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他做好了被谢楼推开的准备, 但没有。谢楼足足有一分钟,或者更久,没有动, 在这一段窒息的时间里,温鱼只能捕捉到谢楼的眼珠滑动的痕迹。
那双冷漠上挑的琉璃眸像是被人敲碎了似的, 变得有几分混乱无神, 像是在发怔。
直到温鱼在他怀里不太舒坦地动了动, 谢楼才如梦初醒,一把箍住了温鱼的手腕。
“你……”他欲言又止,嗓音竟是突然有几分发颤,包括握着温鱼的手, 都在小幅度地颤抖。
温鱼心头一紧:“楼哥,你哪里不舒服吗?”
他反手去摸谢楼的手臂,手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谢楼骤然垂眸, 看向温鱼手腕和脚踝上的铐环, 他忙不迭替温鱼解开铐环, 手抖得差点没把钥匙插进去,就连额头都因为着急而冒出不少冷汗。
温鱼觉得他的情况非常不对劲。
他还没有见过谢楼如此失态的样子。
那张俊美的脸上, 没有从容, 没有冷漠, 只有茫然。
温鱼伸出手, 想要去给他擦汗, 手刚一触碰到谢楼眉骨,谢楼触电似的站起身:“我突然想起来, 隔壁还有一道菜,我去给你拿, 你先吃饭。”
谢楼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温鱼坐在沙发上,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这次大概,或许,可能,是成功了?
楼哥这恐同程度,不是一般的高啊。
不出温鱼所料,谢楼说着去拿菜,但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直到温鱼吃完饭,他才踩着点从外面进来,一言不发地收拾桌上的碗筷。
温鱼起身想要帮他,但他的手刚一碰到谢楼的手,谢楼就和方才一样,手抖得连碗都没拿稳。
好在他们随身携带的不是瓷碗,那碗没摔碎,温鱼弯腰去捡,谢楼快他一步捡起:“你去休息,这些我来收拾。”
谢楼逃避得太刻意了,温鱼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忽地脆生生开口:“你还没给我一个答复。”
谢楼的身体微僵,像是没听到温鱼说的话,脚下步伐没停。
温鱼不依不饶,追上去拽住了谢楼的衣摆:“哥哥,说话。”
谢楼呼吸凝固,在僵立片刻后,他微微侧过身:“小鱼,你也说了,我是你哥哥,不是吗?”
“哥哥就不可以当男朋友吗?”温鱼抬眸,直勾勾地看向谢楼。
那张素来习惯了冷淡的面容有一瞬间的空白。
温鱼还从来没有见过谢楼这副样子,他心里爬起一点点异样的情愫,仿佛打破了一座冰封的火山,窥见了里面翻涌的岩浆。
常人该有所收敛,但温鱼没有,他继续道:“楼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谢楼眉宇拧紧,俊美无俦的五官显得凝重,在他开口前,温鱼踮脚,亲了亲谢楼微微干燥的唇瓣。
“还是不信吗?哥哥。”
——
谢楼无论如何都不信。
温鱼头疼,把事情告诉了何一帆,何一帆道:“我说真的,你别说谢楼不信,要是我我也不信。你想想,要是我突然和你表白,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温鱼疯狂摇头:“这太可怕了。”
但如果谢楼不信的话,就不会讨厌温鱼,不会让温鱼滚,那温鱼的目的就永远达不到。
不要啊。
温鱼苦恼托腮:“我要做什么,楼哥才能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他呢?”
何一帆瞟他一眼:“亲他?”
温鱼道:“亲过了啊,但楼哥好像觉得,朋友之间也可以做这种事情,他不觉得这代表爱情。”
何一帆震惊:“朋友之间也可以做这种事?那你觉得,谢楼会和他其他的朋友做这种事情吗?”
温鱼耸肩:“可是除了我之外,楼哥没有别的朋友啊。”
何一帆:“……也是。”
谢楼的心思还真不好说。
他替温鱼想了想,忽地灵机一动:“如果亲嘴都不能代表爱情的话,那能证明你喜欢他的,就只有一件事情了。”
“啥?”温鱼好奇。
何一帆语气鬼鬼祟祟:“亲密行为,你没问题对吧?”
“哦。”温鱼不知者无畏地摇头:“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和楼哥亲过嘴,还互相帮助过,亲密行为什么的,完全在接受范围内。
男生之间,还有比这些更亲密的行为吗?当然没有。
温鱼看起来接受度非常高,何一帆有点放心,又有点不放心:“真能接受?你不是很怕疼吗?”
温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摸了摸下巴:“可是那种事情,也不是很疼吧,顶多算痒。”
不论是接吻还是那什么,温鱼都没觉得疼,只是痒。
何一帆被他的话惊得呛了一口口水:“你怎么知道痒不痒的?你有经验?”
温鱼一愣,突地想起谢楼提醒过自己,不可以在何一帆面前说这些,这只会打击到何一帆。
温鱼赶忙打住:“没,没经验。我猜的。”
何一帆打量他一二,道:“看你也不像有的,不过如果你想要,我现在可以帮你。只要你们生米煮成熟饭了,谢楼不信都难。”
温鱼听得半懂不懂:“你要怎么帮啊?”
还有,他和谢楼怎么生米煮成熟饭啊,这不都是电视剧里生小孩才会说的台词吗?
何一帆说得信誓旦旦,但又没和温鱼说要怎么做,只让温鱼等着。
——
一整个上午加下午,他们都在清理加油站外的雪,天色渐晚,天穹阴沉得像要压过头顶,清理完积雪,温鱼正准备休息一会儿,风起云涌,鹅毛大雪又落了起来。
风急雪快,隐隐有碎冰雹砸落房顶的声音,温鱼提溜起自己的小雪桶就要朝屋里跑,跑到一半时,他眼角余光瞥到何一帆。
何一帆正在车里翻找东西,屁股撅在外面。
温鱼脚步一顿,把桶里的雪倒掉,反手将桶倒扣在自己头顶,挡住乒乒乓乓的冰雹,他朝何一帆小跑过去,用膝盖踹了踹何一帆的屁股:“你干嘛?下冰雹了还不跑。”
温鱼的赫然出现吓他一跳,他急忙转身,瞧见是温鱼后松了一口气,朝温鱼伸出手。
温鱼不解其意,试探性去接,何一帆手掌一松,一糖落到了温鱼手心。
温鱼:“?给我糖干什么。”
何一帆不怀好意地一笑:“不是给你吃的,给谢楼。”
“楼哥不喜欢吃糖,而且他已经躲了我一下午了,我现在都没找到他人在哪里。”
自从温鱼中午和谢楼表完白,谢楼就一直在躲他。
下午清雪的时候,也一直离温鱼离得远远的,下冰雹的时候温鱼已经没瞧见他人。
“不就在那儿吗?”何一帆随手一指:“喏,盯着咱俩呢。”
温鱼顺着何一帆的视线看过去,屋檐下,谢楼双腿交叠靠在墙边,正直勾勾地望着这边。
甚至学温鱼的样子,在头上顶了一个桶。
温鱼瞧见他,连忙要奔过去,何一帆拽住他的衣领:“等会儿等会儿,这个拿上。”
何一帆递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塑料给温鱼,温鱼看了一眼,很像吃炸货会送的那种装手套的塑料,但上面全是英文。
温鱼不解地看了一眼何一帆,何一帆嘿嘿一笑:“体贴吧?我在商场找到的套,正好你俩用上。”
啊?用手套做什么???
温鱼懵懵懂懂地顶着小铁桶往回走,临走前,何一帆还给他做了一个打气的手势,温鱼更懵。
谢楼正杵屋檐下等他,在温鱼靠近的时候,他突然问:“何一帆给了你什么?”
‘手套’已经被温鱼揣到兜里,温鱼攥紧了手里的糖,突地意识到,他好像忘了问何一帆这是什么玩意儿。
反正肯定不是普通的糖。
能是什么糖?吃了可以让谢楼相信他是同性恋的糖?
……有这种东西吗?
温鱼微微摊开手,给谢楼看:“没什么,就是一颗糖。”
他尝试推销出去:“你要尝尝吗?”
谢楼的口味一向清淡,对甜食也没什么兴趣,他没有接那颗糖:“不吃。”
“哦……”温鱼攥紧了手心的糖。
自从温鱼表白后,两人的氛围就变得奇奇怪怪的,同处一室,但只要温鱼不说话,谢楼就不说话。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把他和他最最最亲密的竹马分隔开了。
这样可不行。
温鱼挠了挠头,想出了一点点破冰的法子。
他不久前才铲雪活动过,现在身体还在发热,有点出薄汗,他坐到沙发上,就顺手把外套给脱了。
那厚重的衣服一褪去,只余里面的纯白长袖,少年单薄又纤细的身形立马展露无疑。
谢楼瞥他一眼,果然没有坐视不管,勾起衣服递给他:“穿好。”
谢楼的手指很冷,颜色也是冷白的,在黑色衣服的衬托下,更显骨感修长。温鱼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热得慌,不穿。”
温鱼我行我素地朝榻榻米上一趴,衣服因为动作而拉起,腰腹还露出一截,谢楼把外套搭到他身上,温鱼卷开,随意地搭了腿。
“小鱼,把肚子盖起来。”谢楼还算好言好语。
“可是这样吹着很凉快。”温鱼充耳不闻,翻个身面朝谢楼,双手卷起衣服,露出一截细瘦的腰:“你如果不和我谈恋爱的话,就没有资格管我。”
“以后只有我的男朋友才可以管我。”
这无疑是在谢楼头上点火,谢楼微微闭了闭眼。
温鱼心里暗暗觉得不太妙。
中午不吃饭的下场是什么还历历在目,温鱼心里打飘,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慢慢放下衣摆,但死要面子地没有去穿外套。
“3。”
谢楼开始读秒,温鱼怂了一半,但他好歹还是要面子的,他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我要穿你的外套。”
谢楼看他,温鱼红着脸磕巴:“你的暖和。”
谢楼没说什么,脱给了他。
温鱼作了一通的结果就是,和谢楼换了一件衣服穿,并且喜提胃疼。
老天爷会惩罚每个自以为是的病秧子。
温鱼穿着谢楼的衣服,整个人都被笼着,显得小小一只,他偎在沙发上,双手抄在谢楼的衣服口袋里,正在和胃里的那一点点疼斗争。
他以为谢楼没有发现,直到谢楼坐到他的旁边。
把药和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温鱼是死要面子,但不喜欢没苦硬吃,他默不吭声地吃了药,咂了咂嘴:“苦。”
谢楼顺手从兜里一掏,拆了一颗糖:“张嘴。”
谢楼有随身带糖的习惯,两人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直到那甜丝丝的味道在温鱼嘴里化开,温鱼尝到了一点怪异的味道。
他皱眉,囫囵把整颗糖都吞进了喉咙,这才有些迷茫地看向谢楼,意识到,他和谢楼刚才,好像换了衣服。
第32章 第 32 章
苦味在喉咙里弥散开, 温鱼皱眉,难道何一帆真在里面下药了???
但基于对何一帆人品的一丁点信任,温鱼没有抠嗓子眼。
何一帆应该不至于在一颗糖里下老鼠药闹死谢楼。
还没恨到这种地步。
那下的什么东西?
温鱼尝试平复心情, 细细感受。
但他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反倒是眼皮越来越重,他一时也不知道是胃药的作用还是那颗糖的作用, 温鱼靠在谢楼肩膀上, 打了一个哈欠。
胃里的风浪渐渐平息, 舒服得只让人想睡一觉。
谢楼注意到肩膀上的脑袋变重了,并且有一点点朝下滑的趋势,他一把托住温鱼的额头,把睡得软乎乎的人放到了沙发上。
睡着了的温鱼比醒着的时候还要乖, 谢楼趴在沙发旁边看他,修长漂亮的手指戳了戳温鱼的脸颊:“喜欢我?”
温鱼皱了皱眉,握住谢楼的手指, 抵在唇边。
谢楼听见他迷迷糊糊的呓语。
“……嗯。”
谢楼的指尖压住了温鱼的唇瓣:“可是我怎么没有感受到呢, 小鱼。”
——
温鱼怀疑, 何一帆在糖里下的, 应该是安眠药。
他的眼皮,像是被强力胶黏住了一样, 睁都睁不开, 等他再拼命睁开时, 眼前是蓝白色的撞色校服。
“这道题, 昨天我已经讲过一遍了, 谁来解。”
一道洪亮的嗓门从三尺讲台上传来,温鱼看过去, 班主任老马的粉笔因为用力过猛,杵断了一截, 温鱼清晰地听到了粉笔折断的咔嚓一声响。
下一秒,那一小截粉笔头冲着自己飞了过来。
温鱼没搞清楚状况,一本刷题册轻飘飘地替他挡住了那飞来的粉笔头。
“啪嗒。”
粉笔被刷题册一撞,摔在地上断成更短的两截,教室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转过来,温鱼呆滞地瞧着所有人。
里面不乏有三个月前死在他眼前的人。
比如他正前方的这位同学,张浩林,他的尸体都是温鱼和谢楼一起埋的,就埋在公园的土里。
而在此刻,所有同学都活生生地看着温鱼,一副吃瓜的表情,老马,也就是他们的班主任,表情要严肃不严肃的,眉心三道川,执起竹棍,敲了敲讲台:“谢楼你小子手速这么快,模考语文卷子怎么没写完,还有,这是数学课,你刷的哪门子物理题?你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温鱼你上来,做这道题。”
温鱼迟钝地收回视线,看向立在自己面前的那本刷题册。
这本刷题册,是高三上学期开学时,温鱼和谢楼一起去书店买的。
温鱼还记得,谢楼不到一周就刷完了上面的所有题目。
而现在,这本题册还新崭崭的,书页翻飞间,有一半都是空的。
温鱼顺着题册看过去,先看见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再看见的,就是谢楼。
穿着校服的楼哥。
他好久没看见了。
一中的校服颜色很素,不像别的学校,每隔几年就喜欢搞出一些新花样,一中的校服数十年如一日的黑白,常常被A市其他学校戏称为披麻戴孝。
但披麻戴孝,落在谢楼身上,就是披星戴月。
十七八岁的谢楼帅得出类拔萃,一套校服硬生生穿得有板有眼,跟衣服架子似的。
此刻,谢楼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轻轻握着刷题册,温鱼一眼就看出来,谢楼是才睡醒,刚才肯定在打瞌睡。
因为他脸上有趴过的印,头发也睡得稍微凌乱,虽然第一时间给温鱼挡了粉笔头,但表情还是慵懒的。
那懒懒散散的眼神,就那么若有似无地落在温鱼脸上,见温鱼在原地发懵,谢楼勾唇一笑,或许是以为温鱼在求助,于是站起身:“老师,这题我会。”
“显着你了。”马老师对谢楼的毛遂自荐无动于衷,坚持要让温鱼写这道题,温鱼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他呆滞地看着谢楼,眼睛睁得溜圆,忽地抓住谢楼的手:“楼哥,你掐我,快掐我。”
对于温鱼既无理,又稍显奇怪的要求,谢楼没有回绝,他伸出手,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拧了拧温鱼的脸。
不疼。
是在做梦。
这个梦和普通的梦似乎不太一样,往常在梦里,温鱼从来不记得现实里发生的事情,但此刻他却无比清晰,他甚至记得,自己应该是和谢楼在加油站里。
所以,现在的状况,应该就是那什么清醒梦。
做梦的人知道自己在做梦,且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
不是说只有聪明的人才会做清醒梦吗!温鱼心里顿时一乐,他也是聪明人了。
既是做梦,温鱼当然不会去傻乎乎地做什么数学题,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最后的目光,落到谢楼的脸上。
这个时候的谢楼,皮肤更白,体格更清瘦,少年气息十足,温鱼看得有点挪不开眼,老马加大嗓门熊他:“你俩眉来眼去啥呢,天天看还没看够!叫你上来做题,没听见呐。”
他话音刚落,在全班的惊呼声中,温鱼抓过谢楼的手,以一种逃命的架势,从教室后门跑了出去。
“卧槽!”
