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赌徒(7)

    沈知梨转醒是三日后,她身处陌生之地,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妥当,内伤也灌了药。

    她翻身下床,脚踝沉重,铁锁扯响。

    “!!!”

    谢故白把她的脚踝与床柱锁起来了!

    她扯了半天没扯动,活动范围也仅到门口,连门都跨不出去。

    胳膊垂在一边没有知觉,房门被锁,她勉强抬起另一只胳膊拍打门。

    “开门!开门!!!”

    她倔强拍了一个时辰,外头充耳不闻的人才打开她的屋门。

    杨邶手指懒洋洋勾着锁背光站在门前,“怀淑郡主。”

    “是你!!!杨邶!”

    沈知梨看见他的瞬间,恨意涌上心头,她想拽住他,然而脚踝上的锁链限制她的活动,她绷直了手指也够不到近在眼前的杀人凶手!

    杨邶手指松开,铜锁掉在地上,“枯草堂的药果然不错,郡主精神多了。”

    枯草堂几个字想当头一棒敲在沈知梨的脑袋上,嗡嗡作响。

    “宋安在哪!!!”

    杨邶伸手去关门,“郡主再歇息几日。”

    “他在哪!”

    杨邶笑道:“公子近日忙于政事,命我照料郡主多休息几日。”

    政事?!

    门在眼前合拢,沈知梨把住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要见谢故白。”

    杨邶:“方才不是与郡主说了吗?公子最近,忙。”

    “我有话和他说……”

    “郡主。”

    “他没给你留话吗?我醒了带我去见他。”

    “没有。”

    杨邶愣了会儿,这让沈知梨越发确信她的猜测,他似乎很了解谢故白,也很了解谢故白对沈知梨的感情。

    宋安的消息从杨邶嘴里套不出来,她只能想办法去威胁谢故白。

    杨邶不放她出去,伪造她还没醒,不许她扰了谢故白。

    她一定要见到谢故白。

    “趁我没反悔,带我去见他,你放那么多婚书消息在外,现在要把我困足在此吗?”

    杨邶闻言似乎有些犹豫。

    沈知梨已经抓起手里的金簪把一头乱发钗起,动了动脚下的铁链。

    “还不给我松开?”

    杨邶蹲下身为她拆去枷锁,压住她另一边的胳膊带着她走。

    沈知梨厌恶蹙眉,可甩不脱,她的目光在跨出房门后开始观察。

    是个陌生的宅院,这更像是……宫中?!

    短短三日,谢故白莫不是……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

    那么激怒赵将军攻打永宁王府,便是为了测出京中赵将军的势力?再一网打尽!

    她余光瞥见一抹黑影从长廊柱子后闪过。

    “凝香!”

    柱子后没有动静,杨邶抬眸朝那扫了一眼,似在警告。

    “郡主若是不想走,就回去。”

    沈知梨不愿往回去,“我没说不走!”

    凝香一直装死吗!哪怕身份揭穿,事情败露也绝不露面。

    沈知梨一路被压着从后宫走向正殿,路过宫门时,一颗头颅挂在城墙旋转示众。

    她腿脚发软,吓了一跳。

    杨邶淡定道:“走不走?”

    沈知梨硬着头皮从旁边走过。这是新皇,才上位几月的太子,过了几月淫。乱奢靡的日子,砍下头颅高挂宫墙。

    她的住所离谢故白的书房其实并不远,是杨邶故意带她绕了一圈路,观赏这颗代表大昭逝去的脑袋。

    本就身体不支的沈知梨没吃没喝在太阳底下走了这么一圈,又受惊吓,等到书房门前时,她已目光涣散。

    杨邶也了解怀淑郡主坚毅的性子,这便是他故意为之,让她没有余力想鬼点子。

    可他低估了沈知梨的决心,也低估了谢故白对沈知梨的喜欢。

    书房门开,饭香四溢,令杨邶没想到,谢故白早为她备好了饭菜,只等她的到来。

    “阿梨来了,坐吧。”

    谢故白就像忘了几日前的事,像个没事人一样,神情淡定,依然演着他那套温文儒雅,笑着招呼她坐在他的对面。

    沈知梨默不作声坐过去,灌了自己几杯水,缓过劲来。

    “我该称呼你为什么?”

    谢故白顿了一下,“阿梨像从前那般唤我便好。”

    “谢故白,你的阿梨死了。”

    “咔嚓——”

    瓷杯在他掌心破碎。

    谢故白嘴角抽搐,阴恻恻道:“阿梨,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当知晓。”

    沈知梨不管不顾先填饱自己的肚子,“我应该说什么话?你觉得,我有什么好话和你说吗!”

    谢故白忍着股气,松开手中瓷杯碎片,清理掌心,“阿梨不要试图激怒我……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

    沈知梨眼底冷漠,“那我倒是要感谢你,杀我永宁王府百人,唯独放我一条贱命。”

    “我何时杀了永宁王府的人,我难道不是及时出现,救你一命吗?”谢故白给她碗中夹菜,“灭了永宁王府的是赵将军,而我已经帮你杀了他了。”

    “!!!”沈知梨听见这可笑的话,只觉震惊,他还真是大言不惭,“谢故白,我倒是好奇,你手段高明,怎么不像对阿紫那般,让我失忆?兴许,忘却所有的我,能信你这鬼话!!!”

    谢故白掀起眼睫,“阿梨先吃饭。”

    沈知梨也不客气用好的那只手,颤抖着吃着饭,她要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

    “是啊,你那损人记忆的药,灌下去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姓甚名谁,什么过往,什么身份,这辈子,都想不起来。”

    原来,他也怕她会忘了他。

    谢故白:“你可知,是什么让我活到今日?”

    是什么样的执念,让他濒死也要顶住一口气,只为活下去。

    他望着对面的人,从前无论如何都会与他站在一起的人,此时此刻看他的眼神是那么厌恶,那么陌生。

    “阿梨……你是执念……”

    是支撑他活下去的执念。

    沈知梨耻笑一声,眼泪滑了下来,“谢故白,你觉得可笑吗?”

    “你为了活下去,让多少人死于其中。”

    她磨着后槽牙,恶狠狠道:“我倒宁愿,死的是你!”

    谢故白心脏宛如被重锤猛砸,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自己内心难控的怒躁,“……阿梨,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有杀你爹,我是去救你们的。”

    “满口谎言!”沈知梨再听不下去,一怒之下砸了碗,瓷碗破碎的脆声震在两人心头。

    谢故白抬眸望着站起身的少女,他肩膀不由微颤,“你恨我……”

    沈知梨目眦尽裂,双眼通红,“我已经告诉你了,你的阿梨,早死了,死在去找你的那一天。”

    她编织着谎言,要他也不好受,“听见你成亲的消息,她恨你!跳了湖!你不信,怎得不去问问那个没死的凝香?!”

    “你坚信她对你的爱意永垂不朽,若不是死了,又怎么会爱上别人!”

    “谢故白!我告诉你!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谢故白胸腔起伏,久久无法平息,胸口堵住的气顶上脑海,“是她不是她!沈知梨!你都只能是我的!”

    他一把抓住她,咬牙切齿道:“恨与不恨,离与不离,由不得你!”

    他对沈知梨的情感,已如他所言那般,成了执念,蛰伏多年,隐忍多年,只为再次站在她的身边,也只为再次得到她。

    若是得不到,他一砖一瓦铸成的城墙将会土崩瓦解,精神也将得到崩溃。

    所以无论壳子里换没换人,他都要得到。

    “别忘了,我说过,那就都不得好死!”沈知梨甩开他的手,一把将头上容易让人忽视的金簪拔出,尖刺对准他的脖颈毫不犹豫扎了进去,却没想到谢故白眼疾手快,抬掌拦了下来,簪子刺入他的掌心,鲜血淋漓。

    在他握紧之际,沈知梨快速将其拔出,尖刺对准自己的脖颈。

    “谢故白!你不信她死了,那就当你面再死一次!让你亲眼目睹,坚信不疑!”

    沈知梨的目的并未真要死在这,因为她知,这只鹤承渊留给她的簪是她最后的希望,一旦刺进自己的脖子里,她会丢失唯一的武器,谢故白不会让她轻易死去,也不会再给她自由。

    “阿梨,别闹。”谢故白瞳仁骤缩,握紧拳头忍耐着。

    “宋安在哪?!”

    “沈知梨。”

    “谢故白我只问最后一遍,宋安在哪!”

    谢故白注视着簪刺没入她的皮肉,鲜红的血顺她细腻的脖颈滑入领口,他喉咙滚动,仍是没松口。

    “阿梨觉得就算我告诉你,你能从宫中出去吗?”

    沈知梨褐色的瞳眸,坚毅不拔盯着他,“是吗?公子白要与我赌一场生死局吗?”

    谢故白心里没来由慌了片刻,他真觉,她敢赌。

    “沈知梨,我说过……”

    “那就是要赌了!”沈知梨加大力道,刺尖已经没了一节。

    谢故白阻止道:“阿梨!”

    “公子!”

    此时,杨邶推门而入,沈知梨反应迅速,转了个方向,正对着他们两人,绝不背后受敌。

    沈知梨:“谢故白!”

    杨邶晃了一眼屋中局势,正要出手,谢故白呵斥了他,他只得驻足,静待一旁。

    若真把沈知梨逼急了,她不再求生,而是有千百种寻死的办法。

    谢故白:“城外荒村。”

    他松了口。

    “但是,阿梨,我告诉你,你能出的去吗?”

    沈知梨直言不讳道:“所以,我这不是在威胁你放我出去吗?”

    杨邶:“郡主……”

    “杨邶!”谢故白怒喝一声不许他动,转眸对沈知梨疯癫道:“阿梨,小时候你不是最想嫁于我了吗?”

    沈知梨盯着他看,“你杀了宋安吗?”

    谢故白不言。

    “你杀了宋安没有!回答我!”

    谢故白:“没有。”

    “我要去确保他无事。”沈知梨强调道:“亲自前去,孤身前去。”

    “阿梨还没回答我的事。”

    沈知梨见有得商量,“你想要什么?”

    谢故白:“与我成婚。”

    沈知梨攥紧金簪,胳膊因常举而发抖,刺尖也越没越深,她知道,没多少力再僵持下去了。

    可她仍没答应。

    谢故白:“阿梨。”

    “谢故白,你别把我逼急了,我会说到做到,死路一条。”

    谢故白:“我能放你离开,给你备好马车去见宋安,确保他的无事,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会自己回来。”

    他怀念那个无论如何都会选择他的沈知梨,他想要她的选择,想要成为她的选择。

    沈知梨死咬着唇。

    “阿梨,我不松口,你觉得你能出去吗?寻死,我会死死盯着你,让你没有机会来威胁我。”谢故白抬步缓慢向她走去,“你要赌一把吗?”

    “宋安可没那么大命,等你犹豫。”

    沈知梨往后退去,没再拒绝,也没答应,而是道:“我不需要你的马车,我自己能去。”

    气氛已经僵持冰点,再逼迫下去只会得来两败俱伤。

    谢故白停下脚步,挥手让杨邶退远,给她让路。

    沈知梨钻到空隙,闪至门前,“放我出京,不许派人跟着我,给我三日时间,我要为他疗伤。”

    杨邶颦眉,“公子。”

    谢故白负手而立,“那么,我在此等阿梨回来。”

    他这是答应了。

    沈知梨直到离宫才放下威胁在脖颈上的金簪,她一股脑往京外跑。

    这几日恐怕都是凝香在背后照顾她,她查看过怀里的密信,并没有少也没有打开的痕迹,可她的衣裳更换,伤口包扎。

    凝香没有把东西拿走,也没打开查看,只是当做无事发生继续放进她的怀中?

    沈知梨不放心,可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供她思考,京中怕是还有盯住她的眼线,可她不知道在何方。

    她先回了王府,以思念之情掩盖自己的目的。

    王府已经处理干净,没有尸首,只剩满地没清理的血迹,染红石砖,她在王府沉默许久,才跨入进去,将门关严。

    随后在王府中晃了一圈,观察无人跟踪,才闪入自己的房中,取出怀中的玉佩压在枕头底下,与那本人丁册放置在一起。

    她得让潜伏在京中的钟叔与君辞的人会面携手,就是不知钟叔前来查府会不会发现这本人丁册,谢故白的人知道她回府,必然会入府翻查,倒是遭他们捷足先登就糟了。

    她想了会儿,返回隔壁鹤承渊的房中,把人丁册与玉佩压在浴桶下,随后找来根长棍把屋顶的砖瓦捅破,当初她踩坏鹤承渊的屋顶便是钟叔修的。

    倘若钟叔夜回王府,屋顶再次破损,他肯定能知晓其中之意。

    沈知梨为了打消京中暗视的顾虑,去库房取了一堆草药,其中加了一打银两,故意没将包裹捆紧,在跃出府门时欲盖弥彰落了一些在地。

    随后徒步朝荒村去,直到离京,她才感觉背后盯着她的眼睛消失。

    她不敢多做停留,背着包裹向荒村奔去。

    三天时间……谢故白会信守承诺吗。

    荒村寥无人烟,沈知梨径直往婆婆的房屋去,他们肯定把宋安关在了这里。

    果不其然,推开房门时,正对门的红木棺紧闭着,沈知梨放下包裹,屏气凝神走到红木馆前,打开棺门。

    宋安赫然在其中,低垂脑袋奄奄一息,沈知梨的心脏猛然一颤。

    “宋安!”

    她哆嗦抬指探他鼻息,虚弱的气息,仿佛一吹即散,她暂且松了口气,看见束缚他手脚的悬丝,急忙在屋中翻箱倒柜找来一把小刀费力割开。

    谢故白许是真怕宋安死了,沈知梨会随着去,他留了宋安一命,只不过手段残忍,胸口的致命伤用烧红的烙铁连带衣裳一起封死,防止流血,不然血流不止,他根本挺不到今日,只是这胳膊就这么垂着,没有动静。

    沈知梨看着此时狼狈的人,心中苦涩。

    她割开宋安身上缠绕的悬丝,宋安整个人不支向前倒来,沈知梨转过身用后背稳稳接住他。

    宋安是个男子身高体重,压在她受伤的肩膀上,疼痛瞬间蔓延全身,她咬着牙支住他的身子,幸好她吃了饭。

    她弯曲着腰,伸直手够起包裹,驮着宋安艰难往外走,行在落叶遍地的街道上,往后山的方向去。

    风拂而过,背上的人回了点意识,在她耳边虚弱的嘀咕了一声:“师姐……”

    沈知梨顿时愣住,眼泪不争气从脸颊滑落,她拽紧他的胳膊,举步艰难。

    若是鹤承渊知道留她在京是这般,他肯定无论如何都会带走她。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有他在她从不需要顾虑任何事情,能依偎着他安然入睡,可如今,她只能靠自己,孤身一人。

    “宋安别睡,我知道你挺了几日,你再挺一挺,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回家。”

    宋安喊完那声后,靠在她的肩头,再没了反应。

    去往后山不远的路,沈知梨挪了几个时辰,才将破损的木屋收入眼底。

    她要靠河流带他往下游走。

    沈知梨将他靠在岸边,翻开包裹取出急用的草药,给他磨碎了简单兑水灌下去,至少能吊口气在。胸口的伤封了血,她不好处理,只能在旁边浅抹一层缓解疼痛。

    就是这胳膊有些费神了。

    她左右张望,起身去寻木板给他固定胳膊。

    没过多久,她突然听见异响,带着木板往回奔去,一位头发凌乱的婆婆蹲在宋安身边,她的旁边牵着一头正在饮水的驴。

    “别动他!”

