露的河床全是石块和淤泥。

    埠头的货船已经停运, 村民看着高挂的艳阳唉声叹气, 只有万事不知的小屁孩每日跑进浅河摸鱼抓虾,哪里知道干旱是会要人命的事。

    新打的井能出水是好兆头。

    也确实如此,因为当天晚上河渠县就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河水上涨, 开裂的土地重新焕然生机。

    村民们连觉都不睡了,跑到外面淋雨, 喜极而泣, 跪地磕头感谢老天爷庇佑。

    虞宅的烛光也亮着。

    廊上, 虞归晚斜身靠着柱子, 双手环胸, 哈欠连连,让飘进来的雨线扑了一脸, 冰凉凉的,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抹掉脸上的雨水, 转头看身后的人,道:“这下放心了吧?我就说会下雨。”

    幼儿将她拉进来,“别往外站,瞧你,衣襟都湿了,当心着凉。”

    “我哪就这么娇弱了。”

    “雨水凉得很。”幼儿拿帕子帮她擦了擦。

    水珠滴答滴答的,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宅中众人都没睡,全站在廊上看雨,旱了几个月,这场大雨来的正是时候。

    到了第二日,冷清了一段时间的埠头再次热闹起来,冒雨搬货的脚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艄公、往来的行商、笑容满面的村民……

    村市街人头攒动,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撑起来的油布大伞也能供行人暂避突然又下大的雨。

    这种油布大伞也是南柏舍独有,伞柄取自整根碗口那么粗的树干,伞盖撑开能同时遮住十几个成人,要用时只需插在一个磨盘大的石臼桩上面,只要不是狂风暴雨,大伞都不会倒。

    村市街上摆摊的摊主大多数都有一把,艳阳天、雨天都能用,晚上收摊就往下一收,扛着就能回家,方便得很。

    有行商看到这种大伞的好处,有意做这笔买卖,虞归晚也同意,还多做了几个花样,精美些的可供给不缺钱的主儿乘凉赏花,倒比临时搭长棚要省时省力。

    听说不久前河渠县的富家小姐公子们就让仆从扛着大伞外出游玩,还传到了周边几个乡镇,连府城那边都有人模仿,被行商带走的大伞还没出庶州就卖完了。

    现如今南柏舍的作坊种类繁多,原先只做羊脂皂的作坊改成了皂坊,多了各种调配了鲜花汁子的香皂,不仅香气扑鼻,颜色和形状也让人挑花眼。

    那些富贵人家的管事都是赶了马车来采买的,成箱的花香皂往马车上搬,还说这些都不够分,主家还要送人的。

    除皂坊外,还有皮毛坊、毛毡坊、肉类加工坊、奶制品坊,加上最近才单独分出来的伞具坊,已经有六个作坊,每个坊内有雇工二十到三十人,大部分是南柏舍的村民,也有在外头雇来的,只要手脚勤快,老实本分,光是每月的工钱就能养活一家几口人。

    虞归晚最近还计划着办造纸坊,已经有了腹案,造纸的匠人也找来了,阎罗娘帮她找的,但她觉得应该不是找,而是不知从哪个世家的造纸坊里绑来的。

    管呢,反正人已经到了她这里,就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她没让匠人造白宣纸,而是用能染色的树叶树皮、花瓣做各种各样与被世家垄断的纸张完全不一样的软纸。

    不只有能书写绘画的宣纸,还有手纸和餐纸,甚至连丧葬用的纸钱元宝她也做,颜色从赤橙黄绿青蓝紫一路排下去,总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她在府城专门开了个纸铺,刚开张就引起轩然大波。

    不为别的,只因纸张和盐一样都是垄断品,后者是朝廷独掌,前者则由世家占有。

    虞归晚这个纸铺一开,岂不是摆明了要同世家抢生意,坏了规矩,而庶州的造纸生意也一直掌握在薛家手上,她还将铺子开在府城,这是要明着打薛家的脸。

    如今庶州境内谁不知道南柏舍虞家的生意做得大,虽说没多少间铺子,但南柏舍的货物都通过商队传到江南了。

    尤其花香皂和最近才有的奶皂,在江南可是紧俏货,价钱最高时一块皂能卖到五十两银子,手里头有货的商旅可算是发财了。

    世家眼热也没用,虞归晚此人极为嚣张,威胁恐吓使阴招对她统统不管用,稍有不慎还可能让自己变成第二个焦老财。

    焦老财让佃户拦河道却被虞归晚用几个大炮仗给炸了,这事在河渠县传得沸沸扬扬,府城的世家也有所耳闻,他们很好奇能炸开堤坝的大炮仗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府城,薛家。

    薛重阴沉着脸,手边是他特意让仆从去买回来的纸,出自南柏舍的纸铺。

    因价格低廉,种类繁多,纸铺自开张头天起生意就一直很好,里头的纸就是一般百姓人家也买得起。

    书写用不上,如厕用的手纸却要买几捆,十文钱就能买一尺,又不贵,且好用,有了这个谁还用树叶子和竹片。

    “父亲……”薛焕之担心薛重会气出个好歹来。

    在庶州还没有人敢这么跟薛家做对,那个姓虞的也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赚钱的点子五花八门,完全不按常理,更不管世家之间达成的共识,撞进来就抢,若再不给此人一点教训,怕是以后这庶州府就变天了。

    薛重压下怒火,沉声道:“且让她得意几天,现在最要紧的是那件事要如何跟大皇子交代!本家那边已来了信,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件事压下去,不能让都衙府尹派人来查!那个不孝子呢?让他来见我!成事不足的东西!除了能惹祸还会什么!几个泥腿子都料理不干净,还让他们有机会跑到盛都告御状!”

    才压下去的怒火因为这事又燃起来,比刚才还盛。

    在书房伺候的下人都被赶出去了,薛焕之只得自己出去吩咐人,“去叫二公子,就说老爷要见他。”

    “是。”

    薛焕之的视线在这个丫鬟身上停了稍许才收回,又重新进书房。

    “父亲,在城外林子发现的尸体和咱们家护卫的腰牌,此事蹊跷得很,那块腰牌是上次被二弟派出去的护卫中的一个,连个尸首都没找到,腰牌又怎么会出现在那,明显是有人故意陷害,父亲,要想个应对的法子才是,那些死了的可都是景宁侯的人。”

    事情一件接一件,看似是冲着薛家来的,可谁人不知薛家是大皇子的岳家,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用提醒薛重也明白。

    “这是有人要让大皇子跟咱们离心啊!”薛重咬牙狠狠砸了一下桌案,“现在又牵扯上景宁侯,这位可是大皇子的母舅,他的人死在庶州,矛头又指向咱们,背后之人的心计可谓歹毒!”

    薛焕之皱眉道:“到底是谁要置薛家于死地。”

    “除了太子一党,还能有谁!”

    “父亲,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可要往盛都去信说明?这明显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景宁侯应该不会相信。”

    盛怒之后薛重突然觉得很疲惫,坐在圈椅上捏着鼻根,对长子语重心长道:“哪有你想的这般简单,现在要看大皇子是什么态度,若没有告御状这件事,咱们去信说明,大皇子或许还能为咱们替景宁侯解释一二,可如今事情一出,又闹了起来,连当今圣上都过问了,太子一党又虎视眈眈盯着,都衙府尹不敢不严办,这一查下来,咱们家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

    薛焕之大惊道:“您的意思是,大皇子要舍弃我们?!”