“你俩干啥去!”
“温鱼!”
老马追出教室,没跑两步便气喘吁吁地停下,眼睁睁看着两个少年一步三台阶地从自己面前跑走了。
谢楼没问温鱼这是在做什么,他非常配合地跟着温鱼逃课,门禁关着,保安就在保安亭里吹空调,有些不太理解地瞧着这两个突然冲到校门口的同学,就在他反应过来这俩应该是逃课,要出来阻止时,谢楼已经单手一撑,从门禁上翻了出去,他朝温鱼伸出手:“小鱼,快来。”
温鱼在谢楼的帮助下,也翻了出去,保安从亭子里出来时,两人已经拐过两条街没影儿了。
校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潮,所有人都像行尸走肉一样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写字楼里的打工人,脸上洋溢着死气沉沉的标准微笑。
没有人知道,一年不到,他们就会变成真正的行尸走肉。
温鱼身体素质差得没谱,跑了没几百米,已经累得大喘气,谢楼稍微用力拽住他,自然而然地让他放慢脚步:“去哪里?”
温鱼深吸一口气:“回家。”
——
没能回得去。
这个破梦,就跟游戏一样,地图没完全建成。
温鱼一旦拽着谢楼跑到校外一公里的范围,地图就会被强制刷新,直接把他们刷回教室。
温鱼尝试了整整十八次,无一例外。
垃圾梦。
最垃圾的点是,这梦每刷新一次,天气就会更热一点。
第十九次被刷回去的时候,温鱼已经满头大汗,这汗水不是他从第十八次的奔跑后带回来的,而是他在这间教室里闷出来的。
头顶的吊扇在呼呼地转着,但似乎转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太阳穴突突突地狂跳,老马的粉笔头砸过来时,温鱼的感官无限放大。
他不仅听到了粉笔折断和摔落的声音,他还听到了谢楼的手指摩擦书页的声音,闻到了粉尘的气味和浆纸的气味,以及,谢楼身上的淡淡皂荚香。
以及一些从谢楼身上散发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又极度勾人的味道。
“温鱼你上来,做这道题。”老马又在催命了。
温鱼这次没有再拽着谢楼私奔,他头重脚轻地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下朝前迈了一步,整个人忽地重心不稳,像是中了暑似的眼前一黑,身体朝后一倒,下一秒,他倒上了一张柔软的床铺。
地图刷新了。
他终于离开了教室,直接被刷到了寝室。
这是一间略显拥挤的双人寝室。两张床,上下铺,一张长方桌,堆积着书本和试卷,靠近阳台的小窗上,摆有两盆绿油油的仙人球,是他和谢楼的寝室。
温鱼头疼欲裂地从床上坐起,这个梦怎么还没结束。
他越发地热了。
“楼哥……”温鱼唤了一声,坐到床沿,没有找到自己的拖鞋,他只能光脚踩到地上。
天色乌麻麻的,寝室似乎已经断电,温鱼听到阳台上有动静,他摸着床沿朝阳台上走,还没走过去,阳台门被人推开,谢楼单手握着手机,半裸着上半身,从外面进来。
他的手机在黑夜里亮着幽幽的白光,是这黑暗的寝室里唯一的光亮,温鱼此时已经热得快要化开,猛地瞧见谢楼,以及谢楼头发上,脸上,胸膛上刚洗过澡留下的水珠,他想也没想,直接抱了上去。
“楼哥,我好热。”
预料之中的凉意没有传来,或许因为这是梦的缘故,温鱼没能感受到谢楼身上的凉爽,反而越来越热了。
谢楼的触碰让他更热,热得快要爆炸了,不止热,还痒。
楼哥的手,为什么要伸进他的校服里去,摸他的后背。
“别摸了。”温鱼出声,嗓音在寂静的宿舍楼里约等于无,又弱又小,尾音还带着丝丝发颤和喘意。
谢楼手上的动作没停,温鱼嗓音里带了一点点央求:“不要再摸了,哥哥,我难受。”
但这梦里的谢楼,似乎不如真实的谢楼那么对他百依百顺,温鱼被他抱着摆布,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身上穿的校服已经被人堆到了胸口。
腰腹全部暴露在空气里。
“还热吗?”
谢楼终于开口。
“嗯。”
撩开衣服也没有办法感受到一丝凉意,这种热,似乎是从体内迸发出来的热,像有人朝温鱼的胸口塞了一团火,正在熊熊燃烧。
温鱼觉得自己快要自燃。
这破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热……”温鱼热得两眼发昏,他迷迷瞪瞪地趴在谢楼怀里,整个人像是要融化一样软成一团,口鼻里不断呼出滚烫的气体,谢楼弯腰,把他放到了床上,温鱼抬眸,谢楼立在床边。
如同隐在黑暗中的影子,谢楼的声音都是若隐若现的,他伏在温鱼耳边,问他:“哪里最热?”
温鱼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烧得神志不清了。
他胡乱地转过身子,校服上衣更加乱糟糟,本就宽松的校裤被蹭歪,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腰。
他感受到了。
温鱼突地抓住谢楼的手,朝滚烫的地方探去:“哥哥,是这里,要热到爆炸了。”
第33章 第 33 章
寝室似乎熔成了一副油画, 高热的空气在炙烤每一根神经。
校服凌乱地堆在床尾,温鱼左手抓着床梯,眼睛水汪汪地瞧着眼前晃动的黑影。
荒唐的梦境。已经荒唐到他无法思考。
他咬着被角, 牙齿发酸发软,就快要哭出声, 谢楼俯身过来, 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蓦地感受到了一阵冷冰冰的寒意,凉得他灵魂颤栗,像是冰火交融,温鱼喉咙里的哭腔被撞碎, 掰成碎片溢了出来。
出声的那一刻,他醒了。
他做了什么梦!
chun梦!还是和谢楼的chun梦!
梦里的细节在醒过来的瞬间就忘得差不多了,但那股潮湿的气味仿佛还缭绕在脑子里散不去, 同时散不去的, 还有那股高热。
为什么……还是这么热。
他明明都已经醒了。
温鱼稀里糊涂地翻了个身, 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 摸到了一张冷冰冰的退烧贴。
他睁开被烧出血丝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
和谢楼对视上的那一刻, 他听到谢楼问他:“头晕不晕?”
温鱼还在犯懵, 但大概明白, 自己应该是发烧了。
而且烧得不轻, 恐怕把谢楼吓了一跳, 自己醒过来的时候,谢楼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慢吞吞地靠着谢楼坐起身, 双手抱着脸揉了揉:“不晕,就是好热啊。”
高热该产生的连锁反应, 温鱼都没有。
但他真的好热。
比起梦里的那种热,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简单的发热,而是燥热,很燥,燥得他心慌意乱,心脏在咚咚咚地跳,像是在他耳朵旁边蹦迪。
温鱼有点害怕。
他伸出手,想要去握谢楼的手,让谢楼摸一摸自己,感受一下自己的心脏跳得有多快,但手刚一伸出去,碰到谢楼的皮肤的一瞬间,温鱼浑身像是过电般麻了一瞬。
什么情况?
他倏忽间就愣住了,手指缩回,有些木楞地瞧着谢楼,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为什么,摸到楼哥的时候,会觉得,非常舒服。
那种舒服温鱼根本没有办法描述,像是浑身积攒的燥热找到了一个出口,他无法遏制地朝谢楼凑近,伸手去扒拉谢楼身上穿的衣服。
“楼哥,你可不可以把衣服脱掉。”
温鱼的眼睛发红,饱含水光,可怜巴巴地抓谢楼的袖子。
不太安分的左手已经开始在撩谢楼的衣摆。
“脱衣服?”
“嗯……我好热,要抱一抱你才能好。”
谢楼应该是想要拒绝他的,但温鱼的眼神,又很难拒绝。
谢楼索性脱了上衣。那线条流畅而富有荷尔蒙气息的男性躯体瞬间侵袭了温鱼的整个眼球,温鱼挪不开眼,凭着本能,咽了一口口水。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为什么看见谢楼不穿衣服的样子,他会这么兴奋。
他毫不含糊地扑到了谢楼怀里。
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缠上去。
谢楼垂眸,瞧着怀里拱来拱去的人,他暗暗磨牙,忍住了。
温鱼在摸谢楼的胸。
温鱼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变态来形容了,那就是一种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欲望。
纯真的欲望。
温鱼发誓,他绝对没有耍变态,本能告诉他,现在能够救他的只有谢楼的肉/体,但他又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可以把那该死的燥热降下去,急得有点乱套。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一口咬上了谢楼的肩膀。
光靠咬,好像不太管用。
温鱼收嘴,用手擦了擦自己的口水印。视线又在谢楼身上乱转,楼哥的嘴巴颜色淡淡的,润润的,好像也是凉凉的来着。
凉凉的……温鱼抬头直接凑了过去。
亲到谢楼的一瞬间,他体内的火总算找到了出口。
尝到甜头,更一发不可收拾,温鱼单膝跪到了谢楼腿弯里,一点一点地朝谢楼靠近,亲一口,又亲一口。
谢楼在他刚撞上来的时候,没有回应,多半是被他撞懵了,在足足迟疑了十来秒后,才试探性地做出了回应。
少年和少年交叠的身影在灯光的投射下,印到了窗上,谢楼的主动回应挑动得温鱼脑海一片空白,他吻技生涩,又因为发热的缘故,显得笨拙而生猛,硬生生咬了谢楼好几口,把谢楼咬出了一嘴的血腥气。
但谢楼没有推开他,反而在温鱼喘不过气的时候,稍稍把人放开,伸手去摸他的脸:“怎么还是没降温。”
不但没降温,反而越来越红温了。
温鱼的面颊甚至泛起了一片潮红,晕染至眼角,整个人像是一颗熟透的桃子,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汁水。
他的喘息越发凌乱,毫无节奏,贴在谢楼身上的手不太规矩地开始乱走,拽住了谢楼的裤腰。
谢楼按住了他的手,在温鱼迷糊的眼神里,禁止道:“这里不可以。”
温鱼遭到了拒绝。他眉宇轻轻蹙起,眼睛耷拉下去:“为什么不可以。”
“不是所有地方都可以乱摸。”谢楼拂开温鱼被汗水濡湿的短发,把少年光洁的额头露出来,温鱼的理智在一阵一阵磨人的热浪中几乎丧失。
凭什么不可以。
他都这么难受了,摸摸都不可以吗?
“你不爱我了……”
毫无理智,又极度幽怨地说出这句话,温鱼开始低声啜泣。
谢楼意识到他现在神智不太清醒,眼眸微压,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爱你。”
温鱼没有听出这句话的分量,他还在凄凄惨惨地抽泣,哭得皮肤通红:“你爱我的话,那为什么不让我摸你,我只是摸一下,你给我摸一下,会怎么样嘛,我又不是丧尸,不会吃了你……”
谢楼凝视着他委屈巴巴的表情,遏制住自己轻微抽动的嘴角,最后,还是没遏制住,亲了亲温鱼眼角的泪水:“会很严重,我会吃了你。”
这种威胁,放在平时温鱼都不会信,更何况是现在,温鱼理智全无的情况下。
他几乎算得上是霸王硬上弓地骑到了谢楼身上,动手去扒谢楼的裤子,谢楼被他压倒,扣住了温鱼的手,两人相持不下时,温鱼的那件衣服被扫到了地上,从兜里掉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两人同时垂眸去看,温鱼眼睛都要被烧红了,他看见那个蓝色的塑料包装上面有水,稀里糊涂地勾下腰去捡,牙齿咬住包装袋的一角,直接把那玩意儿用嘴撕开了。
但很遗憾,没有水,只有油。
他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捏在手心,包装袋顺手丢到了谢楼腰上。
谢楼眼神猛地一暗。
温鱼浑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脑子一阵一阵地清醒,想起这个东西好像是何一帆给自己的,要自己拿给谢楼,是手套来着?怎么觉得不像。
温鱼想到这,缓缓地转过眸子,眸光锁定了谢楼。
何一帆怎么说的来着?温鱼想了想,突然按住了谢楼的胯骨:“楼哥……我给你戴套。”
戴在哪里呢?
好像哪里都戴不上啊。
温鱼着急,捏着一个透明的套子不知所措。
谢楼快要被他折腾疯了。
他一把掐住了温鱼的手:“你带着这种东西,是打算做什么。”
温鱼歪过头,瞧着谢楼的脸:“还能做什么?”
他嘿嘿一笑,不太稳当地趴到了谢楼怀里:“我只是想要和你把生米煮成熟饭,谁叫你不相信我喜欢你。”
“生米煮成熟饭?你要怎么和我生米煮成熟饭?”谢楼问他。
温鱼的额头压在谢楼肩膀上,他还是浑身滚烫:“我不知道啊,怎么煮啊,哥哥,你教我……”
谢楼能够感受到他喷薄出的热气很不正常,身体如此贴近,他更能感受到温鱼的身体在起什么变化,这已经不是发烧能够解释的了。
谢楼用双指撑大了手里的透明薄膜,托着温鱼的腿,叫人坐稳了:“行,那我教小鱼,小鱼要好好学。”
——
温鱼趴在谢楼怀里喘着粗气,双手按着谢楼的手臂,谢楼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哄他:“马上就好。”
体内的燥热在谢楼的安抚下一点点地消散,温鱼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体温终于逐渐地恢复正常,身体没有那么难受了,只是出了浑身的汗,脑子也依然晕乎乎的。
谢楼也出了不少的汗,温鱼伸出手,替谢楼把头发撩了撩,用袖口给他擦额头上的汗。
空气潮湿而静谧,谢楼把人朝自己怀里抱,温鱼不知怎么的,非常累,他没什么力气地趴在谢楼怀里:“楼哥,你现在相信我喜欢你了吗?”