    婆婆转过头来,傻笑着,“死了死了,他死了。”

    沈知梨身子不受控发颤,“没死!”

    “死了死了。”

    沈知梨懒得与她理论,给宋安固定胳膊,可她的手也使不上劲。

    婆婆突然搭来一把手,“死了死了。”

    沈知梨望着歪过脑袋的宋安,将他的头扶正,嘴唇打颤道:“他……不会死的……”

    她低头给他包扎胳膊,眼泪一颗颗砸在木板上。

    “宋猴子,我在和你说话呢。”

    婆婆:“我见过这样的人,死了都这样。”

    沈知梨怒道:“没有!他不会的。”

    她不放心再次探他的鼻息,很弱很弱,连细发也难拂动。

    婆婆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画像,痴呆笑道:“你看,你看,我就看过他死,死了都是这样的。”

    沈知梨抹去泪水,定睛一瞧,这画像,不是原凝香的弟弟吗?!这是“阿紫”一直以来寻的亲?!

    婆婆皱巴巴的手指点着画纸,“就长这样,就是这么死的,脸色发白,没得救了。”

    沈知梨:“你去了何处?”

    婆婆陷入沉思,指着旁边那头驴,又指了指男子画像,“忘记了,有人告诉我她知道这人在哪,让我去找,半路还给我塞了一头驴驮着我找,在……在旁边……绕了好大一圈,什么都没找着。”

    沈知梨紧盯着那头驴,是谁提前传信让婆婆逃过了一节……免遭国师毒手。

    天色渐晚,沈知梨寻来一个板车把宋安放置上去,又借来婆婆的驴捆着马车带着婆婆连夜赶路。

    婆婆:“姑娘非要带着这死人做什么?”

    沈知梨望着前路,“他没有死,婆婆……我带他走不远,接下来的路要麻烦你了。”

    婆婆痴痴傻傻她根本听不明白,只是一个劲笑着,对宋安的称呼也是死人死人的叫。

    沈知梨不再与她争执,她们赶路,走一天应该能赶在明天夜里遇到个村庄,她要找个人,带宋安与婆婆去药谷。

    当初她固执要寻的路,在此时发挥了作用,能避开谢故白的眼线,绕路带他们往前走。

    只不过……她走不远,最多在下个村子交代完事情她就要折返了,否则……谢故白会带人彻查,到时都走不了。

    婆婆一路上絮絮叨叨,她的话捋不清楚,但隐隐约约又记得什么事,沈知梨望着她揣在怀中的画像,这是她活下去的执念。

    沈知梨有一下没一下给她搭腔,只能告诉她,她会找到他们的。

    可是……他们都死了。

    婆婆闻言很是开心,一路上手舞足蹈,时不时还哼个小曲哄昏迷不醒的宋安睡觉。

    过没一会儿,她又乐乐呵呵说:“哄睡了哄睡了。”

    他们在次日夜里到了村子,入村未惊扰他人,而是找到一家简陋的医馆,让大夫给宋安处理伤势。

    随后,沈知梨借来笔纸,把画制好的行路图交给大夫,顺便给了他一打钱,又在马夫那买来马车。

    沈知梨还是不放心,钱财分散,给宋安和婆婆怀里都塞了些,以便不时之需。

    她把给君辞的密信放置在宋安怀中。

    又取下金簪交给勉强信得过的大夫,交代他跟着路线去往药谷,不要在村子多做停留,也不可走近路,好话坏话说尽。

    好在大夫是个孤身的老实人,无牵无挂,也可怜宋安,便应下了远行的事。

    “你把金簪交给穿校服的弟子,这是我给他们的信,见到信他们会付你多倍金银。”

    沈知梨注视他们悄无声息的连夜离开,直到马车消失夜幕,她才放心转身折反,往另一个方向去。

    第132章 赌徒(8)

    沈知梨为制造假象,她在脑海里构建一处从荒村往另一个方向逃走的路线,这么去能掩盖宋安的痕迹,也能盖过她知晓的路线,不让他人怀疑。

    距离她答应的三天还有几个时辰,沈知梨没有片刻休息,一股脑的往前跑。

    沈知梨没吃没喝,已经跑不动了,胳膊早就没了知觉,此时的她拖着步子往前走,头脑发涨,两眼昏花,嘴唇干涩泛白。

    她要坚持着再往前一点,这样就能离宋安远些再远些。

    昏黄的霞光闪在层层摇曳的树影中,眼前出现凌乱的重影,脚下一个没注意,踢到断裂的树枝,她整个人身子不稳栽了下去。

    尖锐的石块清晰出现在眼前的刹那,一只有力的胳膊稳稳托住她,将她捞了起来。

    “阿梨,急匆匆的这是去哪?”

    沈知梨霎时汗毛竖起,一掌推开他,拉开距离,她面色苍白踉跄了两下稳住身子。

    “谢……谢故白……”

    他的身后跟着一伙人,杨邶左右张望一番,随后便有人来报,在附近没看见宋安的身影。

    沈知梨:“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到时间我自会回去……”

    她猜的果然没错,宋安是他能操纵她的把柄,谢故白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幸好她一刻未停。

    谢故白掐住她的下颚,让她昂起头来,语气“温柔”哄道:“约定时间?等到时候阿梨怕是离京千里了。”

    杨邶:“公子,宋安没找到。”

    谢故白眸色黯淡,拇指在她下颚摸索,“宋安身受重伤,我带他回去疗伤。”

    沈知梨冷笑道:“疗伤?难道不是为了控制我而留下的人质,你只会吊他一口气,是死是活,被你做成人彘,也不是没可能。”

    计谋遭揭穿,谢故白嘴角的笑淡下,横过眸子对杨邶命令道:“去搜。”

    谢故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双眼猩红死死捏住她的下颚,恨不得将骨头碾碎,嘴角抽搐道:“阿梨是自己说,还是我搜个底朝天?”

    沈知梨疼得皱起眉头,攥住他的手腕,“我没有说不回去……”

    他加大力度,让沈知梨的话堵在喉咙,“是吗?若不是我的人发现你跑了,我能等到你吗?”

    沈知梨下颚像被卸了一般的疼,眼泪直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滚烫的泪砸在谢故白的指上,才令他转回理智,他松开沈知梨给她抹去泪水。

    “阿梨不会跑的对吗?”

    沈知梨望着团团围住她的人,别过脸躲开他的手,“让他们回来,我只是出来透透风。”

    谢故白目光冷淡看着她,拭泪的手停在半空。

    看样子,他不把宋安找来威胁她,是不会善罢甘休。

    沈知梨扯谎道:“宋安死了。”

    谢故白愣了一下,一闪而过的震惊并非因宋安的“死”,而是没有把柄再控制沈知梨的慌张。

    他或许也没想过有一天,他的阿梨避他千里之外,要靠威胁才能捆在身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就算在土里,也要刨出来。”

    沈知梨瞪着双眼,他的语气发颤蕴含复杂的情绪。

    “谢故白!”

    谢故白连拖带拽拉着沈知梨往回走。

    沈知梨此时只能祈祷宋安他们已经走远,她也只能赌婆婆与大夫的一丝善念。

    撒谎宋安已逝,似乎也并没什么不好,能顺利转移谢故白的注意力,让他减少人去附近搜查,转而去寻尸。

    沈知梨的命运不过是再次回到那间不透光,却又布置繁华的房间,拷上行动受阻的脚环。

    屋外守满了人,她全然不是外头的消息,没人给她解闷,她的锁拷,缩短了……连窗户的距离也难够到。

    谢故白似乎很忙,他只有夜幕降临时,才会踏足她的屋子,陪她吃顿晚饭。

    说是陪她吃,倒不如说是她陪他吃。

    谢故白忙起来时,她就得饿着,水没得喝,饭没得吃,只能呆呆坐着屋里,等到夜深人静,等到他忙完才能看见饭的出现,杨邶克扣她的饭食,因为谢故白喜欢看她胃口大好,他会自动归为她喜欢与他相处,杨邶做的事谢故白心知肚明,可他也没阻止,沈知梨便也不再说,多吃饭能少与他沟通,也是好的。

    夜里……敞开的门,是她唯一能窥视的天际,有时乌云密布,有时繁星点点,有时甚至她抵不住饿,睡了过去,也会被喊醒,再抬眼天已然朦胧亮。

    尽管夜风渗凉,手脚冰凉,她也不说一语,生怕房门关上,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两月期限快到了,不知道鹤承渊那方现在如何,也不知道这几日宋安他们行了多远的路,伤有没有好些,人有没有转醒。

    沈知梨拿着筷子对那轮明月发呆,面前的碗堆了尖,也逐渐没了食欲。

    谢故白给她夹了一筷子的菜,“阿梨多吃些……”

    她对他置之不理,他自然有法子治她,手指微曲,杨邶心领神会,将门关上。

    沈知梨视线受阻,回过眸来,“别、别关。”

    “看样子阿梨是吃饱了。”谢故白放下碗筷,立马有人将饭菜收走,侍从毫不客气从她手里把筷子抽走,动作迅速收拾干净出了门。

    他俯身掰过沈知梨的脸,弯起眉眼笑道:“你在想什么?几日来都不曾正眼看过我。”

    桌上唯一的烛光因风的侵袭,在谢故白面容上忽明忽暗的跳动。

    “别太担心,等找到宋安,你想他怎么死都行。”

    他的语气始终轻描淡写的温和,可却令人毛骨悚然。

    尤其此话更是让沈知梨惶恐不安,宋安若是被找到,他会被怎么折磨……在她的眼前。

    沈知梨:“谢故白,你而今利用国师坐上皇位,你难道就不怕他一怒之下要你的命吗?”

    “阿梨想我死呢。”谢故白撩开她鬓角的碎发别至耳后,“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天真。”

    沈知梨:“还是说,你要把我送给国师,成为傀儡,鬼新娘,以便得到你想要的地位……”

    谢故白微怔,嗤笑一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为何这么想,你只会是我的新娘,我的傀儡。”

    沈知梨闻言此话,后脊僵硬,心脏惶悚跳动。

    谢故白放开她,缱绻的眼底覆了一层霜,复杂又恐怖蛰伏的情绪并存。

    他裂开嘴角,轻轻一笑,“既然不喜欢吃饭,那这几日多休息休息。”

    话音将落,桌上的烛火一挥而下,砸在地上,屋子里唯一的光熄灭,烛碎成几半。

    他大步转身朝外走去,将最后一丝微弱的月光隔绝,清脆落锁。

    沈知梨的世界陷入黑暗,她摸索到床边,缩在角落呆呆盯着漆黑的角落,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她的大脑异常的安静,门关上的瞬间,好似隔绝了所有事,仿佛被丢到无人之地,安静的吓人。

    谢故白自那日之后一连几日都没来过,沈知梨连一滴水都没有,讽刺的是,杨邶给她不送饭菜,不送茶水,只给她送吃不了咽不下的金银珠宝,一箱又一箱,填满整个屋子。

    沈知梨最后卧在床上,连身都懒得翻了,每日不是被饿醒,就是再次饿晕,持续循环。

    她知道谢故白在试探她,倘若宋安真死了,以她这倔强性子,吞金自尽绝对做得出来。

    他赢了……她不想死。

    可人只有饿到极致,才会乖乖听话,他想控制她,以一种极端的方式。

    唯一庆幸的是,宋安应该已经走远了,暂且安全。

    距离两月期限还剩最后两天……

    药谷后山的淡淡花香流淌的灵泉成了血河,那片月季林被纸娃娃胡乱撕扯、啃噬,满目疮痍。

    逼入绝境的药谷弟子早已弹尽粮绝,冰洞不易久呆,不少身受重伤的弟子便在江无期眼前活活冻死。

    外面的消息进不来,他们的消息出不去,只能透过一个小小的洞口察觉外头。

    说来巧,这唯一的透气口,是当初鹤承渊与沈知梨闯入,冰洞坍塌遗留下的口子。

    纸娃娃搜不到这处,可他们只能待在山端,不能往山下去。

    从期盼着救兵来助,到成了等待璀璨的烟花,等待他们的死期,得到解脱。

    都说江无期深藏不露,武功了得,其实早已强弩之末,内里亏空,当初药谷被毁,再次复谷,重新滋养青背虫就够要他半条命的了。

    不然这次也不会败得如此惨烈。

    然而,江无期从不在乎自己的命,事到如今还在给那口冰棺续上微薄的灵气,直到事落定局才善罢甘休。

    弟子不忍前去,“师父……”

    江无期面无表情,淡淡应了声。

    一旁的弟子问道:“还没有消息吗……期限是两个月……”

    探风的弟子摇摇头,“没有。师弟他有将信传到吗……”

    几个弟子窝在一边低声谈论。

    “药谷如此隐蔽都已遭遇不测,他们那边……恐怕……比我们更糟糕。”

    “可是……师弟千辛万苦翻越千里,万一呢,万一带来援军了呢。”

    “还剩两日……”弟子看着冰墙上刻下的印子。

    “我们要不要再多坚持几日,师弟会想到办法的。”

    一行人齐刷刷望向衣衫褴褛的江无期,他一头白发非落雪,而是内力耗尽。

    两个月,是他的极限,冰洞里种不活东西了,啃冰解决不了饱腹问题。

    洞中原先种的药草,是他为谢家娘子而种,为的便是她逆天改命提起一口气后,能快速续她的命。

    而这些东西能吃的已经吃完了,不能吃的……江无期自己吸入体内,以身承毒,化为能力,给弟子续命。

    江无期沉默良久,注视着冰棺中沉睡的人,他的指腹在棺面轻抚,片刻后沙哑道:“期到不必再等,杀出去……生死由命。”

    他已经做好了吸引火力,赴死的准备。

    第133章 赌徒(9)

    药谷弟子料到他们没有援军了,想不出任何一处可助他们脱困。

    冰洞阴寒刺骨,他们支撑到了极限,再过两日,怕是身子弱的连剑都握不动。

    江无期满头白发披散在后,俊朗的面容一如年轻气盛时,唯有眼尾几道岁月划过遗留下的皱纹。

    他轻扫开冰棺上的虫蛊花,露出冰棺中的谢家娘子,默默盯着他日思夜想的容颜许久,脑海里那些热闹的画面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模糊。

    自她嫁入谢家,他便懂得男女有别,从未做过任何越界之事。

    唯有今日破例,他俯身在冰棺亲吻,尽管隔了个冰棺,也仍刻意避开她的面容,不舍的在发端落下一吻,仿佛在道别。

    冰棺中的人闭着双眼,浓密的长睫刷下,安静躺着一动不动,因虫蛊花的滋养,她的面孔白皙透亮,唇瓣红润,发丝深褐光泽,全然不像个逝去多年的人,倒像是陷入恬静的梦里,不愿苏醒。

    从前都有灵丹养护,可后来灵丹被邪宗夺去,便就只能靠江无期一人。他一直在寻找复活她的方式,奈何再得灵丹,再知密法,已为时尚晚,谷中弟子无人有能力助他控丹开阵。

    睡下去也挺好,无人扰她清净,不会记起往事……

    江无期的执念在短短两月里,逐渐在一遍遍说服自己中褪去。从前的他总固执觉得,她不该在那般明媚的年纪抱憾离世,于是这执着的念头,搭上了自己明媚的一生。

    过往在脑海里闪了一次又一次,那片月季死了……

    他就这样在她棺前沉默立了一日,命运喜欢戏弄人,他和她总差一步,对感情之事醒悟太晚,离经叛道……救她太晚,寻到密法同样晚了一步。

    直到夜幕降临,杵在棺边的石像终于动了。

    他将拨开的虫蛊花盖回去,蓝色的虫蛊花隔绝他的视线。

    “没有……月季了……”

    江无期留下最后一句,握起他的破拐杖,拐杖顶端挂着的空酒葫芦晃了晃。

    “师父……”药谷弟子察觉出江无期的决定,想劝阻的话哽在喉咙。

    江无期:“今夜……我带你们闯出去。”

    药谷收得弟子本就不多,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剩下不足三十余人。

    闯出去,胜算在哪,无人知晓,是否能冲出重围,杀出药谷,未知。

    “师父,还剩最后两日,不再等等吗?万一呢……”

    江无期:“生死由命。”

    弟子面面相觑,师父这话是他现在的能力只够护他们走一半的路程,剩下的……生死由命。

    出与不出皆看个人,他此次出去拼尽全力能帮他们解决多少,就解决多少。

    弟子没有怨言跟随他出了冰洞。

    再次踏足,月季林已是狼藉,成片的花死在地上。

    冰冷的月色下,林端出现一群黑影,从薄雾中慢慢透出来。

    “是纸傀儡!”

