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嫉妒
计云舒再次醒来已是将近两日后了,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如同被碾过一般,钝痛难言。
她努力睁开眼,看见的是自己那熟悉的兰花帐顶,混沌的意识渐渐回笼。
她强撑着坐起身来,衾被自肩头滑落,露出了那斑驳交错的吻痕。
计云舒滞了一瞬,缓缓掀开被子打量自己,那触目惊心的吻痕遍布她全身,胸口有,腰上有,就连那两腿间他也不放过。
看到这,她毫无尊严地伏在宋奕身前求欢的画面和那些激狂旖旎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停地交错浮现。
她羞愤不已,却忽觉天旋地转,两眼发昏。
想来是那药物的后遗症,解毒后两日她仍觉浑身无力,可见那药性有多猛烈。
想到这,计云舒脸上似罩了一层寒霜,这宋奕是真不把她当人啊……
没种的东西,要报复就尽管来啊!用欺负女人身体这种下作手段报复她,算什么本事?!
计云舒忍着怒气靠在床头缓劲儿,待头晕的感觉稍稍好转,她穿衣下床。
瞥了一眼桌上正冒着热气的饭菜,计云舒冷嗤,径直打开了正房门。
院门处已没有了侍卫,应是被宋奕撤走了,倒算他还讲些诚信。
堪堪站了一会,那股无力的晕眩感又上来了。
计云舒回头看了眼桌上的饭菜,随即转身坐在了桌前,毫不扭捏地大口吃了起来,毕竟她整整两日水米未进。
她这个人向来爱恨分明,宋奕有罪,可粮食无辜,没必要为了他这么个玩意儿糟蹋粮食。
她发狠地嚼着,好似吃的不是饭,而是宋奕的肉一般,仿佛这样才能消灭她内心的憋屈。
午后,计云舒本想着再悄悄去药铺抓些药来,可又想着以宋奕那厮狡诈多疑的性子,必定是派了人在暗中盯着她,遂止住了这番心思。
然,树挪死,人挪活。
药铺不能去,书斋她还不能去么?避子的法子可不止服药一种,书斋这么多医书,总能让她找到合适的法子。
永安书斋位于永乐街的尽头,计云舒路过雅轩斋时正遇上了佟掌柜,寒暄时佟掌柜问起怎么好些时日没见她拿画过来卖,计云舒只推脱说最近没精力,过些日子便好了。
倒也不是她推脱,想那宋奕看着一副生人勿近的禁欲模样,谁成想私底下却是个十足十的下流胚子,每回折腾起她来,都是一身使不完的猛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书斋一直待到了酉时正刻,计云舒终于找到法子了。
“同房后,以指尖重压脐下三寸关元穴,可致妇人不育……”
如此简单?那还要避子药做什么?
计云舒对这个法子是怀疑的,可现下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试试看了。
回去的路上,计云舒瞧见她的院门前站了一个清俊的背影,她一眼便认出来是姚文川,想到此时还有宋奕的爪牙在暗处窥探她的一举一动,怕连累姚文卿,她急忙调头。
“云荷?”
却不料身后的姚文卿已看见了她,三两步追了上来,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有些反常,到底出了何事?”
姚文卿拧着眉头,声音也带了几分凝重,若非出了大事,她绝不会这般躲着他。
“没,没事。”计云舒磕磕巴巴地解释,隐晦地往四周看了看,赶忙挣脱他的手。
姚文卿显然不信,道:“没事?那你告诉我,前些日子,你家门前的那些大内侍卫是怎么回事?”
计云舒愕然,心下惊疑不定,他来找过她了?宋奕没找他麻烦?
她嘴里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不能告诉他真相,不能连累他。
她垂了垂眼眸,恢复了淡然的模样,浅笑道:“我前些日不慎惹上些麻烦,不过现下都已经解决了,你莫担心。”
都解决了,那为何见了他就跑?
姚文卿垂眸定定地看着她,想要从她眼神中看出一些恐慌无措来,可惜都没有。
她隐藏得很好,可掩盖不了她在逞强的事实。
他后退两步,晦涩却坚定的目光静静盯着她半晌,道:“无论你遇到了什么,我都会帮你,无论。”
他重重地强调了无论两字,温和的话语,让人莫名的心安。
“若你有需要,便来老地方找我,在你真正无碍之前,我日日都会在那。”
说完,姚文卿对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随后转身离去。
看着那清瘦而笔直的背影,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她不能如此自私。
她只要知道,在深渊之中,有人愿意拉她一把,那便够了。
至于其他的东西,她自己来挣。
夜里,计云舒按着那本医术上的法子不断按压着关元穴,冷不丁见宋奕推门进来,她吓了一跳,急忙把手从小衣里拿出来。
宋奕自进来时脸色便不好,此时见她慌张的模样,心口的气儿更不顺了。
“这么紧张做什么?是知晓自个儿做的事,心虚罢?”
听见这意有所指的话,计云舒便知那几个耳报神定是把今日的事告诉他了,他这是专门向她发难来了。
她内心不免嗤笑,要论厚颜无耻,还得是他宋奕。
“孤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准再见那姚文卿?看来你是把孤的话全当作耳旁风了!”
宋奕见她冷着脸不说话,火气更甚。
都已经是他的人了,还与那姚文卿拉拉扯扯,如此不知悔改,真当他好性子不成?
“恰巧碰见,只说了几句话,殿下莫要多想。”
计云舒对他的蛮横霸道早已身心俱疲,若不是怕他迁怒姚文卿,她压根儿都懒得向他解释。
“别想用这种鬼话来糊弄孤!”宋奕蓦地捉住她手腕,眼神阴寒可怖。
“老地方?孤竟不知你们还有老地方……”
计云舒惊怔,他连这都知道了?难怪他这次如此愤怒。
宋奕紧紧盯着计云舒那失血的脸色,一双幽深的黑眸好似洞察人心。
“还说什么无论如何都会帮你,当真是对你,情根深种啊!”
宋奕恨得咬牙切齿,他可没忘记画坊那日姚文卿看她的眼神,都是男人,他岂会不知那眼神的含义?
说他姚文卿清白?鬼才信呢!
第32章 入穷巷
“不,不是这样……”
对话被人听得一清二楚,计云舒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宋奕冷冷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唤来凌煜。
“天亮之前,孤要见到姚文卿的项上人头。”
说这句话时,他语气淡然的像在吩咐人去杀一只鸡。
语毕,计云舒呆在原地,她很难想象他是怎么面无表情地说出如此残忍的话,人命在他们这些上位者眼里到底算什么?
“是。”
是……
这同样冰冷又果断的回答把计云舒拉回现实,意识到凌煜要去做什么,她惊出一身冷汗。
“不!”她扑过去想阻止凌煜的脚步,却被宋奕死死抱住。
计云舒发狠地挣扎,奔溃怒吼道:“凭什么?你凭什么杀他?!”
她这为别人拼命的模样,更点燃了某人内心的妒火。
宋奕眼神阴狠,不屑道:“就凭他敢觊觎你!就凭孤是太子,动动手指头便能碾死他!”
好一个就凭他是太子……这才是根源罢?这才是所有的根源罢?
他是太子,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强迫她,可以云淡风轻地杀了姚文卿,没有任何人敢置喙他。
计云舒很想哭,却又莫名哭不出来。
“我跟你进宫,你饶他一命,可以么?”
她绝望又哽咽地说出了这句话,好似是她这辈子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宋奕脸色微变,她这句话说的很轻,似飘忽过来一般,但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那姚文卿的命对她来说如此宝贵么?之前可是死都不愿进宫,现下却为了他而松口。
虽然如了他的愿,可宋奕仍然不痛快。
“可是自愿?莫要等进了宫又寻死觅活的,白白丢了皇家颜面。”
计云舒垂下眼睫,无力道:“是,我自愿。”
宋奕阴着一张脸,却比方才那骇人的模样好多了。
计云舒愿意妥协着实了却了他的心头大事,且不说他不愿她孤身一人在宫外,便说按他这般勤奋的次数,她怀上皇嗣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若她不愿入宫,不但给不了她位份,他们的孩子也上不了皇家玉牒,她若入了宫,那一切自然迎刃而解了。
如此一比,姚文卿的狗命,实在不值一提。
“成交,后日午时,孤来接你。”宋奕放开她,转身出去对人嘱咐了些什么。
计云舒缓缓松了口气,姚文卿的命,算是保下了。
可她呢?她真的要入宫么?进那四四方方的宫墙,从此不见天日,老死一生?
