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卑尔根(二)
“跳什么?”于磐吓得台湾腔都严重了:“别搞了啦!”
直到坐到弗洛伊恩山的上山缆车上, 他仍然是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今天的卑尔根天气挺温和,小李穿的在米兰买的黑套装, 于磐则是毛衣外面套了一件米色大衣。
“大家好, 第一次开直播, 石头哥有点社恐了。”李朝闻端着自拍杆,对着镜头拨弄卷毛刘海。
于磐勉强地呲牙一笑, 喉结不知所措地动了两下,然后把头别过窗外去看风景。
【@:哈哈i人地狱
@:e人小李禁止把你哥当玩具!】
其实李朝闻也浑身不自在, 他回忆起从前在旅游景点看见网红直播, 都躲得远远的,怎么突然间自己成了网红?于磐又内向,他只能硬着头皮微笑, 搜肠刮肚地想,还能尬聊些什么。
【@百花吹落:这是在哪里啊?】
看见这个ID, 李朝闻特别惊喜,不禁笑眼弯弯地凑近手机看, 镜头里额头被放大, 显得脸小小的, 更可爱了。
【@:小李可真萌呀!皮肤好嫩怎么保养的!
@:石头哥吃得真好~羡慕~】
看到夸夸,小李偷乐着咬嘴唇,继续道:“嗯, 我们要去山顶观景台, 现在在坐缆车呢。”
小李把镜头转过去:他俩坐在登山缆车的最后一排,后窗是全玻璃的, 视野绝佳,精致又鲜艳的北欧尖顶参差错落, 将小巧的缆车铁轨拥在中央,左侧是宁静的卑尔根城区,右侧是雾凇沆砀的挪威森林。
缆车往山上爬,从小石桥下穿过,有个青年人骑着自行车慢悠悠飘过,留下一抹橙色的背影。
【@:北欧人好松弛啊!真的向往!
@:别忘了直播干啥的!华尔兹别想赖掉!
@:我赌五毛钱小李跳舞笨笨的。】
“啊,跳舞!忘说了,就是要到山顶观景台去跳舞,我们昨天还练来着。”
虽说街舞和华尔兹隔行如隔山,但于磐掌握节奏总是很丝滑,小李协调性就差很多。
他俩只练了半小时《Angel of wishes》,于磐的脚都快被他踩烂了,每隔两分钟,客厅里就会响起一声痛苦的吼叫,和一声甜甜的“对不起哥哥。”
第n次被踩脚,于磐忍无可忍,把人拽进怀里,黑着脸说:不练了,睡觉。
【@:肯定是石头哥跳男步小李跳女步。
@:那还用说吗?】
李朝闻嘴角禁不住上扬,找理由道:“不是,石头哥他比较害羞,他不想转圈圈,所以我…我负责转圈圈。”
他边尬笑,边在大腿上偷偷画圈圈,诅咒揭穿事实的网友。
坐窗边的于磐用手肘碰他,:“诶,小b——”宝字差点就说出来了,他紧急改口:“小李你看那边。”
缆车走到半山腰,已经能将城市一角尽收眼底:酷似岩石肌理的苍山之间,有条曲折分叉的大河,彩色的房子长满了河岸,密丛丛的,像涂鸦的颜料点。
可惜卑尔根爱下雨,只能从乌云的缝隙里,看见蓝天的真容。
森林旁边,一只不怕冻的鸽子掠过,惊起一树雪花。
弹幕等不及了:
【@:给我们也看看!
@:哇塞!卑尔根还挺多高楼,好繁华!】
“卑尔根在十九世纪之前,一直是挪威最大的城市啦。”于磐说:“这边历史比较悠久,因为西邻北海,英国和荷兰的舰队在这边交战过,二战期间还被纳粹军队占领过,很多历史建筑也都被炸毁了,所以北欧也不都是没有战火的净土喔。”
这是他为了录视频不至于无话可说,昨晚现查的资料。
【@:石头哥不愧是导游,哈哈一本正经的…
@:这俩人平时也聊这些吗?】
打好腹稿的词说完了,于磐用求助的眼神看小李。
“嗯对,昨天我们在布吕根看到的城堡,就是中世纪风格的,还有重修的痕迹。”李朝闻说着说着,看见手机屏幕上面蹦出一条微信消息提醒:
老李:“儿子:那个小子说话怎么嗲声嗲气的。”
他爸在看抖音直播?!
【@:小李看见啥了,看起来吓到了?
@:截图了,当表情包。】
“啊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李朝闻心惊肉跳着,但得恢复笑眯眯的表情:“诶?到了!”
山顶的风景更加壮阔,连绵的山脉和青色的海水相依相偎,导游先生倒退着走路,手指向峡湾:
“这个是挪威特有的地形喔!冰川侵蚀山石形成峡谷,然后大西洋的水倒灌进来,就变成了峡湾,几百万几千万年前,它就在这里啦。”于磐讲科普的时候特别有魅力,小李看得满眼星星。
老李:“儿子:他地理还挺好。”
李朝闻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镜头转向俯瞰城市的方向,挤眉弄眼地跟于磐比划:“一会你来跳女步吧,我爸在看直播。”
于磐人都傻了。
跳什么没关系,只是个粉丝福利罢了,大不了拉着手干转圈,但老李的恐怖他可是早有耳闻,如果不是相隔万里,他怕自己身首异处。
现在支起来的三脚架,于磐看它都像绞刑台,李朝闻向他伸手,他才如梦初醒地搭上去。
“Iria Dela Karanamaa Ti Korita Vu”
优美的旋律响起,左右撤步、交叉步、旋转,虽然僵硬但动作都做对了,于磐的大衣随风飘起,还碰巧很像裙摆的样子。
就是搭手搭错了。
于磐习惯性地去扶李朝闻的腋下,小李把手搭在他大臂上——男女步反了。
可是谁也没发现,直到下一个节拍跳不明白了,才想起不对,这会儿俩人是一点默契也没了,一齐往前上步。
“诶呦!”胸膛嘭叽撞上,鼻尖差点没碰到一块去。
李朝闻站不住往后仰,幸亏于磐眼疾手快,及时揽住了他的腰。
此时在看直播的粉丝眼里,仿佛石头哥在扶着小李下腰,最开始聊天时直播间里只有两百多人,到跳舞这段,直接飙到了五百多。
【@:不是说石头哥不转圈吗?现改的吧?昨天练的肯定不是这样!
@:这都快亲上了啊,这让我怎么不嗑?
@百花吹落:看起来很冷,你们穿风衣不冷吗?
@:谁懂啊,他俩做的最好的动作就是最后差点摔倒…
@:再来一次!刚才我没录屏不算!】
还再来一次?两个人看着弹幕,局促得就差立马埋进雪里了。
老李没有发表对这段的评价,这让李朝闻更紧张了:“额…”
于磐擦擦汗,和他面面相觑。
就在此刻,天降甘霖,清凉畅快的及时雨,拨开山间空濛的雾气,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真是把他俩给救了。
“下雨啦!刚好也跳完啦,拜拜。”于磐迫不及待把直播掐了。
“呼。”李朝闻终于松了口气,缓了一下才有实感: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不再有陌生人盯着了。
自由的空气竟然这么香甜!
“再也不直播了!累死我啦!”雨滴打湿小李的刘海,他任凭发丝软趴趴贴在头皮上,艰难地睁着眼睛,冲于磐大声傻笑:“你也不随机应变,全靠我!”他大吼着搡了于磐一把,继续笑得前仰后合。
于磐也笑,虎牙显得他格外狡黠,他掏出包里的雨衣给李朝闻系上:“我们快去躲躲雨吧,你刚感冒过。”
“不要!还要跳舞!”李朝闻任性地喊。
大雨唤起了灵魂深处的舞曲,他想抓住这种油然而生、转瞬即逝的快乐:他就要站在大雨之下,享受亲吻雨滴的触觉!
李朝闻张开双臂,昂着头,引吭高歌道:“Come on with the rain, I will smile on my face~{大雨你来吧,我会笑着迎接你啊~}”
雨浇在石板上,溅起满地碎玉,李朝闻踏着它们起舞,舞步没有任何章法,透明的雨衣自由地飘飞,却永远有力地落回他身上。
他抹掉脸上的雨帘,兴奋地望向于磐,满眼写着:你要加入吗?
“干嘛!”于磐咯咯乐得脸上出褶。
看来他不想动!小李模仿着《雨中曲》里的经典片段,把于磐当成电影里的固定路灯,扒着他的隔壁斜着倒,也不顾雨水把男朋友的大衣打得更湿了:“I''m laughing the cloud~{我在嘲笑乌云~}”
于磐站在原地,心跳得比大雨还急:他自己不是疯的人,但难以自拔地,爱着他疯狂且快乐的样子。
“And I’m ready for love!{我已准备好坠入爱河~}”
李朝闻眯着眼,摇头晃脑地继续唱,于磐上前一步,不容分说地捧起他的脸颊,在雨中,暴烈地吻上去,直到天昏地暗,不止不休。
他们全湿透了,幸亏于磐背了两身干净衣服,在洗手间里匆忙换上,直到安坐在喝鱼汤的小餐馆里,小李才又拿出手机看看。
“儿子:爸爸看那小子很精明,你跟他相处要注意,可不要被他骗了。”
何止被骗?都被吃干抹净了。
老李是个严厉的老师,也是个挑剔的老头,对于磐一直充满莫名的敌意,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妄下定论,有点过分。
虽然不太待见“那小子”,他还是坐在摇椅上,笑呵呵地看他截图的儿子单人照:其实老李没觉得“兄弟”跳个舞有什么,那些嗑cp的弹幕字也太小,他看不见。
地球另一边,小李看到“不要被骗”,噗地笑了出来,于磐问笑什么,他眼珠一转,决定还是不跟人说了,说也是徒增烦恼。
谁曾想于磐身体前倾,主动说道:“爸爸是不是,对我印象不太好喔?”