    “当心勿叫它缠上了!”

    “弱点在眉心。”

    江无期给几个弟子交代,几人一组,开路护另一队人去取毒,准备对付太长宗的死傀儡。

    他们的目的不是久战杀绝,而是钻住空子撤离。

    江无期手腕一番,足尖点地,炸起漫天粉花,长剑挥洒而上,一头银发如绸飘逸。

    他下令对其他弟子道:“绕过去。”

    药谷弟子一队人随他杀前,其余人借炸起的花遮挡视线四散,待纸娃娃注意引走,抓准时机离开灵泉去往毒山坡。

    纸娃娃小巧灵活,极难甩开,一口咬下来,满嘴牙直卡骨中,幸好杀除纸娃娃对江无期以及这几个武功稍强的弟子不算太难,只要看准时候撤离就可。

    待其他弟子走远,江无期剑花一挽,月季翻腾挡了纸娃娃的去路,他们借此离开了灵泉。

    怪事,今日似乎哪儿不太对,探风的弟子常说洞外遭团团围住,怎么今日就几个纸娃娃封路。

    一行弟子也意识到了这事,却不知是否有埋伏,不由担心真能顺利离开吗。

    弟子:“师父……这情况……”

    江无期:“当心些。”

    他们奔在昏暗的夜间,突然觉得脚下出现异物,江无期眼疾手快止住步子,拉过身边的弟子。

    “停下!”

    “哗啦——!”

    脚底的路塌了,成了个深渊巨口!

    “师父、怎么了?”

    弟子慌了下神,往后退了几步,望着脚底下的平地不知所云。

    江无期正要开口,却发现视线晃动重影叠加,面前的路没有任何异样。

    虫蛊花引起的憶幻已经严重到他无法分辨的地步。

    弟子:“师父,该不会憶幻症加重了……”

    万是没想到这病症在关键时刻加深,要不是跨出了冰洞,怕是一直不知晓。

    也幸好是决定今夜行动,白日太阳晃眼虚影难散,再过几天恐怕真假难辨。

    江无期抓住他,“看敌位。”

    弟子反握住江无期,带着他往前行。

    药谷原先便是制毒起家,只是后来改邪归正制药为生。谷中灵草数多,相辅相克大为多数。极毒的草种在药谷深处,用密瘴包围,防止毒气扩散。

    躲入冰洞前,他们放开了密瘴,毒气因是扩了不少地方。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此时也不得不用了。

    先一步来的弟子取了些挨得近的草药,简易用石块研磨,扯下衣布包裹,制成毒草包。

    待江无期赶到,才一同往深处去。

    没走多久,面前便出现了漫无目的游荡的傀儡。

    太长宗的傀儡难缠在于他们灵气旺盛,持刀持剑。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百余傀儡。

    药谷弟子不安咽了口唾沫,冻僵的手指攥紧剑。

    这还只是一个山头……

    江无期率先提剑杀入人群,与他相行的弟子紧随其后。

    憶幻在他的精神高度紧绷时,频繁出现,脚底下是一道又一道深渊,他需克服踏入其中,以至于脚下之路,早已无法分辨。

    “师父!身后!”

    江无期翻腾挥剑,奋力一击,随后快速回身杀除身后傀儡。

    傀儡攻势太猛,一波紧接着一波,连绵不断。

    药谷弟子时刻注意这杀在前方开路的江无期,时不时给他提醒埋伏而出的傀儡。

    江无期一剑砍了傀儡的脑袋,在未注意到时,遭左侧傀儡一剑劈下,他凝神反剑,看清攻杀招,起剑抵挡。若不是余光闪过,这一剑足以要他的命。

    待他回头之际,才发觉,一直给他提醒的弟子心口被数剑贯穿,瞪得圆滚的眼睛向他看来,满口鲜血无声张合,手抬半空,仿若想最后提醒他的师父注意身侧,却最终一声也发不出来。

    身体中的剑骤然拔出,弟子直愣愣到底,双眼空洞断了气。

    傀儡围来,他们被包裹在其中,江无期全身染满了鲜血,傀儡已灭了多数,毒在其中发挥作用,蛊惑傀儡行动,使其行动变缓,只需再次竭尽全力突破重围这山算是平稳度过。

    “师父……”

    忽然,其中一名弟子嘴皮哆嗦着喊了一声。

    众人闻声望去,瘴气尽头又出现一批身影。

    江无期绷紧唇,“杀出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游走在冰洞外的纸娃娃已经探到洞边了,再躲下去,洞中狭窄身手不便他们会成为瓮中之鳖,倒时的敌人不会给他们挣扎与喘息的余地。

    “师父!不对!”

    江无期斩了两只傀儡侧过头来,“什么?”

    “是魔!”

    “!!!”江无期大脑一片空白,霎时愣住。魔?!傀儡都够难杀了,何况是魔!

    一道哨响,围住他们的傀儡齐刷刷转身向魔扑去,他们的四周空了。

    弟子:“是敌是友!!!”

    江无期向逐渐散开的瘴外望去,清冷的月色下,一柄双刃刀冷冽飞旋。

    “……友。”

    “傀儡师出现了!!!”

    刃刀围绕着国师盘旋,斩了数根悬丝。弯勾银月直射,金盏花纹在紫红袍上欲飞,少年身姿敏捷,踏风而起,行与树梢。

    他与国师周旋对峙,抽空回眸朝江无期的方向晃了一眼,他额间的金魔印已然开启,显在眉间,深邃的眸子打量他们一番后,双指并拢轻抬,便将瘴中毒气与魔并合归为己用缠于刃刀。

    江无期:“鹤承渊。”

    药谷弟子:“鹤师弟!”

    众人皆喜,唯有江无期颦眉犯愁,鹤承渊居然动了魔气。

    “江谷主。”

    江无期闻声别头,他身前站了两人对他作揖。

    江无期:“魔也讲礼节?”

    泠川:“主君有令,命我护江谷主离开。”

    江无期一言不发,望着与国师打得不可开交的鹤承渊。

    “我在洞中等他。”

    药谷弟子:“师父!不出谷吗?援军……”

    任谁都没想到,他们的援军非仙非人,而是从未有过交集的魔。

    泠川拦路,“谷主,主君带来的人不多,不足谷中傀儡半数,我等也只够护谷主离开,没有把握杀绝。”

    江无期点点头,“送他们离开即可……”

    药谷弟子惊叹,“师父?!”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他决定要死在那阴冷刺骨的冰洞里!

    泠川不再多言,派了几个手下护送其他弟子离谷,而他自己护着江无期往冰洞的方向去。

    确如江无期所料,纸娃娃距离冰洞不足百米,今日不出洞,明日纸娃娃就该进洞了。

    泠川也是个闷头干活的性子,二话不说,孤身一人便杀了上去。

    可算是知,外况与弟子探的情报不符的原因,是有人给他们引走火力。

    山谷中的傀儡数多且密集,鹤承渊因是还未彻底成魔,那便是……凭本事抢来了一队魔军。

    第134章 赌徒(10)

    纸娃娃好动,江无期憶幻晃在眼前,时常看不准确,剑挥不到位,一剑杀不死。泠川洞察敏锐,发觉他招式有疑点,便迅速补剑。

    江无期看着闪在自己面前的墨袍,怔了会儿神,为了掩饰自己的异状,他问起鹤承渊的情况。

    据泠川所言,鹤承渊是一个半月前携一身魔气入了黄泉谷,魔界势力分散,常年乱战,他一入泉谷硬闯魔阵,在里嗜杀成瘾,染来血气,霎时名声大噪,人人惶恐。

    当金魔印浮现后,魔气更是令人畏惧,但不知为何,他没想彻底成魔夺取主权,而是找到泠川这只散军,与他打了百余汇合,算是彻底把人给打服了,再不服这只军要被鹤承渊明里暗里杀完了。

    手段强硬,目的明确,就是要泠川为己所用。

    这不,要是有原先的人数,也不至于连傀儡半数也未达到,杀绝傀儡岂不轻轻松松。

    短短一个月就凭一己之力把魔界翻了个底朝天,剩下半个月在安安静静养伤,泠川死不屈服一个人,暗杀几次差点被反杀,最后彻底安分了。

    这个倒霉蛋终于在自己的老巢被占领后,忍不住对天嘶吼,为什么选他。

    谁知道,鹤承渊睨他一眼,轻描淡写抛来一句,因为泠川叫黑元宵。

    简简单单几个字给泠川整得一头雾水,也不敢问。

    江无期沉默不语,鹤承渊为魔的事,他一直知晓。当初趁他们出谷骗沈知梨与他潜入冰洞,吸收了他唯一那株乌苍决,不正是为了平稳魔身以防反噬,所以也能在短短一月里搅了魔界半边天。

    他从一开始的目的便是成魔,只不过后来不知和事驱使,让他甘愿藏起魔身,扼制身体里绝大多数灵气,去修仙。

    怕不是那个死丫头给他灌了迷魂汤,让他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

    京中情况还不知如何。

    ……

    鹤承渊这方,国师唯一难杀的点在于他会用纸傀儡藏身,这一点倒是如之前红桃林遇见的傀儡师有异曲同工之妙,皆用假身现身,真身藏在影场。

    不过药谷毒气外溢后给他找出真娃娃提供了便利,纸点眉心做的假娃娃不受毒气影响,可真娃娃却容易行动迟缓,身上染毒斑。

    谷中乱战,火燃了半座山头,现下不是灭火之时。

    于是便见一人,行于月间,踏于烈火,刀影狂暴,银面刀沾染魔气,刀尖溢血,面呈墨色沉如寂夜,掀起狂澜斩杀数只纸娃娃,凌厉之气锋利无比,紧绕国师。

    国师神色大变,悬丝断了数根,他一退再退,试图将鹤承渊引离毒瘴之地。

    突然,鹤承渊眸底血气浮闪,急速转变招式,朝国师去的刃刀在半路峰回路转,转身画了个圈,向纸娃娃群中的一只不起眼,唯唯诺诺的纸娃娃去。

    国师大惊失色,反应过来,密集的悬丝追在鹤承渊身后,企图抢他一步,控制它的刀。

    纸娃娃回过神来,它的身上毒印扩散,一张脸坑坑洼洼,手臂不停挠着,此时也满脸鲜血。

    “噗呲——!”

    旋飞的刀直直刺穿纸娃娃的脑袋,鹤承渊长臂一挥,斩出破山之势,距他一臂距离的百根悬丝化成粉碎。

    他垂下眸子,冷漠看着碎粉在眼前飘落。

    国师身体先前被砍伤的伤口,霎时炸开,鲜血飞溅,他从空中倒头栽在地上。

    “当啷——!”

    铃铛再现。

    傀儡师已死,他所控的纸娃娃也失了魂,成了一张破纸没了动静。

    鹤承渊并未停下,他的目的从始至终没有变过,杀绝所有傀儡。

    死傀儡无人控制照样杀人,只是成了无头苍蝇敌友不分罢了。

    借着这点,杀起来便轻松的多,无需那么多魔军,一样可以完成杀绝。

    鹤承渊给自己开了条路后往灵泉方向去,剩余的事只是时间问题,魔军能解决。

    系统机械欢愉之声响起,「恭喜宿主,完成任务,杀除纸娃娃傀儡师。」

    「获得100好感度。」

    「统计总指数2000好感度,自动兑换爱意值20点。」

    「目前爱意值:正71点。」

    「任务完成,附送赠品:预换品。请宿主再接再厉。」

    系统解答:「预换品即为:集齐三次“预换品”可为宿主兑换任何过眼之物。」

    过眼之物,所有看过的物品都可兑换。

    然而,系统的播报并没有就此停下,再结算完后,嗡鸣声响了片刻,又紧接着开始播报新任务。

    系统播报:「请注意:剧情任务正式开启,完成任务可获得1000好感度加成,任务失败将扣除200点爱意值,爱意值抵达负300点,将原地抹杀目标人物/宿主。」

    「目前爱意值已达正71点。」

    「请注意由于爱意值抵达正数1点,所以详细任务已隐藏。」

    「请宿主尽快完成未知任务。」

    「完成剧情任务即可附送一次增加好感度的机会。」

    「祝宿主好运。」

    鹤承渊滞了会儿神,两次同时响起,发生了何事。

    以往完成任务是结算,再次触发新事件才会开启,可他根本没有触及,难不成……是沈知梨那方触发了新任务!