    “事到如今,我们也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薛重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你明日就安排人先将咱们家的人送走。”

    “是,父亲。”

    此时,丫鬟也在门外回禀说:“老爷,大公子,二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

    丫鬟去叫薛丕之时他正在自己院子里跟几个歌妓喝酒,听薛丕之身边的丫鬟说这些歌妓都是族兄送来的,很得薛丕之的欢心,正玩得起兴,突然被叫来书房,他心情自然不好,进去就耷拉着个脸。

    薛重看见他这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操起桌上的砚台就砸过去,“不孝的东西!惹出那么大的祸!焕之,拿鞭子来,我今天非打死这个不孝子不可!”

    书房外,伺候的下人听着里头传出的鞭打声和痛喊,也都跟着害怕,低头缩着脖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桃香站在最角落的位置,低眉顺眼看着十分乖巧,实则心里头冷笑连连,巴不得薛丕之被打死,薛家人一个都活不成。

    薛丕之挨了打,是屁股都开花了,是被仆从用春凳抬回去的,回去之后在自己院里发了好大的火。

    给薛丕之送歌妓的族兄不是旁人,正是那焦老财的女婿,他带焦老财来见薛丕之,后者正有火没处发泄,一听又是南柏舍那个姓虞的给自己添堵,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完全把薛重交代他这段时间不要惹事给抛到了脑后。

    “带上人给我把南柏舍的铺子全砸了!”.

    赵祯让陈妇带回的是一把古琴和两本字帖,都是幼儿作陪读时用过的,字帖上还有她淘气时乱画的墨迹。

    虞归晚动作随意的拿起字帖翻了翻,不咸不淡道:“将这些旧物送来给你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她要送你几箱金银当安家立命的本钱。”

    “从前家中的东西都没了,这几样是留在她府上的,就当是给我当念想了吧。”幼儿才把东西收起来,外头婆子就来报。

    “主子,姑娘,有府城来的信。”

    第066章 第 66 章

    信是陈妇传回来的, 她们从麒麟城赶回南柏舍之后也没怎么歇,只回家住一晚,第二天就请命去了府城。

    在府城开铺子做生意未必就比在麒麟城容易, 麒麟城好歹是天子脚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但府城不一样,这里山高皇帝远的,谁也管不着,世家就成了土皇帝。

    草菅人命,鱼肉乡里,纵容仆从殴打无辜,欺男霸女, 坏事都做尽了也无人能奈何得了他们, 新开的铺子总要有镇得住场面的人管着才能经营得下去。

    虽说村里像佟潼、二丫、苗板儿这些八/九岁的孩子也能独当一面了,但到底年小,处事不如陈妇等人老练,且外人也会欺她们年幼,表面不动作, 暗地里却使坏,防不胜防, 陈妇她们去府城除了能管铺子, 传递消息也方便。

    虞归晚看完了就将纸条撕碎, 揭开台上香炉的盖子丢进去, 很快就腾起一缕不属于香料的青烟。

    幼儿坐在铜镜前除去身上的配饰, 摘耳环时侧头看过来,“怎么说的?”

    连下了几日雨, 天气也跟着凉爽起来,虞归晚扯过一个枕头垫在肚子下面, 整个人趴炕上,一条手臂伸到窗外,肌理在纱衣下若隐若现,五指张开想要握住穿堂而过的夜风。

    乌发由一根红绸松松垮垮束着垂在背后,耳廓上扣着的玛瑙藏于碎发中,悬空在炕边的脚腕一晃,上面的铃铛镯就发出叮玲玲的脆响。

    她就像一只吃饱喝足闲来无事要逗闷子的猫儿,很爱听这些声响,还时不时扒拉两下,听得幼儿的太阳穴是一跳一跳的。

    她翻了个身,牵拉着腰线卷起纱衣的下摆,露出紧绷的腰腹,颜色鲜亮的肚兜如春色般晃在幼儿眼底。

    上面绣的蛐蛐、青娘子、草叶草枝也都栩栩如生,这是她指名要幼儿绣上去的,说比寻常的荷花、鸳鸯、牡丹更得她的意。

    她单手支起脑袋,看向幼儿的眼神充满占有欲,道:“薛重要将家眷送出庶州,青林镇的焦老财和他女婿已经鼓动薛丕之砸我们的铺子,还想着借薛家的名头让县太爷给我安个罪名,抓我入狱,没收我的家财。”

    说起河渠的县太爷,倒颇有意思,南柏舍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已是瞒不住了的,就连虞归晚男扮女装顶了里正的位子也是人尽皆知。

    她是女子,且是个武艺超群的奇女子,会驯兽,行事霸道,手下能人无数,生意做得很大,可县衙那边除每月固定派人来收取商税外,并无其他动作,似乎没想追究她的隐瞒。

    高脚和柳东也照旧同她往来,关系比以往还更牢固,当然,她也没少往县太爷府上送银子。

    这老头儿招收不误,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还分神想着别的,幼儿就已气得啪一声合上妆奁。

    “都这个份上了薛家还想着害人,他要是敢动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盛都那边也来了信,为避免薛家借机逃脱,都衙府尹已秘密派人赶往庶州查证,想来这几日也该到府城了,薛丕之果真要砸我们的铺子,正好抓个现行,看他如何抵赖。既走了这一步棋,就断没有轻易揭过去的道理,庶州薛家必须抄,薛家的人也一个都别想逃。”

    薛家在庶州作恶多端,搜刮的银两又有多少是送往麒麟城大皇子手中的,一查便知。

    只要是能给大皇子添堵的事,太子一党就不可能放过,所以她们只需要在前面放一把火,就能将这些人引过去,她们隔岸观火即可。

    跟大皇子扯上关系的事被翻出来越多,冤屈越多,就越是能证明随家谋逆一案有蹊跷,只要撕开一个口子,里面的肮脏鬼计就藏不住,随家的案子就有可能重审。

    为了这个目的能达成,多少苦楚都可以忍耐。

    幼儿轻轻咬了咬唇,将心酸沉下去,起身坐到虞归晚身边。

    其实她现在也不苦,阴差阳错得着这么一个可心的人,她已经很心满意足了,就是拿万千荣华富贵来她也不换。

    虞归晚枕着手臂看她,“要派人拦下薛重的家眷么?”

    “嗯,不能让他们跑了。”幼儿拿起她另一只手帮她揉捏指关节。

    掌心的老茧因为涂了脂膏,有稍许软化,但也架不住她天天舞刀弄枪磨得厉害,触碰时还刮得人皮肤生疼泛红的。

    她翻掌握住幼儿的手,指腹蹭着腕侧,手感极佳,她总喜欢这样碰幼儿,也会想要多精心呵护才能养出这么娇嫩温柔的人来。

    在末世是没有像幼儿这样的人的,太娇弱,打不过丧尸,没有哪个基地愿意收留这样的累赘,将本来就珍贵的食物分出去。

    她对幼儿的情绪变化极为敏感,一有不对就能察觉出来,她不会安慰人,只保证道:“没人能从我的眼皮底下逃走,你想要谁的命都尽可告诉我,我替你去取来。”

    幼儿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再说,以前就常听长辈说不可将打打杀杀挂在嘴边,不吉利。

    若可能,她又何尝不想和岁岁厮守在这里,朝夕相伴,不去碰那些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就此过完一生,也无憾了。

    她趴在虞归晚的胸口,轻抚着那段鹅颈,柔声道:“我跟余姐新学了一道点心,明日你也在家,我做给你吃可好?”