第52章 卑尔根(三)
“嗯?你怎么知道?”小李眨巴眼睛, 奇怪地问。
“我能感觉到啊,他不是总说那小子吗?那不就是不喜欢我喔。”于磐从看见“嗲声嗲气”开始,就有点失落。
冷冰冰的石头, 都被小李焐得会患得患失了!
他笑眯眯地安慰:“哎呀我爸就那样!你就是三头六臂他也不会喜欢你的。”
“他, 看到我们跳舞, 不会生气喔?”
其实今天的直播不但没暴露,反而还打消了观众的疑心:
【@:这回我信是直男了, 不小心撞到要亲上了,小李那抗拒的表情哈哈哈
@:朋友们, 破案了, 石头哥中指有戒指…应该是真的有女朋友。】
直播时于磐还戴着玫瑰戒指,幸亏李朝闻丢三落四忘记戴了,不然情侣戒指可洗不清。
可是!说的是以前有女朋友, 又不是现在有!
李朝闻醋意大发。
刚想发作时,他们点的鱼汤端上来了, 奶白奶白的,飘着醇厚的鲜香味, 还陪着焦脆的烤土豆和胡萝卜, 小李兴冲冲拿起勺子: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忘了, 吃完再说。
下午逛了卑尔根鱼市、水族馆,明早启程去“恶魔之舌”徒步,路比较远, 于磐租了辆车。
晚上雨过天晴, 月明星稀,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出来取车, 刚走到公交站台,小李一拍脑门:“哎呀!咱俩湿的衣服是不是落在鱼汤店了!”
“喔!我怎么没发现啊!”于磐自责, 他每次都会检查有没有落东西,竟然疏忽了。
鱼汤店在市中心附近,跟租车点是反方向,小李说:“趁着鱼汤店还没关门,要不你去取车,我去取衣服?”
“啊?”于磐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李朝闻哑然失笑:“哎呀,有什么不放心的?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我一个人去好多地方呢。”
也是,小李只是可爱,又不是幼稚,离开他视线一个小时,也不会需要广播寻找少年儿童。
“好吧。”
取到了衣服袋,李朝闻独自走在卑尔根的石板路上,冬日雨后的空气凛冽而清新,弥漫着松树油的香味。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街道的辨识度太低,小李没一会就迷路了,幸亏还能导航。
妈呀,手机只剩2%的电,他从兜里拿出充电宝插上。
大大的黄感叹号:Charging not available{充电插口不可用},说是有液体在插孔内,需要干燥后才能充上电!
上午在弗洛伊恩山顶跳舞,下了雨他没收好手机,估计是进水了。
“This may take several hours.{干燥可能需要几个小时。}”
我去!他飞速点开谷歌地图导航,只要记住公交站名就行了!可是平时都是于磐导航,他忘了民宿地址,还得点开airbnb看看…上天保佑千万别没电!
就在此刻,白色的圆圈在黑屏中间,故意气人似的旋转,咔,关机了。
啊啊啊!他急到跺脚。
满电的充电宝成了废铁,等插口干了都后半夜了!
李朝闻环顾四周,全是千篇一律的北欧坡顶小别墅,路上人烟稀少,连个便利店都没有,天气说变就变,月亮弃他而去,卑尔根又飘起了小雨。
手机没电,凄风苦雨,没带雨衣。
民宿所在的区是“Sandviken”没错,但街道名字他拼不出来,隐约记得是“Ekre”开头的单词。
这里不是繁华的区域,他坐过来的那班直达车就是末班,现在唯一的选择,是走到火车站stasjon,然后再慢慢看站牌找线路。
车站巨大的拱形玻璃窗透出通明灯光,把濛濛细雨照成坠落的串珠,人们打着伞来来往往。
小李贴在站牌上看,眼睛都快看瞎了,才在W8路找到一个名叫Ekrebakken的站,就是民宿所在的街名。
他猛一回头,刚好一辆空的W8停在路边!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朝闻见到亲人一样,兴高采烈地去敲车门。
司机在玩手机,偏过头瞟了他一眼,鄙夷地摇头。
嗯?小李被找到车的开心冲昏了头脑,皱着眉又轻敲了两下车门:“Hello. Could you please let me in?{你好,请问可以让我上车吗?}”
司机极不友好地瞪他,轻蔑地指指自己的脑袋,继续摇头。
这回李朝闻看明白了,说他脑子有问题。
莫名其妙!
他心情啪地跌回谷底。
“Why?What?{为什么?咋了?}”
李朝闻浑身发抖,委屈和生气像两股激流,嘭地在脑海里相撞,他特别想冲进去暴揍那人一顿,可身体已经累极了,动也动不了,思考都费劲。
这时,道对面来了一辆亮着灯的W8,一位穿着绿夹克的女士在那辆门口等着开门。
李朝闻慌忙跑过去,那个鬼司机,还在背后冲他竖中指。
小李的手气得发抖,雨已经又把他衣服浇得七七八八,整个人狼狈不堪。
绿夹克女士长得不高,她努力地把自己伞举高点,遮住小李:“Are you okay?”
李朝闻低头,看见一张无比真诚友善的笑脸,像一缕阳光照进黑暗罅隙,感动得人有点想哭。
“Excuse me. My phone died.{不好意思,我的手机没电了。}” 小李无奈地笑笑,问她:我要去Sandviken,这个车站名里Ekre开头的街道,是在那里吗?
绿女士热情地笑道:“Yeah, you are on the correct bus.{是的,你坐的是对的车。}”
“Thank you so much!”谢天谢地,也谢谢善良的你!
要坐好多站,小李跟绿女士攀谈起来,她看起来至少有三十五岁,可表情动作却活力满满,她在市中心的马萨基店做按摩师,来卑尔根生活两年了。
听说小李是来旅游的,绿女士问他是一个人吗。
平时他可能会选择含糊过去,可是经历一晚上的跌宕,他心潮澎湃,见到善良的绿女士又格外亲切,就直说了:“My boyfriend is waiting for me.{我男朋友等着我呢。}”
她笑着点头,没露出一点惊愕。
话匣子打开,李朝闻终于放松,他对她吐槽说:刚才对面那个司机,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要上车他冲我竖中指,气死我了。
“He doesn''t want you to get on caz he''s going home.{他不想让你上车,因为他要回家了。}”
这下小李才反应过来,原来那边是到站的车,不再出发了,可他还是不理解,明明司机可以心平气和地告诉他去对面坐车,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还要羞辱他一顿?
女士听后长叹一声,她浅黄色皮肤上的皱纹,不自然地僵着:“We are the same.{我们是一样的。}”
她说,她是吉卜赛人。
绿女士到站,她匆忙地微笑着跟小李告别,人都下车了还站在路边挥手。
汽车无情地摁着喇叭,向前驶去,李朝闻扒着椅背回望,错愕了半晌才明白,她是说:
司机这么粗鲁,是因为种族歧视。
李朝闻的心被这个念头逼到角落。
在欧洲,他从来没感受到一丁点的歧视(除了刚来德国那会,有同学好为人师地“教导”他要学好德语之外),也或许是他钝感力太强,只会暗骂对方素质低下,从来不会往歧视那方面想。
假如他不是一张亚裔面孔,那司机是不是至少会张嘴说句话呢?
他一直不愿意相信,仅仅因为肤色和文化差异,人与人之间,就能隔着这么大的鸿沟。
思索间,Ekrebakken站到了,李朝闻昏昏沉沉地下了车,车开走的那一刻,他瞬间吓得清醒了:
这是哪啊?不是民宿那条街!
这里更漆黑、更偏僻,连海岸都看不到!
李朝闻唰地蹲在地上,他精疲力竭,满心的无助汹涌在喉头。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冷静地分析:绿女士说这是到Sandviken的车,说明方向没错,他就在这个区里;民宿是能看见海的,他可以顺着街道往下坡走,不行就走到海岸边,再抬头找那栋房子。
李朝闻你真是天才!他自我鼓励,这时再抬头望望月亮,小李禁不住地想:要是于磐在身边,那就算露宿街头也不怕。
想什么来什么:迎面,走来一个又高又壮、铁塔一般的黑人,穿着卫衣戴着帽子,大半夜的,一看就像歹徒…
李朝闻下意识地向后转,改往上坡走,想着先不跟他同路再说。
小李走得很快,不住地用余光瞟那黑人,他就紧跟在离他二十米远的地方,一直低着头,加上街灯昏暗,完全看不见那人的脸!
太恐怖了!李朝闻心都快要蹦出来了:这人的体型肯定打不过。
不过他跑得够快,小李下定决心撒腿就跑时,前面又走过来一个白胖老哥,他戴着红色的鸭舌帽,只是好像喝了点酒,走路摇摇晃晃的。
啊,得救了!
李朝闻快步上前,想找他问个路,却闻到熏天的酒味。
那胖子眯着浑浊的眼珠,极渗人地看了他一眼,喉咙咕噜咕噜地响,接着几乎是往他身上倒一样,把他逼进了更黑的小巷。
“我靠!”李朝闻毫无防备心地,往巷子里躲了躲,他只是怕他吐在身上。
结果胖子更恶心,摁住他肩膀,说:“Suck my cock.{一句骚扰}”
此刻的于磐已经心急如焚,他在微信里给“采菊”发:
“阿姨,您醒了吗?小宝联系您了吗?”
半小时前李朝闻不回信息,他还怕闹出乌龙来惊动丈母娘,现在人依然联系不上,于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刷新了四五遍页面,他才想起自己昏了头:国内现在凌晨三点多,丈母娘怎么可能醒着?
于磐决定开车去鱼汤店。
第53章 卑尔根(四)
瓦亮的车灯划破黑暗。
李朝闻本来在借黑人大哥的手机看导航, 看见于磐的刹那,他浑身的力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Oh, thank you. I think I don''t have to find the way.{谢谢你, 我想我不用找路了!}”
小李钻进车门, 黑人还在冲他挥手:“Have a good night.”