    他的心脏猛然收紧,掌心攥紧血刀,他不安停下步子回头看向瘴气散去,浮现的弯月。

    发生了什么事,莫非京中事变?!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一瞬间,呼吸刺痛心脏,疼痛蔓延全身。

    风声呼啸,褪色的发带飘舞,烈风卷火,蹿天而起,他只觉浑身发凉。

    卷起的竹叶似刃,斩断他的发带,落入泥土,鹤承渊回身想握,它却擦指尖而过飘入火中,在他眼前烧成灰烬。

    惶恐不安无限放大,像只大手将他推入深渊。

    凌乱飞舞的发丝打在脸颊,鹤承渊收回目光,持刀杀向傀儡,快步向灵泉而去。

    江无期在洞中等他多时。

    近距离看见他的魔印时,还是呆了两秒,却没说什么。

    鹤承渊动作干脆收起刀来,停在冰棺前。

    泠川对他行了个礼,“主君。江谷主执意来此。”

    鹤承渊没叫他退下,而是让他去向一侧,他正要唤江无期师父时,被打断了。

    江无期:“帮个忙。”

    鹤承渊才掌权没多久,权势不稳,喊他师父自降身份,将来难控属下,定然不妥。

    然而,江无期为他想得妥当,还没松口气,鹤承渊那两个字就蹦出来了。

    江无期:“……”

    于鹤承渊而言,实力就是一切,他的刀会让所有人闭嘴。

    所以当泠川听见“师父”二字蹦出时,也没露出什么异样。

    江无期目光在鹤承渊与泠川间晃过,想了想欲言又止。

    鹤承渊仿佛察觉他的想法,直言道:“灵气可用。”

    江无期诧异看着他,默然转头取出灵丹开阵。

    灵丹显出金阵,扣在冰棺之上,江无期使出禁咒,他的灵气不够,索性有鹤承渊相助才得意展阵。

    此阵逆天改命,损心耗神,足足开了一个时辰,泠川看不懂这些事,冰洞外传来异响,估摸着是傀儡寻到了这处,于是他便出去杀傀儡了。

    洞中只剩江无期与鹤承渊二人。

    金阵一开,续到天亮,将谷中剩余的所有虫蛊花耗尽,灵丹融成的金阵消磨,光辉淡下最后一刻,他们才收手。

    江无期一口血顶上喉咙,喷溅在冰棺上,他缓了会儿神,抬手慌忙拭去。

    “逆天改命。”鹤承渊搀扶住他,回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冰洞。

    灵丹化阵,一命换一命。

    可是冰棺中的人还是毫无动静,不过眉头有丝变动,不知是否为错觉,她的舒展开了。

    江无期平缓气息,“你入魔的事,可别让死丫头知道了。”

    鹤承渊:“嗯。”

    江无期:“京中是何现况。”

    “不知,但……怕是出事了,师父若已无事,我该走了。”

    “出事?!”江无期抹去嘴角的血,震惊道:“死丫头呢?”

    鹤承渊:“她……受伤留京,留宋安照看……”

    他将京中发生的事,简单与江无期述说。

    江无期面容铁青,意识到不对之处,“谢故白……他还真是瞒了我不少事。”

    当初他带走谢家娘子,也想带走谢故白,想叫他辟谷修行走正道为父翻案,洗清冤屈。

    可是,那孩子死倔,随不与他断绝来往,但从未来见过他母亲,独自在外闯荡,跟了叶家吃了不少苦头。

    江无期拧不过他,只得由他去,不多打扰,只是于他所在之地的药铺打好关系,听说叶婉后来病中,需要药谷稀珍的药,他便亲自给他送去,偶尔见上一面叙个旧,说是叙旧,倒不如说随意打个照面,招呼一声问个母亲近况便以各种理由推脱开,他也不好强求。

    不知是当初那句话说的不对,令他不愿与他回药谷。

    或许是那句,让他辅佐君辞,助他登基,成为君辞的左膀右臂,坐稳地位,夺回谢家失去的一切,为谢家伸冤,让永宁王府……

    时过境迁,事过太久,他从前恨永宁王府,也厌恶目中无人受宠刁蛮的怀淑郡主,可后来……沈知梨入了药谷,也不知为何,逐渐的,他放下了……

    江无期望了眼冰棺中的人,怕是要再养一段时日她才会醒。

    一夜过去,洞外傀儡也杀的差不多了。

    鹤承渊不想多做停留,他要赶回京中。

    江无期听闻沈知梨受伤严重,正要带鹤承渊去取些药来,还未走至门前,离开的弟子火急火燎带着封信冲了进来。

    药谷弟子:“师父!师父!!!”

    “何事?”

    “京……京中来信,谢故白亲笔……”药谷弟子看了眼鹤承渊,犹豫道:“那个……与师妹的新婚请帖……”

    鹤承渊面孔沉冷。

    红纸金字……!

    第135章 赌徒(11)

    几日前,滴水未进的沈知梨窝在床上,几乎晕厥,硬是倔强没松个口。

    她被关多久,已然不知,只觉精神恍惚,蜷缩在被子里,冰凉的铁铐膈红了脚踝,磨破表皮出了血丝。

    终于门再次打开,背对门而睡的沈知梨一动不动,却嗅见了一股饭菜香。

    今天不送金银珠宝,改用饭香诱她服软了。

    她继续装睡,听见放菜陆续搁放在桌上的声音,躺了许久,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一叫。

    谢故白轻笑出声,“阿梨,这是饿了。”

    沈知梨如今听见他的声音便觉毛骨悚然,脊背发凉,她近乎从床上弹起来缩到角落,抱紧被褥警惕看着他。

    谢故白托着腮,丢给杨邶一个眼神,让他把屋子里的窗全部打开。

    刺眼的阳光一瞬冲进卧室,沈知梨不适蹙眉缓了片刻。

    谢故白坐与阳光之中,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若是不知这是个疯子,沈知梨真觉他如从前的传言那般公子如玉朗月清风。

    他指骨扣桌,“过来。”

    沈知梨盯着他不动。

    “要我再说一次?”他重复一遍,语调明显冷了一分。

    沈知梨只得掀被下床,“把脚铐解开,后宫这么大我跑不了。”

    谢故白低眸扫了一眼,轻抬下颚让她坐到旁边去。

    沈知梨拖着扫地的长链入座,下一刻谢故白便蹲跪在她身边,捧起她的赤足,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甩不掉了。

    “你做什么?!”

    谢故白温暖的大掌托住她的脚踝,俯身正对着她的脚背吻下去。

    沈知梨看清他的动作,挣扎无果后,直接对他甩了一巴掌。

    “滚!!!”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屋子里,直将他的头扇偏过去。

    谢故白活动了下肿痛的脸颊,掀起眼皮凝视着她,她满眼都是对他的厌恶。

    默然,他给她卸去脚铐,对着她磨损的脚踝也没了想医治的心情。

    “吃完饭跟我走一趟。”他抛下一句,走到院外。

    沈知梨缓来一口气,正要吃饭时,突然听见一道利刃出鞘声,闻声望去,谢故白立在院子中,随手拔出侍从的刀,为了发泄,抬手便抹了一人脖子。

    刹那间,鲜红的血晶莹剔透飞溅在阳光之下。

    “咚——!”

    侍从全然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捂着脖子倒地。

    谢故白接过杨邶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拭去面容与手指的血迹。

    沈知梨慌忙别过脸,心跳不止。从前与鹤承渊身处一处,惹他不悦她只担心自己的小命。

    如今在谢故白身边……她的任性与反抗,怕是会害死不少无辜的性命。

    沈知梨忍着不适,闷头吃饭填饱肚子,没过太久谢故白踏进屋子,不管不顾给她丢来一双鞋,让她套着就走。

    “谢故白你放开我!”

    他拽着她大步流星出了宫,往谢府的方向去。

    “阿梨,这只胳膊也不想要了吗?”

    谢故白举起她的手来,沈知梨顿时感到撕扯般的疼痛,她的右肩自上次被关入房中后,便一直无人为她疗伤,伤势搁浅,不断恶化,导致牵连左臂也仅能抬一半高,再高就会酸痛。

    这一举高晃动,沈知梨脸色肉眼可见泛起惨白,唇瓣直打哆嗦,她死死咬住,不敢再激怒他。

    谢故白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她孤身一人不敢赌,见她安分,他才放下她的手,阴鸷褪去,又换了副面容,为她轻揉,嘴中夹杂关切之语。

    阴晴不定的疯子……

    他停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对她举止亲昵,话语动作温柔体贴。

    也不知为何,往日交头接耳谈论谢家事的街道,安静的诡异,众人见到谢故白不敢直视,甚至面露恐惧,绕道而行。

    真就像是见了鬼一般。

    为她揉着胳膊的那双手,轻易包裹她纤细的手臂,骨头在他掌心是如此不堪一击,用力一捏就能断成数节。

    他定住不动,高她许多的人背光而立,灰暗的阴影将她严实笼罩,他抬起眼来,嘴角裂开,温柔的笑挂在嘴角,病态又惊悚,“阿梨,你瘦了。”

    作势用力捏了捏她的胳膊。

    “若是,把手脚给你卸了,你会陪在我身边,不再乱跑对吗?”

    沈知梨浑身僵硬,耳朵嗡鸣,她的声音虚小却异常坚定,“我会恨你,会寻死。”

    谢故白“噗呲”一笑,在她发端轻吻,“你把宋安藏哪去了?把他交出来好不好,我不会伤害你们的,你看,你乖乖告诉我,我带你去疗伤。”

    沈知梨:“我不知道。”

    谢故白:“你怎么会不知道呢。那根金簪阿梨不是很喜欢吗?”

    沈知梨怔了一会儿,“你……”

    金簪是在卿云铺买的,难不成是谢故白做的金蝴蝶?!

    “我喜欢是因为,那是鹤承渊送我的,是他亲手为我做的。”

    怪不得,谢故白没有收走她的金簪,而是给她摆在床头。

    鹤承渊制簪精细,看不出有改动痕迹,不然谢故白若早发现金簪里面是武器,怕是早给她丢了,哪还会有她威胁他,去救宋安的机会。

    谢故白勾起她的发别到耳后,“是吗?阿梨可真是喜欢那个杀奴。”

    “金簪呢?放哪去了?那东西太危险,我帮你保管。”

    沈知梨冷漠看着他,“我的房间你不是搜查过了吗?怎么,现在是连我身上也要查一遍?”

    “阿梨从前说未成婚事,不行房事,你会生气。”

    谢故白缩起眸子,沈知梨知道他极力克制着,抓住她的手也在颤抖。

    “看样子,这些事放在杀奴身上,通通破了例。”

    沈知梨眸底冰冷,紧紧盯着他,她不激怒他,可眼里早已有了答案,简单果断一个“是”字。

    谢故白拉着她往谢府去,“阿梨还欠我赏一场荼靡。”

    “再过些时日,荼靡就要死了,这时候正开得艳呢。”

    谢府的荼靡并非种在一个小院子里,准确而言,白色的荼靡生长在废墟之上,壮观填满整个谢府。

    这些荼靡没有人打理是绝长不成这般样子,谢故白总借带叶婉避寒的理由离开余江,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之中。

    想必,他是安置完叶婉后,偷回京养护荼靡……

    他在暗中盯了沈知梨多久,久到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直到意外遇见鹤承渊,她彻彻底底脱离了他的掌控,让他坐立难安,以至于压抑太久,疯癫至此。

    沈知梨抚过一朵洁白的荼靡,都说“沈知梨”最爱的是荼靡,或许只有原来她知道,爱的究竟是种荼靡的人,还是开满院灿如云的荼靡花。

    可惜,旧人已逝。

    直到少年为她拾来一篮粉色月季,她才发现,她喜欢的也并非耀眼绽放的月季,而是为她摘月季的少年。

    沈知梨止步在府门前,“荼靡也赏了,该走了。”

    谢故白轻抬下颚,杨邶心领神会把府门在沈知梨身后关上。

    沈知梨:“谢故白?!”

    谢故白负手转身往府内去,“阿梨不来看看,谢府传了十来年的满门抄斩,一共有多少人吗?”

    他的背影承载烈阳,唯有他自己知,湿泥掩埋的人,是见不到光芒的。

    那是满府三百余人的鲜血。

    身后没有声响,他回过身来,笑道:“婚服在祠堂,穿给我看,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沈知梨放眼望去,谢府的正厅改成了祠堂,正对着大门,而一口平躺的红木棺摆在正中央,棺尾对着他们的方向。

    她拖着步子往前去,若大一个血阵出现,四溢流淌,顷刻间染红干净的青石板。

    沈知梨不敢再行,僵在原地。

    谢故白:“踩着他们的血,走过来。”

    沈知梨:“!!!”

    他想让她噩梦缠身,想让她只有靠近他时才能得已安心,才能褪去愧疚!

    这是,他的目的!

    冰冷的血浸湿她的鞋,寒意从下往上蹿起,无数双手无形拉扯她,拖拽她。

    耳边是痛哭嘶吼,是喊冤求饶,是刀剑相撞,无助拍门,是黎明留下的灰烬……

    她知道是谢故白作祟,可她无法停止对此的恐惧。

    “谢故白!”

    她的体质本就招邪祟,没一会儿,连她的眼睛也被血色填满,她不知谢故白用了什么法子,什么幻术,让当年的场景再现,让一个个人血溅她的面容,倒在她的脚边。

    谢故白充耳不闻,在棺前插起三烛香,待沈知梨几近崩溃,声音渐弱才出声破霾而出,给她指路。

    “过来。”

    沈知梨迷失方向,她想甩开无数扒在她身上的手,听见声音如救命稻草,疯了般跑去。

    然而,不等她缓过口气,谢故白再次命令道:“跪下。”

    沈知梨不愿。

    谢故白:“沈知梨,这是你们永宁王府,欠我们的!”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沈知梨脑海里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断。

    她退了半步,耻笑道:“你杀我永宁王府的时候,这账不是扯平了吗!”

    谢故白:“跪、下。”

    沈知梨:“谢故白,你把我带到此处,就是为了说这事?”

    谢故白烧了一把纸钱,火焰燃在两人之间,“自然不是,阿梨很聪明,知道把宋安送走,避开有赌场的路,送往药谷。”

    沈知梨神情僵硬。

    “等我回过神想去追时已无从下手,也会乱了我原先的部署。”

    他平淡的语气,仿若暴风前的宁静,闷沉的令人惶恐。

    “阿梨,不如我帮你一把,先一步给药谷送去新婚喜帖。”谢故白故作沉思,淡淡勾唇,“没算错的话,你的杀奴因是带着魔军杀进了药谷,你猜……他收到我们的喜帖会是怎样的神情。”

    沈知梨生出想逃的心思,没退两步,肩膀被人拽住,粗暴往下一摁,恨不得捏碎她的骨头。

    她双腿顶不住力,对棺跪了下去。

    他道:“今日这婚书,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第136章 赌徒(12)

    谢故白将理好的婚书甩在她面前,不顾她的反抗,钳住她的手,写上她的名字,手起刀落割开指腹摁上指纹。

    沈知梨盯着红绸上晃眼的血纹,眼底生起恨意,讽刺笑道:“你既不顾我的反抗,不问我的意愿,何必再经我的手!自己签上不是更快?”

    谢故白捏着婚书,望着她的名字,眼尾轻佻,“当然不一样。”

    “你看啊,这是契约。”他掐住沈知梨的下巴,让她注视着红绸上的字发生变动,“阿梨,不会以为当初的话是一句挑拨离间的玩笑吧。”

    杨邶拿着婚书在巷子里与他们说的事?!婚书与相情蛊!