谢楼眉眼低垂,注视了温鱼片刻:“不信。”
温鱼“啊”了一声:“怎么还是不信,要怎么样才信啊。”
谢楼见他像是真的苦恼得很,眼尾稍稍扬起,忍不住埋头咬了一口他微微鼓起的脸,把温鱼的脸咬出第五个牙印。
温鱼都快要被咬习惯了,他揉了揉脸,摸到那个浅浅的牙印痕,抬眸,眼神清凌凌地看向谢楼:“我都给你随便咬了,你为什么还不信,再不信的话不准咬我了。”
这简直没有天理,和白嫖有什么区别!
谢楼被他可爱得要命,起了逗他的心思:“要不这样?小鱼,你再舔一舔我的手指,我就相信你真的喜欢我。”
“?”温鱼缓缓看过去,谢楼的手指修长骨感,指腹泛着淡淡的血色,他不明白为什么舔一下谢楼的手指就可以让谢楼相信他是男同,但只是舔一下手指而已,有什么关系呢?
温鱼照做,有些不太确定地抬眸:“你信了吗?”
谢楼微微点头:“信了。”
温鱼捏紧掌心,眼神在谢楼脸上打转,小心翼翼道:“那你现在,是不是准备和我绝……”
“没错。”谢楼嗓音淡淡:“我现在,准备和你在一起了。”
第34章 第 34 章
温鱼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脑子像被拖拉机碾过, 停止了转动,他突然歪过头,猛地朝自己的天灵盖来了一巴掌, 想要把脑子里灌进去的水倒出来。
什么情况,怎么出现幻听了, 晃一晃, 快晃一晃。
“楼哥, 你是说要和我绝交,让我滚对吧?”温鱼撑着谢楼的肩膀,打算站起身:“好的没问题,我知道你不喜欢男的, 我现在就走——”
他没能成功站起,谢楼稍微一拽就把他拽了回去:“小鱼,你糊涂了, 我说的明明是在一起。”
在, 一起?
什么在一起啊, 听不懂, 完全听不懂呢。
温鱼嘴角一扯,恨不得在此刻戳破自己的鼓膜, 他一定是在做梦, 对, 刚才的梦还没醒, 现在是第二十场梦!
谢楼见他闭着眼睛伸手掐腿, 忽然道:“怎么了,小鱼看起来, 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温鱼喜不喜欢他,他当然能够看出来, 但他也着实好奇温鱼撒这个谎是有什么目的,他的小竹马,到底瞒了他什么呢?
看现在这个样子,似乎心口不一,不是很想和他谈恋爱呢。
温鱼欲哭无泪,抿出一个嘴角向下的微笑:“没有……我哪里不高兴了,我高兴得都快要哭了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完蛋了,这下全部完蛋了。
楼哥怎么说话不算话啊啊啊啊啊啊。说好的让他滚呢!
温鱼尽量放平语气:“可是楼哥,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孩子吗?你不用勉强的,真的,强扭的瓜不甜,我知道。”
“是有点勉强。”谢楼单手托腮,微微挑眉:“但是,小鱼你这么喜欢我,我为了你,可以把自己掰弯试试。”
啊……
啊???
啊!!!
温鱼一张脸都要发白了,他疯狂摇头:“不用这样的,楼哥,这太委屈你了,性取向这种东西不能强求!”
谢楼注视着他:“那小鱼的意思,我应该——”
温鱼道:“你应该拒绝我啊!”
谢楼道:“拒绝你,然后呢?你被拒绝了就会哭,哭了我就要哄,哄你的方式,就是接受你的表白,所以为什么不现在就接受。”
温鱼:“……”这无懈可击的逻辑,好像没有办法反驳。
温鱼被谢楼越绕越糊涂,举起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愁眉苦脸。
不对啊,还是哪里不对啊!!!
他费劲想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想出来,只知道自己的计划彻底完蛋了,垂死挣扎道:“你确定,要为了我,变成一个同性恋吗?”
谢楼的表情一点也不严肃,甚至还在笑:“没错,为了你,我愿意。”
温鱼彻底阵亡。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谢楼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温鱼忍不住道:“如果和我在一起就会立马死掉,你也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这话一问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简直是在对牛弹琴
因为谢楼在他问完之后,慢悠悠地问道:“如果这样的话……小鱼会为我守寡吗?”
温鱼气不打一处来:“没和你开玩笑,你正经一点好不好。”
谢楼抱住了他的腰,把人抱到了自己腿上,就在温鱼以为他会说出愿意为了自己去死这样的话时,谢楼道:“那就不在一起了,我怀疑,你不会为我守寡。”
烦死了。什么寡不寡的,这是重点吗!
他被谢楼气成了河豚,不想再和谢楼说话。
谢楼却主动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小鱼,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温鱼被他蹭得发痒,微微偏过头,眼帘微颤。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不仅没有和谢楼绝交成功,还和谢楼谈起了恋爱。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啊!
他对谢楼根本就没有那种意思,更不想让谢楼勉强掰弯自己,与其造成更多的误会,不如原地反水:“什么什么关系?我骗你的,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只把你当哥哥。”
谢楼的呼吸顿了一顿,但不消片刻,又恢复了正常,仿佛是意料之中。
他惩罚似的伸手掐住了温鱼的脸:“那小鱼撒这个谎,是为了什么?玩弄我的感情?”
“你又不喜欢我,我怎么玩弄你的感情了。”温鱼十分理直气壮,且说谎话说得越来越溜:“我只是为了测试一下楼哥你对我的感情有多深。”
“测试出来了吗?”谢楼问。
“测,测试出来了。”
“怎么样?我对你的感情,是什么水平。”
温鱼悄咪咪地瞟了谢楼一眼,心里莫名其妙地突突了起来。
虽然谢楼嘴角还有笑,但他已经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要完。
温鱼秒怂,一边挪自己的腿一边道:“这个啊,很好,感情很好。”
他话音刚落,谢楼按住了他的腿:“既然很好,小鱼怎么还不准备和我说实话。”
温鱼微愣,没有搞明白谢楼的意思,他有些犯懵:“什么实话。”
谢楼注视着他:“难道我感觉错了?你难道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温鱼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去。
楼哥这是什么第六感?这也太可怕了!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白了白,这无疑更加剧了谢楼的怀疑,谢楼的手箍紧了他的后腰:“只要你现在告诉我,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可以不计较。”
温鱼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谢楼,谢楼又道:“但如果现在不说,到时候被我自己发现……我之前应该说过,再惹我生气的话,小鱼会挨罚的。”
提到这个,温鱼的屁股仿佛都在隐隐作痛,他心虚地和谢楼对视一眼,嘴角动了动,谢楼道:“真有事?”
天知道温鱼有多想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谢楼。
他从小就不是什么能抗事儿的人,天塌下来,都有其他人给他顶着。
要么是父母,要么是谢楼。
而现在,要他顶这种比天还大的事情,他早就快要被砸垮了。
但一个人扛着事情没有人帮忙的时候,就还好,咬咬牙还能忍,一旦被人嘘寒问暖,好像就不太能忍得住。
谢楼等他开口,没有等到温鱼的声音,只等到了一滴眼泪,温鱼沉默地把脑袋埋到了谢楼的怀里,眼泪很快晕湿了一大片。
谢楼蓦地僵住。
小孩埋在他怀里,无声地抽泣,谢楼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感受不到他的喘息,只知道,他是真的有事。
什么事情呢?是什么事情,一定要自己忍着,忍得这样哭出来,都不和自己说。
是自己不可靠吗?自己还不足以让小鱼信任吗?自己就这么没用吗?
谢楼的脊梁骨像是被人抽出一截,产生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剧痛,他低声哄他:“不管是什么事情,说出来,哥哥都能给你解决。”
温鱼攥紧了谢楼侧腰的衣服,声音闷得不行:“解决不了的,楼哥,这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
他要如何解决呢?
是能够让温鱼凭空生出异能,还是能够改写上位者做的决定?
他们只是,规则之下的,普通人。
时代的浪潮猛地掀过来,就免不了成为被拍死的小鱼小虾。
温鱼越想越悲伤,谢楼退开一些,让他可以看清楚自己的脸,伸出手抹去了温鱼的眼泪:“哪怕解决不了,也应该一起面对,不是吗?”
温鱼秀气漂亮的眼睫上还挂着要坠不坠的泪珠,泪眼朦胧中,他看见谢楼的眼神,那双漆黑得泛着淡淡琉璃色的眼瞳无比坚定地看着他,温鱼的心里鬼使神差地萌出一点底气。
仿佛只要是和谢楼在一起,哪怕用一艘破破烂烂的小船去撞海底冰川,也可以取得胜利。
即便取不得胜利,但是和谢楼一起,粉身碎骨也没有关系。
“一起,面对?”他重复了一遍谢楼说的话,谢楼柔声哄他:“小鱼不是说过吗?我是你的救世主,现在,救世主应该派上用场了。”
温鱼的眼泪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我不要你那么辛苦啊……为什么我不可以保护你呢?为什么我总是在拖你的后腿,为什么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你在做出牺牲。”
以前的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谢楼做出的一切,对谢楼呼来喝去,那是因为他不懂事,但现在,他明明已经懂事了,他想要帮到谢楼,哪怕一点点,但为什么就是不可以,为什么就是做不到。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有异能,只有他没有。
哪怕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没有什么作用,就像何一帆那样的异能,他也可以接受的。只要给他一个,给他一个,让他拥有和楼哥一起活下去的资格,都可以的啊。
谢楼的手轻轻地抚上了温鱼的后背,掌心下,少年的骨头凸出,瘦弱的脊背抽搐得让他心颤。
“以后不要再说自己拖后腿,不是你在拽着我,而是我必须要和你一起,才能往前走,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做的一切,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的安慰没有控制住温鱼的颤抖,眼看温鱼哭得要喘不上气,谢楼只能强行地按住了他的后颈,把他拉进怀里:“小鱼再这样哭下去的话,我真的要心碎了。”
温鱼的耳边是谢楼的心跳,透过胸腔,那素来沉稳的心脏因为他的哭泣而跳得剧烈紊乱,仿佛心脏的主人已经着急得束手无策。
“被丧尸咬一口,它也不会跳得这么快,你不心疼自己的嗓子,也心疼心疼我。”谢楼使出撒手锏,见温鱼慢慢地止住哭,他这才伸出手揉了揉温鱼的头发:“乖宝。”
第35章 第 35 章
温鱼眼睛红得不像话, 实话说,谢楼的话有安慰到他。
好像,他真的可以和楼哥坦白这一切。
谢楼永远都会为他兜底, 永远是他最坚实的后盾。更何况,他从来就没有问过谢楼的意思。
楼哥现在是A级异能者, 以后异能等级可能会更高, 按照现在的情况, 他们两个就算是在区外,好像也可以活下去。
留给他们的,明明还有别的活路,两个人不用分开的活路。
一起面对, 楼哥说得对,他们应该一起面对,温鱼像是突然想通了, 他吸了吸鼻子忍住抽噎, 正要开口说话, 屋门传来砰砰两声。
温鱼的话被打断, 谢楼皱眉:“你说你的,不用管。”
他抓紧了温鱼的手, 心里隐隐有一股不安在蔓延, 就像小说和影视剧里那样, 好像此刻听不到温鱼的这句话, 以后就再也听不到了一样。
房门再次被拍响, 温鱼抽出手,从谢楼腿上跳了下去:“先开门吧, 楼哥我等一会再慢慢和你说这个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温鱼不急这一秒两秒, 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打开休息室的门,门口的人携着冷风进来,是林再秋和乐遥。
谢楼看向门口,压下了心里那点多余的不安念头,跟着起身。
乐遥趴在林再秋背上,两人都是一样的风尘仆仆。
温鱼侧过身让开他俩:“你们这是……”
林再秋走进门,把乐遥放到了椅子上:“路上出了个小车祸,车翻了,来得有点晚,不好意思。”
两人头上身上都是雪,乐遥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嘴唇的边缘都是白的。
“受伤了?”
林再秋点头,又摇头:“不是车祸伤的,是他自己摔的。”
乐遥脸色郁郁:“什么叫我自己摔的,我不是从你背上摔下来的吗?”乐遥拂掉头顶的雪,看起来已经忍了一路的火,林再秋道:“我说了让你自己走,你嫌累,非要让我背你才摔的,这怪不着我。”
乐遥:“我怎么知道你背不稳啊,你背不稳不会拒绝吗?”
林再秋道:“我也没猜到你会那么重。”
乐遥养尊处优了二十几年,身边的所有人都对他卑躬屈膝,他估计是把林再秋当成和向尹一样的,对他百依百顺的那种人了,因此此时非常愤怒,但又不能拿林再秋怎么样,于是只能嘴上和林再秋掐架:“真够废的,毕业之后去当保安都没人要。”
这话要是说旁人,就该生气了,但林再秋天生钝感力非同凡响:“我的专业就业前景还是很好的,保安不对口。而且现在是末世,我的异能应该不用担心就业问题。”
……和他说话可以把人气死,乐遥扭过头,看向温鱼:“你就干看着啊,给我上药啊。”
大少爷一出现,空气中都带着一股颐指气使的劲儿,仿佛全天下的所有人,都是他的仆人。
温鱼不久前才和谢楼哭过,现在脑子是钝钝的,他没有和这个病号计较,转身就去找药准备给乐遥上药,谢楼一把拦住他,从他手里抽出那些瓶瓶罐罐,一股脑扔到了乐遥怀里:“断的是腿又不是手,不会自己上?”
温鱼一懵,抬起头,和谢楼对上视线。
“谁不会?自己上就自己上。”乐遥扭过头,瞪了一眼温鱼和谢楼,愤愤道:“你俩别当我面亲上了!要亲出去亲!”