宋奕走后,计云舒静静坐在榻上良久,直至东方欲晓,她终于想明白了。
她不能就这样带着无尽的不甘和委屈走进那吃人的坟墓,她必须再救自己一次。
太子之上,唯有皇帝。
虽说此法凶险异常,无论成功或失败,她都会有性命之忧,可是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要在所有人面前狠狠撕破宋奕那虚假的面具,让他们知道,他们心目中那个高风亮节的太子殿下,不过是个龌龊无耻的小人罢了。
计云舒被褥上撕下来一块方整的布帛,用力咬破食指,一字一句地在布帛上写下了宋奕的所作所为。
看着眼前血淋淋的诉状,她平静的面庞上满是决绝和毅然。
已入穷巷,她只有背水一战了。
草草包扎好伤口,计云舒出了门,直往仙庐茶楼方向而去。
来到茶厅,她跟小厮说明来意后,被领着上了二楼的一间包厢。
姚文卿见了她有些讶异,又很惊喜,她终于愿意让自己帮忙了么?
可谁知甫一坐下,她便问了一个让自己满头雾水的问题。
“陛下?你问这个做什么?”他惊惑道。
“你只需告诉我,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计云舒定定地看着他,这对她来说非常重要,事关她能否全身而退。
姚文卿见她严肃凝重的表情,虽心有疑问,却还是耐心告知。
“仁善宽厚,爱民如子,嫉恶如仇……”
听得前面这几句话,计云舒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只这前三点能出现在一位帝王身上,那都是百姓之幸。
人非圣贤,她并不指望当今圣上能够大义灭亲,对那宋奕做什么,哪怕仅仅只是训斥,也足够让那宋奕颜面扫地。
姚文卿敏锐地察觉到了计云舒情绪的变化,刚准备问她到底是碰见了什么麻烦时,她又问了一句让他目瞪口呆的话。
联想到她第一个问题,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计云舒的意图。
他微微倾身,惊疑不定地问道:“鸣冤鼓?你要告御状?!告何人?”
第33章 寻帮手
计云舒无奈地闭了闭眼,她要了解这些重要的消息,只能找在朝做官的姚文卿了,以他的心思细腻程度,自然不难猜到她的意图。
“告诉你可以,但你必须保证,届时,你不能插手干涉一分一毫。”
望着她毅然却狠心的眼神,即使知道是她不愿牵连自己,却还是让姚文卿心里一堵。
二人对峙良久,姚文卿仍旧不愿作保证,让他不干涉,除非在她性命无虞的情况下。
计云舒看着他沉默的模样,便知其实他也如同自己一般倔强。
“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见计云舒起身离开,姚文卿终于坐不住了,急忙出声喊住了她。
“等等!我保证,绝不会干涉你。”
姚文卿终于还是放心不下,起码他得知道,她要告的人是谁,他才好暗中帮衬。
“好。”计云舒莞尔一笑,从袖中掏出那诉状,递了过去。
姚文卿迅速接过,每看一行,他眼中的不可置信与愤怒便加深一分,看到最后,他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字字泣血,她,她在遭受这些的时候,该有多恐惧无助……
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在他们朝臣眼中德才兼备,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竟会做出这种令人不耻的龌龊事,简直禽兽不如!
“岂有此理!”
姚文卿气得一掌拍在了茶桌上,清俊的面庞因怒气微微发红,计云舒连忙止住他,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耳朵。
姚文卿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他,他竟还派人监视你?”
见计云舒点头,他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拳头,眼中满是怒火,当真是无法无天!
“眼下你快些该告诉我这鸣冤鼓的规矩,我敲了它能不能见到陛下?”计云舒同样放轻了声音,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规矩,只是陛下为了防止鸣冤鼓被滥用,设下了敲鼓之人需受二十脊杖的规矩,若能熬过去便会有禁卫军带进殿。”
姚文卿担忧的目光望向她,她穿过来不久应当不清楚二十脊杖是何种程度,男子受一回都要去半条命,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好。”计云舒点了点头,二十脊杖,看来这两日她得好好养养身体。
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姚文卿面色凝重了些。
不怪她不知天高地厚,毕竟那人是当朝太子,唯一能替她申冤的只有陛下了,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他不会阻拦她为自己争取公道,他要做的,是保住她的命。
太子党羽众多,一旦她成功,便会招来那些人的疯狂报复,虽然他并不想把她卷入党争,但只有祖父,能在太子的势力下护她性命。
计云舒离开后,姚文卿独自在茶室坐了很久,他在想如何帮她过了脊杖这关,否则莫说去见陛下了,她怕是会死在行刑台上。
以他的官职和资历自然不够打点禁卫军,倒是祖父有位学生在禁军中任职,貌似还是个指挥佥事。
看来无论如何,此事都得先告知祖父。
回到府上,姚文卿直奔他祖父书房,屏退下人后,他简明扼要地说了这件事,把他祖父震得久久不能回神。
“卿儿,那女子的身份你可有调查过?莫不是宋奕给我们下的套罢?”
良久,姚鸿祯抚着胡子问了一句,他屹立朝堂多年不倒,靠的就是这份谨慎劲儿。
虽说他向来知晓那宋奕不是什么善茬,可若说以他的身份去强迫一个民女,他是不大相信的。
姚文卿自然不能说出他们认识真实原因,只说是他偶然逛画坊结识的女子,今日碰见才得知她的遭遇。
“有些过于巧合了。”姚鸿祯喃喃地说着。
他不是不相信他孙儿,这么个能扳倒宋奕的好机会就在眼前,他如何能不动心?
只是那宋奕阴险狡诈,以往他费尽心思都寻不到他的错处,现下反倒突然来了个这么大的把柄,让他怎能不疑心?
姚文卿自知他祖父谨慎多疑的性子,要想让他完全放心现下不大可能,唯有到计云舒上金銮殿掏出诉状之时,他才能相信。
“依孙儿之见,先让她上了金銮殿,在她未拿出证据之前,咱们只作壁上观即可。”
“这倒是,咱们静观其变,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姚鸿祯老神在在地眯着眼,民女御前告太子,这么个稀奇事儿,他如何能不凑凑热闹呢?
姚文卿打量着他祖父的神色,试探道:“祖父,那鸣冤鼓一关……”
“这好办,我修书一封你送去禁卫军的梅佥事府上,不过这二十脊杖不能全免,若她一点儿油皮没破便上了金銮殿,明眼人一看便知她与人勾结,背后有官员势力。”
姚文卿倒是没想到这层,连忙应声,幸亏他知会了祖父,否则若他冒然去打点,怕是会害了她。
第34章 鸣冤鼓
太阳还未落山,计云舒挎着竹篮在院子里摘葡萄,冷不丁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她急忙回头,宋奕已然面色不善地走到了她身前。
“殿下来了,可要吃葡萄?”不等他兴师问罪,计云舒率先开口稳住他,这最后关头,万不能再出差错。
宋奕看着递过来得篮子愣了一瞬,脸色稍霁,视线落在她包扎的食指上,又皱了皱眉:“手怎么了?”
“剪葡萄不慎剪到手了。”计云舒垂眸,淡淡道。
宋奕接过篮子,拉着她的手进了正房,拽过她受伤的手就要揭开纱布查看,计云舒连忙按着他的手,镇定道:“已经上过药了。”
宋奕的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半晌才抬眸看向计云舒,声音不辨喜怒:“你又去见了姚文卿?”
“是。”
计云舒坦然地回看他,她就知道过不了这关,说出了早已想好的措辞。
“明日便要入宫,我去同他告个别,仅此而已。”
宋奕不咸不淡地盯着她,似笑非笑道:“看来你同他交情不错。”
一见他这表情,计云舒便知这是他要发怒的前兆,连忙稳住他。
“不瞒殿下,从前是有些交情,自今日之后,便再没有了。”
这撇清干系的话着实取悦了宋奕,可联想到她从前,现在这副乖顺的模样,他怎么瞧怎么觉着不对劲。
“是在憋着坏,琢磨着往孤身上使罢?”宋奕含笑着弯腰迫近她,意有所指道。
迫人的气息压近,计云舒不自觉侧头躲避,不经意瞥见了他腰间的麒麟玉佩,眸光微动。
“殿下说笑了,云荷不敢。”
“你不敢?依孤看,没什么是你不敢的。”
宋奕朗笑出声,又揽住她的腰,伏在她耳边道:“日后,该自称妾身了。”
计云舒内心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是。”
宋奕难得见她这和顺模样,虽心存疑虑,却受用非常,手不自觉地移上了她白皙的脖颈,抚了抚那颗妖冶的朱砂痣,眸色渐暗。
随着一声男子舒畅的低喘,室内的情潮渐渐退去,计云舒累极,阖眸假寐。
宋奕轻笑了一声,起身穿衣,却发现自己的玉佩被她攥在手里。
他心绪极佳,调侃道:“怎么?瞧上孤的玉佩了?”