    她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刚到南柏舍时也不会做饭,想帮忙还险些烧了厨房,自那以后她也少碰,最近倒有兴趣跟着学做点心。

    端午之后岁岁就一直忙,新铺子要开张,岁岁还亲去过几次府城选地方谈价格,两人已经有好些日子没一起用饭了,亲密事也少做。

    虞归晚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提上一句:“甜的我不吃。”

    她倒不是厌甜食,像糖块、甜奶茶、蛋糕这些她也吃,可要说很爱却也不见得,比起甜腻的口感,她还是更喜欢咸香口味的。

    庶州这边的点心也多以酥脆为主,也可能是因为糖是稀罕物,很贵,拿糖做糕点是富贵人家才享用得起的。

    也难怪她铺子里的蜂蜜能卖那么好,听村民说还有不少人专程找来,就是为了学养蜂。

    不过这是村民赚钱的路子,可不会轻易教给别人,就是亲戚来问也摇头。

    虞归晚素来不亏着自己,不吃甜就是不吃,不会为了哄幼儿高兴就强迫自己去吃现在不爱吃的东西。

    做事也一样,如果这件事现在不适宜做,或者有极大风险,不划算的,她也不会同意。

    一码归一码,她可以帮幼儿,但也不会失了自己的判断。

    幼儿自是知道她的性子,小事上岁岁会因为顾着她的感受而妥协,譬如穿肚兜,穿红装,岁岁也经常让人做些不正经的首饰给她戴,最后也是做了别的用途。

    这是她们两人之间的小情趣,无伤大雅,闺房中闹着开心的。

    但碰上大事,两人都是有商有量,利弊权衡过后才会去做,她也不是* 一味坚持自己的,岁岁有好主意她也会听。

    “知道,给你做咸肉酥饼。”

    “这个我爱吃。”

    她搂着幼儿的腰将人放倒在炕上,脚腕上的铃铛镯也随着她的动作叮玲响。

    窗子还开着,有人从廊上经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幼儿抓住她的脚腕,真是恨不能将上面的铃铛拆下来。

    她坐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幼儿,挑眉,“共浴时你可是很爱听这个声音的。”

    红霞飞上幼儿的双颊,“此时非彼时。”

    她动了动脚腕,试着挣脱,没用劲,否则十个幼儿也抓不住。

    方才沐浴时她和幼儿已经很彻底的做过了,浴桶中全是花露的香味。

    那是幼儿自己调制的鲜花香露,她也是第一次用这样的东西,在此之前她以为自己不需要借助这些,用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也有不同,能感觉到很滑,很香,没有那种异物闯入的生涩。

    幼儿说香露是专门为她调制的,这是自然的,难不成还为别人?幼儿要是敢对别人起这个念头,她会杀了她。

    这样想着,她就抓住幼儿的手移过去。

    从打开的窗子只能看到她衣衫半遮的上半身,长长的红绸被风掠起,乌黑的发丝稍显凌乱,恰巧挡住了因为情动而发热泛红的脸。

    幼儿手腕上的镯子还没有退下,叮叮当当碰撞在一起,越到后面声音就越急促激烈,那只碧绿的翡翠镯仿佛要被撞碎了那般。

    她想要停下来缓一缓,喘息道:“别由着性子来,设了腕箭的镯子会伤到你。”

    在浴桶那次她就看到了,上头的金花瓣在岁岁腿上划出一道红痕,她说要停,岁岁不乐意,非要做到尽兴为止。

    现下也是,她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怕外人听见。

    虞归晚却不管这么多,“不要紧,继续。”

    “不行,”这事幼儿也不会妥协第二次,“窗子关好,回床上去,你若不听我的,以后我都不上你的床,看你要怎么办。”

    虞归晚皱眉忍了忍,为长远之计,还是选择听话。

    “真麻烦,哪有半路停下来的道理,伤了就伤了,又不会死,那么点皮外伤,还不如我自己练功受的伤。”

    嗯?幼儿立马警觉起来,“什么练功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你几时练功受的伤?伤哪儿了?我看看。”

    窗子已经关上了,幼儿大胆扯她衣服。

    沐浴时分明没有看到她身上有新伤,难不成是漏看了哪里?

    虞归晚自觉嘴快失言,正一脸的懊恼,不知怎么跟幼儿解释,只得撒谎道:“没,没有,就是以前,以前练功的时候。”

    幼儿看着她,显然是不信。

    “真的,”她再次拽住幼儿的手继续未完的事,俯身在耳边低语,“是真的,你信我……”

    那里的温度滚烫到吓人。

    第067章 第 67 章

    铃铛声直至后半夜才停歇。

    虞归晚也终于感觉到一丝疲累, 整个人蜷在锦被上不愿动弹,神色倦怠的看着幼儿披衣下床,移来烛火, 凑近将她摆弄过来左看右看。

    她知道幼儿在找什么,可她不想让幼儿知道身体的秘密,只得找借口掩饰过去。

    “我说的是以前练功受伤,不是现在,你偏不信,瞧多少遍了?可瞧见有伤痕?”

    因为她不肯配合,以至于双手被幼儿拿住压在脑袋两侧做了个投降状。

    她很无奈,即使面对成千上万的丧尸, 自己也不曾投过降, 现在算怎么回事,被幼儿压着,偏生她还不敢随便乱动。

    果真是动了心,彻底陷进去了,就心甘情愿由着幼儿在她身上乱摸, 竟连反抗都忘了,条件反射也不再灵敏。

    翻找了半天也没瞧见伤痕, 本该是放下心来的, 可幼儿还是蹙着眉半信半疑。

    她停下手, 道:“我还不是让你给吓的, 光是瞧见你这一身的旧疤我就心疼得不行, 若是你再为着什么事添了新伤,还让不让我活了?你啊, 冤家似的,哪里能明白我的心。”

    这话虞归晚就不乐意听了, 反驳道:“我怎么不明白?我知道你担心,现在我不是没事吗,等我哪天真死了你再哭也不迟,现在担心个什么,没的给自己添烦恼。”

    “你听听自己说的这叫什么话,”幼儿抬手就往她臀上打,啪啪响,“再这样口无遮拦瞎说八道,我可真生气,再不理你了。”

    “哦……”她将手臂枕在脑袋下方,扬嘴角笑起来,似星辰在黑暗中璀璨,指尖若有似无在幼儿的胸口划过,这上头还留着她吮出来的痕迹,如红梅点缀在白雪中,分外夺目,“你若舍得不理我,那就不理,也不知道是谁刚才伏在我身上说纵是死也不与我分开,这么快就反悔了啊。”

    情到深处时幼儿也记不得自己胡言乱说了些什么,岁岁怎就这么好记性,连这样的话都听进耳朵里,如今又拿出来打趣人,当真是个促狭鬼,不闹得她面红耳赤便不肯罢休。

    幼儿扭身躺下,嗔道:“人家不过是担心你,还被你这么打趣,可见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我以后也不敢再说了,要是说多了你也烦我。”

    眼尾微微红着,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美眸似秋水,盈盈如润,在烛火下朦朦胧胧,愈发可怜可爱,谁见了她这般模样都会忍不住心生疼惜,想搂她到怀中哄着,若是再落一滴泪,怕是为她死也甘愿了。

    一张床上睡了这么久,虞归晚自是知道幼儿是故意如此,想要心狠不做理会,让她作妖,将眼睛哭肿成核桃才好,明早让她母亲看见了又是一顿问,看她如何编借口。

    可心里这么想,脑子却违逆本心,手更是早早就伸出去将人揽过来。

    她也不怎的会安慰,只得干巴巴道:“我也没说烦你,你就胡思乱想……”

    被幼儿拿眼一瞪,后面的话也只能生生咽回去,真是好生郁闷。

    她撒气似的张嘴咬幼儿的香肩,叼着滑嫩的皮肉磨牙,“也就你能对我这么着,我让着你,不跟你计较,要不然……”

    被她啃得疼了,幼儿动了动肩膀,不甘示弱的拧一把她胳膊,“不然怎么着?”