温鱼脸色一红,猛地回神,乐遥已经拧开一罐喷雾,他对着喷雾左右看了看,应该是没看懂上面的鸟语,蓦地张嘴,就要朝自己的嘴里喷。
林再秋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活爹,这是外用的。”
乐遥:“……麻烦死了。”他把药塞给林再秋:“你会你来。”
林再秋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最后还是任劳任怨地给乐遥上药。
男大学生吃亏就亏在心肠太好。
林再秋卷起乐遥的裤脚,乐遥表情抽搐:“你动作轻点!”
温鱼和谢楼站在旁边,瞧见乐遥的伤口,温鱼眉尾一抽。
这……不就只是掉了一点皮吗?
乐遥嚎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骨折了。
但看他的样子还真不像装的,脸都疼白了,这是真怕疼。
金枝玉叶的少爷这辈子吃过的苦应该就这些了,和他比起来,温鱼的娇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林再秋给他喷了药,很快下了诊断结论:“可以了,再晚一点就要痊愈了。”
乐遥:“……伤不在你身上,你当然可以说风凉话。”
门外,何一帆和林瑶闻声而来,何一帆瞧见他俩,风凉话嗖嗖的:“你们俩这速度,不知道的以为在半路上出车祸了呢。”
温鱼朝他竖大拇指:“猜得真准。”
林瑶的视线在乐遥和林再秋身上划过:“你们好。”
林瑶做了自我介绍,林再秋简单地做了回应,乐遥没做回应,只瞟了林瑶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林瑶也不觉得尴尬,她看向乐遥的腿:“如果有需要的话,我的异能,或许可以帮你。”
乐遥眺她一眼:“你什么异能?”
“B级治愈。”
这还是林瑶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异能。
温鱼有点发怔。
她的男朋友……不是因为肾病去去世的吗。
B级治愈能够治愈的疾病非常有限,最多也就能治一下大出血和骨折这样的毛病,而涉及到脏器的严重病症,就连A级治愈系异能者,在很多时候也束手无策。
作为治愈系的异能者,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因肾病去世。这怎么想怎么沉重。但林瑶或许也在尝试从那段悲伤的过往中走出来,她主动给乐遥治腿的空当,谢楼去了一趟厕所,何一帆趁机鬼鬼祟祟地凑到了温鱼旁边:“糖给了没???”
说起这个温鱼就来气:“你在糖里下了什么东西?我吃了就开始发烧。”
何一帆:“你吃了?!!!不是叫你给谢楼吗?我给他下的春/药!”
温鱼一愣:“春……”温鱼脸色腾地一红:“你,你给楼哥下这种东西做什么啊。”
“当然是助你一臂之力了。”何一帆道:“给他下药,他吃了,然后你们做了,他就得对你负责啊。”
温鱼快要晕倒:“你简直是在胡来,怎么,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
幸亏他没有给楼哥吃。
“所以,你们俩做了没?”何一帆撞了撞温鱼胳膊:“你的火,怎么下来的?”
“楼哥帮我下来的。”温鱼说完,见何一帆一脸猥琐,他急忙解释道:“但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是用手帮的我。”
何一帆的视线从屋内扫过,看见了落在沙发脚的那个蓝色塑料,他眼神微眯,显然不信:“用手帮的?用手帮的还戴避孕套做什么啊。”
温鱼呆滞,他猛地顺着何一帆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那个落在角落里的赃物。
他的脸在一秒内,从额头红到了脖颈:“避孕套???”
他这反应把何一帆整不会了,何一帆睁大眼:“我去,你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吧?”
温鱼茫然。他为什么会知道啊?他又没用过!
两人正说着,林再秋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五大区两个小时前出的新公告,你们看了没?”
温鱼和何一帆都是一脸懵:“什么公告?”
林再秋道:“你们自己进去看看?”
温鱼登录思维网,看见了五大区新发的公告。
大概意思总结起来,就是——随着进区人数飙升,五大区现有疆域非常紧张,为了扩张领域,领导者决定,以保护区为原点,逐步对外围城市的土地进行扩张,无差别对污染物和丧尸进行轰炸,请以下范围内的异能者们在24小时内尽快进区……如遇突发情况无法自行进区,各城市异能者可以前往当地撤离点等待统一撤离,……平芜市撤离点:芜江大学……
平芜市赫然排在轰炸名单首位。
何一帆原地跳了起来:“卧槽!卧槽!这啥时候出的公告!两个小时之前???还剩22个小时了!”
林再秋点头:“你们居然不知道。”
何一帆无语:“谁没事上思维网啊,天天吵架头都能吵裂,搁里面待一秒都乌烟瘴气。”
他着急忙慌地要去收拾行李准备跑路,林再秋道:“不用着急,22个小时,完全够进区了。”
何一帆渐渐冷静下来,林再秋却有些苦恼。
现在这种形势,想要在区外生存绝无可能,这对社恐人士来说简直是灾难,林再秋的逃离人类计划宣告失败。
两人聊着聊着,突然察觉到不太对劲,看向温鱼,何一帆见他在原地愣愣的,问他:“咋了?还有22个小时呢,怎么脸都吓白了。”
温鱼茫然地看过去,脑子里还是思维网关于新规的讨论。
黑十字架:
[人道主义末路穷途【hot】]
new world:
[支持新规。]
瓦瓦不是蛙蛙:
[一时竟然看不出这个新规的目的到底是扩张土地还是绞杀无异能者]
磨刀霍霍:
[还不明白吗?新规看起来是为了扩张领土,事实上,就是在淘汰基因,淘汰基因!!!轰炸保护区外部区域,就是毁灭无异能者生存区域的同时逼迫所有异能者进区,真够绝的。按照这种趋势,五大区的首领什么时候出台一个A级异能者必须和A级异能者交/配的政策我都不惊讶了,说白了,这群人就是想筛选出一个超雄儿来拯救这个傻逼世界!]
方知信:
[无异能者是人类的一份子,不等于犯罪分子!!!]
new world:
[支持新规,五大首领做出的决定不需要置喙]
方知信:
[楼上,你住哪个区?外城还是住内城?区号多少?单元号多少?房号多少?老子看你不爽很久了。]
谢楼从卫生间里出来时,何一帆正在晃温鱼的肩膀,少年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眼神有些空洞。
谢楼脸色一变:“小鱼?”
温鱼被他喊回神,嘴唇张了张,但一时失了声,喉咙发出一点嘶哑的音节。
尝试了好几遍,都没能够发出声。
这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到了,何一帆急忙去给他倒水,温鱼坐下,喝了足足一杯水,嗓子才好了一点。
谢楼的眼神看起来像要把何一帆活剐了:“你刚才又在和他说些什么?”
何一帆无辜:“苍天明鉴!我们刚才明明在讨论新公告!”
谢楼皱眉:“什么新公告?”林再秋把公告的内容和谢楼转述了一遍,温鱼突然伸出手,拽了拽谢楼的袖子:“楼哥,我想要和你说的事情,还没有说。”
谢楼没从新公告里听出什么端倪,他蹲到了温鱼面前:“你说。”
温鱼的眼神没有方才那么空了,垂眸的时候,谢楼似乎在里面看见一点碎光,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旋即听见温鱼道:“我本来想和你说的是,我不想进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
何一帆头一个不理解:“不想进区?你疯了啊。区外马上就要挨炸了,你不进区在外面等着和丧尸一起被炸成末?”
温鱼蹙眉:“所以我都说了嘛,是‘本来’。”
谢楼问他:“那为什么本来不想进区?”
温鱼忍住了摸鼻尖的小动作:“因为觉得区里会很危险,比外面还要危险。”
何一帆嘲笑他:“怎么可能,现在保护区里都有执法队的好吧?听说治安已经维护得蛮好了,你的担心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温鱼没有搭理何一帆的风凉话,他转过眸子,看向谢楼:“如果我死也不愿意进区的话,你愿意陪着我,就待在这里吗。”
第36章 第 36 章
空气沉默了。
除谢楼外, 没有人懂他在说些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乐遥道:“又哪根筋搭错了。”
何一帆挠了挠头:“不是,你让他陪你待在外面干什么, 等死吗?”
谢楼突然撑着膝盖站起身,在温鱼的注视中, 朝温鱼伸出了手。
温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但还是把手交了出去, 谢楼握紧他的手,带着他走到了外面。
休息室外,天色低沉,已近黄昏。
白天又是下雪又是下冰雹, 这会儿却变了天色,柔和的橙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长云,覆盖城市趋近灰白的高楼大厦和钢筋水泥。
冰天雪地里, 谢楼给他盖上帽子, 让他在门口站好, 然后走到加油站外, 打开他们好不容易找来的那辆白车后备箱,从里面翻出来一柄坚实的羊角锤。
下一秒,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在城市上空响起, 白车的引擎盖被打开砸碎, 谢楼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他几锤把那辆车砸得惨不忍睹, 甚至不留后路地朝车上泼了一桶油,看起来像是要在加油站里纵火。
“疯了???”何一帆话音落地, 谢楼已经在后备箱里掏打火机,何一帆看向温鱼:“卧槽卧槽!你快去阻止他!他是不是又精神病发作了!”
何一帆已经来不及思考谢楼把车毁了他们要怎么进区了,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快阻止这个疯子,不然他们现在就要完蛋!
温鱼也被吓住了,他的腿在发软,但还是卯足了劲儿跑过去,抱住了谢楼:“别砸了哥哥,我只是说说,不是认真的。你把车砸了我们要怎么进区啊。”
谢楼扔掉了手里的羊角锤,右手沾了机油,于是自觉地背到身后,只用左手去揽温鱼的肩膀:“说说而已?”
温鱼忍住了喉咙里那股撒谎和应激混杂的恶心感,他抬眸看向谢楼:“对啊。要是新的规定没有出来,还可以在区外待着,但现在都到这个地步了,不进去也得进去啊。”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再当拖油瓶了,不是吗?
一场闹剧好说歹说是收了场。
本来加上林瑶的车,他们拥有两辆车。六个人坐两辆车绰绰有余。
但现在……六个人,一辆车。
好在林瑶善解人意:“没关系,就坐我的车吧,挤一挤可以塞得下。”
何一帆眼神幽怨,怨灵似的盯着温鱼:“叫你作,叫你作,知道他是个癫公你还没事找事惹他,现在把车砸了你高兴了,等会你坐谢楼腿上,没你位置。”
温鱼:“……抱歉。”
他也没想到楼哥会用砸车来表态啊QAQ。
谢楼放弃砸车后,就钻到了休息室里翻找物资,温鱼正要去看他在找什么,谢楼攥着什么东西走了出来:“张嘴。”
温鱼有些愣地照做,舌尖被放上了一颗似糖又非糖的东西。
温鱼皱眉,尝出那是喉片,他下意识就要往外吐,谢楼出声制止:“含住了。”
温鱼皱成了苦瓜脸。
谢楼让他在旁边坐着,转身去收拾行李。
作为差点酿成大祸的纵火犯,谢楼非常自觉地搬运了大部分的行李,等所有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时,他又过来查看温鱼的情况:“好点没?”
温鱼冲他点头。
只是情绪剧烈波动导致的失声,很快就好了。
一群人的行李并不多,很快便全部收拾好,林瑶开车,何一帆坐副驾驶,林再秋,乐遥,谢楼坐后排,至于温鱼,由于位置稀缺,只能坐谢楼腿上。
林瑶的车不大,还有点扁,注定了温鱼的乘车体验不会太佳,但温鱼现在也没有功夫去思考乘车体验这样的问题了,左右不过是两个小时。
是他和谢楼最后的时间。
车速不快,按照这种速度,他打开车门跳下去也不太可能摔死一了百了,而且谢楼很可能会为了救他和他一起跳出去,说不定得搭上一条胳膊腿啥的,不划算。
吃药把自己毒死?
温鱼弯腰翻了翻脚边的包裹,他们剩余的药已经不多了,好像达不到致死量。
难道真要等到零区门口,被审判长用光剑一剑砍死?那样死得也太不体面了,说不定还会有人在思维网里传播。
不行不行,温鱼摇头。
那等着被轰炸?还是躲到荒郊野岭去被野兽吃掉?
啊!!!好像怎么死都不太好啊!
温鱼活了十八年,一直活得体体面面的,没道理要死得这么惨,他愁容满面地盯着窗外不断路过的丧尸,蓦然觉得,当一只丧尸,好像也还可以。
好的!就这么办!
不要再优柔寡断了温鱼!不能选择怎么活,我们好歹还可以选择怎么死!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楼哥总不会陪他一起去死,伤心是在所难免的,但时间久了悲伤也会淡掉的,楼哥以后的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好。
路行一半,温鱼突然捂着肚子:“停一下车,我要去厕所。”
林瑶把车停在了较为空旷的广场,温鱼看起来火急火燎,推开车门立马朝广场旁边的公共卫生间跑,周围游荡着稀稀拉拉的丧尸,他一边跑一边物色,想要找一只干净一点,不那么埋汰,不那么凶残的丧尸。
他物色到了一只满意的。
是一只穿着碎花裙的丧尸,除了手上有一点血迹外,其他地方都异常干净,温鱼一眼就相中了它。
它就在女厕的外围游荡,温鱼放慢脚步,瞥了一眼跟在自己旁边的谢楼。
可是楼哥一直跟着他,他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挨上一口啊!
温鱼捂着肚子倒吸气:“楼哥,我好像忘记带纸了,你回去帮我拿一下纸吧?”