“你去哪啦?吓死我了。”于磐心有余悸地蹙着眉, 他把小李死死抱着的衣服袋揪出来,扔在后座, 而后温柔地环住李朝闻。
李朝闻没答话,紧闭着眼睛瘫软在他怀里。
半晌, 于磐柔声道:“是不是手机没电啦?”
手一摸, 发梢还是湿的,他又怨他:“不带伞,也不知道穿雨衣。”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关心, 让李朝闻脆弱得一塌糊涂,他趴在男友肩膀上, 啜泣起来。
于磐约莫想到他路痴找不到路,但哪知道他这一晚的高低起伏, 人这一哭他不会了。
“怎么啦?”
小李眼眶红红的, 下嘴唇撅起来, 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想回家。”
其实Ekrebakken和Ekregaten只隔着一排房子,小李从回家到钻进浴室,都是哭唧唧的, 于磐不明原委, 快要自责死了,他暗自发誓, 再也不随便让小宝独自出门。
“人找到啦,只是手机没电了, 阿姨放心喔。”他打字跟岳母说:“以后我监督他充电。”
吱,浴室的玻璃拉门开了一条缝。
李朝闻的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水汽一蒸,皮肤白里透红。
“你进来。”他说。
门缝里隐约露出漂亮的锁骨,能看出身子还光着,于磐咽了下口水。但以小李的风格,就算是想也是欲拒还迎,不会这么直接地…主动勾||引。
哎呀!于磐你怎么这么龌龊?他质问自己:小宝刚还在哭呢,只是要诉诉衷肠,你想到哪去了?
于磐穿着毛衣进去,浴室蒸得人浑身燥热,特别想脱衣服。
李朝闻已经坐回浴缸里,看也没看于磐,梗着小脖子指指支出水面的膝盖:“这里亲亲。”
水珠从他脸颊上滑过,掉在擦过沐浴露的、充满光泽的胸前,于磐眼睛都看直了,立马听令照做。
“还有这。”他又指左边小臂。
这么亲了几下,于磐一直弯着腰咽着口水,站不住也忍不住了:
“到底怎么啦?”
李朝闻半是真委屈半是撒娇地,拉开嗓子嚎:“遇到流氓了!呜呜!”
听了小李被那胖子撞进小巷的经过,于磐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都快把手心扣出血了,他眼神阴鸷地问:“然后呢?”
小李大喘了一口气,水汪汪的眼睛一眨:
“呜呜呜,我揍了他一顿!”
且说小李当时只有一个想法:你真是不想活了敢撩扯我!?
他乓地一拳,打得人脸发麻。
胖子醉酒没有还手之力,就剩满身的肥肉压在小李腿上,死到临头还在嘟囔:“Fuck fuck fuck your hole.{草。}”
晦气死了,李朝闻感觉裤子像沾了狗屎,狠狠地把他甩掉,腿抽出来,照着人肚子踹了一脚。
明明是他踹别人,但小李手撑着背后的墙,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他缓了半刻,尚觉得不够解气,又猛猛踢了胖子肋骨一脚,把今天所有的气,都撒在了那一脚上。
他让于磐亲亲的地方,都是接触过那个人的(隔着好几层厚衣服)。
于磐听罢憋不住笑得很高声,桃花眼弯成月钩:这小孩儿,在外面拳打镇关西,在他面前当嘤嘤怪……
“你别笑!”李朝闻双手抱膝,嗔怒地鼓着嘴。
“那那个黑人呢?”
小李自己噗嗤一笑:“那个大哥说,他听见了,但是让我别把人打出个好歹…”黑人在律所工作,他说如果有需要,可以帮忙作证是对方先骚扰的。
“他人还怪好的喔。”于磐无声地笑出了虎牙。
李朝闻伸个懒腰,湿淋淋的双臂挂在于磐脖子上,表示他要出浴。这会儿可算心情好了,小李囫囵擦干身子就在床上打滚:“好懒不想吹头发!”
那还能怎么办?惯着喽。于磐拍拍床的另一边:“过来我给你吹啦。”
躺在男友腿上,热烘烘的风吹在头顶,小李本来困得眼皮打架,但是有个心结一直难解,他不好意思地冲于磐笑了一下,正色道:“其实,我自己也在种族歧视,我看见那个黑人大哥,心里就害怕,就觉得他不是好人。”
李朝闻有点鄙夷自己,他不能克服这种刻板印象。
小李对自己的道德要求还真是高,于磐只好让他放宽心:
“不怪你啦,目前他们受教育比例确实相对低,全世界都是这样,你也是被环境塑造的。”
“我好想自己能改过来,下次试试对黑人大哥再友好一点。”李朝闻抿嘴下决心。
“刻意的怜悯也是歧视。”于磐说。
“今天那个傻x司机,真让我体会到了被歧视是什么感觉。”李朝闻义愤填膺:“可是他们根本不了解中国,等我秋天回家,我要在Youtube上发安徽视频!”
于磐欣然微笑:“小宝,宏图大业我们慢慢做。”他揉揉他刚吹干的小卷毛:“现在不管歧不歧视,你得对任何人都有同等的防备心,知道嘛?”
李朝闻听了,笑嘻嘻地滚到床边,把厚被子裹在自己身上,裹得像个蚕宝宝。
“干嘛?”
“防备你。”
于磐冷笑,像胸有成竹的猎人,在看网里挣扎的猎物。他猛地掀开被角:“你试试管不管用好了喔。”
清早,小李又发烧了,恶魔之舌徒步被迫取消,在民宿养了一天后,他俩直接飞去了特罗姆瑟。
到达时是黄昏的蓝调时刻,一片群青色的雪地间,路灯将斑斑点点的橙黄洒落在地,远处的水岸和房子,比卑尔根多填了一层神秘的紫。
小李端着摄像机录新视频开头:“今天来特罗姆瑟啦,因为石头哥想看魔鬼彗星。然后我们的微电影还有一点镜头,要在这边补拍。”
“石头哥在开车,现在我们要先去参加一个半日团,喂驯鹿、坐雪橇。”
雪山一片沉静的蓝,地上一群驯鹿,皮毛上凝着小冰晶,每只都披了一层白纱。
李朝闻一见到小动物就开心得咯咯笑,他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小桶,里面装着饲料,好几头驯鹿在他身边,乖巧地排队吃饭。
“好能吃啊。”小李惊喜地看镜头。
他拿桶的手感受到强烈的震动,这头小鹿把整个脑袋,连同眼睛都埋进桶里炫饭。
怎么这么饿,平时是不是吃不饱呢?小李突然可怜起小鹿来,它们没有图片里看着光鲜亮丽,有些皮毛灰灰的,有些缺了一个角,剩的那个角也像颗可怜的枯树。
“小心喔。”于磐发现他身后的那头鹿,长了个格外尖长的角,他一低头,刮到了小李的衣服。
“诶,啊,哥哥!他顶我屁||股。”李朝闻笑着躲到于磐身后,扒着他胳膊探头。
他喊得有点大声,旁边一个中国女孩跟着笑。
李朝闻根本没注意到人家,没心没肺地又跑到远处看小驯鹿了。
女孩的男友也在一旁给她拍照,他俩一齐把目光投向于磐,于磐低头看像机回放,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他特别想装没看见他们。
“这是你弟弟?”男生问道。
“嗯…”于磐社恐犯了,鬼使神差地答,是。
“亲弟弟?”其实男生只是闲聊,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俩从肤色到五官,都长得不太像。
于磐语塞:“…不是。”夹着霜雪的寒风下,他几乎汗流浃背,祈祷着人家可千万别再刨根问底了。
“诶,你是不是在网上发过视频啊?”女生突然说:“我想起来了!前两天在奥斯陆,我在tiktok同城刷到过你。”
“喔,是啊,应该是吧。”于磐努力假笑着。
那个视频里,小李叫的是“于叔叔”,现在又说是哥哥弟弟…什么成分一目了然。
“嗷,懂了。”女生笑着说。
“哼哼,”于磐装傻,他尴尬得人都快碎了,赶紧找了个机会逃离两位同胞。
晚餐时间,一群人钻进皮帐篷里,围着篝火坐成一圈,一群穿着萨米人民族服饰的工作人员,发给他们用纸杯装着的热巧克力。
于磐觉得这东西甜得齁腻,他从来不喝,顺手就把两杯都给小李了,李朝闻笑眯眯接过来,干了一杯:“谢谢哥哥。”
“还这么甜地叫哥哥,不怕被人发现喔?”
“剪掉就完了呗。”小李还以为是说视频里收音的事。
于磐指着那对情侣,悄声说:“人家刚才说刷到过我们的视频诶。”
“啊?”李朝闻惊讶地张嘴,担忧只在他眼底停留了一秒,旋即笑逐颜开道:“嘿嘿,余温纪年都这么火了呀?”