见计云舒似乎已经昏睡,他伸手稍稍扯了扯穗子,却没成功。
“罢了,孤赏你了。”宋奕忍俊不禁,语气颇有些宠溺。
脚步声渐渐远去,计云舒缓缓睁开了眼,这枚贴身玉佩用来做证据,再好不过了。
建渊二十三年,农历八月初二,惠风和畅,万里无云。
伴着晨曦的第一缕阳光,计云舒坐着雇来的马车,直奔皇宫方向而去。
承天门左侧,有一面长为三尺高为四尺的牛皮鼓,木质鼓身,铜质鼓架,左右两侧各一位禁军看守,庄严肃穆。
计云舒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走了过去。
“二位大人,民女要击鼓鸣冤。”
一路跟随而来的霍临几人看见这一幕皆是愕然,一向杀伐果断的他们,此时却被那离经叛道的女子震得手足无措。
“大人,殿下这个时辰恐怕在上朝,这要如何传消息进去?”
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霍临,他还是头一次见这般胆大妄为的女子。
“传了也无用,已经来不及了。”
霍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正在受杖刑的身影,脑海中又浮现那张惶恐怯懦的脸,他如何也不能将她与这敢直谏天子的奇女子联系在一起。
杖刑受到第六下,计云嘴角已经渗出血迹,她承认,此前的自己着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受完这二十杖,别说上金銮殿,她怕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她紧咬牙关,强迫自己不要昏迷,站不起来有什么要紧?她就是爬,也要爬进金銮殿!
“二十脊杖已打完,取鼓桴。”
禁军的洪亮的声音传进耳中,计云舒脑中空白了一瞬。
打,打完了?她如果没数错的话,这不是才第十杖么?
她半信半疑地起身,行刑的那名禁军不由分说地把两根鼓桴塞到了她手里,随后面无表情地站回了鸣冤鼓旁。
不管是哪里出了差错,于她而言总归是好事。
计云舒压下心中疑虑,深深地缓了口气,随即扬起手中的鼓槌,重重地敲在了鼓面上,一下更比一下用力,仿佛要把这些日子遭受的不公与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金銮殿上,众朝臣正有序地奏报各处事宜,忽听得从殿外传来一阵沉闷悠远的鼓声。
殿内众人,除了姚鸿祯和姚文卿,其余皆未反应过来是鸣冤鼓,只因能撑过二十脊杖顺利击鼓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倒是那大理寺卿听出来了。
“陛下,是鸣冤鼓。”
此言一出,满朝窃窃私语,大多是觉着稀奇新鲜。
唯有皇帝宋英,默默地望着鼓声传来的方向,缓缓地叹了口气。
他从前总觉自己吏治清明,大渊百姓安居乐业,而今竟有百姓冒死申冤,可见是多大的冤案。
他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朝内侍抬了抬手:“传进来。”
第35章 告御状
计云舒跟着两位禁军和那名内侍进殿,甫一踏入殿中,抽气声此起彼伏,她恍若未闻,清明坚毅的眸子里,只有御座那位能帮她申冤的人。
“这?竟是名女子?”
身后大臣的窃窃私语声传进宋奕耳中,他也甚为新奇地侧了侧目,只这一眼,便让他彻底僵在原地。
同样神情的还有宸王宋池。
“民女云荷,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子清泠泠的声音将宋奕的思绪拉回神,他绷紧了下颚,阴翳的目光紧紧锁住那面色苍白,衣裙带血的女子。
聪明如他,怎会不知道她的意图?原来她昨日的反常,全都是有迹可循。
宋奕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凸显。
鸣冤鼓……
好,好得很!他当真是小看她了!
左相姚鸿祯隐晦地瞟了眼宋奕的反应,便知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心下暗自得意起来,想不到他宋奕也有今日。
“起来说话罢,你有何冤情要诉?”
皇帝宋英看着堂下那虚弱单薄的女子,不免起了恻隐之心。
和善的声音让计云舒一怔,她应声而起,从袖中取出诉状举于头顶,一字一句道:“民女要状告当朝太子宋奕,私德败坏,强占民女将近两月,威胁恐吓,监视下药,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一语毕,满堂惊。
文武百官齐齐震惊地望向那队列最前方的清贵男子,怎么瞧怎么不像那女子口中的无耻下流之辈。
而那男子始终站立如松,半垂着眼眸,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奕一党坐不住了,按理说遇见这种事,殿下第一反应便该反驳不是?迟迟不开口岂不是让那女子更肆无忌惮地攀诬?
“满口胡言!哪来的刁女子,竟敢污蔑太子殿下!合该拖下去乱棍打死!”
姚鸿祯瞥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车勇,幽幽开口:“车将军,人家姑娘生生受了二十脊杖,好不容易上了金銮殿,话还未说完,你这么急着堵人家嘴做什么?”
御座上,宋英细细看完诉状,不理会堂下针锋相对的二人,直直地看向计云舒,道:“可有证据?”
朝臣们纷纷交头接耳,是啊,这么大的事儿,她总得拿出个证据来罢?
闻言,计云舒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了宋奕的贴身玉佩,双手奉上。
众臣惊讶地看着那枚玉佩,这正是太子专有的麒麟玉佩,竟会在那女子手里?难不成她说的都是真的?
宋英瞳孔猛地一缩,立时接过内侍递过来的玉佩,细细地抚摸,手指微微发颤。
这是他在立宋奕为太子那年,亲自赐给他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没有想到,他最器重,最喜爱的长子,竟会做出这等事。
他愠怒的目光落在下方那从始至终沉默不语的人身上,将玉佩扔在了他身前,语气罕见的冰冷。
“太子,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宋奕终于掀了眼皮,凉薄的眼眸瞥了眼地上的玉佩,脑海中想的却是昨夜她死死抓着玉佩的情形。
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
难怪世人皆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他自诩不是什么英雄,如今却也栽在了这儿。
“是。”他微微启唇,冷冷吐出一字。
这,太子殿下这是承认了么?
天爷啊!怎么会有这种事儿?这还是他们心目中那个秉节持重,云中白鹤的太子殿下么?!
朝臣心下惊涛骇浪,却纷纷噤若寒蝉,这等骇人听闻之事,陛下怕是要发大怒了!
“太子殿下倒是敢做敢当……”姚鸿祯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把车勇等人气得不行。
“左相慎言!一个玉佩能说明什么?是这女子偷来的也未可知!”
姚鸿祯大笑不止,跟这等蠢货争辩简直是侮辱他。
“车将军的意思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潜入皇宫,偷了太子殿下的贴身玉佩,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儿?”
车勇被堵得哑口无言,偏偏他不善口舌之辩,白白让那老匹夫嘲弄,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计云舒听他二人争吵的话语,怀疑光靠玉佩怕是不足以扳倒宋奕,虽然有些证据难以启齿,但她现下却不得不说了。
“回陛下,宋…太子殿下左肩与胸口处皆有伤疤,一验便知民女是否是……”
“住口!”
话音未落,计云舒便被人重重扇倒在地,右半张脸火辣辣的疼。
宋奕骤然阴沉地看向车勇,下意识便想冲上前扶起被扇倒在地的计云舒,却生生忍住了。
“放肆!来人!把车勇给朕拿下!”
宋英气得拍案而起,霎时间几名禁卫军冲了进来,将车勇按押在地上。
计云舒艰难地站起身,冷冷地看着那还想扑过来打她的人。
这一巴掌,她记下了。
姚鸿祯适时出列,道:“陛下,骠骑将军车勇目无君上,嚣张跋扈,实为大不敬。”
说罢,他余光瞥了眼宋奕,又接着开口:“太子殿下私德有失,目无国法,人证物证俱在,还请陛下秉公处置。”
“臣附议。”
“臣附议……”
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姚鸿祯这下算是明白了。
他一茬一茬的细作派进东宫想揪住宋奕的小辫子,却从来激不起水花。
现如今一个如此大的把柄白白送上门来,他若是不扒掉他宋奕一层皮,难消他心头之恨!
“父皇!”