    沈知梨双眼不可置信瞪大,金字发出光芒,化成蛊虫啃食她留在婚书上的血迹。

    原来,这便是相情蛊,以血化誓言,永生永世,生死相依。

    谢故白握住刀刃,用力一剜,鲜血如泉流在婚书上。

    他沾染鲜血的手抚过她的脸颊,弯起眉眼笑道:“阿梨,签了婚书,日后我们便不离不弃好不好。”

    沈知梨缩起脖颈,恐惧地去躲他的手。

    她如此抗拒之物,在谢故白眼里却是“她”爱过他的证明,这咒书是当初“沈知梨”费劲千辛万苦求来的。

    在“她”死后,婚书就如一把利刃贯穿她的心腹,令她无法从深渊中逃脱。

    猜测到谢故白的目的,沈知梨大惊失色,往后退去,跌坐在地,她双肩发颤,嘴唇打抖,咬牙切齿道:“谢故白,我会恨你……”

    谢故白直起腰杆,捏着婚书,两只圆滚滚的蛊虫顺着他流下的血爬上他的手背,仿佛听命与他。

    他居高临下盯着她,声音冰冷,“为了一个贱奴恨我?”

    沈知梨不悦颦眉,“贱奴?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谢故白揪起她后脑的柔发,绷直她的脖颈,俯身道:“我好在哪,阿梨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沈知梨惊恐看着那两只蛊虫兵分两路,一只朝谢故白去,一只向她而来,她先前吃的蛊是研磨成粉制成丸子的死物,而这两只可是活生生的虫子!

    “谢故白!你借国师的势力,在这称王称帝,你难道就不怕他知晓后杀了你吗!”

    谢故白怔了下,噗呲大笑,“国师不是去药谷了吗?阿梨对那个杀奴这么没有信心?一个没用的傀儡师都杀不死?”

    沈知梨傻在原地,“你利用药谷骗国师前去,给他下套,让他死在那,从此便没有人能挡你一统天下的大业!”

    谢故白笑而不语。

    “谢故白!江无期救你性命,带你逃离火海,救你母亲!对你有求必应,千里送药,这就是你的报答之恩?!”

    谢故白:“我让他来救了吗?”

    “什么?”沈知梨没曾想,他会这般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阿梨啊,我的母亲是依附父亲而活的藤花,没了父亲那棵大树攀附,她为了不牵连娘家人,只能躲藏。”

    “妇家懦弱!我要跟她藏一辈子吗!还是我要和病入膏肓、苟延残喘的她,被迫原谅这不公的审判!”

    “沈知梨!你永宁王府欠下的债还少吗!”

    谢故白疯了似的,从地上拽住她的发将人提起来甩在红木棺上,扣住她的腰肢,掐住她的下颚让她正对着棺。

    “想不想知道,棺里的是谁?”

    沈知梨冰冷的棺透过那层薄薄的纱裙渗透在她的肌肤上,她头皮发麻,挣扎道:“谢故白!”

    谢故白捏开她的唇,气息喷洒在她耳畔,“阿梨,妇家懦弱,你太强势了,是该挫挫锐气,攀附我而活。”

    他太矛盾,太疯癫,既恨母亲的懦弱,又恼沈知梨的强硬固执。

    他希望母亲如她一般,又想沈知梨如他母亲那般。

    沈知梨能肯定的是,让江无期搭上一生的女子,绝不是谢故白口中的懦弱。

    她是因命不久矣,又有儿子为软肋,所以不得不妥协……

    可他已经疯魔了,谢大将军去后,人人敬之、赞不绝口的谢小公子掉进了权势的漩涡,他的天赋、才智、谋略,在失去地位之后,成为了笑柄。

    他恨所有人,甚至恨他自己。

    谢家娘子气绝时,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那刻……她是什么心情。

    谢故白一掌推开棺盖,里面空空如也。

    沈知梨滞了两秒,他的话语响在耳际。

    他低声一笑,“阿梨,这是我的棺,同生共死,我要与你享世间繁华,你要与我共赴黄泉。”

    沈知梨:“谢故白!你这个疯子!”

    “疯子又如何呢?”

    身后之人望着空荡荡的棺,突然,滚烫又湿热之物砸在她的颈侧。

    沈知梨愣神。

    他……哭了?

    “阿梨,我早死了,在很早很早之前,我一无所有,没有再可失去之物,唯有你,所以……你绝对不可以离开我。”谢故白反扣住她下颚的手颤抖着,蛊虫停在他指尖,离她的唇近在咫尺,“你以为我查不出你身体里的相情蛊吗?”

    “吃了阴阳蛊,三月不下蛊,你会死的,把它下给我。”

    “把它下给我吧。”

    他仍然在期待原先那个无论如何都会选择他的阿梨,主动而又自愿对他献出她所有的爱意。

    不该是这样抗拒,不应该,不允许!

    沈知梨余光撇见那只蛊虫触角勾向她的肌肤,它在等待谢故白的命令。

    她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气息凝固小心翼翼从口中吐出,生怕惊扰了它。

    谢故白:“这么多日过去,你乖了不少,会好好吃饭了。”

    “你看,你是跑不出去的,你懦弱,需要他人搭救,需要别人伸出援手,需要依附他人。”

    “阿梨,是你说的,你爱我,永垂不朽,永世不变。”

    “你乖乖的把身体里的相情蛊下给我。”

    “求求你了,好不好。”

    他的眼泪断了线砸在她身上,染湿她的薄衫。

    沈知梨害怕的心跳震在耳中。

    她绝不会把蛊下给谢故白,那是她最后的筹码,她的赌局……

    她要赢下这一局,似乎料到自己的倔强之后的结局,她绝望闭上眼,对此不再挣扎,眼泪从脸颊滑落那刻,打在谢故白的手中。

    他也无比清楚,她的选择,是果断不留余地的拒绝。

    “你又何必做这无谓的挣扎,没有下出去的蛊,是斗不过我的,就算下给他又如何!!!”

    谢故白震怒,他掰过她脸,眼泪疯砸,崩溃又失控,“阿梨,我们的蛊会赢过那个杀奴的。”

    “我们这么多年情谊,比不过他短短两年吗!!!”

    “回答我!”

    “当初是你说的啊!誓言是你说的!是你亲口说的!”

    “是你说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要和我一辈子!是你说的!是你先说的!”

    沈知梨紧闭双眼,不愿看他,无情丢来不变的那句,“谢故白,物是人非,你的阿梨死在去找你的那天,这具壳子里换人了。”

    “说谎!”谢故白眉心狂跳,过了片刻,他的语气又柔了下来,“你把蛊下给我吧,求求你了……是与不是……不重要,不重要,你把蛊下给我,再爱上我……好不好……”

    沈知梨缓缓睁开眼,泪水模糊视线,“谢故白,你连最爱之人都认不出来,深情不负,当真可笑。”

    “沈知梨!!!”

    沈知梨:“是我。不是你的阿梨。”

    “你就这么爱那个杀奴!!!为了他!死也不愿意将蛊下给我!”

    沈知梨唇瓣蠕动,坚定道:“对。我不会输,他也绝不会!”

    谢故白嘴角抽搐,目眦欲裂,发了狠死掐住她的下颚,蛊虫顺着他的手爬进她的嘴中。

    他眼泪落在她的脸颊,可她不屈,不妥协,不退缩,只是为了那个杀奴!

    谢故白一把推开她,吞下另一只蛊,“那就赌赌看!”

    喉咙搔痒,沈知梨抠着喉咙,趴在地上干呕,两种蛊在身体里迅速发生反应。

    她浑身燥热难忍,疼痛蔓延全身,失了力气,歪过头木纳盯着金灿灿的阳光下,那满院洁白无瑕绽放的荼靡。

    谢故白:“是黑是白!是输是赢!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事到如今,你还在等他!”

    “沈知梨!很快!你就会忘了他,你的眼里只有我!只有!”

    他跪在地上,托起她,“会赢的!”

    沈知梨目光涣散,荼靡在眼中化成千万朵重影,最后阳光消散,她才发觉……根本不是白天……是一场深夜。

    原来她活在他的牢笼中,白天黑夜由他掌控,是他的影场……

    她怎么忘了,白日的谢故白哪有空,他只有深夜才会来找她吃饭,今天也不例外。

    脑海里那道系统声,久违响起,一道任务完成,一道任务开启。

    她像个失去灵魂的布娃娃,听不见任何声音,望着那片眨眼前还活在阳光里的荼靡,染满银月下的鲜血。

    府门打开,杨邶来报,国师已死,请帖清晨便可送达。

    再后来,她如何被拉去高塔,看着谢故白布下的阵,他给鹤承渊留下的圈套。

    目的是为了让他身份暴露,在所有敬仰他的百姓前暴露,他们口口相传,神洁的仙首真实身份,是个上不了台面,卑贱的杀奴,肮脏招人唾弃的魔头!

    沈知梨站在冷风中,锁在高塔里,穿着谢故白强迫的婚服,一身红衣望着高悬的弯月,无比希望,鹤承渊弃了她……

    明知不可为而为知,明知是圈套仍踏足。

    非明智之举。

    她没有那么重要……

    比不上他光明的一生。

    第137章 赌徒(13)

    魔阵每日都在加强部署,密不透风,沈知梨困在高塔,这几日倒是见到了她期盼的太阳。

    她的嫁衣换了一件又一件,谢故白对此一直不满意,他总觉得不够好看,总觉得少了什么,听杨邶说他控制不住脾气,在地下杀了不少人。

    沈知梨往下望去,百姓犹如行尸走肉,比先皇霸权时还要死气沉沉。

    红木棺甚至就这么明晃晃摆在街道,是为了继续借国师的势稳固地位吗。

    沈知梨动了动双脚,铁链撞响脚边弃堆的凤冠,金灿灿的凤冠打造了一个又一个,鄙弃了一堆又一堆,凤冠许多都已砸坏,他但凡不满意,便震怒砸在地板上,短短几日,更是只留下一片狼籍。

    因为她的反抗与挣扎,谢故白决心要废了她的胳膊,不再派人为她医治。

    他表达的爱用权势堆积,用囚禁诉说。

    他要的,只是一个不会反抗,对他唯命是从的破布娃娃。

    “阿梨。”

    谢故白温柔的声音穿入她的耳中。

    沈知梨浑身激灵,僵直在椅子上。

    谢故白抬手命人将新带来的喜服放置在她面前。

    “外面风大,怎么不进屋?”

    他一袭白袍立在一侧,向谢府的方向看去,晃眼便见那满园荼靡,即将攀出高墙。

    仿佛是他蛰伏多年,胜利在握的象征。

    沈知梨避他千里冷漠望着他,下一步,她该去换新带来的婚服了,等他直言,不如她自觉换上。

    身体里的相情蛊时不时发作,沈知梨无比庆幸她先一步给自己留了后路,吃下那对相情蛊,让她多清醒了几日,不然……她真成没有思绪的傀儡了。

    两种蛊虫在体内争斗,绞痛传遍四肢百骸,迫使她蜷缩在地,红艳艳的婚服铺展在身侧,她死死拽住它,捏出皱褶,也不愿发出一声来求助。

    下了蛊的虫终是比未下的要强悍些,契约已经在肌肤浮现,谢故白垂下眸子看着小指上波动的红绳,不由蹙眉,它为何没出现在心脏处。红线提醒着她,彼时的另一只蛊正受到伤害,可他仍无动于衷,尽管知道身后屋子中的人备受折磨,也不打算推门而入。

    因为她只会拒绝他,若是把另一对蛊下给他,与他交欢,她又这么会受这痛苦。

    可她不愿意!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个杀奴,那就等她安分,等他的蛊占领她的身子,她就会把别人忘了,满心满眼只有他。

    三个时辰后,蛊劲才过,她能明显感受到那对蛊的势力逐渐弱下……

    沈知梨满头冷汗,缩在地上喘气,缓了半刻钟,才回转力气,理了理衣裳换上身去。

    她以死相逼胁迫谢故白放她去过一次永宁王府,查了一圈发现留下的玉佩被钟叔取走了,为了告知她,还将破碎的瓦片补全。

    人丁册依旧在她的枕头底下,没想到,当初钟叔抄了满满一本,最后留下的名字……不过只剩三人,她提笔一个个将名字划去……

    她即盼着鹤承渊救她出火海,又希望他不要来,若是踏入魔阵,他所有到一切,都将土崩瓦解功亏一篑。

    沈知梨换好婚服,打开房门,热烈的阳光毫不吝啬冲向她。

    谢故白转过眸来,为她勾去贴在脸颊的湿发,打量她这身婚服,难得勉强满意。

    他讪笑地道:“阿梨,我们明日成婚,你盼望的人会来吗?”

    沈知梨扫他一眼,“他不会来。”

    谢故白:“我的请帖可是送到了,他不来喝杯喜酒。”

    沈知梨厌恶道:“谢故白,没有人会傻到硬闯魔阵。”

    高塔在阵心,四面八方都是血魔阵。这阵没多大伤害,更多的是让鹤承渊暴露,跌落神坛,遭人唾弃,让众人看清他低贱的身份!

    谢故白从红木雕饰盘中拿起银梳,为她梳发,“阿梨,明日就是新婚,你求求我,我能助你缓解体内的蛊虫,不然你会在塔中待三月,在日渐折磨中爱上我。”

    他的指尖暧昧划蹭她的后颈,勾起她的发撩到鼻前轻嗅,“阿梨,我很爱你,很爱很爱,若你介怀叶婉之事,我把她的尸首挖出来任由你处置可好。”

    沈知梨毛骨悚然,双肩微颤。

    她觉得这个疯子真做的出来这事!把叶婉做成傀儡的尸体摆在她面前。

    谢故白:“为何不说话,她就在街道的某口棺里,明日,她就能看到我娶你,入洞房。”

    “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不喜欢她靠近我,你以前看到会生气,听闻我要成亲你千里迢迢来抢亲,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与她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今我就让她看着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沈知梨移开两步,反手甩了他一巴掌!

    “谢故白!你令人作呕!”

    谢故白余光撇见她扇来的巴掌,硬生生受着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但他却没恼,勾起唇,抬步逼迫过去,将人抵在仅半腰高的围栏上,笑道:“阿梨不想要这样吗?不想宣示主权,不是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的吗!”

    “我什么都有了!荣获富贵!权倾天下!”

    “你不喜欢,我不会再娶他人,我只会有你。”

    他捧住她的手捂上扇红滚烫的脸颊。

    “阿梨,我等了这一日许久许久,若没有你,我活不到今日。”

    “你看,等我把大昭的所有人都变成傀儡,日后无人能与我为敌。”

    “!!!”沈知梨甩开他的手,“谢故白!谢家为国为民,满门英烈,而你却要把无辜百姓变成为你所用,受你驱使的傀儡!”

    沈知梨心脏猛跳,慌不择路,她想逃离这里,谢故白的报复绝不止于此,他牵扯上所有人,冤枉过谢家的,唾骂过谢家的。

    谢故白眸色暗下,嗤笑一声,“阿梨,你心肠真好,那日后傀儡由你掌控好吗?你让他们继续像正常的百姓生活。”

    “谢故白,底下的百姓多数为谢家伸过冤……”

    “所以,让他们与谢家站在一起,不好吗?他们不是喜欢谢家吗?不是觉得谢家冤枉吗!”