小李非但不怕,还隔着几个人,跟那对情侣挥手微笑打招呼。
还得是他…此刻于磐觉得,他应该认小李当大哥才对。
晚餐端上来的是肉汤,土豆和胡萝卜一起炖的,咸鲜的味道把帐篷都盈满了,李朝闻高高兴兴地攥着钢勺准备开吃,却在讲解员说话后撂下了勺子。
她说,抱歉让大家等这么久,因为这是现杀驯鹿现熬的汤。
馋肉,但是想到碗里的,或许就是自己刚刚喂过的小鹿,李朝闻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吃进肚子里。
“不想喝了。”小李没精打采地看于磐。
如果是他一个人出来,或许就吃了,但于磐能明白李朝闻心里为什么不舒服。
“那我也不喝啦。”
大家在吃饭,小李无聊就拍了几个镜头,打上字幕:“刚喂完鹿就吃鹿,怎么会有人这么残忍啊!我们决定不吃了。”
李朝闻根本没想到,这条视频的流量空前绝后地高,更没想到,网友们针对他是否矫情这件事,展开了激烈的大讨论。
第54章 特罗姆瑟(一)
春节收假, 李沧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加班:去宏村拍摄宣传素材。
陈野以跟小程序项目的名义请假,导师放他去了,他就屁颠屁颠地, 跟在李科长身后拎包。
白墙黛瓦, 飞檐翘脚, 虽然没有夏天的绿水青山,但还是有不少美术生来写生, 李沧澜心里有点羡慕,要是她也能从高中学画画就好了。
团队有专业的主持人和摄影师在, 李科长主要是当监工, 她脑子里不断地在想,各地文旅宣传都使出浑身解数,有的搞笑有的文艺, 如果他们的官方号再没有创新形式,就只能是僵尸一个…
陈野同志积极建言献策, 想为领导排忧解难:
“领导,你说要不我也在宏村儿跳个舞, 怕啥的?于磐都能火, 他跳舞还是我教的呢, 咱没有百步也五十步。”
李沧澜把手臂往高了伸,使劲戳了一下陈野脑门:“你以为官号啥都能发啊?”(她已经彻底被陈野传染了东北腔。)
“这破官号,要是能有小宝一半流量, 我都烧高香了。”
一行人拍完日出, 回车里休息,陈野怼怼李沧澜:“诶!你弟要开直播了。”
“是吗?我看看。”他俩开心地肩并肩坐着, 算算挪威时间是半夜,还以为是要直播看极光。
可没曾想, 画面里的李朝闻表情凝重,顿了好几秒才强颜欢笑:“大家好啊。”
“嗯,没想到上一条,喂驯鹿的视频,会有这么大的争议。”他不好意思地咬咬下唇,微微往自己身后看了两眼,他好像在民宿里,只开着台灯,背景里是个倾斜的落地窗。
“这场直播我哥是不同意的,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来跟大家,澄清、解释一下。”
李沧澜瞬间心疼了:弟弟向来都很坦率,什么时候说话这样字斟句酌的?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翻驯鹿视频的评论区,那些晒北欧旅行照的友好评论不见了,前排有不少喷子:
【@:吃个肉也叫残忍了、
@:对啊,你不吃鹿也死了啊,抖音怎么给我推这种脑瘫…
@:不吃就会倒掉,浪费食物才是原罪!
@:要不吃素或者绝食?紫砂也不错。】
理性探讨也就罢了,还有一些纯发泄嘴臭,上升到了人身攻击,比如说什么:
【@:长得真水灵,看看批。】
“网信办干tm啥吃的?!”李沧澜气得手抖,把那条评论举报了。
直播间里,李朝闻尴尬地笑,然后开始说:“我是一个比较感性的人,嗯,所以我看到了活的驯鹿,会觉得不忍心吃它们。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这只是我个人的直觉反应。”
小李捋了一下刘海,有点说不下去了,他黑眼圈很重,肯定是没休息好。
他又无奈地笑了:“但是我没有像大家说的那样,我尊重动物,也尊重吃肉的人,我平时也很爱吃肉,而且弱肉强食确实是自然进化的法则,道理我都懂。”急于自证,李朝闻的眉毛微微蹙着,像连珠炮一样说话。
【@:这是动谁蛋糕了?旅行博主分享个日常而已,哪来的这么多上纲上线的…
@:就是,有些人别太嫉妒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是这样的,出去留学还到处玩,花的谁的钱啊?没有钱浪漫个屁…】
弹幕里也飘着一些粉丝的消息:
【@:石头哥呢?
@:觉得小李没错扣1
@:111天杀的!还我快乐小狗!宝贝不准不开心!】
“谢谢!不用给我刷礼物,谢谢!”李朝闻抿着嘴双手合十,看到还是有很多人支持他,他放松了一点,耸耸肩说:“其实我们做视频并不是想输出什么观点,我是希望大家,有机会有能力的话,都能多出门看看。”
【@:谢谢你们!看你们的视频很解压!
@:典型的何不食肉糜…
@:你到底是学什么的?真的德国留子?这么闲?】
李朝闻被质问得哑口无言,网友总是管中窥豹,看到人家生活的切片就以为是全部。
小李努力挺直腰杆,进一步自我剖白:“嗯,我是学理工科的,不放假的话,也很忙,但是我的爱好就是拍视频,我也拍了一个微电影。”他说出来后心跳加速,忽然感觉到一阵揪巴。
【@:当网红就当网红呗…扯别的干嘛
@:我服了,他俩又没炫富,你们仇富网暴别人去啊
@:不懂就问,这就是那个不吃鹿肉的?】
弹幕突然更多了,小李正被轰炸得头晕眼花时,门嘭地开了又关,把他吓了一跳——于磐回来了。
好在屏幕是背对着门的,直播间看不见。
于磐大衣都没脱,面色阴沉地走过来,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白屏上只有两个大字:“关掉” 。
他不同意李朝闻解释,就是因为越说越错,想骂的人无论如何都能骂,但小李天真善良,容易陷入自我怀疑。
爱人的眼神不容置喙,李朝闻不敢再不听话,他垂下眼睑:“嗯,反正我以后会好好考虑视频的内容,希望不会引起大家的误会,那我就下播啦,拜拜。”
直播掐掉。寂静。
“哥哥。”李朝闻像闯祸的小孩,怯怯地抬眼,他以为于磐会说他,说他太犟。
可于磐哪舍得?他二话没说就把人拥入怀中,再也没提外界的纷纷扰扰:
“宝贝,陪我去看彗星吧。”
半夜十二点,于磐没收了小李的手机,拉他去了特罗姆瑟郊外的雪山上。
大地已经睡去,墨色的远山轮廓分明。夜空里一簇一簇的星星,衬得脚下的雪地白得晶莹闪光,李朝闻的靴子踩在无人踏足的雪地上,嘎吱嘎吱,让他想起冰岛的峡谷。
于磐调好手持望远镜,递给小李:
“看到了吗?最亮的那个。”
“哇!看到了!绿色的!好长好长的尾巴!像飞机拉线!”它的彗尾像魔鬼的犄角,在众星之间洒下张扬的曲线。
“是因为冷火山在喷冰啦,离太阳近的时候,它会爆炸,然后让我们看见。”
他们站在一个小山坳里,感受不到凛冽的山风,李朝闻脱下手套,双手扣紧才想起,该许愿的是流星才对。
“哥哥,流星和彗星什么关系来着?”
于磐从背后环住他,牵起小李的手往天空上比划:“老了的彗星经过太阳,会蒸发,会解体,然后洒下好多碎片,这些碎片就是流星啦。”
双手十指紧扣,于磐抱着他、踏着雪地,一起转圈:“地球转转转,流星会停在彗星的轨道上,所以,我们可能会遇见他们。”
“所以,我们以为是流星划过天空,其实是我们路过流星。”李朝闻向后靠靠,刚好对上于磐的双眼,它们比流星还要亮上一百倍。
“是喔。但人们觉得彗星是厄运,流星雨却是幸运的征兆。”事实上它们都美丽,都危险,而且同根同源。于磐把李朝闻的双手合十:“所以不要管别人怎么想啦!想许愿就许愿,它七十一年才能看到一次喔。”
李朝闻这会儿倒没那么想许愿,因为当下已经足够幸福了。
“哥哥,你说七十一年后,我们还活着吗?”
于磐笑了:“本来不想活那么久的喔。”他声音变小了一点:“有了你,我觉得长生不老也不是不行。”这话有点肉麻,于磐自己都觉得不像自己说出来的,他常年用宇宙治愈自我,而今却有了更好的药。
“那我们再活三百万年吧!”小李嘻嘻笑着:“你得让我先死,然后我变成流星陪着你。”
死什么死,于磐用吻封住了他的嘴。
看完星星一上车,李朝闻仿佛被拽回现实里,又想起了他的烦恼,不知道有没有被骂出新花样。
“哥哥,手机给我看看好不好。”
于磐欲言又止,他有点不想让他再发视频了,又不缺钱,没必要受这个委屈,可既然这能给小李带来成就感,说不定以后也能对他拍微电影有帮助,哎,还是让他自己权衡吧。
“我先帮你看喔?”于磐用指纹解开他手机。
李朝闻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于磐的表情,他神色变了好几次,一会挑眉一会皱眉的,给小李急得推他:“怎么了!你快说呀。”
手机揣兜,于磐神神秘秘地问他:“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好消息!”
“有人找我们打广告。”于磐说。
小李心底雀跃极了,已经笑出一排白牙,但为免失望,还是先试探:“那那,坏消息呢?”
“哼哼,”于磐讽刺地冷笑:“是卖风干鹿肉干的。”
“怎么会有这种傻叉啊!”李朝闻白眼翻上天,真想顺网线爬过去,狠狠啐那卖鹿肉的一口:这商人真是什么热度都蹭,也把他们当成唯利是图、能自己打自己脸的人了。
简直是侮辱。
“真恶心人!”小李想一拳捶在车门上,想想车是租的,还是算了。
于磐看他这么郁闷,也不再卖关子了,满脸笑意地凑过去:“不过还有个好消息。”
“有个公司要赞助你一台无人机,还给广告费喔!”
“啊啊啊!”李朝闻尖叫。
“哈哈,”他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扒着于磐的小臂去抢手机:“快给我看看嘛!”
第55章 特罗姆瑟(二)
李朝闻迫不及待地考了挪威无人机驾照, 有了钱的加持,北欧的快递都能快起来,无人机两天后就送到了他们手里。
小李打了鸡血一样鼓捣无人机, 他的导游先生在规划第二天的行程, 特罗姆瑟能玩的缆车、北极教堂都玩遍了, 只有重头戏看鲸鱼还没打卡。
“观鲸团选哪个喔?”于磐说,中号船比较适合拍照, 小船可以离鲸鱼比较近。
“观鲸不是要五点起床吗?”小李啪地把自己摔在床上,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起好早, 能不能不去了。”
虽然观鲸是个网红项目, 但李朝闻对打卡没那么执着,他更喜欢体验感强些的活动。
于磐叹气,静静躺在他身边, 回忆起十年前的往事:“高中分到文组,第一次地理小考, 我只错了一题,就是北大西洋暖流诶。”地理老师跟他说, 记住挪威西岸不被冰封, 能看到鲸鱼, 就是因为它是暖流。
“噗,这话你跟我爸说比较合适。”小李想:哥哥是在委婉地说他想去!那肯定要陪他去!