“我先送你去厕所。等会回去给你拿。”
温鱼想说不用,但说不说都没用。
谢楼硬生生把他送进了厕所,前后仔细地检查了所有的卫生间,确认没有丧尸之后,温鱼眼睁睁看着他走到门口,把那在门口徘徊的唯一一只丧尸解决了。
碎花裙,卒。
温鱼欲哭无泪,谢楼又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把丧尸的尸体拖走,这才掉头回去给温鱼拿纸。
这下别说丧尸,一只死掉的丧尸都没有了。
温鱼当真要哭了。
距离保护区只有一个小时不到的路程,楼哥一直和他寸步不离的,他要怎么样才能在谢楼的眼皮子底下被咬一口呢?楼哥把他保护得密不透风的,根本没有半点办法。
温鱼垂眸,看向自己白皙的手背。
算了,真的来不了,假的也成,总之在楼哥那里死掉就可以,具体的死法他之后再慢慢找吧。
谢楼回车里捞了一包纸就往回走,刚一回来,还没迈进厕所,先听到了一声尖叫。
他眉眼一紧,急忙冲了进去,温鱼捂着手背,踉踉跄跄地从隔间里跑出来:“楼哥!有丧尸,有丧尸!我被咬了。”
血迹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淅淅沥沥地朝下落,谢楼不及思考哪里来的丧尸,先一步看见了温鱼手上的伤口,瞳孔在那一刻骤然缩紧又放大,他一把拉过温鱼的手放到了水龙头下面。
拉扯间,温鱼一直死死捂着的手背露了出来,赫然是一个血呼呼的牙印。
谢楼抖着手去拧水龙头,没出水。
坏的。
他又匆忙去拧另外一个,还是坏的。
“没用的哥哥……”温鱼含着哭腔,和谢楼科普:“病毒已经钻到我的身体里去了,洗干净也没有用,我被感染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楼哥怎么会不懂。
温鱼的手背还在流血,他刚才做了好大一番思想工作都没敢真的咬下去,最后被逼得没办法,这才动了真格,但好像动得太真了,他好像咬到骨头了,现在手背疼得要命,疼得他一个劲掉眼泪。
温鱼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谢楼看着他,喉结剧烈地耸动,像是要顶破那层薄薄的皮肤,从交织的青紫血管下蹦出来,他抬起手,似乎是要安抚温鱼,但又收了回去。
温鱼愣怔地看着他下颌绷直,像一张撑到极致的弓,快要断裂,脸色在瞬息之间变得比温鱼失血过多的还要白,温鱼有点被谢楼的反应吓到,他木然地张了张嘴,没等他开口,谢楼从裤腰的皮革袋里拔出了一把匕首。
温鱼一愣,谢楼忽然箍紧了温鱼的手腕,温鱼眼前寒光一闪而过,他双眼突然睁大,把手往回抽,谢楼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把温鱼的手拧到了身后。
“不要,楼哥,不要!”温鱼死命地去救自己的手:“没用的,楼哥,你砍了我的手也没用,你——”
挣扎中,眼泪夺眶而出,谢楼仿佛丧失了理智似的,没有听温鱼的话,而是十分用力地摁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动,温鱼的腿因为害怕而发软,就要跪倒之际,他听到了噗嗤一声响,和匕首坠地的声音。
谢楼还是动刀子了。
温鱼身体骤然绷直,差点眼前一白昏过去,但奇怪的是,他没有感受到痛意,更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手离开身体的空虚感。
他愣愣地垂眸去看,蓦地被谢楼揽进了怀里。
空气中溢散开更为浓重的血腥气,谢楼的掌心握住了他的手背。
温鱼感觉到一阵滚烫,又湿又烫。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明白谢楼做了什么。
温鱼突然流不出眼泪了,他浑身开始剧烈发抖,像是自己真的把病毒传染给了谢楼一样,哆嗦着要把谢楼推开。谢楼感受到他的颤抖,依然用力地揽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动。
“楼哥,你放开,你放——”
“没用的,小鱼知道的,不是吗。”谢楼用下巴轻轻地蹭了蹭他的头顶,嗓音嘶哑:“别害怕,有我陪着你。”
温鱼的神情在一瞬间凝固。谢楼的这话,他太熟悉了。如同他们岁月静好的那十七年,无论温鱼犯了什么样的错,谢楼都是这样和他说。
第37章 第 37 章
但这已经不是那些日子了。
现在是末世, 谢楼怎么可以还这样。
楼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性命攸关的事情,他怎么可以思考都不思考就做出决定。
温鱼眼睛像是被针扎过一样疼,他被谢楼握着的手近乎抽搐, 谢楼慢慢地松开了禁锢他的力道,刚一松开, 温鱼的巴掌就落到了他的脸上。
谢楼苍白的皮肤被他这一巴掌打出了一点血色, 他拭去脸上的血迹, 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温鱼为什么打他:“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他已经在规划两人的遗愿了。
温鱼一巴掌根本没有把他扇醒。
温鱼被他气得想哭。
温鱼胡乱抽出一大堆纸,埋头堵住自己手上的伤口,谢楼还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小鱼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和何一帆桃园结义的时候, 说过要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当时就知道,只有我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温鱼忍无可忍, 掐着手背哭出了声。
哇啊!他怎么会遇到这么个笨蛋竹马, 他再也不要夸谢楼聪明了。
幸亏他不是真的被丧尸咬了一口, 要不然他们俩真的就要死一块儿了。
他双眼通红, 眼泪骨碌碌地往外冒,悲伤万分之际, 谢楼捂住了他的嘴, 苍白瘦削的掌心在温鱼嘴上轻轻拍了拍。
温鱼:“呜哇呜哇呜哇——”
温鱼被迫发出奇怪的声音, 他的哭声立马止住。
谢楼眉眼微微弯起:“真是乖宝, 这就不哭了。”
温鱼被他贱得想死, 还没开口骂,谢楼把血肉模糊的掌心摊开:“给我也擦擦。”
谢楼当真会治他。
温鱼看见谢楼那被刀划得深可见骨的伤口, 眼眶更酸,骂也骂不出来了。
他拽着谢楼回到广场, 车内的几人看见这俩干干净净地出去,沾了一身血回来,问道:“怎么回事?”
谢楼勾身从车里把属于两人的一个小包裹捞了出来,答非所问:“我们在旁边找到另一辆车,你们先走,我们开那一辆车进区。”
他说完,反手把车后门给关上了。
何一帆从车窗探出头:“你们俩单独行动?”
谢楼点头。
“行,那你们俩也快点,我们进区再汇合。”
银车扬长而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温鱼愣愣地瞧着谢楼:“我们……哪里发现了什么车?”
谢楼的语气平淡:“我们现在是丧尸啊,进什么区。”
温鱼魂飞天外:???
谢楼拉着他坐到旁边的花坛上,一边给温鱼上药一边道:“正好,你不是也不想进区吗。如果病毒发作得比较慢的话,我们应该还剩72个小时,这72个小时,小鱼想去哪里?”
乱套了,完全乱套了,他这次是彻底把事情搞砸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被感染啊!
“我……”温鱼开始找补:“楼哥,我突然想起来,刚才咬我的那只丧尸,它好像不太对劲。”
谢楼给他包扎完伤口,这才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什么不对劲?”
温鱼道:“他是从窗户爬进来的,爬进来咬了我一口立马就逃走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谢楼道:“是有点。”
当然很奇怪,因为这就是温鱼胡诌的。
温鱼忐忑道:“所以我觉得,我们不要这么早下结论,还是继续赶路比较好,说不定,它根本就不是丧尸,我们根本就没有被感染,也都不会死呢?”
谢楼抬眸。
刚才的情况太过紧急,他只来得及去看温鱼,似乎并没有注意过,那只咬了小鱼的丧尸。
或者说,他从头到尾就没有看见过那只丧尸。
怎么会有丧尸咬了人一口就立马跑掉呢?这着实有点怪。
谢楼被温鱼的说法说服。
他们现在距离零区入口应该只剩下五十公里左右,哪怕走着进区,都可以在开始轰炸之前进去。
温鱼手里有地图,他指给谢楼看:“走银杏北路。”
谢楼在路边随意找了辆自行车,撂开刹车,缠紧手上的绷带:“小鱼,上来。”
温鱼扶着谢楼的肩膀坐了上去。
太阳在上坡路的尽头,他们现在的角度看不见,但能看见天空是黄灿灿的。
自行车慢吞吞地爬了一段上坡路,爬到坡顶时,不知是不是温鱼的错觉,他突然觉得世界亮堂了不少,谢楼单脚刹车,提醒他:“小鱼,把头探出来。”
温鱼听话地从谢楼身后歪过头,一缕夕阳猛地照进了他的眼底。
银杏北路,灾难爆发前,平芜市的经典打卡点之一。
毕业之前,温鱼曾经在手机上看过无数遍这条路。
平芜市的银杏黄得比较早,九十月份,其他地域的银杏还翠绿之际,银杏北路的银杏已经步入一年的尾声。
就是现在,就是这里,平芜市视野最开阔的打卡点。
道路两旁的银杏像是金黄的缎带,从眼前一直延伸到道路尽头,在即将触碰到城市天际线时,和夕阳融为一体。
而在那里,正是贯穿平芜这座城市的芜江。
江水浮光跃金,在此刻看来,像是一卷洒满了金子的画卷,末日的降临并没有影响银杏的生长周期,也没有影响这副景色的壮阔,温鱼从包裹里翻出了自己的手机,谢楼看他:“拿手机干什么。”
温鱼道:“我要拍照。”
谢楼:“?不是早就没电了?”
“我在加油站充过电了呀。”温鱼道:“虽然现在不能通讯,不能上网,但拍拍照还是可以的。”
谢楼从自行车上下来,单手扶着车把,任由温鱼坐在后座上捣鼓手机。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打卡拍照的人,应该也只有温鱼了。
“楼哥,往左边挪一点,挡到晚霞啦。”温鱼像模像样地举起手机,谢楼老老实实地朝左边挪了一点:“可以了不?”
温鱼点头:“OK。”
谢楼瞧着他认真拍照的样子,压了压唇角:“喂,温小鱼,你怎么不拍我?”
温鱼的镜头晃了晃,如谢楼所愿,对准了谢楼的脸:“那你笑一个。”
两人一不认路,二没有像样的交通工具,但就这么不慌不忙的,硬生生在银杏北路浪费了快一个小时,直到太阳完全隐没城市天际线,才重新骑车出发。
入夜,晚风凉飕飕地从身侧刮过,温鱼趴在谢楼背后,突然问谢楼:“楼哥,脸还疼吗?”
“疼啊。”谢楼倒吸了一口凉气:“比手还疼。”
温鱼的手揣在谢楼的衣服包包里,隔着里面一层薄薄的面料摸了摸谢楼的肚子以示歉意:“我下手好像是有点重。”
不待谢楼蹬鼻子上脸,温鱼话锋一转:“但你活该。”
谢楼:“嗯?”
温鱼用脑袋顶住谢楼的后背,话题突然扯得很远:“楼哥,我想到你要补一个什么生日愿望给我了。”
温鱼的成人宴,本该在三个月之前,高考结束后举办,但非常不凑巧地没办成。
谢楼给他准备的礼物自然也没有送出去。
过了三个月,温鱼始终也没提过这回事,今天突然提起来,谢楼道:“补什么?”
温鱼抱紧了他:“先不和你说,等进了区再告诉你,总之,你要保证,如果我们两个非常幸运地没有变成丧尸的话,你就一定要实现我的生日愿望。”
“行。”
两人沿着银杏北路骑了很长一段,空气异常安静,只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隔了挺久,温鱼突然开口:“楼哥,还是怪我,本来你可以直接去芜江大学,等待撤离的,现在受伤了,他们肯定不会收我们。”
“怪不着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喜欢你呗。”
“为什么喜欢我啊?”
“谁知道呢。”
温鱼突然笑了:“这都不知道,好笨,当然是因为我讨人喜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好大一通话,温鱼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谢楼再和他说话时,只有闷闷的吸气声。
谢楼察觉到不对:“怎么了?”
温鱼默默地吸了口气:“胃有点疼。”
谢楼停车给他找药,包裹打开,里面的胃药不翼而飞。
温鱼道:“胃药好像吃完了,没有了。”
当然没有吃完,谢楼这三个月搜刮的胃药放到过期恐怕他都吃不完,但温鱼本来就是装的。
药是他丢掉的,胃病也是装的,温鱼撇过眼,看向不远处:“楼哥,你看那边,是不是平芜市第三人民医院?那里面……应该有药。”
总算到这里了。
医院这种地方,不论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都不会有人愿意进去。温鱼见谢楼没动,又浅浅地哼了声疼,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楼哥,医院里面太危险了,我忍忍就好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但谢楼怎么可能让他捱着疼赶路,他蹲到了温鱼面前:“上来。”
温鱼缓缓地趴到了谢楼背上:“楼哥,真的要进去吗?”
“不然呢,把你留在这里喂丧尸?”
平芜市第三人民医院有两个院区,温鱼他们现在准备去的院区是1院,林再秋当初去火葬场实习时,也去过这家医院实习,地图的背面,关于1院的构造非常清晰。
哪里是门诊部,哪里是住院部,哪里是体检中心都标得清清楚楚,甚至标明了药品冷藏库的位置和整个医院的逃生路线。
至于为什么有这么详细的布局图,是有原因的。
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在荒山酒店时,林再秋在画路线图时,和何一帆顺口提起过一件事情。
林再秋曾经在1院实习的时候,和同事去冷藏库拿药,被关在冷藏库,关了快两个小时,差点冻得一命呜呼。
何一帆对于林再秋差点被冻死最后又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被冻死产生了质疑,强迫林再秋画出逃生路线来证明他是真的死里逃生而不是在胡说八道,何一帆的无理要求难得激起了林再秋那半死不活的胜负欲,两个犟种就此产生了长篇大论,最后,林再秋在地图背面把自己是怎么关进去的,以及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整个路线图都画得清清楚楚,彻底说服了何一帆。
——
门诊部丧尸多如牛毛,谢楼没打算带着温鱼冒险进门诊部药房找药,他在温鱼的建议下,选择了直奔体检中心的地下冷库。
但即便如此,想要在医院里穿梭不遇到一只丧尸也完全是天方夜谭。
哪怕谢楼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且在一路上解决了零星追过来的丧尸,但依然有越来越多缺胳膊少腿的丧尸对两人穷追不舍。
两人在医院内绕了足足二十分钟,找到冷库的具体位置时,身后的丧尸已经成群,铺天抢地,咿咿呀呀狂叫着乱窜,涎水和血水铺了满地,空气中满是消毒水和血腥气混杂的恶臭味道,两人飞奔下安全通道,谢楼在冷库前顿住脚,没有找到遥控器这样的东西,于是只能靠异能硬生生拉开了冷库那两扇沉重的金属门,内门打开的一瞬间,冷气扑面而来,谢楼背着温鱼飞快进去,一只丧尸的胳膊堪堪探进来,被两道金属闸门轰地轧断。
那截手臂扑通一声坠地,所有的丧尸都被堵在了外面。
温鱼趴在谢楼背上,嗓音万分虚弱:“楼哥,我们进来是进来了,等会要怎么出去啊。”
冷库只有这两扇门,门外已经堵满了丧尸,谢楼的能量值有限,他们不可能解决那么多丧尸。
谢楼没有回答,他把温鱼放下:“先找药。”
他转身去找放胃药的冷藏架,1院的冷藏库巨大,目测有五百来平,温鱼目送谢楼去找药,直到看不清谢楼的身影,他这才偷偷摸摸起身,鬼鬼祟祟地也去走了一圈,从货架上捞下来两瓶药。
或许是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吃的药多,温鱼身体的耐药性很强,吃什么药都要超剂量才能生效。
但谢楼和他恰恰相反。
楼哥的身体,耐药性非常差。
温鱼现在都记得,谢楼高一的时候,因为误食了一颗温鱼的氯硝xi泮,硬生生晕了一整天,第二天走路都还打跌。
他默默地把药盒打开,把药片抠出来换到了止疼药的瓶子里,又去找来一堆纱布和绷带,等谢楼握着胃药回来时,温鱼面前已经摆了一堆零零散散的东西。
谢楼没搭理他面前那一大堆东西,把胃药拿给他:“吃药。”
没有水,温鱼只能干咽。
但他也破天荒地没娇气,默不吭声地吞了那颗药,眉头都没皱一下,谢楼去包裹里给他找糖,温鱼阻止了他的动作,朝谢楼伸出手,递出去一颗白药片:“楼哥,止疼的。你把这个药吃了,我给你手上换药纱。”
谢楼手上的绷带从一开始就缠得很潦草,方才骑了一路的车,现在已经有血迹渗了出来。
谢楼道:“一点小伤,用不着止疼药。”
温鱼道:“用得着!吃了又不会死人,快吃。”
谢楼没多想,接过了温鱼手里的药片。
温鱼看着他把药吞进肚子里,立马捡起旁边的绷带,给谢楼换手上的绷带。
冷藏库里温度只有2-8度,他早就被冻得上牙下牙打架,给谢楼缠绷带的手都在发抖,一边缠,一边盯着谢楼的反应。
谢楼没有注意他的鬼祟,正在环视这间冷藏室,似乎是在找出口,他目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天花板的通风口上。
那也是林再秋最后逃出去的通风口,但林再秋并不是从那里爬出去的,而是在那里面找到了冷库门的电动遥控器。
两人收拾好药品,起身时,谢楼不太明显地晃了一下,温鱼连忙心虚地看过去:“楼哥?你没事吧?”