    他的心理扭曲,沈知梨不知道他这么多年经历了什么,才让一个满怀抱负与大义之人,成了这般疯癫之样。

    没有人向他伸出援手?不对,是他自甘堕落,陷入沼泽,扎根脏泥!她不是他的执念,复仇才是!掌握权势,一统天下!组建一支庞大的傀儡大军,成为无人能及,坐上至高无上的皇位,才是他的执念!

    真是可笑,他乱杀无辜,拉着她,背负恶名。

    她与仙首的婚事,逐渐被浪骂盖过,传成她这样的贱胚子与谢家真是天生一对……

    谢家英名,永宁王府……一夜之间成了百姓讨伐的对象。

    百姓原先反抗,对她辱骂丢烂叶子,谢故白一怒之下杀了数十人……以暴制暴,骂声平复很快,可永远不会消失,只会日渐恶化。

    一场受人诅咒的婚宴,掺杂阴谋诡计。

    “公子,荒村红棺出了事。”侍从来报。

    谢故白愣了片刻,“什么?”

    沈知梨转过眸子,谢故白似乎对荒村出事的红棺很紧张,荒村的红棺……是婆婆屋里那口?

    有何不同?

    谢故白带着杨邶急匆匆走了。

    连一直守着他的杨邶都带走了,看来事态不简单。

    侍从盯守着她,沈知梨走到围栏前往高塔下看,血阵开启,街道挂满红绸灯笼,喜气洋洋,忽然,她被一抹淡光晃了下,她警惕扫了眼旁边的侍从,当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瞥过去。

    钟叔的身影出现在混乱的街角,默默用布包裹手中的铜镜,而他旁边站着一人,一袭黑衣,此人眉眼深邃,与她对了个视线后,与钟叔不知交代了什么,转向一侧去打量血魔阵。

    沈知梨不认识这人,却感觉有些熟悉,像见过,有些印象,但翻不出记忆来。

    钟叔现在不适合暴露,他似来传达信息,又像告知旁边的人,她的身份与长相。

    没过一会儿,眨眼间,钟叔与那人消失在人群。

    沈知梨叹息抓着围栏。

    她要怎么跑出去……靠自己根本没有路子。

    谢故白一日未归,次日清晨,天朦胧亮时,锣鼓喧天。

    沈知梨猛然从床上起身,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队侍女打开了她的屋门,门外没有太阳,只有壮观的血光之色铺天而下。

    “我等服侍郡主更衣。”侍女不顾她的反抗,给她灌下满满一壶合卺酒,烈酒霎时在顺着她的喉管滑入肚子,一路燃烧。

    酒水从她的口中溢出滑至衣领,侍从剥开她的衣裳,给她把婚服套上。

    血色的天在眼前晃动,金光闪闪的凤冠珠帘荡漾,她喝的酒并非透明而是混浊掺杂着血印。

    身体燥热,生出不适的反应,蛊虫厮杀相斗,沈知梨手脚发软瘫坐在地,止不住的发抖。

    谢故白!他对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视线交错,眼前的侍女面容发生变化,为何全是谢故白,眼里看的,耳中听的,全是他。

    沈知梨慌乱无措,踉踉跄跄往外跑去,侍女搀扶却别她大骂甩开。

    面色苍白,神情恍惚。

    她不要变成傀儡!

    她扑到低矮的围栏前,高塔下的血阵鲜血四溢,最外围的一圈阵眼躺着放血的尸体。

    “!!!”

    天上地下,在她眼里除了血红,再无其他颜色,尤其谢府那院荼靡,更是红的滴血。

    沈知梨死死拽着围栏,低头瞧去,高楼层层跳动,忽远忽近,她甩了甩头,侍女摁住她的肩膀,给她描眉画眼,为她点珠抹赤。

    她在他们眼里是个意识不清的疯子,脚踝的铁链磨伤她的脚,鲜血顺着冰冷的铁链在地板留下触目的血迹。

    不要变成傀儡,她熬了这么久,系统给的相情蛊一定可以斗过谢故白的,她还没有见到鹤承渊,她不想日后成一个疯痴女子,没有思想,没有灵魂,仍由谢故白摆弄的傀儡。

    眼泪弄花红妆,看不见的太阳,听不见的声音,没有多余的色彩,沈知梨近乎被逼疯了。

    她不想嫁与谢故白,不想与他成亲,不想当着叶婉尸体的面和他入洞房!!!

    谢故白是个疯子……不对,她也是……

    她生出从高塔一跃而下的念头。

    百姓在阵外密不透风围了一圈,所有鲜活的人在她眼里就如木偶,失去灵魂,嘴角勾出统一的高度,四肢怪异吊起,昂直脖子眼神空洞往着她。

    沈知梨仅存的念头,从活下去变成跳下去,唯一清醒紧绷的神情想让她得到解脱。

    跳下去,她就能摆脱这荒谬的一切!

    “当啷——!”

    悦耳的铃声挤进脑海,拽回她的思绪,拉住她伸出去的腿。

    沈知梨还没回过神,她脚下的链子遭后劲用力一扯,整个人猝不及防栽倒,头上凤冠沉重,珠帘乱荡,噼里啪啦断了,在她眼前往高塔下砸去,而一只手在危机时刻托着她的腹部,让她没栽出去。

    她半个身子悬在塔外,望着七八层楼的高度,惊魂未定。

    “阿梨,我们该拜堂了。”谢故白在她后颈落下一吻。

    他不知何时到了此处。

    沈知梨甩脱他,扶着围栏大口喘气。

    谢故白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俯身吻去时遭她别过头躲了去,他的视线在塔下晃了一圈,杨邶从昨日起就聊无影讯,至今未归,他与她的婚期必须完成!

    他低笑一声,最后落在她脸颊上,吻去泪痕。

    沈知梨双眼通红,“谢故白!就算一百次,我也不愿!”

    “阿梨很快你的眼里只有我了。”谢故白理好她凌乱的头发,为她将歪掉的发冠戴正,手指轻佻波动断裂的珠帘。

    “真是不小心,凤冠都坏了。”

    谢故白斜过眸子望向一旁伏地埋头的侍女,“怎么不给皇后盖上盖头,这般瞧见,会不吉利的。”

    侍女跪拜在地瑟瑟发抖,时辰还未到,谢故白来早了,更何况郡主不愿意,他们也无法强求,这才……才少了盖头。

    “合卺酒……合卺酒,已经服侍郡……皇、皇后喝了。”

    “瞧出来了,面色红润。”谢故白手指在她脸上游走,刮走泪水,“妆都哭花了。”

    他对着她怪异泛红的脸颊暧昧吹了口气,“等拜完堂,你该求我了。”

    “到时候,你还会记得你的杀奴吗?”

    “不会了,你只会喊我的名字。”

    “阿梨……”

    谢故白虔诚牵起她扇过他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沈知梨胸口顶着一口气,难以呼吸。

    下一刻,刀剑出鞘,鲜血飞溅,方才还“温柔”与她说话的人,突然反握住她的手,拔出长剑,抹了其中一个侍女的脖子。

    鲜红的血溅高数尺,炽热炸在沈知梨脸上,她睫毛微颤,血珠滴落,傻在了原地,手里还握着血淋淋的剑。

    谢故白松开她的手,“阿梨,我们是一路人,与我一起站上巅峰如何。”

    沈知梨惊恐着丢掉手里的剑,侍女的血很快流到她的脚边,弄湿她的绣花鞋。

    她往后退去,后腰被谢故白抵住,不许她躲,直到鞋子湿透,裙摆染血。

    杀人了?!她是不是杀人了!是影场?还是现实!她分不清……

    怎么分清,她是不是杀人了!她是不是杀人了!

    谢故白将血抹在她的唇边,“红艳艳的才好看,别再把妆弄花了,补起来怪麻烦的。”

    “这个没用的人,死了就死了,凤冠都做不好,你瞧这满地的血多喜庆啊。”

    沈知梨瞪着双眼,像失了魂魄,红彤彤的盖头从头压,蛊虫与烈酒在身体里翻滚。

    她不适抓了个胳膊搀扶,一口血喷溅而出,染在盖头上。

    谢故白对此无动于衷,只用指腹探入盖头内碾过她的唇,“阿梨,求求我,我就帮你。”

    他捧住她的双颊,隔着盖头在她额间一吻。

    沈知梨忍耐着,可身心精神多重的打击,让她损了元气,血从嘴角溢出,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逝,活不过三日她就会成为乖乖听话,求他欢爱的傀儡。

    这么想来,她万般抗拒,令人作呕,又一口血喷溅而出,血顺着盖头滑落与脚底的血泊相融。

    她捂住胸口,让自己缓口气。

    “你休想,你的阿梨死了!”

    谢故白:“我的阿梨是不会死的。”

    她脚踝的铁链与牵红一起握在谢故白的手中,余下的铁链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他带着沈知梨又上一层,这里布置成了灵堂,红棺半围耸立,案桌摆着两块灵牌,一块谢大将军,一块永宁王。

    傀儡司仪站在一侧,歪着个脑袋,吊着双臂。

    “喜气洋洋,喜气洋洋,哈哈哈哈哈哈,喜气洋洋。”

    他手脚乱甩,鼓着掌。

    “姻缘石上画长缘,生死相牵。”

    沈知梨发觉她手中出现一根红绳,牢牢拴住她的手腕,而另一段牵在谢故白的手指上。

    “!!!”

    她不要!她不愿她不愿!

    可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盖头压住了她,就像红桃林那场婚宴一般,死死压住她!

    她几次张嘴,声音哽在喉咙难以发出!!!

    傀儡司仪笑声尖锐,“吉时到!”

    “轰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巨响炸在塔下。

    谢故白快步转身朝塔外放眼看去,街道上所有摆放的红棺炸成碎片,一个不剩!

    他眉心怒跳,转头命令傀儡司仪,“继续!”

    沈知梨感知到熟悉的气息,穿过层层红雾安抚她不安的心。

    谢故白手腕一扯,拉动铁链,将沈知梨扯了过来,拽住她的胳膊,兴奋地发抖,“阿梨,拜完堂我们就是夫妻了,拜完堂我们就是夫妻了!”

    “你不是最喜欢了吗?小时候你最喜欢围着我转,穿一身红裙总说要嫁给我,做我的妻子,今日就能实现了,你开心的对吧,你最爱的人是我!是我!”

    鹤承渊来了!那个杀奴来了!来见证他们这场盛大的婚礼!

    他们要拜堂成亲,要结发夫妻,他要让高高在上的仙首身份暴露!

    他布下的阵,以沈知梨为阵眼,无论如何鹤承渊都破解不了这会暴露他身份的血魔阵,唯有沈知梨死。

    可他怎么会让她死呢。

    那就,跌下神坛!过上逃窜的生活,他的阿梨聪明,她知道该选谁,该与谁站在一起!!!

    谢故白将所有的路盘算好,就算他的阿梨一时糊涂没选对又如何呢,她身体里有他的蛊,十多年的情谊又怎么会比不过一时兴起,消遣解闷,空有几分姿色的杀奴!

    她喝了他的酒,她熬不住的,一对从未下过的阴阳蛊,与牵了红线的相情蛊,他不会输!

    他要鹤承渊遭人唾弃,要他看着阿梨求他欢爱,要他目睹这一切!

    傀儡司仪放声道:“一拜!天地!!!”

    谢故白抖动手里的铁链,“阿梨,别忘了,你是我的。”

    沈知梨不受控制弯下腰杆。

    “咕咚——”

    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滚咕噜到阵中去。

    谢故白定睛一瞧,“!!!”

    正是消失了一夜杳无音信的杨邶!

    沈知梨透过盖头的缝隙,朝塔下望去,同样瞧得一清二楚。

    身旁的人顿时僵在原地。

    荒村红棺,究竟有何,让他慌神。

    一袭金纹紫袍之人,长腿一跨,无惧风雪,踏入阵中,锋利的刀刃红光幽闪,他缓缓抬眸,视线锁死在凤冠霞帔之人身上。

    血阵翻涌,魔气外溢,眉心金印彻底打开。

    “魔!仙首大人是魔!!!”

    “果然!怀淑郡主就是个祸害!她给大昭带来祸端!”

    “让他们都去死!”

    所有恶毒的话语,咒骂拍打进沈知梨的耳中,她看着站上顶端的少年,再次遭人唾骂,眼泪涌了出来。

    鹤承渊该恨她了……恨她拉他入泥,恨她不守承诺,恨她嫁与他人,恨她签了婚书饮了喜酒,摁了契约……

    狂风拂过,骂声如潮,可塔下之人仿佛听不见似的,孤身闯阵,逐步向前,意味不明的眸子望着高台上摇摇欲坠,风吹将倒之人,心狠狠揪在一起。

    红色盖头飞舞,露出她沾了血色的红唇,晶莹剔透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砸落。

    鹤承渊心中一惊,杀意漫上心头,阵中出现数只傀儡,他疯了似的在底下厮杀,数只数只傀儡,连百姓中也有涌来的傀儡。

    于是,正义的仙首,在谣言里乱杀百姓,他就是一个魔头,该遭千刀万剐!

    他腾空而起,傀儡紧随其后追他而来,血刃游走,傀儡一个接一个掉回地面。

    泠川等人埋伏在人群里,看着孤身杀出重围的主君百般不解,他不许他们动手,不许他们暴露,他们的任务仅仅是确保后撤之路无忧。

    为什么?他们不解。

    谢故白拽着沈知梨的手,杨邶死了!

    “阿梨,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拜完这个堂!”

    他转头对傀儡司仪道:“哑巴了?!”

    傀儡司仪浑身哆嗦,“二、二……”

    “大声点!让那个杀奴清清楚楚听见!”

    百姓中,不知何时传出了鹤承渊的生世,众人讨伐他,弑父杀母,谋财害命,是个肮脏低贱的杀奴!

    傀儡司仪:“二、二拜高堂!”

    沈知梨再次不受控对着满屋红棺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沈知梨费力抵抗,可仍然无法破除,她被逼无奈曲下身子,低头刹那,血刃飞过,刺开她的红盖头,咒符破除!

    刀刃飞旋杀了傀儡司仪!若不是谢故白闪得快,他会死在刀下!

    他为了躲刀,牵红与铁链同时咣当脱手。

    “阿梨!!!不要!!!”

    沈知梨失去另一头铁链的牵制,转头朝高塔外跑去,不带片刻犹豫一跃而下!

    凤冠掉落,红衣勾霞,墨发在空中乱舞。

    掷刀而出的鹤承渊没了武器,傀儡成群而上,将他从空中拖拽!