于是他打起精神从床上弹起来,抱着无人机笑眯眯道:“那就选小船吧!小船离得近。”
于磐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 一把抢走无人机:“你就别想着飞这个啦!超冷的。”
“真的冷啊。”凌晨六点多, 李朝闻坐在小艇上,绝望地说。
方才码头出发时, 他走在两排游艇中间的木栈桥上,还摘了手套拍星星点点的船灯, 说穿上防寒服,在挪威比在德国都暖和,一点都不怕风。
风倒是不硬,但海上的冷沁人心脾,从皮肤一点点侵入到骨髓,整个人都有种失温的感觉。
于磐有点后悔,来挪威这几天小宝一直感冒,他不该坚持来观鲸的。
他喊船员要了个救生衣:“把这个套上喔?”
小李无奈:你看我能套上吗?
这船小得令人发指,人们必须贴着坐,恰好小李前后座的意大利阿姨和埃及大哥,都有点太胖,挤得他呼吸都困难,端摄影机不可能,套救生衣更不可能。
于磐抱歉地笑笑,他接过摄像机:“那我来拍吧!你好好看鲸鱼!”
船划了好远好远,除了轻声的谈话,周遭只有船底破开着水流的沙沙声,小李又冷又困倦,刘海凌乱地贴在头皮上,心想要不是于磐,他才不会来受这个罪。
突然,海平面上,一声扑通的水花打破了沉寂。
“Where is it?”人们兴奋地探头探脑,找寻鲸鱼的踪迹。
“Hear that?{听到了吗?}”讲解员微笑着说,水面很平静,你们可以听见鲸鱼的呼吸。
“诶那是不是鱼鳍?”
远处三个并排的、泛着水光的黑色尖角。
李朝闻话音刚落,鲸鱼一齐从水中跃起,弯着脊背翻入海中,腾飞的尾巴卷动着浪花,让海水喜悦地翻涌着,给它们载歌载舞,一同狂欢。
鼓点一般扑通扑通,传进人的耳膜,霎时间周围的鲸鱼都被唤醒,如同歌剧院里的交响乐手,听见了指挥家的命,此起彼伏地跃进海面。
“哇哦!”
鲸鱼叩动了地球的心跳,咚咚咚地,跟他的心同频共振,李朝闻的困意瞬间消失,大自然的神奇通感取而代之。
“哥哥!”他的眼睛亮亮的,想对于磐说些什么。
于磐心有灵犀地微笑颔首,温柔地扬扬下巴,示意他看后面:
日出了。天边的朝霞堆叠着橙色、紫色,一层层如没抹匀的奶油,雪山擦着黑色的土,像一副未完成的蜡笔画,鲸鱼仰起黑白相间的肚皮,跟四周的挪威雪山浑然一体,它们是大地的宠儿,生来就该在这片冰山雪海里遨游。
“我高中学测用的文件夹就有个鲸鱼,蓝色的,在喷水。”于磐说:“我无聊的时候,经常盯着看。”
眼前的鲸鱼喷出水柱,瞬间化作白雾,消失在寒风里。
李朝闻从未想象过的画面突然在他面前迸发:台北的阳光,一只卡通鲸鱼,还有于磐尚带婴儿肥的侧脸。时空突然折叠,他以这样的方式,参与到了于磐遇见他之前的生命之中。
“哥哥,谢谢你坚持来看鲸鱼!”
“谢谢小宝,是你决定选小船的。”
观鲸完毕,早起只吃了一点面包的两人,现在简直饥寒交迫,直接冲进在码头上的餐馆。
于磐一看菜单就笑了:特色菜Whale meat{鲸鱼肉}。
小李黑着脸:“不吃!”
他想起鹿肉都心有余悸,再吃鲸鱼肉,就更是把自己扔进龙卷风的中心了。
“小宝,脱敏吧,你不可能永远剖开肚子给人看。”于磐昨晚憋着没说的话,现在趁小李心情不错,赶紧说了出来:“如果你还想继续发视频,我们可能会面临很多次这种事情。”
于磐突然严肃起来,李朝闻有点意外,但他知道,这件事终究要谈。
“他们并不是针对我们,只是通过质疑来发泄负能量。”小李转着桌上的叉子,不敢看于磐。
“但你不许暴露自己让人审判,不会有人能经得起这种审判啦。”于磐实在心疼,他说得有点激动,越过桌子抓住小李的手:“我要你保护好自己。”
李朝闻郑重地点头,又自我解嘲道:“哼,没有这破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接到无人机广告呢。”
于磐会心一笑,拿起菜单继续点菜:“抛开这些,你吃鲸鱼肉吗?”
“不吃。”
遵从本心,李朝闻就是不吃。
商议之后,余温cp决定约法三章:不制造争议,但也不惧怕争议,不可以被任何恶评影响心情。
还有就是vlog素材停更一天,因为他们要去Badet温泉(奥斯陆的甘道夫大爷推荐的),那里不允许拍照。
“冷!”李朝闻裹紧浴袍,死活不肯开门走到温泉去:那里可是零下几度的室外!雪山还威风凛凛地看着他们呢,怎么会有人敢脱到光膀子啊?
“这是温泉诶!水很热不会冷啦!”于磐无奈地笑。他作为半个冰岛人,经常去蓝湖温泉,早习惯了北欧温泉的配置。
“不去——”小李甩头,其实他就是想跟于磐撒个娇,既然来了,泡还是要泡的。
于磐懒得废话,抱住他腿把他举起来,扛到门外去了。
“诶!我自己走!”李朝闻脸红得要命,周围好多大人孩子呢!
奇怪的是,他几乎没感觉到冷,刚被剥开浴衣,就瞬间滑进了热气腾腾的水里,肩膀浮在水上,湿润的空气温乎乎的,池子外面是白雪皑皑的群山,温泉里却是另外一重温暖的天地。
筋骨舒展开,浑身被温水按摩得熨帖极了,李朝闻想隔着滑腻腻的水,跟于磐贴贴蹭蹭,结果小手刚牵上,就听得一个妈妈在哄孩子:“自己走吧!你想像那个哥哥一样被抱出去吗?”
熟悉的母语此刻变得令人崩溃,小李悄悄地把脑袋也埋进水里。
“啊啊啊,怎么这么多同胞啊?”李朝闻压低声音说。说来也奇怪,如果那个妈妈是用英文说的,他甚至能上去接个梗侃两句,但说中文就代表他们处于同一个文化圈层之内,潜在的比较和审判,构建在这种“认同”之上。
“我是个gay”跟“我是个中国gay”,后者对于小李的压力要大得多。
温泉泡够了,他们回到室内的水上乐园。
水上滑梯终点处,不断有从上面俯冲下来的人,有的一脸兴奋,有的则跟丢了魂似的。
李朝闻是那种见到小滑梯开心得恨不能搬回家,但遇上大或者陡的,又要咬咬牙才敢玩的人,自从踏上三层楼高的平台,他的两个大脚趾就怯怯地蜷着。
他牵着于磐的小拇指,喃喃道:“这个不会很刺激吧?”
于磐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恶趣味,他就喜欢小李害怕的可爱模样。
“没关系啦,可以一起滑喔。”他跟他咬耳朵:“我抱着你,小朋友。”
李朝闻恼羞成怒地打他:“你看哪有两个成年人的?”双人筏那是为家长抱孩子准备的。
于磐摊手,一副拿捏了他的坏笑:“你随便喔。”
听到下面呜嗷的嚎叫声,小李决定认怂。
“May I emm sit on the same ring with him?{我能…跟他坐同一个吗?}”
推圈的大叔一愣,然后说:“Sure. ”当然可以。
大叔让于磐双腿把小李的腰夹紧,两个人只穿着泳裤,后背紧贴着胸膛,李朝闻甚至能感受到他炽热的心跳,也不知是滑梯太高还是姿势过于亲密,他还没等出发,就开始心如擂鼓。
“Ready?Go!”
小李攥着软质的把手,于磐的手紧紧地覆在上面,握进他指缝里:“不怕喔。”
圆筏忽悠地一下,到了制高点。
“啊啊啊!”
完全没有控速地往下俯冲,加速度让小李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
强烈的失重感把他吓得面无表情,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躺在了于磐肩膀上,紧接着,圆筏骤然坠入一个筒状滑梯,在其中打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滑到下一关。
小李紧张得手心出汗,拼命向后缩。
“小宝。”黑暗里,于磐低沉地叫了一声,李朝闻耳畔响起了好几重回音。
“嗯?”他稍稍一偏头,身后的人毫无征兆地吻了上来。
“唔!”李朝闻还对失重感心有余悸,现在整个人软绵绵的,被箍住双手圈在怀里,迷迷糊糊地亲了个够,于磐坏得很,亲着亲着还松开左手,按在小李心脏的位置:“跳超快喔。”
周围突然亮了,估计又要掉下去了!
“啊啊啊!”李朝闻预先开始尖叫。
但其实是平地…到终点了。
“哈哈,到啦到啦,没有啦。”于磐咯咯笑着安抚他。
筏子又飘了两秒,小李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小孩牵着妈妈的手。
“大哥哥,这个吓人吗?”
第56章 特罗姆瑟(三)
“不吓人。”李朝闻的笑容挂不住要掉了。
“那你怎么抓着这个呀?”小孩儿拍着小胖手嘻嘻地笑:都下来好久了, 李朝闻还死死抓着圆筏的把手。
竟然被个小孩儿嘲笑了!小李气晕。
因为上次的争议,鲸鱼+温泉外景的vlog播放量比以往的翻了好几番,这下李朝闻明白了什么叫黑红也是红。
【@:特罗姆瑟的全景是真美啊!前年去过, 难以忘怀[照片]
@:我们小破旅行博主都开始人红是非多了…不管外界说什么, 永远支持你们!