宸王听见左相的弹劾急忙出列,他想替宋奕求情,可看着地上的玉佩和计云舒那悲愤的神情,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皇兄他,他怎么会呢?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这实在太过荒谬了。
宋英忽略他,冰冷的眼神射在宋奕身上。
“太子,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殿内鸦雀无声,全都凝气屏神地等着那位太子殿下开口。
虽说陛下心里多半已经有数,可殿下好歹也辩驳两句,抑或是做做样子忏悔忏悔,先让陛下消气最为重要。
左相党在身后穷追猛打,而殿下却一言不发,这可不像是太子殿下以往的作风。
在众人的目光下,宋奕垂首缓缓出列,沉步走近计云舒,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她红肿的侧脸以及肩膀处的血迹,神色愈寒。
为了不跟他进宫,她这是豁出去了。
以为这样便可以就此摆脱他了么?白日做梦!便是死,她也得给他陪葬!
他略一撩朝服,淡然地跪在计云舒身前,道:“儿臣无话可说,请父皇责罚。”
那轻淡的语气,好似作恶多端的人不是他一般。
计云舒盯着眼前的背影若有所思,倒没料倒他这么痛快认罪了,本还以为少不了要与他对峙纠缠一番。
御座之上,宋英连连说了几个好字,但众人皆知,不是在夸人。
“这就是朕的好儿子,朕亲立的储君!”他声音微颤,眸中尽是失望与羞愤,一扬衣袖,当即下令。
“传旨!太子私德败坏,罔顾法纪,废其储君之位,迁出东宫!另鞭笞五十,当庭行刑!”
嘶……众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被废了?!
计云舒也是惊怔不已,她本不对宋奕受严惩抱以期待,可皇帝的公正廉明着实出乎她的意料,随之而来的,是无法言喻的喜悦与激动,老天爷总算是眷顾了她一回。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自被宋奕强迫那日起所受到的委屈与不公皆在此刻消失殆尽,她朝着御座上那位守正不阿的帝王深深跪拜,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荆鞭抽打皮肉的声音令在场众人心惊,唯有计云舒目不转睛地盯着受刑的宋奕,只觉心中无比痛快。
宋奕似乎有所感应般侧了侧头,恰巧对上了计云舒冰冷疏离的视线,眼神扫过她未干的泪痕时,他身形微僵,继而讥讽一笑。
倒是头一回亲眼见着她哭,只怕是她大仇得报,高兴的眼泪罢?总之不会是为他流的泪。
见宋奕看自己的眼神愈发阴鸷,计云舒毫无波澜,只淡漠地看着他,似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五十鞭打完,行刑的人退下,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宋英若有所思地望着殿中央虚弱不已却仍脊背笔直的计云舒,是个有骨气的姑娘,模样也算秀气,可遭此劫难,无异于闺誉尽毁。
他叹了口气,面色颇有些羞愧。
“朕教子无方,然女子清白最是要紧,姑娘日后怕是难以议亲,朕若将你赐婚于翊王作侧妃,你可愿意?”
他儿子把人给糟蹋了,想来只有这样才能补偿那姑娘,只不知她愿不愿意了。
此话一出,计云舒同宋奕二人俱是一怔,只是心境截然不同。
宋奕忍不住侧眸去观察她的神情,内心深处又抑制不住地生出一丝希冀。
她若同意,那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陛下好意本不该拒绝,只娘亲在世时民女曾发过愿,宁为寒门妻,不做王侯妾,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是好皇帝,儿子却不是好儿子,但凡换个对象,计云舒都不会拒绝得如此毫不留情。
清淩而坚定的声音掷地有声,某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鸷起来。
皇帝赐婚,多大的殊荣啊!
对于计云舒的拒绝,众朝臣不禁窃窃私语,有人赞她不媚权贵,亦有人笑她蠢笨如猪。
宋英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丫头,倒是颇有几分傲骨。
他并未强求,冷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宋奕,随即吩咐散朝。
一场绝世大戏收了尾,众臣陆陆续续地退朝。
第36章 折风骨
计云舒走出殿门没几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云荷!”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姚文卿箭步上前扶起她,一向温润的面庞也染上了几分担忧的焦灼。
“姚,姚文卿……”只堪堪说了几字,计云舒就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姚文卿喊了几声,见她没反应,抱起她就往宫门方向赶,却被他祖父喊住。
“十个脊杖死不了人,先不急着给她治伤,把她带回府。”
“为,为何?”姚文卿疑惑,人都昏迷了,有什么比治伤更要紧?
姚鸿祯白了他一眼,指着后头宫殿的方向道:“宋奕被废,你以为他们会善罢甘休?你信不信最迟今晚,皇后和宋奕的杀手便会来取她的命。”
姚文卿被他祖父的话惊出一身冷汗,细想想确实如此。
想那车勇当着陛下的面都敢打她,更别提她独自一人离了宫,他们会如何报复她了。
“祖父说的是,孙儿糊涂。”姚文卿回过神来,连忙把计云舒抱上了自家马车。
金銮殿内,众人离去许久,保持着跪地姿势的宋奕才缓缓起身,车勇上前搀扶却被他冷冷推开。
见宋奕阴沉地盯着自己,车勇只当他是被算计丢了太子之位而迁怒自己,哪里想得到是自己扇了那女子一耳光的缘故呢?
“皇兄,去找刘太医来瞧瞧您的伤罢。”宋池看着宋奕背上不断渗出来的血迹,焦灼不已。
“是啊殿下……”车勇连忙附和。
宋奕冷冷看他一眼,径直出了殿门,留下他二人面面相觑。
早朝过后,太子被废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春风满面的淑贵妃,焦头烂额的皇后,还有津津乐道的京城百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把当朝太子告上金銮殿的奇女子身上。
计云舒自是不知自己在外搅起了轩然大波,清醒过来的她,满脸戒备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小丫鬟,问道:“这是何处?”
“回姑娘,此处是左相府。”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三公子带您回来的。”
听见是姚文卿带她来的,计云舒松了口气,低头瞥见自己的衣裳貌似换了一身。
背上的伤口也清爽了不少,想来是这小丫头帮自己上的药了。
“姚……三公子呢?”
小丫头浅浅一笑,道:“公子在外头呢,姑娘既醒了,奴婢去喊公子来。”
片刻后,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清晰,一个鸦青色的身影匆匆跑了进来。
“云荷你醒了?背上的伤口还疼不疼?”姚文卿坐在榻边,温声询问她。
计云舒摇了摇头,瞥见后头小丫头手里捧的女子衣物,不禁问道:“那些是……”
姚文卿循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向她解释:“那是我给你添置的衣物,这些日子你最好莫再回石竹巷,在我府里住上一段时日,这也是我祖父的意思。”
“你祖父?”计云舒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对他祖父有些好奇。
姚文卿点点头,唇边挂着清浅的笑。
“就是今日早朝在朝堂上带头弹劾宋奕的那位老臣,你可有印象?”
“原来是他。”计云舒喃喃了一句,经他这么一说,她倒是记起来了。
那是一位身材瘦削的老人,精气儿神很是不错,只是眼角眉梢中透着一股子精明算计的意味,像极了话本子里的奸臣。
可就是这么一位看起来不像好人的老者,却在她处境最为危险的时候,给她提供了一处避难所。
反倒是那宋奕,看着一副高岭之花,云中白鹤的模样,内里却是龌龊不堪。
可见人不可貌相。
姚文卿的目光落在计云舒尚未消肿的侧脸上,蹙了蹙眉:“银珠,再拿两个热鸡蛋来。”
计云舒看着那小丫头匆匆跑出去的背影,道:“不用了罢?现下脸也不疼了。”
“怎么不用?脸还是肿得老高。”姚文卿目露疼惜地看着她,语气甚是不忿。
计云舒拗不过他,任由他把两个鸡蛋在脸上来回热敷,微微有些刺痛。
她不由得想起了今早那位目无君主,嚣张打她的那个什么将军,又联想到废太子的旨意一下,那些把金銮殿吵成了菜市场的大臣。
如此种种,足以说明当今陛下确实是个宽厚的仁君,否则也不会镇不住这帮嚣张的臣子。
可自古以来,治国讲究恩威并济,如陛下这般仁厚的性子,镇不住那些魑魅魍魉,将来怕是要出大乱子。
***
广阳宫。
太医刘詹揭开最后一层里衣,触目惊心的鞭痕映入众人眼帘。
“殿下,您受苦了……”
高裕见那血淋淋的伤口,不由得心疼地抹了抹泪,又命宫人将冰鉴抬近了些。
可怜他们殿下,从小油皮都没破过一点儿,如今却要受这种罪,都是那个脏心烂肺的疯女子害的!