    她气焰莫名短了半截,“没,别拧了,疼。”

    幼儿差点脱口而出‘你何时知道疼过’,终究是忍住没说,到底心疼她挣下这份家业不易。

    每日早出晚归忙忙碌碌,先前还带着商队出关,刀口上舔血的过了一阵,现如今才好些。

    可外头那些人对她也是虎视眈眈,想方设法要抢占她的东西,她回家却从来不主动说这些糟心事,即使提起也是轻描淡写,不放在心上。

    幼儿又哪能不体谅她,不心疼她。

    松开手,往她胳膊上轻轻吹气,“真疼了?”神色有几分懊悔和担忧,“我也没怎么使劲,怎么就……你躺过来些,我瞧瞧红了没有。”

    她将胳膊一收,“不疼,逗你玩的。”

    幼儿掐她的腮帮子,“你又耍我,见我担心,你就那么高兴是吧?”

    “你担心我,我当然要高兴。”

    “我还想少些担心呢,偏又不能,”幼儿抚上她的侧脸,柔声道:“夜深了,睡吧?”

    “我不困,”想了想又加一句,“我还要。”

    其实她早就想说了,体内那股歇下去的燥热又开始复燃,想要堕落的欲望也愈发浓烈。

    幼儿也察觉到她身体的热度,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这个冤家,方才跟你说了香露有催情的成分,让你别胡来,你可倒好,一整瓶都用完了,现在知道难受了?已经折腾了那么久,你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住,快静一静心,歇了念头好睡觉。”

    这种时候她哪里睡得着,痒得她难受,一个劲往幼儿怀里钻,气息急促。

    “不行,谁让你招惹我,又弄出这些东西来,你不让我尽兴就别想睡。”她有些失去理智,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

    幼儿急了,挣着手腕反抗。

    今夜进了多少回她都记着的,娇嫩之处哪里经得起彻夜纠缠,岁岁兴头上不管不顾,真伤了里面可怎么办。

    但香露是她亲手调制的,催情有多厉害她也知晓,若不让岁岁尽兴,也一样难受。

    她也真是后悔调了香露,又心疼钻进她怀里的这个人热得满头汗,没了往日的冷然,再坚持不住,倾身吻下去。

    “我不用手。”

    乌黑的长发铺散开,缠住那双修长结实的腿,铃铛镯已经被取下,再没有那个令人耳红心跳的声响。

    可那些缱绻之音却也因为没有铃铛响变得越发清晰,光是从这个声音就能联想到有多湿润粘腻,幽香荡漾在床帐内,醉得人忘乎所以。

    屋外,鸡叫了三遍。

    次日宅院内静悄无声,宅子的主人没起,管内宅的也没有起,伺候的丫头婆子经过正房都是垫着脚走,生怕吵到还在里屋睡着的人。

    杜氏见两人都没起,觉得奇怪,问了昨晚上在外守夜的婆子,后者只说主子和姑娘在书房谈事,睡得晚了些才没起。

    杜氏信以为真,不再问,让喜鹊将早饭端到厢房来用的,没去正屋的厅上。

    廖姑是没笼头的马,在家一刻都待不住,早早就跑去埠头看今天都有哪些人跟船来。

    有商旅来进货,自然也有人将外头的货物带来南柏舍,例如布匹和粮食,能跟村民以物换物,村民家产出的蜂蜜以及作坊的奶糖和香皂都可以换。

    阎罗寨的人不是第一次跟船来南柏舍,但每次都被埠头繁忙热闹的景象给惊到,当真是一天一个样,陌生得他们都不敢认,谁能想到一年前这里还是个被盗匪洗劫过的小村庄。

    已经从山匪头子变成商人的矮冬瓜跳下船,后边紧跟的数条乌篷船都是阎罗寨的。

    现如今他们也不干劫道的行当了,摇身一变全成了正经贩货的商人,关外和南边都有去,赚得盆满钵满,阎罗娘每天在家坐着数钱,手底下的兄弟姐妹也能分到不少。

    “怎么感觉河道变宽了?”见着廖姑,矮冬瓜动了动嘴上的两撇胡须问道。

    廖姑手里正拿着跟大烧饼在吃,师傅和幼儿姐没起床,她也不在家吃早饭,来村市街花十文钱买了个糖馅儿的酥皮烧饼,饼皮上还撒了一层炒香的白芝麻,再搭着一碗羊汤,味道可美,就是拿大鱼大肉来她也不换。

    她拿手在底下接着酥皮,满嘴芝麻香和糖味的说:“哦!我师傅让人挖的,不过只是前面这一段,下游的不归我们村管,没法挖。”

    矮冬瓜点点头,又问:“虞里正可在家?”

    “在,你们等等再过去,师傅这会子还有要紧事,不得空见你们,”廖姑的小脑袋瓜可聪明,还知道要给难得赖床不起的师傅找个借口,“要不你们先去搬货?已经备好了,两千斤,都是上等货。”

    雪花盐的生意一直都是跟阎罗寨合作,之前都是几百斤的数量往外运,这一下要两千斤,盐田也是囤了好些天才凑足数。

    也为了稳妥起见,矮冬瓜才亲自带人到埠头搬运,没雇佣脚夫。

    避开人多的地方,廖姑带着矮冬瓜和他的手下去盐田,路上问道:“怎么一下子要这么多,出去可方便?”

    矮冬瓜并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不把她当回事,他拿着吃的就是刚才廖姑给买的烧饼,大口咬着。

    “虞里正给的那张商道图忒管用,我们的人就是顺着你们之前走的那条道进的草原,还多走了几个地方,有个什么国,名字我给忘了,反正也听不懂他们说话,但他们认识盐,抬了好几袋黄金要跟我们换,这两千斤就是他们要的,到时候换回来的黄金都得用马车拉好几大车,可是发财了。”

    后边人抬着的大箱子就是分给虞归晚的黄金,沉甸甸的。

    刚才在埠头,往来的人看见了也只当是商旅带来的货物,并未做他想,谁又知道这里面放的全是黄金,绕路抬进虞宅。

    两千斤雪花盐要稳妥着搬上船再运出去也不容易,为避免起疑,有些罐子装的是蜂蜜,这也是好东西,运到关外也很抢手。

    待搬完盐,留下人在船上看守,矮冬瓜这才跟着廖姑去虞宅。

    虞归晚和幼儿已经起了,在正厅用过饭,幼儿让葛大娘和春婶将近日的账本拿来核对,再称点过阎罗寨送来的黄金,登册入库。

    虞归晚在正厅见了矮冬瓜,听他说北境军赢了仗,还诧异的挑了下眉。

    “这么说东辽铁骑败退出偏关了?”

    矮冬瓜嘴上的胡须就跟老鼠须似的动来动去,道:“几日前就退了,北境军大胜的消息怕过不了多久就能传到这边。虽说东辽铁骑是败了,但大军也没有撤走,还驻扎在原先喀木六族的地盘,我们大当家说以后还有得打。”

    “商队现在可能正常出关?”