谢楼单手撑了一下旁边的货架:“没事。”
“真的没事吗?楼哥你的脸色不太好。”
谢楼垂眸,小竹马正眨着圆滚滚的眼睛,一脸关切地瞧着他,谢楼拧了拧眉:“可能是冻得有点僵。”
话是这么说,但谢楼暗暗觉得,好像不是冻的。
他手和脚都有点发麻,使不上力的样子。
不过把温鱼托起来的力气还是有的。
谢楼让温鱼骑到他肩膀上:“我把你送上去,你把通风口打开,然后爬进去。”
“好。”
温鱼爬到了谢楼肩膀上,抬起手对着通风口就是一阵捣鼓,谢楼只觉得眼帘异常沉重,他眼前的药架似乎开始在他视野里倾斜,从15°,到30°,直到45°时,温鱼终于把通风口打开:“楼哥,你再把我举高一点,我爬不上去。”
“好。”谢楼托着温鱼的双腿,又把温鱼朝上面举了一些,这在平时非常轻松的事情,在此刻竟然异常费力,甚至让他出了一层汗。
什么情况?
开始尸变了吗?
谢楼胡思乱想之际,温鱼已经爬进了通风口。
他半跪在管道口,手在黑暗里一摸,果不其然摸出了一个遥控器。
上面关门的两道指示灯亮着红灯,代表金属内门和外门都是正常的关闭状态,遥控器还可以用,温鱼立马把遥控器攥进手里,透过狭小的通风口去看下面:“楼哥,快上来。”
他嘴里说着让谢楼上来,眼睛却一直观察着谢楼的状态,手指悄悄摸索遥控器上的按钮。
谢楼耳边嗡嗡的,浑身的骨头像是都在发软,异能似乎消弭殆尽,无法使用,他只能凭借着残存的体力去爬旁边的冷藏架。
晕,困,累。
还有点想吐。
这就是谢楼现在的全部感受。
但小鱼还在等他,他要是在这儿倒下了,小鱼怎么办?小鱼要怎么出去?怎么去零区?怎么……
大脑一片混沌,谢楼抬手,拭去浸润眉眼的汗水,他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拽紧冷藏架朝上攀了一截。
虽然体力不支,但爬这么一点高度对他来说不是太大的问题,他踩着货架,很快伸手攀住了通风口的边沿,正要发力往上爬,耳边传来一道沉重的摩擦声。
谢楼循着声音侧过眸,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扇沉重得他用异能才能打开的金属门,在他眼前缓缓滑开了。
这可真是超级不妙。
看这架势,丧尸马上就会涌进来,但他现在状态不对,回去和丧尸硬碰硬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跑。
谢楼回转视线抬起头,看向温鱼,药效彻底发作,他眼前忽然黑了一瞬,手掌脱力猛地往后坠,温鱼下意识伸手去抓他:“楼哥!”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温鱼明明已经把谢楼抓住,但他旋即意识到自己搞错了,于是立马翻脸,面露惊恐地把谢楼的手甩开,“哐!”地一声合上了通风口的小窗。
谢楼被他扔开那一瞬似乎想反手去够一个支撑物,但温鱼的动作过于利落而又迅速,他脸色一白,指骨被砸中,传来一阵剧痛,重心不稳,摇摇晃晃从冷藏架上滚了下去。
意识在瞬间浸入了黑暗。
金属内门彻底打开,但也仅仅是打开了内门。
温鱼的目的达到,他匆匆忙忙从通风口跳下去,膝盖发软跪到了谢楼旁边,他一边发抖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楼哥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温鱼一边掉眼泪一边把谢楼背了起来,他扛着谢楼从通风管道爬了出去,医院外,明月高悬,温鱼灰头土脸地背着谢楼去了江边,药效已经完全发作,谢楼晕得彻彻底底,温鱼把他放到江水旁边,给他擦了脸,重新换了绷带,把手指也缠得严严实实。
处理好这一切,他坐到谢楼旁边,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被月光照得犹如洗练的江水缓缓流过,灰头土脸的少年举着手机念念叨叨了许久,最后把手机关机,塞到包裹里,挂到了另外一个少年的身上。
温鱼重新把谢楼背了起来,没有谢楼在,他不再敢走大路,怕遇到车队,于是只能走小路,朝芜江大学出发。
凌晨五点,朝阳点燃漫漫长夜,救援队赶到平芜市唯一的撤离点,芜江大学,带走了所有滞留在此地的异能者。
温鱼眼巴巴地看着谢楼被抬上那辆大型装甲车,救援小队的首领在上车前再次看向他:“无异能者不能上车。”
这是他第十次提醒温鱼。
温鱼忍无可忍。
他们有专门检测异能值的仪器,谢楼已经被列为重点保护对象,送上了为首的那辆装甲车,温鱼咬牙切齿地盯着那个大胡子首领:“我说了我要上车吗?谁稀罕上你的破车。”
他现在心情非常不好,因此把‘破’字念得掷地有声,那首领被他凶了之后仍然面无表情:“祝你一路平安。”
装甲车走了。
芜江大学的所有滞留者一批又一批地被运走,温鱼在操场上看着所有人被带走,他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儿,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手里的绷带还是谢楼昨天给他扎的,温鱼重新缠了缠,扭头出了操场。
教学楼顶层视野非常好,温鱼爬上去,坐在墙上百无聊赖地看楼下,大概下午两点左右,所有的异能者就被运光了。
装甲车没有再过来。
又过了两个小时左右,开始有飞机的嗡鸣声从西北方向传来,温鱼朝那个方向眺过去,那里应该就是零区。
楼哥现在就在那里。
也不知道醒过来了没有。
这一次,楼哥肯定会和自己绝交。
飞机的嗡鸣声越发剧烈,从温鱼的头顶掠过,他盯着不远处的房区在轰炸中腾起的烟尘,往后一仰瘫倒在地。
无论怎么说,他这次,至少没有当拖油瓶了。
第38章 第 38 章
【公历纪元2025年, 埋藏在全球各地的污染源泄露,动物、植被、人类遭到不同程度的感染,人类文明陷入空前浩劫。灾难降临, 全球异能力者齐心协力,众志成城, 历时一年, 拯救人类文明于危亡之中, 新世界文明由此诞生,公历纪元结束,废土纪元开始。】
废土纪元○三年,五大区人口自然增长率破零。
九月, 零区平芜基地,黎明大学作为第一所从废墟中恢复重建的异能力者大学,正在举行开学典礼。
骄阳似火, 领导的话不论是在盛世还是在末世, 总有使人昏昏欲睡的魔力, 但黎明大学露天讲台下的学生却精神抖擞, 坐得腰杆笔直,就连后排E级区域的学生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
终于, 五大区派来的领导讲话结束, 校领导也讲话结束, 台上的话筒依次传递, 落到了坐在主席台左侧边缘的年轻人手里。
台下隐隐约约出现了几分骚动。
有坐在中间的异能者站起了身, 被后排的人问候了一番祖宗十八代,于是稍稍弯下了腰, 但还是倔强地没有完全坐下,甚至举起了手里的望远镜。
最后排, 有些异能力者已经在叠凳子,还有人搭着风系异能者的顺风车,飞到了树上。
“大家好,我是方舟成员,方知信。”
“今天在此,我谨代表方舟小队的四位成员,和诺亚军团的士兵们,向黎明大学的诸位问好。”
青年淡淡的话音落地,台下掌声如雷,有一道格外洪亮的嗓门带头吼出一声“方舟!”,紧随而来的,是气势如虹、排山倒海的“方舟!”和“方舟牛逼!”。
异能者们呼声盖过了校领导试图维持纪律的“保持安静”,在不明显的角落,甚至有狂热分子已经蠢蠢欲动想要往台上冲,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之际,那位青年手中的话筒发出了尖锐的电流声,空气中的磁场发生剧烈变动,露天礼堂的上空,有飞鸟扑腾着翅膀坠地。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直到方知信重新举起话筒,轻轻拍了拍,一切回归正常。
台下的人安静了不少。
看似安静,实则是震撼到说不出话。
诺亚军团,五大区的绝对军事力量。
从他们踏进黎明大学的这一刻起,成为诺亚军团的一份子对大部分人来说,就已经成为了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终极目标。
至于方舟小队,那是诺亚军团里的首长也无法触及的恐怖领域。
在场的所有人,对于方舟的四位成员姓甚名谁长啥样,在此之前都没有任何概念,但他们非常清楚,这在场的一万余名异能力者,外加坐在台上的领导,凑起来,都打不过台上的这一个方知信。
方舟的四位成员,来自于当年的A+计划,是五大区孵化出来的最成功的队伍,是刺破暗夜的一柄利刃。一个方舟,可以顶一整个诺亚军团。
这些年里凭借四人之力,绞杀了无数的污染物,收复了无数人类失去的腹地,所有人都清楚,他们才是这个世界奔赴黎明的唯一曙光。
台上的方知信清了清嗓子,面带和煦微笑:“非常感谢大家的热情,不过我的搭档们现在还在战场上等我,我只能长话短说。”
台下安静如鸡,方知信垂眸,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张叠得整齐的A3纸,开始发表他的演讲:“和平来之不易,站在这里,我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感慨和激动,我们在座的所有人,共同经历了那场前所未有的危机,见证了文明的崩塌与重生的曙光。末世虽已结束,但它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废墟和伤痛,更是深刻的教训。
异能不仅是能力的展现,更是沉重的责任。我始终认为,人类真正区别于牲畜的,是思想,是悲天悯人的情怀,是感同身受,因此,针对所有丧生于这场浩劫中的同胞我感到悲痛,而对于那些本不该丧生却因为人类因素而丧生的同胞,我感到愤懑。如果一场劫难是以牺牲小部分人来换取的胜利,我并不认为这值得被载入史册,相反,我认为人类文明真正应该保存下来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
方知信的短说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把坐在台上的领导说得又红又白,直到开学典礼结束,都没人笑得出来。
离开礼堂时,何一帆耳边不停传来各种男男女女的絮絮叨叨:
“所以方舟里面那个能够控制磁场的异能者,就是方知信?”
“卧槽,名字好帅,人长得也帅,声音还好听,说话也賊他妈刚了。”
“一想到我在教室上课的时候,他在外面杀污染物,草,好sexy,我宣布,他就是我的Superman。”
“好有正义感!方舟里原来都是这样的人我真放心了。”
“他现在应该赶去北区了吧?据说北区那边的污染源进一步蔓延了,出现了一大批高级污染物。”
“我听说后面还会让方舟的成员来给我们讲课啊?如果让我和方知信练格斗的话,我真的会把持不住。”
“他看我一眼我就软了。”
“真的假的?他们忙成那样还能来给我们讲课?”
“别说了别说了,我单是想想,已经幸福到要晕厥了~”
何一帆眉头抽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末世来临的缘故,慕强之风盛行,基本上所有的异能者,特别是年轻一点的异能者,不论性别,都对方舟的四个人抱有奇奇怪怪的幻想。
其中,性幻想尤盛。
何一帆转过头,看向旁边的黑发青年:“去食堂吃还是去哪吃?要不要先去B区找林再秋和林瑶?他俩寝室收拾好没啊。”
黑发青年侧过脸,发尾已然全黑,精致的五官和眼下的那颗小痣非常有辨识度:“林再秋早就收拾好了,他现在在收拾我的寝室。”
何一帆:“……你给他能量石?”
乐遥双手插兜:“我要是有能量石还至于和你一起住宿舍?”
何一帆不理解:“那他干嘛给你收拾啊?”
乐遥道:“他不想和陌生人住一间宿舍,我同意他住我们宿舍。”
何一帆:“???但我们是双人寝啊!”
乐遥:“我知道啊,他可以睡阳台,睡墙角,睡床底下,他说他睡哪里就行。他们B级的人最多,宿舍都是六人寝,他死也不想去睡六人寝。”
何一帆:“你不早说!早知道让他也帮我铺床了。”
“你又没问。”
“草。”
两人走到食堂,林瑶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俩,她递给两人一人一瓶水:“感觉怎么样?同学还好相处吗?”
何一帆正嫌有槽无口:“别提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全是男同。”
林瑶一笑,侃他:“那有交到男朋友吗?”