正值三伏天,脊背上的汗珠随着膏药一同渗进伤口,宋奕不由得绷紧了身体,拧紧了眉头。
然而皮肉之苦,怎比得上那诛心之痛?
宋奕利眸陡睁,幽深的眸底覆上了一层阴翳狰狞的暗影。
呵,不做王候妾是么?他偏要断了她的脊梁,折了她的风骨!
待刘詹包扎完伤口,他挥退旁人,唤来凌煜。
“天黑后,你带几人去石竹巷,把她捆进听雪院,严加看守。”
凌煜心下一咯噔,听雪院是殿下在宫外闲置的庭院,殿下这是准备强掳了?
虽有些讶异于殿下的执念,可到底不算什么难事,他略微颔首,领命出去了。
天色堪堪擦黑,凌煜便带着几人悄无声息地摸进了计云舒的小院,却在落地的一瞬间,清晰地看见几个持剑的黑衣人从屋顶翻走,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他猛地踹开门,脑海中的惊骇景象并未出现,床榻上空空如也,室内也并无血迹。
凌煜狠狠松了口气,他无法想象,若那女子这么死了,殿下会是何种模样。
紧赶慢赶地回了宫,凌煜面色凝重地向宋奕禀告此事。
“你说什么?!”
宋奕骤然从榻上起身,大步逼至凌煜身前,揪起他的衣领恶声质问。
凌煜忙垂首解释:“云姑娘不在家中,那帮人也是扑了个空,瞧着佩剑的样式,估摸着是宫里的侍卫。”
听见杀手扑空,宋奕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理智回笼,瞬间便知晓了想要她命的是何人。
宫里有权力派出侍卫,又想杀她解恨的人,除了他母后还有谁?
他眸光微沉,然而想到此刻她下落不明,心又迅速提了起来。
受了二十脊杖,断不可能是自己走的,十有八九是早朝过后便被人带走了。
电光火石间,他的脑海中倏然浮现那张清逸得令他厌恶的脸。
姚文卿……
是了,除了他还能有谁?只不知他是把她安置在了外面,还是带进了姚府。
宋奕面若寒霜,冷声道:“让霍临这些日盯紧姚文卿的动向,看他去了哪些地方,姚府那边也加派人手,务必找出她的下落。”
第37章 中秋节
前前后后养了半月多时日的伤,转眼便到了中秋佳节。
计云舒用剪纸剪了对红小兔儿准备贴在窗前应个景儿,冷不丁嗅着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她好奇地抬头,就见姚文卿拎着一坛子酒走了进来。
“我不会喝酒。”计云舒笑道。
“我知道。”姚文卿在她对面坐下,取下酒塞子,将酒递到她跟前。
“这是桂花酿,不醉人的,尝尝么?”
计云舒低头嗅了嗅,心道原来方才闻见的桂花香是这酒的味道,馋劲儿上来,她倒了杯尝了尝。
沁凉醇甜的味道让她眼神亮了亮,忍不住又喝了一杯。
姚文卿俊眉一皱,忙提醒道:“少喝些,这是冷酒。”
“很好喝!”计云舒笑着朝他点点头,示意他也尝尝。
姚文卿无奈浅笑,吩咐银珠把酒拿下去温热在端上来,余光瞥见她放在膝盖上的剪纸,心道她还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明儿晚上长门街有中秋灯会,可要去瞧瞧?”姚文卿含笑问她。
灯会?她穿来这么久,还真没见过这古代的灯会是什么样,会同她想象中一样么?
于是第二日戌时,计云舒怀着好奇的心情,与姚文卿一同上了去灯会的马车。
带有姚府印记的青帏马车一驶出含英巷,隐在墙角的黑色身影便迅速消失不见。
长长的街道两侧,挂满了栩栩如生,姿态万千的花灯,远远望去流光溢彩,灯火阑珊。
计云舒站在马车下看得入迷,突然眼前晃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发呆做什么,可要去前头看看?”姚文卿收回了手,侧头看她。
计云舒回过神,讪讪笑了笑:“呃好,去瞧瞧罢。”
二人走到一处写满了字谜的花灯前停下脚步,计云舒抬头瞧了瞧谜面——木匠做枷枷木匠。
还没等她仔细想谜底,便听得左边有人喊道:“自作自受!”
“诶对喽!”
摊主一吆喝,拿起摊前的荷花灯递给了答出谜底的那名年轻男子,谁料那男子皱着眉摆了摆手。
“姑娘家稀罕的玩意,我拿去作甚?您自个儿留着罢。”
那摊主狡黠一笑,调侃道:“公子此话差矣,待你有了心仪的姑娘,把这灯送她岂不正好?”
此话一出,那名年轻男子瞬间涨红了脸:“你这,你胡说什么……”
他边说着边挤开人群,匆匆跑开了,惹得众人哄笑不已。
摊主掀开新谜面,计云舒收起方才的笑意,抬眸看去。
中秋归来——打一词牌名。
词牌名?这可不是她的强项,要论诗词歌赋她是一窍不通。
正等着别人报出谜底时,耳边传来姚文卿刻意压低的声音:“八归。”
“八桂!”计云舒急忙喊出声。
谁料那摊主却听出不对劲来,对计云舒问道:“敢问姑娘,是哪个归字?”
计云舒一怔,反应过来姚文卿说的与自己说的不是同一个字,她支支吾吾地想糊弄过去:“呃,规…闺是……”
方才计云舒喊出八桂时,姚文卿便知她没仔细听,见她此刻强装镇定的模样,不自觉宠溺地笑了笑,又凑近了些说道:“当归的归。”
“当归的归!”
计云舒刚说完便瞧见周围人和摊主皆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和姚文卿,不禁疑惑道:“错了么?”
摊主大笑起来:“错是没错,只不过,姑娘身后的公子说得再大声些,连月宫的嫦娥娘娘也听清了!哈哈哈……”
说着,他把一只兔儿灯递了过来。
“哈哈哈真有意思这夫妇俩。”
“可不,看着也郎才女貌的……”
众人的哄笑调侃声让计云舒有些脸热,她迅速接过兔儿灯,挤开人群逃了出去,却未注意到人群和花灯后面,有一双阴戾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她的背影。
宋奕将二人亲密的动作尽收眼底,伴着耳边刺耳的赞美声,只觉一股疯狂的杀意向四肢百骸蔓延,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就在他将要拔剑出鞘之时,一旁的凌煜出声提醒,唤回了他的理智。
“殿下,灯会上人多,贸然出手怕是会引起混乱。”
宋奕缓缓松开了手,低声咬牙切齿道:“派人跟上。”
计云舒兀自走到马车前,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把姚文卿给落下了。
她急忙转身,却见他正浅笑着缓缓跟在自己后头,耳尖有些微红。
“这些人吃饱了撑的,惯会编排人。”她低低道了一句,被姚文卿听了个真切。
他清了清嗓子,道:“莫生气了,夜里风大,咱们早些回府罢。”
被那些人一取笑,计云舒也没了玩的兴致,遂扶着他伸过来的手,坐上了马车。
那跟在后头的人暗道一句不好,急急转身回去禀告。
长门街口的一处幽暗的巷子里,宋奕整个人隐在黑暗中,瞧不清神情,只能听见他低沉偏执的声音。
“去了左相府又如何?她就是上天见玉帝,本王也要将她给拉回来!”
闻言,凌煜身躯一震,凝眉劝道:“殿下,左相府不比石竹巷,姚鸿祯养了不少高手在府里,若要强掳不仅会折损人手,更怕被他抓住破绽再在陛下面前做文章。陛下对您已生不满,这个节骨眼上,着实不能再起风波了。”
话说到这份上,本以为宋奕会放弃,不料他却不屑地冷嗤了一声。
“他养的那些废物不足为惧,至于其他的,本王自有对策。”
这就是铁了心了。
凌煜不再说话,自觉出去召集人手,回来见宋奕也蒙上了面,脱下了碍事的外袍,他不由得愣了愣。
“殿下亲去?”
宋奕扎紧袖口,扭了扭手腕,目光阴狠道:“去取姚文卿的狗命。”
第38章 有刺客
马车驶回姚府,计云舒和姚文卿各自回了卧房。
将近夜半时分,整个府邸再无一盏烛火,府里人皆已经睡熟。
计云舒被尿憋醒,她懒得点亮烛火,迷迷糊糊地摸去净房,解完手刚准备出去,就瞧见一个黑影迅速地钻进了自己房间,把她彻底吓清醒了。
她慢慢地贴近净房门,听见了一阵布帛摩擦的声音,那人必定已经发现她不在床上,怕是早晚会找到净房来。
计云舒当机立断顺着半开的窗子悄悄爬了出去,正准备跑去喊护院,不料一阵惊慌的呐喊声从身后传来。
“不好了!走水了!相爷的书房走水了!”