    “能出去,不过查得很严,且出关之后难免会遇上东辽的骑兵,倒不如还是走原来那条道。”

    “你们自己小心,现在朝廷为了查这些私盐已经派了不少人来庶州,这批盐运出去之后生意暂时停一停,等风声过了再说。到底不是一锤子的买卖,以后还有得赚,卖不成,还有糖、蜂蜜和茶叶,牧民需要什么,我这里都有,不怕没银子赚。”

    她端起手边的茶碗,揭开上面的盖子,里头却不是幼儿常喝的云华,而是冰镇过的甘露杨梅汁,汤色如红瑰,酸酸甜甜,配今日的艳阳天倒适宜。

    “这是自然的,”矮冬瓜笑道,“如今谁不知道南柏舍新奇货多,就是不贩盐,也有得是货物往关外运,上回从这带出去的两车砖头那么硬的大馒头,也很受牧民的欢迎,抢着要,就是带的太少,不够卖。”

    大馒头其实就是大列巴,要用刀砍。

    虞归晚喝掉半碗杨梅汁,盖子叮一声落回去。

    她知道矮冬瓜见她不是光为说这些事,果不其然,很快矮冬瓜就提到火/药筒。

    阎罗寨的商队出关要冒很大的风险,以前是他们打劫别人,现在他们反倒成了别人眼里的肥羊。

    在草原几次险象环生,火/药筒可是帮了大忙,这东西的威力只要是亲眼见过的都知道,若是虞里正多提供一些就更好了。

    之前的火/药筒是虞归晚当作回礼免费送的,现在再要可不是这样了,她开了价,一支火/药筒八十两,这已经是看在双方还在合作的份上,若没这份‘交情’,卖一千两她都不觉得有什么。

    “在商言商,这东西难得,我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她拿起一个果子,咔嚓咬掉一口。

    矮冬瓜有种‘她咬的不是果子而是大当家的肉’的错觉,幸亏阎罗寨现在不缺钱,八十两就八十两。

    “成,您说多少就多少。”

    矮冬瓜刚抬着六箱火/药筒上船离开,这边高脚就带着一小队人马从县城赶到南柏舍。

    “他们是九王爷的人,特意从府城赶来想和你做成几笔生意的。”

    第068章 第 68 章

    九王爷?

    因着幼儿的关系, 虞归晚对这位镇守庶州的人物也有过几分好奇,能独掌二十万北境军的人怎么也不该是个怕事的草包,怎么容得下薛家如此嚣张。

    不过这也跟她没太大关系, 现在既然派人来同她谈生意,对送上门的买卖她自是不会往外推,管他是谁,只要给得起她出的价钱就能万事好商量。

    她脸上端起两分恰到好处的笑,不热络却也没失礼,抬手示意道:“诸位请坐。”

    又让丫头倒茶,送上果品点心。

    这都是厨房新做出来的新鲜花样,比村市街糕点铺卖的还要精致些, 甜口咸口都有。

    送到虞归晚手边的则是一碟咸肉酥饼, 外形圆圆胖胖,像过年讨喜庆的福饼。

    “这是姑娘做的。”小金方小声说完就退了出去。

    昨晚上幼儿说今日要给她做酥饼吃,她还以为幼儿忙着看账已将这事抛到脑后。

    她拿起一块酥饼,脸上的笑容比刚才真了许多。

    由高脚引荐过来的是九王爷府上的掌府官,姓贾, 奉命来南柏舍采买蜂蜜、奶糖、手纸、冰块和毛毡帐篷。

    这些东西也不是王府要用,而是供给军营士兵, 尤其是奶糖, 不仅携带方便还能及时补充体力, 很适合行军。

    其实早在去年寒冬, 在河渠县风靡的咸奶茶就已传进军营, 成了士兵的心头好,早上只需一碗热腾腾的奶茶就能填饱肚子, 一整天都可以不再吃东西。

    当然,肚子也还是会饿, 但不至于像之前那样手软脚软,提不上劲。

    从商旅手中购买咸奶茶,价钱要高出一倍,并不划算,且商旅能进到的货也有限,倒不如直接跟虞归晚谈合作来得方便。

    对方亮明了身份,虞归晚也只是撩两下眼皮,似是对这笔生意不太感兴趣。

    贾用拿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往高脚那边投去一个眼神。

    河渠县的曹知县可是王爷一手提拔上来的,高脚既为县衙官差,怎么着也是一条船上的人,同为王爷办事,这种时候出声搭个话也是应该的吧,光坐在那吃果吃点心算怎么回事。

    高脚故意避开贾用,只顾着和柳东低声讨论哪个点心最好吃,想着等会跟虞归晚要一些带回家给妻儿尝尝。

    估摸东辽大军一时半刻打不到河渠,那些跑到外地躲避战乱的百姓又背着包袱回来了,高脚也将妻儿从岳家接回家中。

    托虞归晚的福,他这一年多攒了不少银子,不久前刚在县城置了个二进的院子,县太爷还因他办差有功,升他做了县衙巡检,虽是从九品,末流之官,但总比普通衙役要体面。

    贾用是九王爷的人,又是县太爷亲下的令让他带人到南柏舍引荐给虞归晚,可他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帮贾用说话,帮了能得什么好处?升官?也不见得,且来之前县太爷还特意交代过,谈不拢也别太得罪虞归晚,她在九王爷那里是挂了名号的。

    就算没有这层意思,高脚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升官之路就站到虞归晚的对立面,自己能有今日都是仰仗虞归晚的帮扶,他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却是最讲义气,没有为了外人坑害自己人的道理。

    瞧这情形,贾用也知高脚不愿意掺合进来,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谈。

    他也知道价钱压得太低了虞归晚肯定不乐意,这些又不是积压得卖不出去的货,随便卖给一支商队都是翻几倍的价钱,谁还做只回本的交易。

    可压价也是没办法的事,王爷跟盛都那边的关系并不好,朝廷发下的饷银都不够塞牙缝的,二十万将士几乎全靠王爷一个人养着,银子如水流般花出去,王府上下也都跟着紧衣缩食,节省开销,哪还有银子高价采买军需物资。

    虞归晚不知道,从南柏舍收走的商税有一半是填进了北境军的军费开支里,银子就是从曹知县手上过去的,账面做的天衣无缝,就是朝廷派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

    再说了,谁让朝廷不肯出钱养军,镇守各州的将领就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将税银截下来,这也是为什么九王爷跟盛都那边关系不好的原因之一。

    虞归晚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九王爷穷得拿不出钱,就算知道她也不做善人,给个成本价就想要走那么多货,还得搭上运货的牛车马车,这样的买卖要是做了,她就是冤大头。

    “要货可以,加两成的价。”

    落地有声,没的商量。

    让还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礼的贾用整个僵在座椅上,要是能早点知道这个虞归晚如此难讲理,他就不领这个差事了,这要是办不成,回去怎么跟王爷交代啊!

    “这……”贾用尴尬道,“不能再少了?”

    虞归晚正要摇头,就瞥见小金方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朝她使眼色,她跟雇佣告了声暂且等等,便起身进了里面。

    屏幕后面是幼儿平时看账的小书房,此时她却不在这里,虞归晚是在正屋的碧纱橱内找到的她。

    账本堆得跟小山似的,葛大娘和春婶正在同她逐一核对近些日的账目,又多又繁琐,佟潼盘腿坐在炕上打算盘。

    角落的大瓷瓶放着冰块,驱散了燥意,屋内十分凉爽,一点不闷热。

    幼儿着碧色的绢纱衣裙,外头罩一件月牙色的圆领盘扣褂子,正摇着竹骨扇看佟潼算账,青葱似的手指在账簿上轻轻划过去。

    “这处数目对不上,少了三十两,单记出来放到一边,让你娘去问管这处的人,是少算了还是怎么着,银子总不能平白无故飞了,让他们算清再说。”

    回头一瞧见虞归晚,便笑着让她坐下,道:“我让金方去听了听,倒觉得这笔生意做得,就算是成本价咱们也没亏,还能有不少的好处。”

    她往摇椅上随便一趟,翘起二郎腿,将幼儿拉到扶手边挨着坐,“怎么说?”