何一帆:“瑶姐……”
四个人一起进区,进区之后也生活在一块儿,现在已经非常熟悉。黎明大学招生,不论男女,只要是年龄在16到30岁的,都可以进入修学。
CDE级异能者采取末位淘汰和首位晋升混合制,学制四年,吃住自费,顺利毕业即可获得综合实力证书一张。
综合实力证书根据个人表现评级,可以高出本身的异能等级,但对这三级的异能者来说,最高不超过B级。
但现在污染物和丧尸越来越少,秩序逐渐确立,狩猎获得能量石已经不再现实,他们要在保护区里生存下去,就需要这样一份证书,代表他们的综合实力高于他们的异能等级,来作为他们寻找工作的门槛。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自掏腰包也要前赴后继入学的原因。
而对于AB级别的异能者,不采取末尾淘汰制,只采取首位晋升制,学分越高的B级异能者,越有得到A级证书的机会,而只有A级异能者中的佼佼者,才有进入诺亚军团的机会。
整个黎明大学的A级异能者不过一百余人,如果能够进入诺亚军团,哪怕战死,也奠定了往后世世代代的勋爵和荣华富贵。
——
何一帆的异能和乐遥的异能都比较特殊,可惜等级太低且实操性不强,因此全部在入学时被分到了E级。和林再秋还有林瑶差了三级。
“我今天找了一下B级的名单,没有找到谢楼和温鱼的名字,但我没有找完,可能还有别的。”林瑶说完,何一帆闻言稍稍一愣:“哦,他们不一定是B级,谢楼倒有可能,但温鱼那种破异能,肯定是E级。”
乐遥看他:“那你早上找了一圈E级的名单,你找到他了么。”
自然是没有。
何一帆扫一眼乐遥:“那你呢?你不是去A区了吗,看见向尹了么。你别忘了你还欠他俩十万能量石呢,十万,把你卖了你都还不起。我可还替温鱼记着账。”
两人吵嘴之际,林再秋姗姗来迟:“我听说——”
林瑶给他腾出一个位置:“坐下来慢慢说。”
林再秋喘一口大气:“不坐……不坐!我有很重要的消息!”
乐遥看他:“我的床铺好了吗?”
何一帆跟着道:“还有我的!林再秋麻烦你搞清楚,你住的是我和乐遥的双人寝,你只给他铺床是不公平不公正不公——”
“停!”林再秋难得在公共场合大声打断这两人:“我的这个消息,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乐遥无语地看着他:“那你倒是说重点啊,你只说重要谁知道有多重要。”
乐遥话音落地,林再秋毫不含糊,掷地有声:“我见到谢楼了。”
第39章 第 39 章
何一帆猛地跳了起来:“你不早说!”
林再秋:“……已经很早了。”
林瑶问:“你在哪里看见他的?”
林再秋打开掌心, 放了一张照片在桌上:“在这里看见的。”???
那是张有点模糊的照片,画面上,天空呈现灰黄的色调, 几乎要和黄土融为一体,地面干涸, 有一道一道的巨大裂缝, 似乎要把人吞噬进去, 而在这副灰黄的,疮痍的画面中央,站着四个人。
左数第一是个女孩,模样青涩, 面对镜头的表情有点怯怯的,看起来年纪不大,左数第二是个明艳漂亮的长发美人, 身材丰硕, 身高异常夸张, 恐怕趋近两米, 而左数第三是一个斯文端正的青年,正是他们刚才才见过的方知信。
方知信的手搭在最右边的人肩膀上, 那个人, 黑发琉璃眸, 面无表情, 是唯一一个视线没有正视镜头的人, 不论是长相还是那股阴森森的气质,都和谢楼一模一样。
在他们所有人的身后, 是巨大的猛犸象群。
三个人完全愣在了原地。
林再秋刚才没有参加开学典礼,不明白他们愣着是什么意思:“我这是在礼堂外捡到的, 谢楼应该也在这所学校里——”
他话还没完全说完,何一帆突然一个激灵,把照片翻了一个面。
【废土纪元○二年伍月贰拾壹日,方舟全体成员于亚斯宁荒原】
林瑶道:“这个地方我还有印象,在西区,这些猛犸象当时被列为超高级污染物,折损了不少A级和B级异能者,最后是方舟……”
一整片荒原的超高级巨型污染物,全部死于这四个人之手。
不明情况的林再秋从看见方舟二字起便有些恍惚,他喃喃道:“我之前有听说过方舟里面有个人可以操控引力。”
乐遥突地看向何一帆,道:“你不是要去找谢楼吗?我现在非常支持你去。”
要知道,如果抱上了方舟的大腿,乐遥可以瞬间结束现在的日子,重回人生巅峰。
他早就受够现在这种生活了。
但何一帆后背发凉:“我去找死?”
就按照他和谢楼那种不对付的程度,谢楼现在想要杀他真的是弹指一挥间。
乐遥撇嘴:“那你总要去找温鱼吧!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你得先找到谢楼然后才能找到温鱼啊,他们俩肯定在一起。有温鱼在,谢楼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这倒是事实。
何一帆确实也想知道温鱼现在过得怎么样。
四年前说好的一起进区,结果两个人拖拖拉拉到最后没了踪影,他还一度以为这两人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谢楼死不死的他倒是无所谓,但温鱼好歹也算是他的朋友,他着实伤感了好一阵子。现在好不容易得知一点消息,何一帆捡起那张照片,扭头朝食堂外冲,紧赶慢赶,在校门口赶上了方知信的车。
方知信正准备离校,校门口驻守着不少来自诺亚军团的人,何一帆收住脚,没敢贸然上去,只远远地喊道:“方队长!你有东西掉了!”
方知信闻言,看见何一帆手里的照片后,他抬手接过,微一颔首:“谢谢。”
何一帆很爽快地把照片交给了他:“不用谢。”
方知信转身要走,何一帆急忙道:“照片上另外那个男人我认识,谢楼,对吗?我和他以前是邻居。”
方知信稍微侧目,何一帆趁机道:“谢楼现在……真是方舟的人?”
他的试探没有得到回应,方知信打量了他两眼,突然道:“你们俩的关系,没猜错的话,应该不怎么样?”
何一帆一愣,这都看得出来?
方知信双手插兜,突然笑着拍了拍何一帆的肩膀:“哈哈,我和他关系也不好,他这种家伙,有朋友才是见鬼了。”
何一帆只能陪着笑了笑,方知信的手搭在他身上,他根本不敢动。
他还是非常清醒的,眼前这个人,他可是一丁点也招惹不起。
方知信道:“所以你是找他有什么事吗?如果有话要说的话,我可以替你转达。”
何一帆激动:“不用麻烦转达,我其实不是要找谢楼,我是想知道温鱼住在哪里,队长你既然和谢楼是队友,应该也认识温鱼吧?”
方知信如果认识谢楼,那一定认识温鱼。这俩人牛皮糖似的,不可能分得开。
但奇怪的是,听到何一帆的话,方知信微微顿了顿:“温鱼?”
何一帆点头。
方知信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温鱼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何一帆没觉察到方知信表情中的古怪,他解释道:“我和谢楼还有温鱼,我们三个其实都是邻居,不过我和谢楼确实不太对付,我来找你其实就是想知道温鱼现在住哪儿,我去找他就行了。”
“找他啊……”方知信有些一言难尽:“那你问我应该没用,问谢楼也没用。”
何一帆:“???”
方知信道:“他们俩没有住在一起,温鱼应该已经死了。”
——
“摩西摩西?小柯在吗?”
“不在的,请在哔一声后留言,哔——”
“好的,请帮我转告所有人,两分钟后你们的队长即将抵达战场。”
“队长,你不用来了。”
方知信挑眉:“这么快就解决了?审判庭的家伙不是说这次的怪很棘手吗?”
通讯器那头,少女的声音混着嘈杂的背景音:“怪不棘手,但现在有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
“什么问题?”
“飞哥的耳环在森林里掉了一只,找不到了。”
“又掉了?哎,都说了多少遍了,让他不要戴着他前男友的骨灰出任务,怎么就是不听,小柯你先和谢楼把污染物的能量石和材料刨出来,低级材料和中级不用管,高级材料能用的直接用了,不要像上次一样等着诺亚那群废物来收,给他们留中级材料已经可以了。”
“好。”
便携式飞行器载着方知信降落时,柯灵正蹲在一条小河沟旁边洗能量石。死掉的巨蟒就匍匐在河沟里,身形巨大,几乎要把河沟填平,方知信落在巨蟒头上,收起飞行器:“贺鸣飞呢?”
“东边,谢哥河流下游,我问过他要不要能量石和材料了,他说不要。”柯灵说完,继续低头洗石头,一边洗石头,一边和石头絮絮叨叨。
柯灵有天生的自闭症,异能是非常特殊的能力,方知信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万物有灵’。
她可以听到一切活物或者死物的声音,并随着异能的增强,可以逐渐操控它们。
方知信摸了摸她的脑袋:“行,那你在这里等着,这些能量石和材料你自己收好,回去之后不要再送给你的那个邻居了,下次出任务你的异能值要是还没升到一万五,我就去把你的那个邻居杀了喂丧尸。”
方知信说得云淡风轻,柯灵没点头也没摇头,方知信沿着蛇身往下走,在蛇尾处见着了一人。
男人的身量修长,脊背有些懒散地靠着巨蟒的尸体,方知信走近时,他正出神地望着远处幽深的丛林,眉眼间透出一股森然的颓丧和寒意。
方知信在他两米开外停住:“喂!”
谢楼目光微敛,斜觑方知信一眼,扭身就朝河对面走。
方知信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昨晚一夜没合眼。都说了不要配合什么狗屁专家去研究什么时空穿越了,制造引力场有多耗精神力又不是不知道!本来精神就够差,磁场都快乱死了。
四年搭档,方知信熟悉他的脾气就和熟悉自己的双手双脚一样,他盯着谢楼的背影,道:“我今天去黎明大学演讲,遇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谢楼一脚踩进及膝深的水里,俨然不太想听方知信嘴里所谓的有意思的事情,方知信道:“我今天见到你的熟人了,他说是你发小。”
话音落地,方知信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磁场的变化:“何一帆,你认识吗?”
谢楼因为发小二字绷紧的神经在听到何一帆三个字时得到了舒张,方知信递给他一张纸:“他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这是他现在在黎明大学的地址,他说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去找他。”
谢楼瞥了一眼那张纸条:“他还问什么了?”
方知信微微一愣:“没。”
“真没?”谢楼眼神骤然变得锋锐,方知信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真的没。他就让你去找他。”
“哦。”
纸条被撕烂扔进了水里:“不去。”
方知信:………………
纵然对谢楼这种神经质的态度很无语,但他依然没有敢和他提及何一帆提到的‘温鱼’这两个字。
大约一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谢楼突然告诉队伍里的所有人,他找到了他的一个老朋友。
这厮素来阴郁的状态在那段时间里肉眼可见地变好,除了出任务外的所有时间,都在家里陪他的那位老朋友。
甚至出任务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和话都多了起来,出完任务第一时间回家,还要给家里的那位带各种各样好玩的好吃的,就连战场上看见的漂亮能量石和奇珍异草,都要带回去,几乎要把家里的人宠成祖宗。
方舟内另外三人还从来没有见过谢楼这个样子,几人起哄要见一见谢楼的那个老朋友,软磨硬泡下,谢楼同意了。
见面那天,谢楼给那个叫温鱼的人端茶倒水,盛饭夹菜,照顾得几乎无微不至,而饭桌上的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盯着谢楼对着一团空气忙忙碌碌,大气不敢出。
但没有人敢和他挑明真相,他们配合谢楼表演,表演了接近半年,这场梦魇最后还是在给谢楼找了心理医生之后,不击自破。
没有人愿意去回忆谢楼当时治疗的过程,方知信也不愿意,但从那以后他们便知道,温鱼这两个字,是绝对不可以提起的。
——
方知信拒绝继续招惹这个一身寡妇气质的男人,他飞快撤退,用异能去帮贺鸣飞找耳环了。
诺亚的人姗姗来迟时,四个人已经离开。
蓄满胡子的中级长官有些不满:“这四个人越来越无组织无纪律了,现在任务结束不仅不做报告,就连口头交代也没有了,下次是不是出任务都联系不上人了?”
旁边的高级长官苦笑着看了他一眼:“闭嘴吧,你还想管他们?五大首领都管不着他们,他们四个不造反咱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零区入口处,审判庭的工作人员正在检查入区者的身份,四人老老实实地在队伍里排队,柯灵站在四个人的最前边,柯灵伸出手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在她指尖戳了一针,确定没被感染后,立马放行。
去年,五大区更改了不允许无异能者进区的规定,所有人进区,不再需要检查异能面板,只需要检测是否携带污染源病毒。
不过放开后,区内的无异能者仍然屈指可数。
原因是什么,所有人心知肚明。
无异能者的数量本就不多,在末世,成为一个无异能者的概率和早上出门第一脚踩中狗屎差不多,而大部分的无异能者都在四年前末世爆发初期死得七七八八,零星的无异能者这些年又全部生活在区外,该死的早死光了,这种时候才放开,和猫哭耗子假慈悲没两样。但从古至今,上位者最会玩的可不就是这一套。
方舟的四个人只有出任务的时候身份是‘神秘的方舟队员’,平时,不出任务的时候,他们的身份分别是。
方知信——‘正能量’报刊的专栏写手,笔名‘奋斗青年’。
柯灵——独居而富有的自闭症孤儿。
贺鸣飞——零区地下情/色交易所MB。
谢楼——看起来很像杀人犯的无业游民。
“我要回去写稿子了,你们今晚有没有什么安排。”方知信戴着眼镜口罩,问另外三人。
四年前,诺亚基地选址定在了零区,方舟作为诺亚的首席战队,有足足两年时间全天候二十四小时,除了出任务外的时间都住在基地内,直到污染物的数量减少到危险临界值以下,四人的生活才渐渐步上正轨。
走到第一个转弯处,柯灵和三人道别回家。方知信看向谢楼:“你现在回哪?”
“去一趟基地研究所。”
“又去找莫里斯?”
“嗯。”
“……”得,没救了。
他又问贺鸣飞:“你呢?菲菲。”
贺鸣飞正在补妆:“我要去医院补一下激素,最近胡子都冒出来了,烦死了。”
“和你说了那玩意儿注射多了不好。”
“要你管,讨厌。”
“……”行、吧。
方知信已经习惯了。
他看着两人一个往左一个往右的背影,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的队伍里一个正常人都没有!还一个比一个油盐不进,他明明都是为了他们好!
“哎……”方知信扶了扶脸上用作伪装的眼镜,转身朝报社的方向走。‘正能量''报社就在黎明大学旁边的小巷子里,是一年前刚成立起来的小报社,主要报道一些和诺亚、和五大区、和审判庭作对的新闻。
报社宗旨‘匡扶人道主义’。方知信是几个月前匿名加入的,但由于足够狂热,已经混成了骨干成员。
傍晚,大学门口没有几个人,方知信转过拐角,刚一踏进巷子,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墙头翻出来,结结实实地把他砸倒,坐到了他身上。
方知信本可以躲开。
但热心市民方先生,不论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人生的一大爱好就是助人为乐。
没别的,就是心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有没有事?”一个清亮且饱含歉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方知信扶正被撞歪的眼镜,朝压在他身上的人看过去。
很漂亮的一个青年。
眼睫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眼球干净透澈得像是一颗玻璃珠子,关切地看着方知信。和谢楼那种阴湿男鬼的磁场完全不同。
方知信呼吸停了停。
他感受到了一股非常干净的磁场。
因为异能的原因,方知信对每个人的磁场都非常敏锐,对他来说,干净的磁场,可以给他提供正向的能量和舒服的情绪价值,但在末世中,大部分人的磁场,只会拉扯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经。
方知信从异能觉醒以来就没有感受过这么干净的磁场,他晃了晃神:“没事,你要不……再坐会儿?”