计云舒回头望去,果见东南方位隐隐有火光,她心下沉了沉,前脚那黑影进了她房间,后脚府里便走水了,这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计云舒的第一反应便是宋奕以及他的党羽发现了她藏在相府,故此派了人来取她性命。
她是被姚文卿带回来的,找不着自己难保那些人不会迁怒于他。
想到这,计云舒丝毫不敢耽搁,朝着姚文卿卧房的方向拔足狂奔。
此时此刻,姚文卿的卧房内,宋奕再一次攥紧了拳头,往那清俊得令他厌恶的面庞上狠狠砸去,每一拳都比之前更用力。
“你…你到底是何人……”姚文卿死死掰着钳在他脖子上的手,不甘地发问。
宋奕向来谨慎,即使在面对一个即将死在他手里的人,也不会露出破绽。
只听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屑道:“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
说着,他手上的力道倏然收紧,就在姚文卿将要窒息之际,有人破门而入。
“姚文卿!”计云舒猛然看见眼前景象,惊骇欲死。
宋奕微微眯眼,看着仅着中衣,面色苍白的计云舒,心下暗骂了一句凌煜废物。
见姚文卿已被那黑衣人掐晕过去,而那黑衣人毅然拔了剑,作势要朝他胸口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计云舒不知哪来的勇气扑过去缠住他持剑的手,混乱中不慎被锋利的剑刃划伤侧脸,她却浑然不觉,只声嘶力竭地呼喊求救。
“快来人啊!有刺客!”
鲜血滴落在宋奕手背上,宋奕脸色骤变,她那不顾自身死活的蠢样气得宋奕几欲发狂。
他咬牙切齿地吼道:“你疯了不成?!你就这么在意他的狗命?!”
话音刚落,对峙的二人俱是一愣。
熟悉的声音如雷贯耳,计云舒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眼底猩红的蒙面人:“宋,宋奕?”
身份被她识破,宋奕索性不管不顾了,他今晚就是奔着取姚文卿的命来的。
然而绊住他手的女子瞧着一副纤瘦模样,发起狠来却也让他半只手动弹不得。
“你才疯了!跑进丞相府杀人,亏你做的出来!”计云舒将他整个手臂死死抱在怀里,发狠地瞪着他。
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喜不自胜,还当是救兵来了,谁料进来的仍然是几名蒙面的黑衣人。
凌煜乍一见纠缠的二人,微愣了愣。
殿下的武功怎会被一个女子绊住手?
正想仔细辨认那仅着中衣的女子是何人时,只听他家殿下低吼道:“转过身去!”
凌煜等人吓了一激灵,他迅速转身,道:“殿下,有十几个护院往这边来了。”
宋奕眸光沉了沉,瞧了面前又喜又悲的计云舒一眼,他左手迅速抚上她脖颈,中指稍稍使力,在她昏迷的那一瞬,稳稳地将她揽入怀中。
看了看守在门外的几人的背影,他果断脱了外衣盖在她身上,又冷冷瞥了一眼晕死的姚文卿,随后抱起计云舒大步离去。
“差人去刘府把刘詹找来,他今日应不在太医院当值。”
不容置喙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凌煜立刻应声,再看一眼马车行驶的方向,他敛眸沉思。
殿下是要把她带进王府么?
不多时,马车悄然停在了翊王府正门,高裕接到影卫的消息,早早应他家殿下的吩咐,备下了女子的衣物在门口候着。
见他家殿下抱了个女子下马车,他老脸一喜,急忙迎上去,可待他看清了那女子的样貌时,顿时惊怒得不行。
“殿下!您,您把她带回来作甚?!”
宋奕脚步不停,蹙眉斥了一声:“闭嘴,去门口等刘詹,他一来立刻把他带到本王卧房。”
高裕的脸紧紧皱成一团,气得直跺脚。
这女子把他们殿下害成这样还不够,如今还跟到王府来了,当真是阴魂不散!
计云舒昏迷了一夜,第二日午时才幽幽转醒。
她掀了掀眼皮,陌生的缁色帏帐让她茫然了一瞬,随即回忆起昨夜惊险的场景,她猛地坐起身,掀开帷帐跑下床,没走几步她又停下了脚步。
那姿态倨矜,懒懒地靠在交椅上擦剑的人不是宋奕是谁?
“你杀了姚文卿?”计云舒颤声质问道。
宋奕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差一点儿。”
计云舒猛松了口气,而后打量起这间卧房来,瞧着不像是宫里的装饰。
“这,这不是宫里?”
闻言,宋奕嗤笑一声:“本王被废了,你忘了么?”
计云舒动了动眼睫,她当然没忘,看这架势,是要跟她算账了。
然人在屋檐下,纵然她不想,此刻也不得不低头。
她向着宋奕走近两步,斟酌着开口:“殿下被废,民女也闺誉尽毁,也算是两不相欠,以前种种,不若就此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宋奕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字。
“做梦!”
见他如此固执,计云舒也怒了。
“事已至此,那殿下想如何?!殿下若觉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索性取了我这贱命罢!”
宋奕蹭一下站起身,大步逼近计云舒,目光阴翳道:“你不用激本王!明白告诉你,自今日起,你休想离开翊王府一步!”
计云舒愕然地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惊骇不已。
她毅然转身奔去门前,甫一开门,一个丫鬟模样的人立马拦在她身前。
“姑娘,王爷吩咐了…”
“走开!”
计云舒几步越过她,刚跑下台阶,就见不知从哪冒出几名劲装男子把她团团围住,袖口处皆绣着那熟悉的火焰纹。
“走开!”计云舒怒火中烧,任她如何厮打,那些人只岿然不动,连眼皮也未抬。
宋奕不紧不慢地走下台阶,那些人才朝着他的方向让开一条道。
“一群走狗!”
计云舒强忍着眼眶的湿意,指着宋奕骂道:“你,你这龌龊小人!早知今日,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干净!嘶…”
因骂得太过激动,不慎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茫然地摸了摸脸上的纱布,再看时,指尖沾上了一丝血迹。
这……这伤是哪来的?
看见纱布上渗出的血迹,宋奕脸色一变,暗骂了句活该,随后不由分说地将计云舒扛进了卧房。
“去把刘詹叫来。”
约莫两刻钟左右,凌煜领了一位拎着药箱的中年男子进来。
甫一进入,刘詹便发觉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屋内二人正无声地对峙着,谁也不让谁,他便谨慎地放轻了脚步。
“殿下。”
宋奕看也未看他,冷声吩咐:“她伤口扯开了。”
闻言,刘詹看了眼计云舒脸上的纱布,眉头一皱:“这,不是说过要仔细养着么?这下可好了……”
他一面嘀咕着一面打开了药箱,准备给计云舒看伤。
冰凉的药膏一碰到伤口,计云舒疼地嘶了一声,又引来了宋奕的一番嘲讽。
“本就生得姿色平平,如今还破了相,除了本王谁还会要你?”
计云舒横眉冷笑:“这便不劳殿下费心,我便是终生不嫁,亦能活得好好的。”
“你!你做梦!”宋奕咬牙切齿地扔下一句不明就里的话,气冲冲地出了门。
刘詹面不改色地给计云舒上药,内心却暗暗纳罕,殿下同这女子的关系,颇有些耐人寻味。
收拾完药箱,他准备去书房找宋奕汇报伤情,不料一出门就瞧见宋奕阴着脸站在游廊下,似乎是在等自己出来。
还没走近,果然就听见他略显急切的问话。
“如何了?可有什么大碍?”
刘詹缓了缓神色,道:“殿下莫担心,幸而天气转凉,伤口未发炎,再仔细养段时日便可愈合,只是…”
“只是什么?”
刘詹看了一眼宋奕紧张的模样,淡淡一笑:“只是姑娘家,皮肤薄,怕是会留疤。”
宋奕眉头稍松,抬手招来高裕,对刘詹道:“宫里应当有上好的舒痕胶,你带高裕进宫一趟,去取些出来,便说是本王要的。”
高裕心知肚明那膏药是给谁用的,不禁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跟着刘詹去了。
屋内,计云舒仍然不死心地推开门,还是先前那个丫鬟紧紧地堵在门前,她身后的游廊里,宋奕那厮也立在檐下看着她。
明面上只有他二人,可计云舒知道,只要她踏出这个门,便会有十数名黑衣人从各个地方钻出来围住她。
这简直是坐牢!