    幼儿摇着扇子,道:“借此搭上九王爷这艘大船,以后咱们在庶州做生意不说横着走,也少有人敢明着找咱们的麻烦,这难道还不好?再者,王爷既派了掌府官来同你谈,也必定是知道南柏舍不少事,我瞧着九王爷似有意同你结一份缘,既如此,何必往外推?说不得以后咱们就是官商,再加把劲还能成皇商。若以后有机会你能在九王爷麾下效力,立功封官,咱们以后有个什么事也不必再四处求人。”

    她抓着幼儿的手,一个个捏过那漂亮的手指头,不忘调侃道:“唔……你还真是一心盼着我当官发财,好许你一世荣华富贵。”

    闻此话,幼儿没忍住笑倒在她怀里,眼泪都出来了。

    “是啊,我就盼着你当大官,再造个满是黄金的屋子给我住。”

    “金屋藏娇?”她也听过不少典故,这便是之一。

    红霞飞上幼儿的脸颊,她坐起来拿扇子挡住脸,一扭身就离了虞归晚的怀,假咳两声,回到正题上。

    “若你真不愿意做这笔生意,那就不做了,也没什么,咱们的货物不愁卖,现如今还有不少订了货的商旅没拿到货,都歇脚在埠头小院等着呢。”

    “也没不愿意,就是给价太低,我要是就这么同意了,岂不显得我太好说话。”

    “这倒是,”幼儿端了一盏茶给她,又问:“那个酥饼你吃着觉得怎么样?可还合口?我也是第一次做,样子也不好看。”

    她接过喝了一口,“好吃,我很喜欢。”

    将人晾在外面太久也不合适,她同幼儿又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

    她依旧坚持加价,否则免谈,贾用也看出来她这是做了让步,若这一成的价都不加,恐怕这生意是铁定做不成了。

    贾用也只得咬牙同意,随后让跟来的人快马回去送信,他则留在南柏舍等货物齐备,亲自运送去偏关。

    埠头的小院重新修缮过,成了一家客栈,有大小房间可供选择,但每天都满客,想选也没得选,能有个落脚处就不错了。

    贾用是虞归晚看在高脚的面上给他在外村找了个住处。

    说起来这户村民也算半个熟人,正是葛大娘的侄女阿秀改嫁的那家,记得是姓牛。

    人是葛大娘亲自带过来的,叮嘱过牛家人别怠慢,却也不用谄媚,饭食茶水齐备着就行,还给了牛家人十两银子。

    “若他们跟你们打听什么,你们也警醒着点,不该说的别说,当心惹祸上身。”

    牛家人都是胆小老实的,也就阿秀嫁的这个汉子有些莽劲,却也不是个乱说话的人。

    经过之前的事,阿秀也懂事了不少,“姑妈放心,我们晓得轻重的,不会乱说村里的事,也会看着他们不让他们乱走。”

    葛大娘看了她一眼,到底是自己侄女,又一起住了那么久,如今见她过得不错,也感到欣慰。

    “你们知道就成了,倘若他们要什么东西,你们家没有的,就来找我,”没见着阿秀的孩子,又问道:“小宝呢?我做了几件夏衫,让小宝试试合不合身。”

    阿秀当即红了眼眶,抹泪道:“让家里老人抱出去玩了,姑妈做的哪有不合身的。”

    “既然不在家那就算了,回头你给小宝试试,不合身再改。”

    葛大娘还有事,将衣服留下便回去了,阿秀抱着东西硬是送了一段。

    到村口正巧碰上从埠头回来的春婶,春婶去埠头小院核对少掉的那三十两银子。

    她跟葛大娘抱怨:“这个板儿真是粗心大意,竟然少算了两拨人住店的钱,酒钱也没记上,待我回了姑娘,看怎么罚他。”

    “上个月也有记错漏算的,都是从那一处的管事工钱里扣,或者让他们拿自己的钱填补上,横竖都是要罚才能长记性。”

    “可不是。”

    “瞧见虞姑娘了没有?府城来的那几位已经安置妥帖了,我正要去回她。”

    “带人出村了,说是要进山看前些日雇人修的地堡,没那么早回来,你回姑娘也是一样的。”

    如今谁不知道虞姑娘和幼儿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只要两人在家那就是粘着不分开,亲亲热热的。

    第069章 第 69 章

    虞归晚要在村子周边修建的地堡只是村民的形容, 但其实那是一种土楼,依山而建,上窄下宽, 有好几层,能住人,也能囤积货物粮食,顶部可用来放哨和作战,发现有可疑者靠近村庄就点烟,类似于城墙上的瞭望台,却比瞭望台更坚固牢靠,再在墙体覆上青苔遮掩, 与山林融为一体, 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自从东辽人扰关开始,北地的很多村庄都在想方设法加强防卫,有钱的都修围墙,没钱的也去搬石头加固自家的房子。

    虞归晚作为南柏舍的里正,为了村庄的防卫安全修建围墙和土楼本就是应当的, 且如今南柏舍的长居人口已是乡镇的数目,也理应按照乡镇的标准来布防, 县太爷让高脚给她带话, 许她因地制宜, 便宜行事。

    虞归晚还真摸不准这个老头官儿在打什么主意, 两人的交情也没到卖她好的份上。

    高脚和柳东也跟着来, 正围着已有雏形的土楼啧啧称奇:“哎呀呀,了不得, 这要是站到顶上,怕是方圆十几里都能看得着。”

    虞归晚引他们爬梯登上顶层, 若县城的瞭望台点起狼烟,从此处就能看得见,甚至连几山之隔的东辽国土也尽收眼底。

    而她主要防的也是山那边的东辽,虽说两国之间隔着悬崖峭壁,道路艰难险阻,唯有飞禽猛兽可越过边境线,但难保有身手高超敏捷之人翻山越岭从后包抄过来,若等人杀到村门再反击,那就晚了。

    旁的她不知道,若是她想要穿过重山进入东辽也非难事。

    幼儿说的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不得东辽也有能人异士会想到从这里过来,防着点总没错。

    赶上工人吃饭的点,成筐的杂粮馒头和大桶的汤菜往山上抬,还有加了蜂蜜的凉饮,甜丝丝的。

    雇工都舍不得喝,都装进自己带的竹筒等下了工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甜甜嘴,有的人甚至连馒头都要省下一个半个的。

    南柏舍的村民生活富裕,却不代表外头也这样,还是有很多人家里没有余粮,靠挖野菜充饥。

    也难怪当初招工的时候来那么多人,抢破头都要让自己被雇上,哪怕不给工钱,只管一顿饱饭也行。

    虞归晚也留在这跟工人一块吃。

    她都留下,高脚和柳东自然也都跟着。

    今日负责分饭的村民擦擦脑门上的热汗,翻了半天才找出几个没有豁口的干净陶碗,特意盛了几碗肉多的送过去。

    虞归晚坐在一块稍微平整的大石头上,一手端碗,一手拿馒头大口咬。

    跟她出来玩的虞六花抖了抖身上的毛,趴下舔爪子,它抓到一只野兔,比虞归晚还早半柱香填饱肚子。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她养的这头雪狼,高脚心里还是有些发怵,小心翼翼从旁边挪过去跟虞归晚同坐,被虞六花懒洋洋瞥一眼就瞬间僵直身板不敢动弹,手里的馒头没拿稳,眼瞅着就要掉到地上,让虞归晚眼疾手快接住。

    “六花不轻易咬人,不用怕。”她把馒头还给高脚,粮食来之不易,可不能糟蹋浪费。

    高脚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它长得也太大了,站起来比人都高,我每回来看见它腿肚子都抖,你将它养在家里真的不担心?不怕?”