@:老粉!想去冰岛!你们能直播个冰岛旅游Q&A吗?】
小李回复:谢谢大家!有时间整理一下冰岛tips。
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比如“鹿肉哥你怎么吃牛肉啊?”,这个小李最多心里不舒服一下, 也就过去了,真正令他心烦意乱的是, 他在小红书上刷到了“这对旅行博主好好嗑啊!”的帖子。
【@:所以到底朋友还是情侣?不会是自炒吧?
@:他俩是中科大的, 我也有朋友认识,李真学霸,于不太清楚。
@:于是街舞社的台柱子。
@:这个是他吧?[学校公众号的截图]
@:你们差不多得了吧, 这样跟开盒有什么区别…】
李朝闻心怦怦跳着放大图看,正是迎新晚会的宣传推送,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于磐的大名。
于磐在开车, 看李朝闻半天没说话, 赶紧问:“怎么啦?”
“哥哥, 你停车呗。”李朝闻睫毛忽闪忽闪地,易碎得像蝴蝶翅膀,一折就断了。
于磐看了看帖子, 笑了:“这有什么啦?我本来就叫于磐啊, 又没有前科,也没有做过亏心事。”
“你昨天不是说, 不要被审判吗?”李朝闻的敏感很特别,他心里比别人多长了几根弦, 总能轻易地被拨动,高兴的难过的,都来得又急又猛。
于磐抓起他的手,拉开羽绒服拉链,放在心口处:“摸到了吗?我的心比你硬,你不需要担心我啦。”
李朝闻沉默,于磐又说:“如果你不开心,那我们注销账号。”
小李抬眼可怜地看看他,反驳道:“那可不行,无人机广告还没拍呢!”他噗嗤一笑:他喜欢影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用一个折中的方式,获得了认可、找到了价值,不能轻易放弃!
于磐就知道。
“反正今晚住的地方没有电,不准看手机喔。”他嘴角上扬,重新发动汽车:“只能看我。”
那是灵恩岛上的一间小木屋,背山面水,在森林里遗世独立,最特别的一点,是它保留了原始的生活方式,没有电、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煤气灶。
回来时天空已是绛蓝色,房东说,钥匙在门口地毯下面。
“小宝,拿好手电筒。”于磐半摸着黑,掀开地毯的四角。
“找到了吗?”李朝闻蹲在他对面:“我找找看。”
两个人轮流掏了半天,才发现这钥匙特别小,藏在地毯的夹层里面,大黑天的,要是不捏软硬度根本发现不了。
吱,门开了,小李往厚重的木门里踏了一步,地板嘎吱嘎吱地响,萦绕着一股隐约的木香,是冬天有雪的、挪威的森林的味道。
于磐点燃门口的第一个蜡烛,嘣,黄光晕染,照亮了精致的铁艺烛台,还有门口的白漆五斗柜。
李朝闻忍不住开始拍:金色座钟旁边的蜡烛亮了,餐桌上的、床头边的、灶台两侧的……蜡烛照亮房间是慢慢的,脚步和镜头也是慢慢的,进了这个房间,时间都要跟着慢下来。
馥郁的木香令人晕眩,烛火灼烧着夜晚的蓝,如梦似幻。
于磐温柔地笑着走向他:“喜欢这里吗?”
画面美好到李朝闻怔住了,半晌才忙不迭地点头,他把摄像机扔到一边,全身心地投进于磐的怀抱里。
他感动到想哭:这间小屋是正是他直播澄清那天,导游先生订的,他想让他忘记虚拟世界的不愉快,专心享受生活。
于磐欣然抚摸着他的后背:“你去打水喔?我来烧壁炉。”
小李去打水,危险系数相对低一些,他比较放心。
李朝闻戴着手套拎着铁桶,下了两层楼的台阶,走到湖边:
他从未见过这样沉静的湖,接山连天,是无穷无尽的墨蓝,它吞没世间的一切,静静地,淌进大海。
对岸的雪山是没有人烟的孤岛,森林里只有积雪从树上抖落的声音,蓦然回首,天地间唯一的光亮,是他的爱人在屋里等他。
李朝闻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忘记了冷,悠然张开双臂,他想他跃进湖中,说不定可以立马变成鱼,从此逍遥畅游,江海余生。
可是不行,他还有于磐呢。
小李噔噔跑上楼,于磐已经点好壁炉,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切肉。壁炉里生出一簇一簇的火苗,跳跃着汇成火焰,滋拉的声音令人心安。
“水呢?”
“哎呀!我忘记打水了。”小李陶醉于湖景,拿了个空桶回来。
“哈哈。”于磐高声笑着:“走吧走吧,我们一起去。”
没有米也没有电饭锅,他们只好开发了卤肉吐司这种新吃法,于磐给小李倒了一杯底的红酒,挪了两根蜡烛到餐桌上。
外面下雪了,风声刮得紧,但壁炉把空气烧得暖烘烘的,让这个小屋彻底与世隔绝,像诺亚的方舟。
烛火烧进李朝闻眼睛里,灼得他幸福到想流泪。
“哥哥,如果今天你会永远和世界失去联系,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现在小李突然天马行空,于磐已经不再意外了。
他放下叉子思忖了片刻,似笑非笑地回答:“希望有好心人照顾好我们的猫,希望书语能偶尔看一次阿嬷。”
“你跟我在一块吗?”他又问。
“嗯。”
烛影映红他的脸颊,眼波流转间,于磐垂眸微笑:“那就没了。”
“如果不呢?”
这次于磐接得很快:“那我才不要失去联系呢。”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表情生动得不像他。大概是恋爱脑会传染,于磐竟然因为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假设,而有点急了。
“哥哥你怎么变可爱了?”李朝闻偷笑着舔舔嘴唇,抿了一口超市买来的巧克力布朗尼,吐吐舌头:“太甜了。”
于磐挖了一小勺,齁得他晕糖了,但他嘴硬道:“我觉得还行。”
暴风雪的夜晚缩在这样的小屋里,实在是太令人心旷神怡,小屋里的东西,灶台、炉火,他们基本都用上了,除了洗手间里那个巨大的木浴桶。
于磐挑眉问:“洗澡吗?”
还洗?要打好几桶水然后烧柴火的!李朝闻懒了:“今天不是刚泡过温泉吗~”
于磐眼神幽暗地看着他:“那怎么能一样?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的言外之意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李朝闻伸出手,要石头剪刀布:“输的人去打水。”
结果这人嘟着小嘴,明目张胆地玩赖,明明他出的是石头于磐出的是布,他手收都不收,愣改成剪刀。
就多余跟他猜拳……于磐笑着举手投降:“行行行,我去。”
那天的新vlog没口播也没字幕,全是特写:燃烧的蜡烛、树梢上的积雪、劈成小块的木柴、夜里湖水荡漾的波纹……刚好这间房是有一张大床一张小床的(小床当然是李朝闻用来堆衣服),网友议论起来也不怕。
【@:真的好美好美!感觉这次vlog美感next level了。
@:@泽泽家人来看,真的拍床了。
@:你俩不会是打架输的睡小床吧?哈哈哈
@百花吹落:镜头语言绝了!期待小李导演的微电影!什么时候上映![打call]】
李导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微电影,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今天他和男主角去蓝色峡湾,补拍最后几个镜头。
车开到了取景地,李朝闻才发现不对:冰岛的雪山跟挪威的雪山有很大的视觉差异,眼前的雪山有着茂密的森林,而冰岛的只有原始岩石,这样一来,就没法保证剪辑一致性。
“那有什么难的?就当做是Bárur让森林渐渐长出来的啦!”
于磐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但秉持完成比完美更重要的理念,李朝闻还是把那两个镜头拍了。
他之前收藏了几个时间合适的电影节,各式各样的ddl和要求看得他眼花缭乱:
纯纯门外汉,真的能行吗?
大概是过往人生太顺遂的缘故,李朝闻知道现代社会的丛林法则,是要自己去猎取机遇的,但他还是幻想着一鸣惊人,他相信绝对的才华能够弥补懒惰,但是常怀疑自己拥有的这点,到底是否足够。
回去的车上,小李继续漫无目的地看着手机,他的眼睛累得有点痛,脑子也昏昏沉沉,不停地点开各个app又关掉,唯有“百花吹落”的评论能让他感到宽慰。
“哈喽亲,在吗?好像很冒昧,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拍电影。”
发完这条私信,李朝闻紧张地锁屏,他既期待又害怕,决定闭目养神几分钟,再打开手机她的回应。
答案是好的:“因为你镜头感很好,画面构图很美呀!”
“哈哈,谢谢你~可是拍得好的人很多,想当导演的人,也很多。”
“你很有灵气呀![偷笑]”
小李看到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快乐开花了,他揪揪于磐袖子,开心得摇头晃脑。
“嘿嘿,石头哥也这样说,但他毕竟是我的朋友,他对我的鼓励,一定程度上是盲目的。”李朝闻希望有陌生人因为他的作品而喜欢他,而不是因为爱他,而必须喜欢他的作品。
“羡慕你们互相鼓励、支持!”
今天“百花吹落”怎么说话惜字如金的?但小李思来想去,也不好跟网友太交浅言深。
屏幕切到微信,李朝闻惊叫出声。
“我靠!我妈说…?!”他掐着自己的人中,要不是于磐在开车,他肯定使劲晃他胳膊。
“她和我爸过两天要来慕尼黑看我?!”
采菊:“小宝,他说给你个惊喜,我想着还是先告诉你呀!”
“我今天才知道你爸办了德签,我之前国际会议有申根签。”
李朝闻那间宿舍已经nach{转租}给别人了,该怎么向爸妈解释他搬出来住,还了租那么奢侈的一间公寓?!
一向冷静的于磐也傻了:“干…那…那怎么办?”