她嘭的一声关上门,心如死灰地坐回了榻上。
太子之位被废,他这是破罐子破摔,直接把她掳来软禁了。
这,该如何脱身呢?
傍晚时分,那名丫鬟提了食盒进来:“姑娘饿了罢,王爷同车将军在书房议事,吩咐奴婢先伺候您用膳。”
计云舒阖眸侧躺在榻上,不愿理她。
“姑娘?不若用些饭再睡罢?仔细夜里饿得胃不舒服。”
“我不饿。”计云舒嘴上这么说,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随即身后响起了似被刻意压制的笑声。
啧…她暗自懊恼,身后人还在循循善诱。
“姑娘现下不饿,难保夜里不会饿,姑娘还是……”
计云舒不胜其烦,猛地坐起身,没好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那丫头愣了一下,随即温声回答:“回姑娘,奴婢名叫寒鸦。”
计云舒冷哼一声:“这般叽叽喳喳地唠叨,你该叫喜鹊才是。”
说罢便站起身,走到桌前扫了眼菜式,见都是些清淡的菜品,微微蹙了蹙眉。
寒鸦察言观色,立马解释道:“姑娘还在养伤,王爷特意嘱咐膳房做些口味清淡的,对姑娘养伤有利。”
计云舒没再说什么,坐下吃了起来,可实在过于清淡,她只草草扒了几口完事。
“姑娘饱了?”寒鸦见状不禁问道。
计云舒淡淡点了点头,寒鸦见她兴致不高,自觉收起食盒退了出去。
第39章 来要人
是夜,宋奕踏进了清晖堂,招来寒鸦询问计云舒的状况。
寒鸦如实道:“姑娘刚沐浴完,还未睡下,只是瞧着不大喜欢晚膳的口味,只用了几口。”
宋奕皱眉,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随后推开了卧房门。
计云舒见他进来,立时警惕起来。
“你来做什么?”
宋奕睨她一眼,淡淡道:“这是本王的卧房,自然是来睡觉。”
“你!”计云舒愤怒地瞪着他,一时竟不知骂什么解气。
宋奕视若无睹,自顾自走到床榻前开始解腰带,视线意味不明地在她全身游离。
“你晚膳只用这么些,夜里受不住,可莫怪本王。”
“你无耻!”计云舒顺手抄起茶杯砸过去,却被他轻松躲过。
她夺门而逃,没跑几步就那些从屋檐上跳下来的人围住,她颤着唇瓣望向那些岿然不动的人,绝望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视线瞥向面前人腰间的佩剑,计云舒心一横,一把抽出佩剑。
众人都以为是要砍他们,却不料,那女子竟是疯了一般把剑往自己脖子上架去,吓得他们急忙出手阻拦。
宋奕见着这一幕惊骇不已,怒喝道:“拦住她!”
他箭步冲下来,目眦欲裂地看着被控制住的计云舒,癫狂道:“我告诉你,便是死了,你也是我宋奕的人!”
说罢把她扛进了卧房,狠狠扔在榻上。
他就不信,还治不了她了!
“滚开!”计云舒手脚并用地挣扎,可面对异常强硬的宋奕却无济于事。
宋奕像一头被激怒的恶狼一般,要的又凶又猛。
他着实想不明白,她身子都给了他了,让她安安分分跟了自己就这般难么?!
一直到后半夜,这场泄愤般的折磨才堪堪结束。
计云舒把脸深深地埋进被窝,无声地啜泣着,泪水湿了大片的衾被。
宋奕松开对她的钳制,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脊背上,眸光晦暗不明。
好半晌,室内只听得见女子压抑又绝望的低啜声。
宋奕收回悬在她脊背上方的手,紧攥成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此放过她。
可只要这个念头一露头,便会被一股更加疯狂偏执的力量狠狠压制。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跟了本王么?”
宋奕嗓音沙哑,不知是在问计云舒,还是在自言自语,然而回应他的,仍然只有那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啜泣。
他眸光复杂地看了眼背对着他的人,下榻穿衣,招来寒鸦吩咐了几句,随即寒着一张脸出了卧房。
计云舒空洞的目光,盯了一夜的帏帐,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才阖上眼眸沉沉睡去。
第二日午后,寒鸦见帷帐里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上前轻声询问:“姑娘可醒了?起来用些饭再睡罢。”
“我不饿。”
虚弱的声音透过帷帐传到寒鸦耳中,哪像是不饿的样子。
她劝了几句,里面那人却始终坚称不饿,大有要绝食的迹象。
她不敢懈怠,急忙去书房向宋奕禀明情况。
“不吃东西?”宋奕搁下手里的兵书,拧眉问道。
寒鸦点点头:“姑娘只说不饿,可昨晚就没吃多少,到现在怎会不饿?”
宋奕起身来到卧房,一把掀开帷帐,绷着脸道:“起来用饭。”
“我不饿。”
微弱的声音传来,宋奕气得咬牙,恶狠狠道:“好!要绝食是么?你何时饿死,姚文卿何时下去给你陪葬!本王说到做到!”
他话音刚落,果见那人身形动了动,一时间内心更加气郁难言。
就这么些道行,还想同他斗?
计云舒缓缓坐起身,无力地闭了闭眼,他除了威胁还会做什么?
洗漱完,她被寒鸦扶着坐在了桌前,略一抬眸,只见宋奕也坐在了对面,大有要亲眼盯着她用饭的意思。
她垂下眼睫,不再看他,食之无味地吃着,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宋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见她似乎要放下筷子,拧了拧眉:“就吃这么些?”
随即他好似是想起什么,语气缓和了些:“你脸上有伤,不宜吃辛辣的。待伤好了,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这番安抚的话落在计云舒耳中只觉虚伪无比,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么?
可惜,她并不想与他虚与委蛇。
“我饱了。”她撂下筷子,冷冷扔下一句便站起身,看也未看对面人那暗沉的脸色。
宋奕刚欲发作,凌煜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翳。
呵,留他一命他不好好夹着尾巴做人,竟还敢主动找上门来找他要人?
翊王府前厅,姚文卿独自一人站在堂下,静静地看着厅门的方向。
“姚三公子坐着等罢,我已差人去请王爷了。”
赵音仪又一次劝道,她实在想不明白姚家人怎么会主动找王爷。
“多谢王妃好意,我只站着便是。”姚文卿的语气有些虚弱,脸上还挂着骇人的淤青,显然是带伤来的。
闻言,赵音仪不再勉强,听得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急忙起身迎接。
“王妃先退下罢。”
宋奕侧着头吩咐了一句,寒凉的目光落在身形修长挺拔的姚文卿身上,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是。”赵音仪带着冬霜退下,走之前看了宋奕的背影一眼。
虽只有一眼,可她却清清楚楚地在他后颈看到了一道细微的抓痕。
联想到昨晚冬霜听见高裕无意中透露的消息,她内心复杂万分。
难道殿下真的蓄意报复,把云荷抓到府中折磨了?
不行,这些日子她得多留心留心清晖堂的动静。
“姚三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宋奕撩袍坐于主座,虽是客气的话,可那倨傲不屑的语气,着实让人听着不舒服。
姚文卿不理会他的傲慢,开门见山道:“云荷被王爷带走了罢?”
第40章 心悦她
宋奕慢条斯理地啜饮了口茶,面不改色道:“她啊,自金銮殿那日起,本王便没再见过了,三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这厚颜无耻的话让姚文卿彻底认清了眼前人的真面目,从前他有多敬仰那位惊才风逸的太子殿下,此刻就有多痛恶眼前卑鄙无耻的小人。
然而纵使在厌恶,此刻他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跟他周旋。
“劝殿下莫要一错再错,姚某虽位卑职小,却也得以面见天颜。”
呵…宋奕气笑了,能威胁他的人,还没出世呢。
“三公子的话,本王不大明白。只是若要弹劾本王,还得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来,本王才能背这个锅不是?”