    “它很温顺。”

    比起她以前养在基地供人做训练对象的丧尸和基因突变的豺狼,基因正常的* 虞六花确实算得上温顺,只会在它感受到威胁时才会亮出爪牙。

    高脚会害怕它也正常,宅子里的仆从也都害怕不敢靠近,能摸它的只有她、幼儿和廖姑。

    “就这还温顺?”高脚指着狼爪上的血迹,“刚才我可看见它是如何将野兔撕扯下肚的。”

    虞归晚三两口吃完手里的馒头,再喝了一口汤,“六花是雪狼,兽类进食都这样,村里的大黄狗也这样吃东西,有什么好怕的,人在没有进化前的吃相还不如它们呢。”

    “啊?”高脚咬着馒头,懵了。

    “没什么,你们先吃着,我去周边看看。”她跳下石头,带上虞六花进树林。

    修建土楼的位置离村庄不算特别远,要再往里面走才是深山,也就是前年她捡到幼儿的地方。

    下雨之后林子里很潮湿,冬季砍伐木材留下的树桩上长了许多木耳,雇工和村民都会进来摘,晒干了可以自家留着吃,若是数量多也可当做干货卖掉。

    她踩过堆积的腐叶,随手摘了半兜木耳绑在六花脖子上让它背着,六花很不习惯,甩了几下脖子。

    “你敢。”她指着要把布兜甩下来的虞六花威胁道。

    虞六花压下耳朵,谄媚的鬼迷日眼,摇起尾巴来比村里的大黄狗还欢实,哪里还有半点身为雪狼的威风。

    她嫌弃的啧了一声,不理它,继续往前走。

    “噍!”

    原本空幽的山林因为猎鹰的嘶鸣变得躁动起来,大批鸟雀四散逃开,狼嚎和呼啸接连响彻山谷。

    林子外的村民和雇工也因此脸色大变。

    高脚二人不明所以,还是廖姑告诉他们这是有可疑人靠近后山。

    “我师傅在后山悬崖那头布了防,平时都没动静,肯定是有东辽人从那边悄悄摸进来了,”廖姑同高脚二人解释完后就指挥村民和雇工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不安全,你们赶紧下山,通知其他人速速回家,不要在外停留,关闭村门,让护卫队拉弓严守!我们没回去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若有违抗,就地处置!”

    村民也是经过事的,点点头,手脚麻利的将东西收拾妥帖,扛上就飞快下山去,雇工也紧随其后。

    高脚二人提刀跟廖姑进林子找虞归晚,后者已飞窜去山谷的方向.

    东辽吃了败仗被迫退到关外,自是不甘心,可北境军严防死守,使得东辽再找不到机会趁火打劫,只好暂时屯兵在边境线,又想方设法让细作扮成商队入关打探消息。

    暗地里派遣擅攀爬的士兵从另一处翻山越岭进入河渠县境内,想来个里应外合,先拿下河渠,截断北境军的后路,将先头的七万北境军困死在偏关。

    越过边境线进山的足有五百人,背着绳索和抓钩,如同蚂蚁搬家似的从谷底沿石壁爬上来,若不是猎鹰飞至高空寻找可抓的猎物,还真发现不了他们。

    领头的东辽人抬头看一直盘旋在上方的猎鹰,怪道:“这作死的畜生,怎么总盯着我们。”

    另一人也觉得奇怪,他们爬到这个高度不容易,估摸再有十丈就能登顶,为了完成任务,他们的人已经摔死了数十个。

    “别管了,爬上去要紧,别忘了我们有任务在身,完不成我们回去也是掉脑袋。”

    “快点!”

    领头抓着藤蔓的手臂筋肉贲张,一身用不完的蛮力让他比其他人都勇猛,也爬得最快。

    猎鹰俯飞下来,停在和这群东辽士兵相同的高度,震动几下翅膀,又发出几声厉叫。

    正当东辽人疑惑不解之际,他们借以攀爬的藤蔓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瞬间就将没抓牢的几人甩飞,伴随着惨叫声跌落谷底。

    领头的当即松开藤蔓,抛出抓钩借力荡到另一边才没被甩下去,随后和其他人飞速往上爬,一登顶就抽出腰后的弯刀。

    噔!

    冷兵器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说时迟那时快,许久不见血的三/棱/刺刀擦着东辽人的脖子划过去,锋利的刀刃挑开大动脉,鲜血当即喷涌。

    那人双手捂住脖子,两眼瞪得老大,直到咽气也没有看清杀自己的是谁。

    随山风飘扬的红装似鲜血般夺目,乌黑的长发,冷漠的侧脸,以及反握在手中染血的刀,让刚从谷底爬上来的东辽人心头剧震。

    领头看都没看倒在地上已死透的同伴,只盯着这个守在悬崖边的奇怪女子,语气阴沉道:“东辽的勇士从不惧怕死亡,杀!”

    陆陆续续又有人爬上来,悬崖边的灌丛很快就被鲜血染红,浓烈的血腥味吸引了这山中的猛兽,它们在暗处徘徊,双眼闪着狡诈凶狠的光芒。

    东辽人形成包围圈将虞归晚围在中间,汇聚在刀尖的血顺着滴落在地。

    她慢慢调整着呼吸,眼珠子转动两下,余光扫到从后袭上来的人影,转身的同时一个侧挡,飞起腿以惊人的力道将一个九尺大汉踹到胸骨碎裂,且整根断掉的肋骨从体内穿插出来刺透脾肺。

    那人砰地应声倒地,血沫子糊了一嘴。

    她连停顿都没有,收回腿就奔去下一个目标,仿佛不知疲倦,有用不完的体力,手中的刺刀极度渴血似的,鲜血沾染越多,刀锋就越雪亮。

    五百人就算死了几十个也还有不少,他们要是一窝蜂扑上来光凭虞归晚也难招架,就算是一个个来,车轮战也能将她的体力耗光。

    领头狞笑道:“你一个人拦不住我们。”

    他的大雍话说得很怪模怪调,让虞归晚想起以前她去另一个区执行任务,有一股远渡重洋在那躲避丧尸的东洋人说话就这调腔,怎么听都不顺耳。

    她将手指放在嘴边,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抹诡异的笑容。

    “那可未必。”

    尖锐的哨声响起,通体雪白的巨狼从东辽人的头顶越过,利爪就近掀翻一个人。

    “嗷呜——”

    “吼!”

    脚下的大地震动,周围的猛兽倾巢而出。

    第070章 第 70 章

    雪狼、猛虎、黑熊……

    还有吱吱乱叫的狐狸、上蹿下跳的野猴、盘旋高空的猎鹰、对东辽人形成包围圈的狼群, 数量多到足以令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虞归晚站起身,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在这伙东辽人的惊惧下缓缓退至狼群后面, 巨大的树荫遮住她的身影,只留下一道残红。

    那起诡异的哨声仿佛有摧枯拉朽的魔力,使得这些飞禽猛兽发狂冲向那伙东辽人。

    这里顷刻间变成野兽的围猎场,它们凶狠的撕扯着,獠牙和利爪都是血,连毛发都被鲜血浸湿了。

    即使在东辽士兵的反抗中被弯刀划伤,它们也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凶狠, 那一声声怒吼震得人双腿发软。

    东辽士兵逃无可逃, 已是被绝了所有退路,幸存者被逼至悬崖边,碎石不断往下滚。

    他们扭头向下看,雾蒙蒙的万丈深渊,摔下去会是个什么下场他们已经见过了, 同伴血肉模糊的尸体还在下面。

    领头捂着断臂,失血和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是东辽的勇士, 死在他刀下的大雍人不计其数, 早已习惯战场的血腥残忍, 却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令他绝望。

    “怎么办?!”

    他的手下已经扛不住了, 同伴的残肢断臂就堆积在他们面前,惨叫声还在耳边回荡。

    能怎么办?

    领头咬牙死撑着吼道:“东辽的勇士就算死也不能放下刀, 给我杀!为了三王子!为了东辽!杀啊!”