只能糊弄了,幸亏威廉和他是一个宿舍楼的。
“急急急!小威你在家不?你宿舍22号能不能借我用用。”
第57章 恶魔之舌
“嘶, 我出来玩了,宿舍给朋友住了,您有何贵干?”威廉说。
完蛋了。
“[再见]”李朝闻实在没心情再给他回别的。
“没事, 咱们20号就回去了, 我把家里收拾一下之后去酒店住, 你就说你自己租的房子就好啦。”“
“我闲得出来住干嘛,再说我一个人哪租得起那么贵的房子啊!”
“反正你不是要实习吗?宿舍太远了, 临时租了一间嘛。爸爸又不知道价格,你骗他不就好啦?”
李朝闻左想右想, 于磐编的真是天衣无缝!他转悲为喜, 抱着人脑门一顿亲。
说回威廉,李朝闻求他办事没求成,反而被他利用上了:
“我也在卑尔根呢, 想去恶魔之舌,您老公是不是徒步向导来着?[探头]”
“恶魔之舌”是块距湖面700米处、凭空伸出崖壁的片麻岩, 挪威官方规定,冬天想去徒步, 要有专业向导带队才行。
“哥哥, 威廉说他也在挪威, 问我们能不能带上他,一起去恶魔之舌。”
原本于磐是嫌他烦的,但是想到李朝闻可能会恐高, 没准威廉贫贫嘴, 还能缓解一下小宝的焦虑,也就随他去了。
“你告诉他喔, 要爬很久,很累的, 爬不动就自己滚下来。”
那小混血那么瘦,一看就缺乏锻炼。
不过威廉本人可不这么想。
当天清早,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双手叉腰,站在路线起点:“爷们今儿就给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李朝闻端着摄像机绕着他拍:“大家好,这是我们的朋友威廉,他说恶魔之舌往返28公里的路,他肯定没问题。”
威廉对着镜头点手指,说出豪言壮语:“爬不动我叫你爷爷,爬得动你叫我爷爷。”
于磐嘲讽地瞪了他一眼,从车里拿出一个能拖拽人的绳子,塞进背包。
小李观察了一下,这里的森林没那么茂密,好像更适合补拍《精灵王子》,刚好他俩外衣里都套了书语送的黑套装,跟之前的镜头色调一致。
他们没走几步就下雪了,冰雹凄风苦雨地往脸上拍,上坡的柏油路像抹了糖霜一样滑,走到半山腰,于磐站在巨石的缺口处叫他:“小宝,这边可以看到水诶!”
李朝闻一见陡峭的峡谷,还是有点腿软,只能趴在于磐肩上,慢慢探出眼睛来:
那是一汪碧蓝的水,在大雪初霁的天气里,立陡立崖的山峰变得柔软,像是白色首饰盒,嵌着一颗蓝宝石,而他们被缩小了一千倍,站在丝绒绸缎上。
先拍个视频吧,小李还是不敢往外伸手,就眨巴眨巴眼睛,把摄像机交给于磐,于磐录了一圈,镜头回到石头路上,威廉出现了,他累得像被挂在晾衣杆上一样,软塌塌地叫:“爷爷们…”
走了三千米他就开始喊累,现在已经七千米了,那无尽的天梯,彻底摧毁了他薄弱的意志力。
实在太搞笑了,小李脱口而出《大话西游》的台词:“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哟,像一条狗,哈哈哈”
威廉也顾不得形象,啪地往地上一坐:“我都认输了,不带…你俩欺负我一个的!”
李朝闻使劲怼他后背:“孙子,就算要直升机来接你,也得走到平台上去吧。”他都查好了,因为天气恶劣、徒步难度高,恶魔之舌有专门救援游客的直升机,风景体验都没毛病,就是贵了点。
“别说他啦!”
威廉一听于磐阻止小李的挖苦,感激涕零地说:“还是我石头哥好!”
他想多了,于磐一点都不关心他,只关心小李:“怕你说太多话会缺氧。”
不过于磐也确实心善,到了没有凹凸的上坡地,他拿出他的登山绳,开始拖着威廉走,小李不顾威廉竖着中指,在一旁狂笑着把他的狼狈样通通录了下来。
一路都没怎么碰上人,到山顶他们才知道驴友不少,山顶平坦处的雪被踏成了灰色,岩石斜上方的观景处人来人往。
于磐从离崖边十步远,就一直挡在李朝闻身前:“你准备好了吗?要不就别太近了喔。”
“我…”本来小李都做好心理建设了,可旁边有块牌子,上面画了很多感叹号,还有一个坠崖的小火柴人,这稍微一寻思,他又有点怕了,拉着于磐的袖子摇头。
这会威廉倒是满血复活,反过来嘲讽道:“呦呵,恐高啊?您也有今天!要不再赌一次,不敢过来你就叫我爷爷。”他一步窜到离崖边仅咫尺之遥的地方,跟小李做鬼脸,还拎着于磐刚才拖他的登山绳,在手里玩。
“嘶,你滚啊。”于磐护着小李,狠狠瞪他。
李朝闻顾不上怼威廉,缩在于磐背后,发出不愿意的转音:“嗯~太高了,我好怕掉下去。”
于磐灵机一动:“诶!有了。”
他把登山绳绑在李朝闻腰上,自己在安全距离外拽住绳尾,保持小李的活动范围在一个半径内。
先在平地实验一下,于磐问他:“这样还怕吗?”
“嗯,还行!而且很好玩诶!”小李乐得围脖都跟着皱了,他笑着笑着又犹豫道:“但是…哥哥我想和你一起看!”
结局是,威廉托着腮,两眼无神地坐在地上,一手拽绳,一手端摄像机。
甜蜜小情侣手拉手看风景,苦逼单身狗在后边当配重……
“有那么好看吗?”他怨念地叫道。
当然好看!李朝闻把登山鞋牢牢地抓在地上,深呼吸后说:“小威你把绳松开?”
“呦,还行呀您?”
其实他一直也没拉紧,只要人不真往下掉,绳子是没有用的。
于磐双手稳住他肩膀,李朝闻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自己甩掉了象征着安全的绳索,真正地站在了悬崖边。
李朝闻怕高,所以难得亲眼看到这么壮美的峡谷风光:
雪过天晴,青白的天空显得湖水愈发湛蓝,水岸两侧的山谷画出优雅的曲线,由上到下是雪色与墨色的渐变。
视野的左边,平坦狭长的片麻岩横空出世,斜着楔在巨大的山体之间,仿佛要一尝湖水的甘甜——这就是“恶魔之舌”,它形成于遥远的冰河时代,经年累月的水流侵蚀,将它塑造成了人们眼中的模样。
“有冰川学家说,现在地球仍然在一次间冰期里,三百万年前就开始了,我们过了这么久,仍然没有走出去。”
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在悠长的时间和渺远的空间之中,整个人类都不如一个芥子。但在无情的演变中间,也只有人,只有人有着阔达而包罗万象的爱、渴望,和伟大的触觉。
李朝闻很想要在峡湾的山谷中间飞:“我真的明白莱特兄弟为什么想飞了。”
飞的强烈渴望夹杂着恐惧,一直萦绕在他的内心深处。
“想飞需要几万年,但他们发明飞机才一百多年。”于磐感叹道:“我们多幸运喔。”
于磐攥着李朝闻的手,他本来没想着真让他到崖边的,因为跟眼前700米的峡湾沟壑相比,冰岛的那些海边崖壁全都不值一提,可三个月前的李朝闻,看见那些“悬崖”都还会瑟瑟发抖。
挪威清冽的风在他耳边吹拂而过,小李看看眼前不可想象的美丽深渊,喃喃道:“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山谷的风突然和煦起来,于磐的吻和雪花一起落下来,笼罩了他,缠绵中,是他记忆里最像飞的时刻。
李朝闻一开始还轻轻推他,怕周围有人看见,可想着这山顶没有亚洲面孔,也就纵容地双臂挂上人肩膀拥吻。
“我靠?…这情侣装接吻也要拍吗?”威廉的琥珀色瞳仁都被冻住了,他生无可恋地瘫在地上:今天被秀一脸,是他情场得意、想泡谁泡谁的一生里,最大的滑铁卢。
吻毕,小李笑得阳光灿烂,他越过于磐,指向那块画了坠崖漫画的牌子背面:“诶?好多贴纸啊!”
原来那里密密麻麻贴满了东西,有登山俱乐部logo,也有徒步者的个人照片,像老兵胸前的无数勋章一样,闪耀在山顶。
“早知道我们搞个余温纪年的贴纸好了喔。”
“诶?”李朝闻掏了一下兜,精准地拿出Ashley给的拍立得,冲于磐笑道:“我们把这张贴在这吧。”
是他俩的手戴着戒指、拿着冰岛背影的那一张,没露脸,相对安全。
于磐一怔:“你舍得吗?”
李朝闻动作快,已经贴上了:"纪念你第一次陪我站在悬崖边,还有这次,无数次里的其中一次。"
拍完无人机镜头,他们下午两点离开山顶,回程路上挪威早黑天了,冻得人四支僵劲,上了越野车,小李迫不及待把摄像机开成自拍模式,听取粉丝的建议,开始采访。
“石头哥觉得,峡湾徒步之旅最难忘的是什么?”
录着视频说话,只要不是背好了台词的,于磐就显很局促,不住地舔嘴唇:“额…无限风光在险峰喔,确实比较难走啦,但是值得。”他对着镜头僵硬地比大拇指。
而后越过镜头,望向爱人的眼睛:“还有就是,小李以前恐高,嗯,现在好很多啦。”
“哈哈,”小李很给面子,回头看了眼和登山包挤在后座的威廉:“你觉得呢?”
威廉仍然披着应急毯,吸了吸鼻涕,愤愤地把帽子一摘:
“我要是再跟你们——”
哔,视频变成了雪花屏效果,他被赛博捂嘴了,因为后面说的是:“跟你们这种臭情侣一起出来玩,我就是狗!”