好舒服的磁场,好想多蹭蹭。
“啊?”青年发懵,歪过脑袋,用左边的耳朵去听方知信的声音:“您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我的听力有一点点问题。”
方知信意识到自己说的鬼话和耍流氓没区别,赶忙扶着漂亮青年起身:“没什么没什么,对了,你怎么会从上面掉下来?”
他伸手指了指围墙,对方表情僵硬了片刻,仿佛有点做贼心虚似的:“那个……”
他打量了方知信几眼。
方知信问道:“你是黎明大学的学生吧,这是逃课了?”
对方立马顺坡下驴:“啊……对,是的没错,我逃课。”
方知信露出一个笑容:“好巧,我也逃课,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在学校里有个照应。我叫贺鸣飞。”
他朝青年伸出手,青年眼珠一转:“你好,贺鸣飞,我叫谢楼。”
方知信:???谢楼?
——
天色已晚,零区出入口,一个穿得严严实实,戴着头盔的高大男人坐在摩托车上,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天快要完全黑透时,他等的人总算赶到。
温鱼怀里抱着一袋吃的,飞奔到男人面前:“我回来了向哥,去了一趟希哥住的地方,他给我塞了好多吃的。”
男人等他喘匀气,递给他一个头盔,摩托车在破损的马路上嗡鸣,大约三十分钟后,停靠在了一栋小木屋旁边。
男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青白色的脸,脖颈上的黑色纹路蜿蜒至下颌。
温鱼一路小跑着朝屋里走,男人跟在他后面,嗓音是声带破损后特有的嘶哑,问他:“心情这么好,找到谢楼了?”
“没有,我今天去得太晚了,开学典礼已经结束了,不方便找,我明天再去一趟,他们明天好像有入学试炼,大家都要参加,我再去看看。”温鱼一边说一边拉开厨房门:“但我今天在公告栏上看见了乐遥和何一帆他们的名字,他们果然去上大学了。向哥,你有没有什么要传达给乐遥的话,我明天可以替你带进去。”
四年前,炸弹落到耳畔时,是路过的向救了他。
温鱼后来才知道,向就是向尹。
是乐遥那个异父异母的哥哥。
但向尹为什么会从一个A级异能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温鱼不得而知,向尹从来不和温鱼聊乐遥的事情,也从来不聊他变成丧尸的原因。
“没有什么话,你找你哥哥就行了,别的不用管。”向尹递给温鱼一颗梨,温鱼惊喜地看他:“哪里来的?”
向尹指了指木屋后门:“野果子。”
五大区开始扩张领域后,温鱼和向尹连着换了非常多的住所,直到一年前停止轰炸,才稳定了下来。
也是一年前,五大区开始允许无异能者进区,温鱼稳定的生活被再次打破。
他三天两头朝零区内跑,想要去找谢楼,但找了一整年也没有找到,父母的音讯更是全无。
向尹提议让他就住在区内慢慢找,不要再出来,但温鱼不愿意。
向尹是丧尸,不能进区,而这一路上,如果没有向尹,温鱼早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丧尸和污染物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他不可以做忘恩负义的人,他不能丢下向尹。
向尹是丧尸,不需要进食,也不用睡觉,温鱼很快煮了自己的晚饭,吃完饭他自己洗了碗,等着向尹去河里提水回来烧水,两人冲了澡,温鱼又把衣服全部洗干净,在屋外的走廊上晾好,这才回去睡觉。
他睡觉的时候,向尹就在屋外守着。
向尹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加上变成丧尸之后喉咙发音不太方便,话就更少了。
有些时候,温鱼会觉得向尹和谢楼有点像。
但只是某些时刻。
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时候温鱼都觉得,向尹比谢楼更像一个成熟稳重的哥哥。
不会嘴贱,不会欠扁,不会把温鱼惹哭。
温鱼也从来不会和向尹闹脾气,两人一起住了四年,从来没有吵过架,更没有闹过矛盾,他们在生活上配合得十分完美。
这样的生活其实很宁静,宁静得好像可以就这样一辈子过下去。
但温鱼依然会想念谢楼。
非常,非常地想念。
屋外的溪水潺潺,有些聒噪,温鱼翻了个身,用坏掉的那只耳朵朝向窗户,慢慢沉入了梦境。
第二天,向尹照旧把他送去零区入口,但这次他递给温鱼一个书包:“这次进去多住几天,我一周之后再来接你。可以去找陈希,住他那里,不想去的话就拿着能量石自己去找地方住。”
书包里面是他们这些年攒下来的能量石,温鱼有些慢吞吞地接过书包,又看了看向尹:“今天是十五,你是二十二号来接我还是二十三号?”
向尹突然有一种送小孩上学的错觉:“22号。”
“几点来?”
“全天都在。”
“行吧……要说话算话啊。”
“嗯。”
向尹目送温鱼一步三回头地进区,僵硬的唇角浮起一点弧度。
这四年的相处足以让他收回初次见面时对温鱼产生的刻板印象,温鱼和乐遥,虽然是在差不多的家庭养大的孩子,但却长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人。
如果他遇见的不是乐遥,是温鱼。
他应该会像谢楼一样,拥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弟弟。
而不是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第40章 第 40 章
一个无异能者, 走在保护区的大街上,是非常危险的。
保护区只保护人类不受污染物的伤害,并不能保护人类不受人类的伤害, 当今社会,如果有人因为看你不爽而在保护区的大街上向你发起挑战, 不论是死还是伤, 审判庭是一定会坐视不理的。
更何况, 温鱼还是毫无人权的无异能者。
因此他唯一能够在保护区里生存下去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要和那些看起来就戾气深重,非常不好惹的街溜子异能者有任何眼神接触!
现在是早晨七点, 天才蒙蒙亮,街上的行人不算多。
黎明大学距离零区A口只有三公里,温鱼没有乘坐交通工具, 选择了步行。
他一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绝不和任何人进行视线交汇, 终于在曙光从芜江的尽头冉冉升起时, 温鱼攥着书包带,重新来到了黎明大学校门外的小巷子。
他从巷尾堆砌的杂物里找出他昨天放在这里的梯子, 一步一步爬上墙头, 却在刚爬上去的瞬间呆住了。
黎明大学内, 所有学生都横纵整齐地排列在校门的甬道两侧, 校领导在人群的最前端, 笑容满面,似乎正在迎接什么重要人物。
温鱼爬上墙头, 探出身子去看,注意到校门口张挂着一条鲜艳夺目的横幅——
【热烈欢迎方舟全体成员莅临黎明大学进行指导教学!!!】
方舟???
温鱼不是没听说过这个队伍, 虽然他一直待在区外,但思维网他还是经常在登陆,里面关于方舟的言论铺天盖地,温鱼不可能不知道。
但方舟的人……今天居然会来黎明大学?
温鱼意识到自己挑了一个很尴尬的时间偷渡入校,他本想趁着还没有人注意到墙头的自己,先退回去再说,但他这一念头刚蹦出来,校门口,一辆银灰色的车缓缓泊停。
完了完了。
温鱼默默弯下腰,把身体和墙头贴得严丝合缝,试图蒙混过关。而就在他的下方,有学生在窃窃私语。
“天呐,我一定是在做梦。”
“你看见了吗?进来了吗?”
“还没有呢,我也想站最前边!凭什么只有A级的可以站前面!”
“我今天一定要好好上课,我可不可以把他们四个人的课都上一遍啊?”
“这是常驻还是只做临时教学?”
“我听说,方舟这次是计划在黎明大学里选一个有天赋的异能者四对一指导,但肯定是在那一群A级的里面挑,我们就甭想了。”
“卧槽,四对一教学?这不得幸福得原地升天?”
人群的议论声很吵,温鱼耳朵嗡嗡的。
自从被炸弹炸聋了右耳之后,遇到嘈杂的环境他总是觉得有点犯晕。
温鱼揉了揉太阳穴,目光重新看向校门口的那辆车。
那辆银灰色的车辆在校门口足足停了快五分钟,直到前来迎接的那群领导脸都快笑僵,车门这才打开。
和所有人一样,温鱼也对方舟这个队伍非常好奇。
他伸长了脖子去看,先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温文儒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似乎是方舟的队长,紧接着,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大美人和青涩的小女孩。
很明显,那个大美人出现的时候,人潮的躁动上升了不止一个level。
温鱼脖子探得有些发酸,他正想收回来,余光掠到了下车的最后一人。
那一瞬间,似乎受到第六感的驱使,温鱼的目光停住,直直地看了过去。
身穿诺亚士官服的男人勾腰从车后座出来,站直的一刻,那有些陌生感的俊美轮廓在旭日的照耀下映入温鱼眼底,温鱼瞬间傻愣在了原地。
人都是看脸的生物,耳边的议论声愈来愈大。
“最最最后那个!巨他妈帅!”
“听到名字了吗?叫什么叫什么?一秒钟我要知道他的全部信息!”
“传过来了传过来了,好像姓谢?不对好像姓楼?”
“我今天必须要上他的课,如果上不了这堂课我就去上吊啊啊啊啊!”
嘈杂的议论声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温鱼已经被抽了魂儿,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校门口,眼珠跟着那个男人移动。
没错,是楼哥。
谢楼只是从有些早熟的少年长成了更加沉稳耀眼的青年,温鱼依然能够一眼认出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方知信笑吟吟地转过头和谢楼说话,一股令人窒息的陌生感难以控制地在瞬间结网,包裹了温鱼的心脏。
谢楼和这三个人,穿着一样的衣服,有着一样的身份,他们是队友。
这看起来和温鱼所希望的一样,谢楼有了新的朋友,和他同等优秀的朋友。
温鱼的担心是多余的。楼哥应该并不觉得孤单。
温鱼默默地打起了退堂鼓,想要离开这里。
既然楼哥的生活很好,那他没有去打破这一切的必要。
温鱼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就要原路返回,但他刚直起上半身,突然,似乎有人看见了他,一个巨大的嗓门朝他的方向吼了过来:“温鱼!”
被人大庭广众之下喊了这么一嗓子,温鱼一时忙乱,脚下打滑,直接从墙头摔到了学校的草垛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摔得轻飘飘的,没有感到一点疼,但人群已经聚拢了过来,温鱼狼狈不堪,匆忙从草垛里爬出来就要逃走。
何一帆却先他一步冲了过来:“卧槽真的是你啊!我就知道那什么队长是唬我的,对了,你和谢楼一起过来的?怎么他走正门你爬墙啊。”
和何一帆的这一次见面,比起四年前的那一次见面,狼狈有增无减。
温鱼很想说你认错人了,但这真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理由,他只能反手抓住何一帆的胳膊:“等会再说,你先跟我过来,我——”
他话没说完,感受到了空气的骤然安静,再抬起眼时,人群已经自然让开了一条宽阔无比的路,温鱼看向站在几米开外的男人,他下意识往后躲,把何一帆往前推了推。
“你躲什么?”何一帆有些懵逼,看了看温鱼又看了看谢楼,了然道:“哦~你们俩这是要避嫌?”
当然不是避嫌!他只是觉得,没有见面的必要。
他和楼哥的感情应该已经在这四年内消磨得差不多了,他现在再凑上去做什么呢?他可不想自取其辱。
何一帆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他注意到温鱼穿的衣服和四年前比起来差了不少,衣领都微微泛白,而那只死死抓着他的手,皮肤比以前粗糙了不是一星半点,何一帆觉得有几分古怪:“谢楼这几年……对你不好吗?”
温鱼还没有说话,谢楼已经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温鱼就差落荒而逃。
他不能接受,不管谢楼要和他说什么,但凡谢楼朝他表现出一丁点儿疏远,他都会原地崩溃。
快跑。
温鱼这样想着,双腿已经开始蓄力,但他一步还没迈出去,谢楼的一群队友跟了过来,方知信看见温鱼,眼睛一亮:“好巧,你也在这儿啊?”
他转而对谢楼道:“对了,这个就是我昨天晚上和你说的,和你同名同姓的那个男生。”
温鱼的头发丝都僵住了。
他仔细地再看了方知信一眼,总算认出来,这个男人就是昨晚他在校门口砸中的那个戴口罩的男人。
天呐,世界真小。
方知信注意到俩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左右打量:“怎么,你们俩,认识?”
足足有三秒,没有人说话。
楼哥不开口,是在给他台阶下吗?楼哥需要一个什么答案呢?既然不承认,那一定是不想承认吧。
温鱼心里难受,眼尾渐渐发红:“不认识。”
他话音落地,四周一阵沉寂,温鱼似乎听到了何一帆倒抽凉气的声音。
谢楼低沉的嗓音仿佛带着戏谑,在他耳边响起:“你不认识我?”
听到了他的声音,温鱼终于敢抬起眼去看他,但就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样,他拿不准谢楼的意思,不知道谢楼到底还要不要他,只能傻愣在原地,等着谢楼表态。
何一帆十分不理解地看着温鱼:“你说什么糊涂话,不认识?你失忆了你不认识他?他也没整容啊,你这就不认识了?这他妈是谢楼,你暗恋对——”
“你别说了。”温鱼制止了何一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越来越混乱,所有的声音从温鱼的左耳涌进去,堵在脑子里没有一个出处,他很难受,难受得快要晕过去,谢楼忽地从他身侧走过,轻飘飘的声音落在温鱼耳边:“不认识就算了。”
温鱼茫然伫立。
谢楼走了。
温鱼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鼻头猛地发酸,但这大庭广众之下,要是真的哭出来了也太丢脸。
他试图和自己的眼泪抗衡,但脑子里又犯贱似地闪了一遍谢楼说的话,他心头一颤,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
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往下滚,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温鱼拒绝了何一帆和方知信递过来的纸,习惯性地用袖子去压眼睛,还没完全压上去,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
他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明明已经走掉的谢楼又走了回来,正垂眸瞧着他,温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然觉得,谢楼的表情,比他还要难过。
男人习惯性地在他面前弯腰,冷白的指腹按上了温鱼泛红的眼尾:“再问你一遍,认不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