    抱臂站在树荫下的虞归晚木着脸看对方主动送死,内心毫无波澜, 只是在看到虞六花那身雪白的毛被鲜血染红,乱糟糟、脏兮兮的之后,拧了一下眉心。

    脏成这德行,回家要洗多久才干净?而且,挂在脖子的布兜怎么不见了?那里面还有她亲手摘的、要带回家给幼儿的木耳,就这么被虞六花扔了?

    明明有警告过不许甩掉布兜的,不听话。

    她冲扑得正起劲的雪狼咬牙切齿:“虞六花!”

    原本威风凶狠的六花一个踉跄,嘴筒子直接擦着地面滑出去,狼狈极了,还让其他猛兽看见,丢脸!

    它站起来抖抖粘糊糊的毛发,回头看了眼虞归晚,莫名心虚,夹起尾巴嘤嘤两声,寻了个空钻进战斗圈不见了踪影。

    虞归晚眯起眼,胆肥了是吧?很好。

    她正要有所动作,廖姑就带人赶到,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师傅!师傅——”

    高脚和柳东跟在后面跑得差点断气,跑到近前才看清是怎么回事,满地的血和残尸让他们倒抽一口凉气,在认出死掉的都是东辽人之后他们又很愤怒,要是让这伙人从这里潜入河渠,那还了得!

    柳东啐道:“这些东辽蛮狗,真是阴魂不散,无孔不入!”

    高脚喘匀了气,拔刀冲上去,同时喊道:“别废话了,帮忙!”

    柳东慢他一步,嘟囔着说:“哪用得着咱们帮忙啊,都被撕得差不多了。”

    “师傅!”廖姑跑到跟前,“师傅你没事吧?”

    虞归晚气定神闲,“我能有什么事,去,抓几个活的。”

    小徒弟咧咧嘴,“好咧!”

    这里是第一道防线,土楼是第二道,而第三道是村庄周边的陷阱机关,就算这五百士兵能下山,残存的也不足百数,再扔几筐火/药筒基本就全灭了,所以虞归晚是一点不担心,若是对方人数再多点,有个四五千,她或许还有些紧迫感。

    她倒是悠哉了,村子里却因为后山有东辽人潜入而绷紧的像弓弦,家家户户闭门落锁,商旅也着急忙慌驶船离开,甚至连货物都来不及搬上船,没法走的就只能躲进埠头客栈,但凡能防身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扁担、锄头、柴火棍等等,连凳腿都被掰了下来。

    贾用和几个留下的王府侍卫起初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几十人跑下山,火急火燎奔进内村,随后就是挎刀背箭的护卫队驰马出来,敲锣让村民火速归家,原本热闹的村市街慌乱了一阵,之后他们才从牛家人嘴里知道是东辽人潜入。

    贾用一听是这么回事,顿时急了,跺脚道:“那还不快派人去县城求援!”

    能翻过那么险峻的山脉潜进来的肯定不是普通百姓,必是东辽派出的精锐,光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顶什么用!

    贾用急得团团转,让随行的侍卫快马加鞭去县城报信。

    可还不到一刻钟侍卫就跑回来了,说村门已关闭,严禁任何人外出。

    “胡闹!”贾用险些气死,“虞里正呢!去把她找来!”

    “我们没见着人,要硬闯出去但被拦下了,守村门的人说若我们再硬闯就放箭射杀。”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无知!”

    贾用顾不得许多,跑出去牵过马就要自己去县城报信,他是王府的掌府官,王爷的亲信,驻守在河渠县的北境军统领也认得他,定会前来救援。

    只盼潜进来的东辽精锐人数不多,否则河渠危矣!

    “没有虞姑娘的手令你们是出不去的!”阿秀也怕也着急,但她也必须劝住这几个人,这样硬闯是真的会被护卫队射杀的,她急道:“你们才来,不清楚我们南柏舍的情况,村门关闭定是虞姑娘下了令,为的是保护村民,之前有盗匪也是这样,谁也不能擅自出村。虞姑娘也必定派了人去县城报信,你们就不要出去了,护卫队认不得你们,说不得还会将你们当成可疑人放箭射杀。”

    贾用还是急,“你们哪里晓得这些东辽蛮狗的厉害!我们王爷都吃过好几次亏!”

    旁边,阿秀的丈夫撇撇嘴,抠着墙皮小声道:“我们里正有狼群,还有猎鹰,就算来再多东辽人也不怕,我们也不怕,谁敢闯进村抢我们的东西,我们就跟他们拼命,东辽人怎么了,照样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又不是三头六臂,怕他们?哼!”

    阿秀拧了他一下,“你别说话。”

    “怎么不让我说,”老实疙瘩也有不服气的时候,“咱们南柏舍怕过谁?当里正平日里训的人是吃干饭的?村外头还有那么多陷阱,我们自己人过去都提心吊胆,东辽人一头扎进去还不死翘翘。你听,到现在还没个动静,肯定就死在山上了,根本到不了村门口,怕什么。”

    贾用气到翻白眼,他能跟一个村汉掰扯?那也得掰扯得清才行!

    出不去,就只能干着急,坐立不安。

    等了半日,外面确实没什么动静,不少村民就悄悄攀墙头想看看是怎么个情况,他们也不敢靠近村门,怕有个什么自己跑不快,白遭了罪。

    幼儿也同样在担心,她死死压着手腕上的镯子,盼着虞归晚能安然无恙回来。

    “后山那样的地形,东辽人是怎么进来的,真是长了翅膀不成。”她脸色煞白煞白的,在屋里来回转圈。

    妙娘让她转的头晕,受不了拉她坐下,宽慰道:“只是险峻,又不是死路,想想办法总能过来,咱们的人之前还去过那边砍树。你也别太着急,就算有路也不好走,能过来的人有限,现在还没消息定是被拦住了,虞姑娘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再说还有那么多死士,除非东辽能派上万的精锐士兵跋山涉水到这,否则也难靠近咱们村。”

    幼儿坐着揉额角,“我也知道,可……总免不了会担心她,除非亲眼看到她好胳膊好腿的站在我面前,要不然我这心就放不下,”她缓了一会子才问道:“村子的防守都布置妥帖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不用在这守着我,只要村门没破,我这里就安全,我放心不下的还是外面,会不会有另一拨人从其他地方摸过来。”

    “不会,附近的黑鹰没有示警,应是没情况。放心吧,其他事我都安排好了。”

    幼儿点点头,虞归晚没回来,她的心就始终提着。

    日头渐渐往西边偏移,所有人都在等。

    直到那只猎鹰出现在村庄上空,盘旋着发出不同于示警的欢快叫声,笼罩在众人头上的乌云才散开。

    啪唧一声,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被扔在院子里,仆从小心探脚上去查看,发现是一朵肥厚的木耳,捡起来送到幼儿跟前。

    “这?”

    除幼儿外,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猎鹰丢个木耳下来算怎么回事。

    幼儿用指尖捏起木耳看了看,没忍住扑哧笑出声,喃喃自语:“这个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这些花样……”

    她拿帕子垫着将木耳放到桌上,面对众人询问的眼神也没多解释,只说:“岁岁怕是已经下山了,妙娘,你带人去外村等着,瞧这样子怕是抓了活口。”

    妙娘这次没有坚持守在这,利落起身,叮嘱其他人守好宅院才上马离开。

    比虞归晚先回来的是脏得不成样的虞六花,守村门的护卫队远远瞧见一活物在丛林乱窜,又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以为是野猪,还在想要不要顺手放一箭过去,当作今晚的下酒菜,就听墙头的大黄狗疯了一样摇尾巴吠起来,很兴奋,很谄媚。

    “哎,等等,”一人拦下就要放箭的同伴,“我瞧着怎么像是虞姑娘养的那只雪狼啊。”

    “啊?可那是白色的啊,这只脏得像刚在粪坑泡过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