    仰头望去的瞬间,如重锤狠狠敲击在心,将心脏砸了稀烂。

    泠川大惊失色,正要出手相助,便见鹤承渊魔气炸开,波及甚远,围圈看热闹的百姓全部被掀飞出去,就连他们也未幸免于难,内脏震动,鲜血喷出。

    他唯独没伤沈知梨半分。

    凤冠砸地,碎成数片。

    鹤承渊挣脱束缚,朝沈知梨飞去,在半空将人拥入怀中。

    剧烈的心跳震在沈知梨耳边,魔气一时散的过多,他来不及调息,护着她垫在身下重摔在地。

    鹤承渊紧紧抱着意识混乱的人,将她的头埋入肩头,望着血色的天惊魂未定。

    刃刀在高塔与谢故白周旋,得到鹤承渊的召唤,快速回到他的掌心,他起身斩断她脚踝处捆住自由的粗链,单手握刃带她突破重围,杀出傀儡圈。

    “鹤承渊……对不起……”

    沈知梨意识不清,声音虚弱,细如蚊鸣,却如万根尖刺刺入他的心中。

    她元气受损,靠在他的肩头,任由鹤承渊带她逃离此处,鲜血从嘴角渗透他的衣裳。

    鹤承渊并未察觉是她涌出的血,只以为是委屈的泪,他单手护住她,安慰道:“我带你离开……”

    耳边的咒骂源源不断,眼前的傀儡杀之不绝。

    第138章 赌徒(14)

    血味越来越浓,鹤承渊已然分不清血从何而来,双眼满是杀意,靠一把刀单枪匹马给她开出一条血路。

    沈知梨气息薄弱埋在他的肩头,她突然浑身一抖,紧接着滚烫的温度再次透过细密精绣的衣布,落在他的肩膀。

    鹤承渊意识到不对,出刀的手僵在半空,捂住她的后脑,怀中之人没有动静,“沈知梨!”

    谢故白从后追来,侍从与傀儡团团包围,“我与她拜堂成亲!签定婚书!你个魔头,要将她拉入深渊吗!”

    鹤承渊割了一人脑袋,回过身去,抹去嘴角的血,“谢故白,你的下场只会和杨邶一样。”

    “死无葬身之地!”

    沈知梨意识模糊,闭着双眼,这个时候鹤承渊也没什么好隐藏的,直接让泠川动手护他们离开。

    鹤承渊带人出了城,片刻不带停歇,往村子去,傀儡追在身后,他在极力甩开他们。

    沈知梨:“往……”

    “阿梨……”鹤承渊将手里的血在衣服上擦干净才安抚她的背。

    她一跃而下的场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成了震动灵魂的梦魇。

    “阿梨要说什么?”他不催促她,也没想逼问出她的后话,他只想她再坚持坚持,发出一点动静也好,只要不失去意识睡过去。

    沈知梨瘫软在他怀中,“绕过……绕过……”

    鹤承渊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替她将话说完,“绕过这两个村子是吗?”

    “嗯……”

    鹤承渊快速甩开身后的傀儡,带她奔走在林间,他们确实该找一处村庄落脚,现下还不知她伤势如何,那只受伤的胳膊这么多月早该好了,可一直垂在身侧没有动静。

    他微侧过头在她脸颊蹭了蹭,“很快就到,不要睡,再坚持一下。”

    “……嗯……”沈知梨虚弱的声音仿佛风一吹即散。

    鹤承渊费了全力,从药谷赶来京城,再到杀出血路,不稳的魔气在身体里动荡,如今更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村庄中。

    这一问才得知,唯一的大夫出了远门至今未归。

    万幸医馆里有不少药草,鹤承渊将人平放在床,为沈知梨调整内息,止住她口中涌出的血,又东忙西忙,给她磨药。

    简易病床上的人面色诡异泛红,神智不清呢喃着,鹤承渊不知她怎么回事,来不急细磨药草熬成汤汁给她灌下去,只能将磨好的碎粉喂到她唇边。

    沈知梨内息调整后,力气有所回转,她视线里仍然是那片血色照人,嘈杂的声音在耳畔乱响,蛊虫不断啃噬着她,令她疼痛难忍,打起了滚。

    “阿梨!”

    她不愿吃他喂来的药,迷茫又空洞的眼神充满恐惧与畏惧,差点将药打翻。

    她忽然盯住他,目光警惕又厌恶,鹤承渊被她推开,望着她的眼神,心在滴血。

    “我……我不想喝,我不想喝!”

    “你滚!你滚!”

    “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她受伤的胳膊垂在身侧,另一只手费力的胡乱挥舞,不许人靠近。

    “……阿梨……”鹤承渊指骨泛白,心像被活生生剜了一块。

    方才还依赖他的人,日思夜想的人,如今在诅咒他不得好死……饶是杀人无数的魔头,看见这幅憎恶的神情,也未忍住轻易落了泪,眼泪顺脸颊滑落砸进碗中。

    她讨厌他成魔。

    沈知梨气急攻心,刚平稳的内息再次波动,一口血雾当着他面喷溅而出。

    “沈知梨!!!”

    鹤承渊不顾她的挣扎,冲了过去,将人揽入怀中,给她输气调息。

    沈知梨在他怀里惊恐地发抖,瞪红的双眼,只有恨意,可他看见了她藏于恨意之下的无助。

    鹤承渊耐心道:“阿梨,这不是喝的,把它吃下去,我再为你平息事半功倍。”

    沈知梨把他认错了,谢故白的身影与鹤承渊交叠,她分不清,分不清了!

    鹤承渊出现在眼前时,她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恶言,嘴里嘀咕着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话没说完,谢故白的影子再次冒出,她又惊恐不已,恶言相向。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别把门窗关了,我很久……很久没见过太阳了……”

    “放过我吧……放过我!”

    “不对,你滚!你滚!”

    “唔——!”

    沈知梨的唇被堵住,唇齿被撬开,磨碎的药草轻易渡进她的口中,他缠住她的舌。尖,一点点将药推过去,苦涩的味道填满两人口腔。

    舒适的气息从他身体传向她,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刮在背,平复她杂乱的内息。

    鹤承渊知道了,她的所有恶言都不是对他说的,她认错人了……可是泪还是滑至两人唇间,若他没有在巷子里一气之下离开,他们也不会遭人挑唆,不会中人圈套,不会让她挺身而出为他挡了这一劫……

    不会生气误了她的伤势,害她受苦被病痛缠上,更不会剜肉剔骨,到再抬不起那只手……

    他应该带她一起走,不该留她在京独自面对,遭受这一切。

    沈知梨怔愣在原地呆滞望着他,她想彻彻底底看清晃动不清频繁切换的脸。

    鹤承渊不断安抚着她,药渡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暴躁的猫平复下来,直到她收走恶意的眼神,开始打量他的眉眼。

    他细细亲啄她的唇,从唇珠到嘴角,再到鼻尖眼角,边吻边趁着她发愣的间隙为她打理头发,为她擦拭污秽,吻停在耳垂,轻轻厮磨。

    “阿梨看看我是谁……”他的嗓子沙哑,话语轻柔流入她的耳窝,“是鹤承渊。”

    “……鹤承渊……”沈知梨闻言滞了两秒,随后堵在眼眶的泪,如开了阀的泉水,委屈涌上心头,压抑多日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对不起……”鹤承渊轻轻拍打她的背,让埋在他肩头的人好受些,“我带你回家。”

    “没有……没有家了……他们……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这话似乎没安慰到她,反倒让她哭得更崩溃大声了些,大魔头一时手足无措。

    他不知该如何哄她,显得笨拙。

    “……那……那我也没有家……你愿意……给我一个家吗?”

    沈知梨脑子嗡一响,没转过弯来,直起身子,抬指勾勒他的眉目。

    “是……鹤承渊……”

    “是我,阿梨……不要认错我。”鹤承渊注视她湿润的眼睛。

    沈知梨:“他……亲了我的手……”

    鹤承渊侧过头去吻落在她的掌心,随后吻过她的手背。

    “……额头和脸颊也亲了……”

    鹤承渊轻轻勾唇,沈知梨意识恢复了些,这是好事。

    于是,她说何处他吻何处,虔诚真挚,抹去他人的印记。

    “鹤承渊……我身体热……”

    沈知梨神智不清时忽视了一个问题,那便是躁动不安的相情蛊,谢故白的蛊想操控她,夺取主权,另一对阴阳蛊想寻个主子。

    这下好了,烈酒浇头本就未熄,吻一遍遍落下来,彻底给火苗上浇了一把油。

    鹤承渊不明她身体为何还有异样,吃了药草,又用灵气为她调息,怎么还会如此。

    “哪不舒服?谢故白给你喝了什么?”

    沈知梨泛起红晕,“合卺酒……有他的血……”

    她才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鹤承渊……我签了婚书,与他签了契约……”

    鹤承渊顿时犹如五雷轰顶,他本以为是谢故白胡言,听见她亲口说出时,心还是颤了两下。

    沈知梨拽住他的衣袖,“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突然扯住他的衣裳,皱起眉头,那片血光再次浮现。

    “沈知梨?!”鹤承渊察觉她的不对劲,立马将情绪抛掷脑后,“阿梨,我没有怪你,你是被迫的,你不要认错我……不要畏惧我……”

    沈知梨盯住自己的手心,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没有握起的剑,溅上的血。

    “我……我杀人了……杀人了……”

    鹤承渊皱紧眉头,谢故白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没有……你看外面的天不一样……”

    天不一样,意味着现实与影场不同。

    可鹤承渊知,他们一直活在现实里,影场早被他破了,否则也杀不了杨邶……万没想到,谢故白控制她杀人!

    他们从城中赶路,窗外天色渐晚,红光消失无踪。

    幸好,他方才为她将身上血迹擦拭了干净。

    “喝口水。”鹤承渊为她奉来一杯水,在她眉角一吻,“等明天醒来就能看见太阳了。”

    喝水并没有缓解沈知梨身体里要命的燥热,她盯着鹤承渊滚动的喉结,贴吻过去。

    “!!!”鹤承渊闷哼一声,耳根子瞬间红了。

    沈知梨目光迷离,水光浮现,仰头可怜兮兮看着他,“鹤承渊……帮帮我……我热……”

    鹤承渊手中的杯子一抖,砸在地上,半杯水洒了出来。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沈知梨抽泣道:“谢故白强迫我吃了与他的相情蛊……”

    “阿梨。”

    “你不要生气……在他之前……我把你留在床头的那瓶阴阳蛊都吃了。”沈知梨拉住他的袖子,怕他生气,怕他跑了,怕他不愿,她哽咽道:“再不下蛊,蛊要死了。我把蛊下给你……好吗?”

    第139章 赌徒(15)

    鹤承渊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才好,“阿梨……”

    她身上有伤,现在可不是乱来的时候。

    下一刻,沈知梨不管不顾扑去,吻住他的唇,手指不安钻进他的衣袖中。

    相情蛊……他是想要的,很想要,很想要,他的蛊一定能战胜谢故白,她满心满眼只会有他一人……

    “阿梨,我是谁。”鹤承渊理智崩塌前,别开唇,粗喘着气。

    昏暗屋子里,唯一的火光在两人之间跳动,她迷离不清,指尖暧昧剐蹭他因克制而暴起青筋的胳膊。

    “鹤……鹤承渊……”沈知梨引诱着他,“我会……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拿什么对我负责?”

    这两人也是奇了怪,大魔头问个女子拿什么对他负责,他甚至期待与渴望,等待她的回应。

    沈知梨小脸一下皱巴起来,抽泣两下又哭了,“我……你的名字在人丁册上,我不喜欢谢故白,一点都不喜欢……”

    “我们……阿渊……再不下蛊,你以后就不是我的了。”

    她声音软软绵绵唤了句阿渊,挠着大魔头的理智瞬间崩塌,傻在原地,晕头转向的找不着北。

    “他碰过你哪?”

    说不生气是假的,心悦之人嫁人成亲拜堂,与别人签了婚书,下了相情蛊……她的誓言化成泡影,他要如何不气,可那不是她的错……若不是被逼到绝境,她又怎么会失去生力,在挣脱束缚的刹那,选择从高塔一跃而下,弃掉所有。

    沈知梨小猫似的在他脖子又亲又啃,难受极了,体内的阴阳蛊似乎看见另一半主子,有人撑腰,打压谢故白那只蛊虫,兴奋不已要蹦出来。

    “我没有给他下蛊。”她哭得很伤心,眼泪往他领口里砸,击穿他的心脏。

    “阿渊……他强迫我吃下蛊虫,活生生的虫子,恶心死了,今早还给我灌了有情药的合卺酒……”

    “我好难受……”

    没见到鹤承渊时,她一再克制,重逢后思念要命,他像有魔力似的,勾引她彻底陷了进去。

    “你不爱我吗?”她贴在他耳边,似勾人魂魄的妖精,软绵绵对他耳畔吹入湿润的气息。

    鹤承渊始终托着她的身子,小心避开她的伤,目光望着摇曳的火烛,做着最后的挣扎。

    “啪嗒——”

    不知何时,胡乱游动的手指勾开了他的束腰,落在地上。

    紧绷的理智随着这声落地,彻底崩断,他转首掐住她的下颚,吻上她的唇,“爱……”

    万一,她不愿意对他负责怎么办,不负责……也认栽。

    衣裳失去束缚散乱开来,沈知梨身体里的燥热得不到平息,她害怕又急迫吸吮他滚动的喉结,吻往下滑至他的锁骨,在上头厮磨啃咬,披散的发丝扫过他的胸膛,他不由挺过头去,胸口大肆起伏,衣裳遭沈知梨剥了半边,松松垮垮搭在臂弯,真是一副谄媚样。

    沈知梨掀起眼皮,“鹤承渊……我很想你……”

    鹤承渊一个没吃过药的人,身子红得比沈知梨还要夸张,吻痕印在滚烫的肌肤上仿佛在燃烧。

    情欲的火花在眼中闪烁,他吻上她的眉眼,扫开她的发,吻上她的脖颈,衣裳不知在何时离了身。

    沈知梨抱着他埋在她怀中的脑袋,高昂起脖子,呢喃低语,话语破碎。

    挑逗纠缠……一阵天旋地转。

    鹤承渊支在她的身上,捧住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脸,深邃的眸子荡漾春水,吻着她的掌心,“阿梨,把情蛊下给我吧。”

    他带着她的指腹划过他的唇,再到锁骨与结实的胸膛,划至腹部时,肌肉在她掌心瑟缩,一路往下再往下,炽热抵着手心难消。

    “阿梨……把它放出来……”

    “让我……服侍你……”

    暖黄色的烛光忽明忽暗打在两人身上,血液沸腾,呼吸急促。

    鹤承渊推开她的双腿,甘愿俯首称臣,俯身而下,吻在腿心。

    轻碾而过,食髓知味,酥麻传遍四肢百骸,沈知梨捂住唇忍不住挺起腰肢。

    服侍……也不是这么服侍啊……

    架在肩头的脚绷得笔直,丰盈落网,他再次回来询问她,轻笑着,“阿梨不后悔吗?”

    沈知梨胳膊捂着双眼,无声哭了,她不知怎么得,箭在弦上,炽热顶上“心头”,回想起了前世,他总是很凶……从不顾及她的感受……

    “阿梨,怎么哭了。”鹤承渊察觉她情绪变化,立马停下挑逗,与她保持距离,他没推开她无措挡住双眼的胳膊,一点点吻着她的唇与脖颈,让她放下芥蒂,平稳情绪,将不妥之处告知于他。

    “鹤承渊……你不是有记忆吗?”她语气略微责备。

    鹤承渊愣了一下,没转过弯,“我……”

    “你会像之前那么对我吗?”