宋奕眼神不屑地睥睨着他,唇边噙着一抹讥笑。
姚文卿定定地看着座上那慵懒倨傲的人,默默攥紧了拳。
祖父说的对,宋奕就是个无德无行的小人。
即便双方都心知肚明,可他抽身得干净利落,拿不出像样的证据来,自己就算说破天他也不会承认,更别提放人了。
姚文卿回想起来之前祖父说的话,决定换种问法来试探。
“云荷以前本就吃了不少苦,殿下若是真心喜欢她,便不该如此待她……”
姚文卿一边说着一边细细观察宋奕的神情变化,见他虽面不改色,可品茶的动作却是滞了一瞬。
虽仅是短短一瞬间,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祖父果然没有说错,宋奕对云荷是有些情意的,否则也不会冒险进了相府却只是掳走她,而不是直接杀了她泄愤。
意识到这一点,姚文卿内心莫名有些堵得难受。
“三公子怕是糊涂了,本王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宋奕状若寻常一般,气定神闲地刮着杯沿。
姚文卿不理会他的装傻,继续道:“强扭的瓜不甜,殿下合该问问她的意愿,而不是一味地强迫。”
宋奕半阖了眼皮遮住阴冷的眼神,顺手搁下茶盏,下了逐客令。
“三公子若只是过来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那本王便不奉陪了。”
他大步越过姚文卿,与他擦身而过后,原本平静的脸色骤然冷下来。
他姚文卿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教训他?
显然,他被姚文卿的话刺激到了。
他喜欢她么?应是有些喜欢的罢。
这貌似是他第一次直面喜欢这二字,也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子产生这种令他陌生却又难以自拔的情愫。
从前他只觉她有些新鲜,与旁的女子似乎不大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毕竟他本就对女子兴致索然,娶妻纳妾也只是礼教使然,为了安父母命和绵延皇室血脉。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那股新奇感渐渐变成了占有欲,又在她一次次的拒绝中变成了不甘和偏执。
再到如今,一想起她便控制不住地想见她,一见到她便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她。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卧房门口,宋奕停下脚步,缓缓推开门,女子平缓清浅的呼吸声渐渐清晰起来。
他摆手示意寒鸦不用行礼,随即慢慢走到床榻前,目光轻轻地落在那午憩的女子身上。
虽在酣睡,可眉头却是拧着的。
宋奕知道,她定是梦见自己了,此刻说不准正指着鼻子骂他。
只这般静静地看着她,他便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也好。
就这样罢,就这样过下去罢。
哪怕她不喜欢自己,哪怕要将她困一辈子,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便什么都不重要。
姚文卿一言不发地出了翊王府,步子相比较来时松缓了些,看翊王的态度,云荷应是没有生命危险。
他走出一段路,又回头看了眼翊王府那高低不一的檐牙,内心五味杂陈。
想必云荷此刻便在其中一间罢,也不知她如何了。
刚准备收回目光,便见翊王府后巷的方向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此时此刻,靠近后巷的芙蓉苑内,郁春岚篦了篦微松的发髻,又拢了拢衣领遮住那些暧昧的吻痕,才将被她支开的知琴唤回来。
“去寻个看妇人内症的大夫来,记着从后门带进来。”
说着,她从钱袋中拿出几两银子递给知琴,让她看着打点。
“侧妃可是身子不爽利?”知琴问道。
郁春岚瞥了她一眼:“让你去便去,问这许多做什么?”
知琴讪讪笑了笑,识趣地走了。
郁春岚收回目光,从妆奁匣子里摸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最后一颗避子药吃了下去。
日后再想从太医那儿拿药是不可能了,她得尽快找个可靠的大夫,否则万一怀上了,麻烦就大了。
正兀自想着,冷不丁听见一阵越来越近哭泣声,她收好匣子出门一看,正是那芳苏的身边的丫头念秋。
“怎么了这是?”郁春岚颇有些稀奇地看着她,顺手掏出了一方绢帕递过去。
念秋一愣,伸手接过:“多谢郁侧妃,奴婢没事儿。”
郁春岚瞥了眼她手腕上红肿的痕迹,询问道:“被你们侧妃罚了?”
念秋摇了摇头,抽噎道:“不,是奴婢自己不中用,没能把侧妃做的点心送到王爷跟前。”
闻言,郁春岚狠狠翻了个白眼,王妃的人都进不了清晖堂,她芳苏还真当自己是碟子菜。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宋奕将他的清晖堂也看得忒紧了些,便是从前在宫里,也没见他把广阳宫守得这般严实。
当真是奇怪。
“奴婢先退下了。”念秋见她蹙着眉,急忙行礼告退。
郁春岚回过神,出声叫住她,进院拿了瓶膏药递给她。
“拿去抹上罢,这是专治外伤的。”
念秋睁着泪湿的眸子,愣愣看着她,犹豫着半天没敢伸手。
郁春岚有些不耐,直接塞到了她手里:“拿着罢,日后机灵些,别什么吃力不讨好的活计都往上凑。”
说罢也不再看她,转身进了芙蓉苑。
她素来看这丫头有些憨厚老实,许是后被买进府的缘故,并不同其他丫鬟那般与芳苏亲近,故而不少粗活累活她都抢着干,被其他丫鬟甩了这种妥妥地吃闭门羹的活计也不自知。
不过她好歹出言提点了,日后能不能改变处境,全靠她自己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知琴从后门带了个老大夫进了芙蓉苑。
老大夫刚拿出丝帕准备请脉,便见那珠帘内的人挥了挥手,随即室内只剩下他二人。
想他入行四十载,深宅大院不知进过多少,宅门秘辛也不知听过几何,一看这架势便知不是单纯的看病这么简单。
耳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果然听见那珠帘内的人开口:“敢问大夫可有避子良药?”
闻言,老大夫愣了愣,找他看病的妇人大多是求子的,开口要避子的倒是少见。
“有是有,只不过出门急了些,并未带过来。夫人若是需要,可派小厮随我回药铺取来。”
“不着急,我只是小日子到了有些腹痛,明日午后再来把脉时,劳烦大夫带几副过来,届时必有重谢。”
让人跟他去拿避子药?那岂不是让整个王府知道她郁春岚偷人?
话说到这份上,那老大夫哪还有什么不明白,虽颇有些稀奇,可说到底也不是要什么砒霜毒药。
他开口应下,随即拎着药箱离开。
***
迷蒙云雾中,计云舒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鸦青色身影。
“姚文卿?”
那人循声回过头来,果然是记忆中那张温润清逸的脸。
他指了指前方,笑如朗月入怀:“你看那边……”
计云舒走近他,挥开眼前的迷雾,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条静静流淌的长河和一条乌蓬船,而河的对面赫然是那高楼林立的熟悉景象。
“我们……回来了?”
姚文卿含笑看着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计云舒,朝她伸出手:“来罢,渡过那条河,我们就回家了。”
回家了……
计云舒眼里的不可置信渐渐被喜悦代替,她搭上姚文卿的手,随他上了船。
就在二人将要抵达彼岸之际,一支利剑破空而来,射穿了姚文卿的胸膛。
她搂住倒下的姚文卿,悲痛地朝他身后看去。
只见一匹高大的红鬃烈马上,一身玄黑甲胄的宋奕满身戾气,深不见底的黑眸中尽是阴狠与癫狂。
“你休想摆脱我!”
说罢,他狠甩马鞭,纵马向她驶来。
“啊!”
计云舒猛地惊醒,听见寒鸦担忧的询问,才意识过来那是个梦,是个可怕的梦。
她茫然地坐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隔着缁色帏帐闷闷道:“我没事,现下什么时辰了?”
“刚过申时。”
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计云舒怔了怔,仿佛又回到了方才的梦境。
宋奕见她迟迟没动静,忍不住上前撩起帷帐,明知故问道:“做噩梦了?”
计云舒缓了缓,起身下床,径直略过他,来到桌前倒了杯茶大口饮着,身后那人却还在纠缠不休。
“你方才喊了本王的名字。”
宋奕不紧不慢地站在她身后,语气带了些莫名奇妙的愉悦。
虽知晓自己在她梦里定然落不着什么好人,可她竟梦见了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的宋奕眼角眉梢晕染了些悦意,连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了不少。
闻言,计云舒喝茶的动作顿了顿,道:“王爷怕是听错了。”
宋奕从背后揽住她的腰,目光落在她散开的青丝上。
他挑起一缕在指缝间把玩,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听没听错,本王心里有数,你心里也有数。”
寒鸦见状悄悄地退了出去,自觉地带上了门。
房内只剩他二人,宋奕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计云舒挣脱不得,怫然而怒:“你到底想如何?!若说只是图我身子,王爷不是已经得偿所愿了么?”
宋奕的动作倏然止住,他从她脖颈间抬起头,幽幽地看着她的侧脸。
“若本王说,不止要你的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