    鹤承渊回过神,抱着她贴在自己胸口,轻揉她的后脑,“我……前世对你不好吗……”

    他近乎立马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记忆怕是有差错。原先她便对情事抵抗,抑制不住的害怕发抖,不是因为谢故白,而是因为他……她的理智有意回避与他接触,可身心不由向他贴近。

    她仍然愿意打破隔阂,突破障碍,剥开伤口再次相信他。

    沈知梨摇摇头委屈涌上,“……不要再那样对我……”

    “好。”鹤承渊虽不知做了怎么样的错事,在他的记忆里,他们只短短相处过三个月……但他还是应下,给她道了个歉,“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相情蛊拖不得了……

    他加深吻她,爱意绵长,呼吸沉重,在得到沈知梨的许可后,一点点将自己没入进去。

    沈知梨皱着眉头些许不适,但很快便遭烈火焚身,沦陷其中。

    大魔头确实如答应那般,一举一动极其温柔。难得之事,他克制着自己,在乎她的感受。怀里的人面色潮红,但凡皱下眉头,吻便落了下来,不断耐心安抚。

    大魔头博览群书,百本书里哪样有趣姿势没看过,难得开荤,却始终不变,面对着她,怕她没安全感……

    他抱起她,让她入坐在自己身上,亲吻她冒出汗珠高昂的脖子,留下触目的吻痕。

    “下次……等等我……”他埋在她的颈窝。

    “嗯?”沈知梨声音缠绵,他的发丝借着起伏之势,勾搭她架在他肩头的手指。

    “不要……跳下来……”

    若是那一下他没费力挣脱……没接到她该怎么办,她会一身红衣死在他面前。

    沈知梨的肩膀感到一股热流,非汗珠……大魔头哭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沈知梨怔了一下,愣住的刹那,肌肉收紧,还没来得及安慰大魔头,大魔头倒吸一口凉气气息深重。

    “阿梨……放松点……”

    沈知梨瞬时脸红得滴血,“我……我……”

    大魔头嗤笑一声,在她受伤的肩膀落下吻,“阿梨,给我下蛊吧。”

    沈知梨视线慌乱,烛光映着两人纠缠的倒影,身上酸酸麻麻,就是太温柔了……每一下都无比清晰,他一直没停下来,勾得人要命。

    他偶尔使坏,缓急交错,狼藉一片,“阿梨,我是谁?”

    “鹤……嗯……鹤承渊……”沈知梨眉头一拧,脊背酥软,浑身一抖,身下不对……

    鹤承渊噗嗤轻笑,就着这劲“逗她”,俯身而上,“叫错了。”

    “阿梨……阿梨……”

    感官在他的轻唤中无限放大,沈知梨时不时发颤,余感未落又挑,松了口,支离破碎的声音,“阿……阿渊……”

    “嗯,我在……”

    夜风从微敞的窗闯进屋子,企图给两人灭火,然而,却成了助兴。

    烛光燃尽最后一丝,低鸣仍然长延至天明,晨光落进,她的眼中血色褪去,只剩霞光与他。

    鹤承渊的身上被挠的不成样,血丝都冒了出来。沈知梨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红一片紫一片,全是吻痕。

    她枕着他的胳膊,早没意识睡了过去,鹤承渊那团火被她折磨,天亮还没灭,抱着人洗了个干净澡,又把自己点燃了。

    相情蛊的苦,大魔头可算是体会到了,独自一人关在浴室里,三个时辰也没出来。

    甚至不得不出来时,身上情。欲还没褪去。

    他忙忙碌碌,在医馆里收罗草药,给她喂药,为她疗伤,又将凌乱的医馆收拾了一番。许久没好好休息过的人,到午时还未醒。

    白日村子来往的人较多,他们不好行动,幸好这屋子的大夫喜静,屋子在偏角,没人寻来。

    鹤承渊蹲在床头,望着沉睡的人,长睫刷下,呼吸轻浅。

    他拨开她脸颊的碎发,俯身吻去,想了想翻身上床,将人揽入怀里,怀中的人嗅见他的气息,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大魔头又遭折磨了……浑身滚烫,才压下的火又燃了起来。

    不舍得将人推开,也不舍得将人叫醒再折腾一遭,只能欲哭无泪硬生生忍着。

    “别动了……阿梨……”鹤承渊在她发端轻吻。

    沈知梨的衣裳洗干净晒在外头,此时就薄套一层他的里衣,柔软的肌肤贴在他身上不安分的蹭来蹭去。

    她在睡梦里无意识呢喃道:“膈着我了……阿渊……”

    鹤承渊:“……”

    下一刻,怀里的人为了避开灼人之物,腿一跨,架在他腰上,八爪鱼似的缠上他。

    一动不敢动僵直腰杆的鹤承渊,“……”

    他就这么任由她摆布到夜里这人还没醒……鹤承渊忍无可忍……小心翼翼起床在浴室里又待了三个时辰。

    “……”

    鹤承渊无奈叹了口气,给睡梦中的人套上衣服,沈知梨许是多日精神紧绷,这一觉放松睡到了天荒地老,将大魔头磨的够呛,但凡触及她,身体里的蛊就开始作祟,惹不起,只能亲两口降个火。

    他们耽误有段时间了,再不离开傀儡怕是要搜查到此,他带着沈知梨继续赶路。

    第140章 相情(1)

    系统鬼鬼祟祟冒出来,「恭喜宿主,修成正果!完成相情蛊任务。」

    「获得100好感度额外加成。」

    「统计总指数8000好感度,自动兑换爱意值80点。」

    「目前爱意值:正151点。」

    「任务完成,附送赠品:预换品。请宿主再接再厉。」

    系统解答:「预换品即为:集齐三次“预换品”可为宿主兑换任何过眼之物。」

    「友情提示:相情蛊亦可再换,双倍相情蛊,保准七天七夜,达三百!」

    鹤承渊:“……”

    沈知梨:“……”

    她倒是被这“八卦”的声音闹醒了,趴在鹤承渊肩头蠕动两下,鹤承渊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鹤承渊托住她的脑袋埋在自己颈窝,“太颠簸?”

    沈知梨这几日都靠在他怀里赶路,脚几乎没沾过地,每次她醒来,鹤承渊都担心是他没抱稳,扰了她的梦。

    她环住他的脖子,对着人脖子啃咬半天,吸足他的味道才心满意足离开,这相情蛊别说鹤承渊控制不住与她贴近,就连她也忍不住往他身上黏。

    沈知梨揪了下他的耳垂,低笑道:“没有,睡饱了,我饿了。”

    每天都在担心什么事呢。

    “放我下来吧。”

    鹤承渊找到个湖边将人放在石块上,“我去捉鱼。”

    沈知梨托腮看着他坐在一边,轻车熟路用杀人的刀削木头。

    说起来,大魔头之前就答应她,要给她捉鱼来着,可惜如今天气转凉,他不给她碰水,不然能一起踩水玩。

    鹤承渊褪去外袍丢在岸边,回眸看了她一样,沈知梨笑嘻嘻走过来拾起他的衣裳抱在怀里。

    他的衣袍一到夜里就是她的了,夜里风大,他习惯脱下外袍裹着她赶路。

    沈知梨蹲在一边,“要我去拾些干树枝吗?一会儿天黑了反潮,木枝燃不起来。”

    鹤承渊站在水中,手里握着木叉,一眼看穿沈知梨的鬼心思,她想下来玩水。

    他缩起眸子,盯住她无力垂在身侧,始终抬不起来的手,眼底纳入的余晖逐渐暗淡,伤成这样她还没心没肺笑得出来。

    “水冷,不许下。”

    沈知梨:“……”

    是不是这相情蛊作祟!他怎么老是能猜透她的想法。

    她泄气挪到一边去,注视水中的人。夕阳垂暮,金灿的光洒在湖面波光粼粼,像披了一层金绸,他背光而立,站在暮色里,光晕洒下,耀眼夺目。

    可是……他已经不是仙首了……骂声有人超控传播迅速,他们已不敢再进村子,怕人发现踪迹,只能风餐露宿……

    鹤承渊:“过来。”

    几乎在她眸色忧沉下的刹那,他察觉她的异样,朝岸上走去。

    说是让她过去,可沈知梨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过来二字,是他对他自己的命令。

    沈知梨仰起头来,他屈下身子,披落在肩的发尾扫在她的脸颊。

    鹤承渊故作沉思,忽然笑道:“一起吗?”

    沈知梨双眸瞬间亮起,阴霾一扫而空。

    碰水他肯定是不会许的,但他会抱着她一起淌入水中,让她参与其中。

    天边余晖穿透云层,倒映在湖面的两个身影,掀起层层波澜。

    鹤承渊单手抱她,单手举起木叉,沈知梨便窝在他怀里指挥,所谓抱的高看得远,她紧张屏息,激动下令,兴奋在他怀里开怀大笑。

    不碰水少了丝乐趣,于是他会故意挑起不多的水花,飞溅而来,光芒下跳跃的水珠,点在面容。

    沈知梨玩得不亦乐乎,鹤承渊不好扫她的兴致,捉了几条鱼后,干脆把鱼与木叉丟回岸边,他背着她在湖中转圈踩水。

    树影婆娑,光影斑驳,飞溅的水花间,晚霞透过树枝在眼前飞速掠过。

    欢喜如清风拂耳,爱意如日落搁浅。

    与世隔绝。

    大魔头很有耐心,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发觉她低落的情绪,找到破解之法,沈知梨这几日开朗不少。

    得到释放,晒晒太阳吹吹风,眺望晚霞数星星。

    沈知梨玩得过瘾,与他一起去拾木枝,她的胳膊不方便,腿脚陪伴还是可以的。

    “鹤承渊,你会烤鱼吗?”

    生火对他来说容易,但烤鱼还真有点难度,沈知梨担忧看着那几条被开膛破肚的鱼,又往了眼快窜到天上去的火苗,不由弯起眉眼逗笑道:“不生不成炭就行。”

    “……”鹤承渊拿着串好的鱼犯难。该看的书看了不少,这更该看的书是一字没进脑子,捉鱼杀鱼手到擒来,做个吃的填饱肚子,遇上世纪大难题。

    前几日都是在沈知梨指路的村子落地,她很聪明,研究出一条如何避开谢故白眼线的路,只是仙首名声败坏……不能再进村了,不然能给她花银子买些好吃的来……

    “鹤承渊,我教你。”沈知梨笑眯眯挨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把鱼放到火上,胳膊酸了就歇息会儿,嘴上指挥着,火候到了再握住他的手给鱼翻面。

    鹤承渊注视着她,短暂的红霞慢慢从她面容上褪去,只剩摇曳的火苗。

    目光炽热,沈知梨侧首望去,唇上一软,他吻了过来。

    火烧着“滋滋啦啦”响个不停,鱼传出烧糊的焦味。

    沈知梨忙别过头去,他的吻擦过她的嘴角,落在脸颊上。

    鹤承渊低笑一声,“我好像烤糊了。”

    沈知梨握住他的手给鱼转个身,欲哭无泪道:“不是好像,是已经糊了。”

    他这个时候莫名其妙亲过来做什么。

    她逗道:“你吃。”

    “好,我吃。”鹤承渊一口应了下来。

    鹤承渊重新给她烤了一条,沈知梨以为他没“好好听课”,没想到他这双手长了脑子,几分时给鱼翻面,用猛火还是尖火,他全记得,给她烤的那份极为认真,虽然没到外酥里嫩,甚至微糊,但已经比他原先“火化”的厨艺好太多了。

    沈知梨满意点点头,毫不吝啬夸赞道:“味道真不错。”

    鹤承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拎起她微湿的衣摆挨着火边靠,“说谎。”

    “我哪说谎了。”

    “你皱眉头了。”

    沈知梨:“……”

    她这么没控制住吗……伤人了……

    她知道掩盖不过去,立马改口道:“糊的地方有一点点苦,但已经很好吃了。”

    鹤承渊淡淡地“嗯”了声。

    沈知梨现在似乎习惯大魔头的照顾了,他给她靠衣裳,她为了他方便就这么大大咧咧自然翘起一条腿搭在他腿上,时不时晃一晃,无论她如何动,她都知晓,他不会生气。

    大魔头变成贤妻了?给她洗衣做饭,伺候更衣沐浴。

    大魔头沉着张脸坐在脸盆边给她搓衣服的场景,从脑海里闪过,沈知梨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鹤承渊困惑道:“笑什么?”

    “没什么。”

    “带出来的药不多了,转过去,我给你上药。”

    沈知梨收起腿,乖乖转过身子,继续啃着微焦的鱼,背对他,现在连衣裳都不用自己脱了。

    鹤承渊怕她着凉,外袍搭在她的肩前,双手从后环过她的腰解开她的腰带,拨开她的发,褪下她肩膀的衣裳,扭曲狰狞的伤疤露在眼前,她的身子瘦,乍眼瞧来,疤痕占了她半边肩身。

    皮肉明显反反复复扯开过几回,又顽强自愈,肌肤拉扯,一道道皱褶在背后布开。

    他垂下眼睫,无论看多少回,都会再次怔住,喉结滚动,干涩堵得人心慌,他扣住她的腰,低头吻去。

    沈知梨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温暖的唇覆上来时,还是愣了下,绷直身子。

    “鹤承渊……”

    他每回上药,都要落下一道吻。

    她知晓他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他在用这种方式道歉。

    夜里风凉,他不敢耽搁太久,指腹小心划过她的伤痕,给她把最后一点药上了,套好衣裳,夺过她手里举了半天的鱼。

    “诶诶诶,我还没吃完呢。”沈知梨以为他要抢走,结果他只是停在她面前,为她举着。

    她滞了会儿,正要张嘴咬下去,鹤承渊把鱼收走了。

    “我……其实我自己可以的。”

    “嗯。”

    天色已晚,视线不清,大魔头开始给她理鱼刺。

    他答应的快,但不照做,自顾自干自己想干的活。

    沈知梨靠在他的肩头烤着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喂到嘴边张口咀嚼两下咽下去。

    风悄悄而过,两人发丝贴近相缠。

    “鹤承渊,你的发带呢?”

    鹤承渊顿了下,“不小心飘到火里了。”

    沈知梨:“我的金簪给大夫送去药谷了,宋安……不知到药谷没有……”

    鹤承渊在她发端亲吻,“师父在等他,等日后我再为你取回金簪。”

    沈知梨疑惑道:“日后?”

    他们不是正要去药谷吗?怎么说是日后。

    鹤承渊:“阿梨……”

    沈知梨:“药谷……”

    鹤承渊:“别担心,师父为救谢家娘子用了灵丹暂时还在药谷,但药谷位置暴露,谷中弟子已经驱散撤离。”

    “没有药谷了是吗?”

    “他说待谢家娘子醒来,与她归隐,他已没有多余的灵气再开辟一块地,待宋安伤势好转……宋安想要做何事便由他去。”

    鹤承渊将人搂入怀中,给她理了理衣裳,裹得严严实实,“师父让我不要带你回去,地位暴露,危险未知。”

    “那……我们这是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