“【恶魔之舌vlog】再也不假性恐高了!”的评论区:
【@:新来的小哥哥好帅!要移情别恋了!
@:楼上没看到最后吧,都累成啥样了,跟狗似的…还得让石头哥拖着。
@:…石头哥对小李和别人就是很双标啊!!而且你们没发现他俩用一个水杯吗?!
@:兄弟混用水杯还不正常?都说了直男还嗑,没救了。
@:挪威最后一期?up是要回德国了吗?】
是的,得回慕尼黑迎接父母大驾光临了。
第58章 慕尼黑(八)
22号, 小两口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于磐把家里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挪到了车上,但周围实在是没有宠物友好酒店, 两只猫咪只能留在家里。
从机场坐火车回来, 李安国撇着嘴, 他明明是想儿子了来看他的,却还是要在儿子身上没茬愣找:“放着好好的宿舍不住, 非要自己租房子,害。”
但拖着行李箱, 走进新家视察一番之后, 老李欣慰地点头:“哎呀,儿子,你能把家收拾成这样, 我真是没想到啊。”
衣服都在衣柜里,挂的挂叠的叠, 橱柜里的盘子碗摆的整整齐齐,连曾经的乱堆乱放高发地——床底下和床缝里, 都被收纳箱堆得井井有条。
“嘿嘿。”小李承受着不该属于他的夸奖。
“我就说孩子该会自然就会了, 收拾屋子哪有三篇文章?”妈妈帮腔道。
看眼精致的猫爬架和窝, 老李更是惊呆了:“你还能养猫?”他还以为儿子连自己都养不好呢。
老头本来对猫猫狗狗没兴趣,可这会儿兴致不错,往沙发上一坐, 把小鲤鱼强行拎到腿上来。
小鲤鱼闻闻他身上的味, 不太喜欢,直接挣脱老李就蹦走了, 小精灵本来就不是亲人的性格,有陌生人在, 她没炸毛就是表现好,这下两猫都缩在暗处,警惕地看着老李。
“哼,不理我。”老李对着猫啐了一口,他觉着猫不听话。
他爸就是这样,凤凰男偏有当领导的瘾,可惜当过最大的官就是地理备课组长,于是他在家里当土皇帝,让所有人都围着他转。
李朝闻坐得离他爸不远不近,给姐姐发了一个:“到了[哭哭]”,他把于磐的置顶取消了,备注也从“哥哥[心]”改成了大名。没一会,氛围就变成了老李刷国际政治小视频,小李坐旁边看手机。
妈妈看不过去,用手肘怼怼他:“你也不关心一下孩子。”
老李收起了手机,和蔼地拍拍儿子后背:“你的研究怎么样了?”
就会问这个。妈妈无奈地叹气。
“啊,我那个,快,论文应该快发出来了。”李朝闻眼神躲闪。其实他的导师刚刚休假回来,还没看初稿,但他心里清楚,就算这篇文章投稿再成功,他都不想继续搞学术了。
“儿子,搞研究是得吃苦啊,爸爸有时候心疼你,可是又没有办法。”老李的眼袋在颤动,掏心掏肺地说着:“爸爸都想过,我要不就彻底退休,来德国给你做饭吃。”
“别往自己身上贴金了李安国,人家不嫌你做的难吃啊?”妈妈说。
不会是认真的吧?李朝闻笑都笑不出来了。
“哎,可是学校还不希望我马上退休,算了吧。”老李念经一样摇头晃脑:“爸爸辛苦一点没关系,你和你姐,都做出成绩,我就开心了。”
父亲的话像鱼钩子,勾着他的喉咙在往上钓,疼,但又是他自愿咬钩的,跟谁也说不出理。毕竟当初父亲给他选了机械专业,也征得了他的同意,毕竟他来德国读书,生活费也是父母出的。
“孩子高兴就行,成不成绩的,你手伸那么长干什么?”妈妈豁达得多,截挡着他爸不让说。
“你总跟我唱反调!”老李不服到能看出鼻孔冒出来的白烟,他年轻时候还瘦点,现在胖了,这一不高兴,脸上耷拉下来的肉愈发显眼。
李朝闻赶紧转移话题:“爸妈,你们要不要休息一会,然后我领你们去学校转转。”
老李跨国飞机上睡得不错:“不用了,不累,你给爸找个围巾戴上吧,德国还是比咱们安徽冷不少。”
围巾,围巾在哪呢?李朝闻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他眼珠一转:“哦,我想想哈,先上个厕所。”
过了一会,他在卫生间里喊道:“爸,我想起来了,应该有一条在靠床头的那个收纳箱里。”
他爸抱着膀:“嘿!你只有在厕所里,才能想起来东西在哪?”
那当然不是,他蹲着问他男朋友呢…
老李把收纳箱猛地一拉开,围巾确实在,但更显眼的,是一个蓝色的大盒!
套。
只剩下几个了,他俩去挪威前用剩下的。
老李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之后,高兴得横肉都飞起来了,他趴在老婆耳边说:“儿子到底是长大喽。”
自家的猪真是长脸,无师自通就学会了拱白菜。
老头儿捋着不存在的长胡子,做上春秋大梦:“没准过两年就可以抱孙子了。”
妈妈清清嗓子,窃窃私语:“哎,你也别想那么多,我听说国外的大学啊,都给孩子发这玩意的。”
“发哪能成盒发啊?”老李小声蛐蛐,眉飞色舞地比划着那盒子的尺寸,36片一盒的,能不大吗?
“我看这小子出来住,就是为了这。”
这话说的倒没错。
老李美滋滋地抖着二郎腿,思忖一下,还是有点担心:“不过,你说,他不会给我找个洋媳妇吧?”
“洋媳妇又怎么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男孩找男孩都正常。”她立起三角眼,给人打预防针。其实王采菊早看出来儿子比同龄男生更细腻、更善解人意,他的同性恋倾向完全在她的预测范围内。
但显然,老李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你这人,净瞎说些什么呢?”
李朝闻在厕所跟于磐发了好几个“想你”、“亲亲抱抱”之类的,心里的痒销魂蚀骨,恨不能立马遁地去跟情郎相见,结果刚一出来,就看见父母排排坐,都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
“儿子,谈对象了?”老李问。
“啊?”李朝闻耳边响起炸雷,也不知道被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目光下移,他看见了罪证。“GroB”,那个包装他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于磐喜欢让他撕开来给戴。
李朝闻霎时间脸红得要命,粉蒸肉变红烧肉,口不择言地说:
“我…我可没用…”
确实没套在过他身上…
他苍白地解释道:“我刚搬过来没几天,这应该是上一个租客留下来的吧。”
安静。
"哎,我就说嘛,你看你,大惊小怪的!"
他妈可是心理教授,不能说会读心术,刚才慌张的微表情还是能看出来的,怎么她一点也没质疑呢?李朝闻不解。
倒是老李不太相信,狐疑的眼睛边皱纹堆起来,警告道:“你小子,要是谈了对象可得告诉你爸知道吗?你最好别找洋媳妇。”
“啊,好好好,”李朝闻含糊过去了:“快走吧,趁食堂没关门带你们体验一下。”
食堂。
他们来的早,旋转楼梯上还没有人排队,老李看着柜台上,一桶一桶的糊状物,川字纹皱得越发明显:“这都是些什么呀?”
“这个是土豆泥和面糊,然后这个是奶酪酱和的通心粉,”又看到一坨褐色的上面飘着葱叶,李朝闻皱眉:“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都很难吃。”
在德国食堂,你舀了一勺东西,永远不知道它是咸的甜的还是酸的。
“这个肉丸还能吃。”小李直接端了三份。
三个人三份肉丸一盘沙拉?一生讲究营养搭配的中国家长难以接受。
老李鼻子和眼睛皱到一起:“你每天就吃这些啊?那怎么还胖了?”
额…因为男朋友做饭好吃呀…李朝闻一时语塞。
“小宝自己会做饭的。”妈妈很自然地吃了一颗肉丸,说:“不怎么来食堂。”
“嘶,就你什么都知道?”
李安国自己的思维完全是老一辈那套,也不屑于跟上时代,他嫉妒妻子能跟孩子们沟通,但又不愿意放下“父亲”的身段跟人平等交流。
就算他已经快六十,而李朝闻正直青春年华,老李也觉得他理当更有勇气、更有权威。
譬如,他们吃完饭,经过两个教学楼之间的斜拉索桥。
“儿子,你敢走?”老李恐高,他额头渗出汗来,指望儿子退缩,这样就不用承认自己不敢了:
对面的大理石墙像峭壁一样,桥是钢构架的,透过底板钢网的缝隙,能看见四层楼之下的地面。
“我还行啊。”小李淡定地站在桥上,慕尼黑的艳阳洒在他脸上,他像个英雄一样骄傲地微笑。其实他以前从不走这,去完冰岛之后才敢抄这个近路。
“哎呀,我突然有点困了怎么回事呢?”他爸捂着心口,开始找理由,就是不愿意踏上钢板:“要不咱不去那边了吧。”
妈妈一眼看穿老头的伪装,笑道:“好办,你闭着眼睛,我俩搀着你过。”
一共不到二十米的桥,走完了老李惊魂未定,他明明记得儿子上大学时候一起旅游,李朝闻比他还怕高,老李还为此嘲笑过他不如老头。
他擦擦汗,感叹道:“你是真长大了,变化这么大。”
“那当然,我都能自己带你们逛慕尼黑了。”
第二天他领父母去了皇宫、英国花园,又去超市采购了元宵节大餐的食材,李朝闻打算把从于磐那偷师学来的卤肉饭,做给父母吃。
他俩的事,小李没打算瞒一辈子,这次他们来慕尼黑,他也想安排一次见面,让父母先接受他这个“朋友”。
“小宝,元宵节就咱们三个人吃饭吗?”妈妈试探性地问:“你不是有中国朋友吗,一起来聚聚?”
谢谢妈妈!李朝闻顺水推舟:“于磐在呀。”
“嗯?他不是住在冰岛吗?”老李机警地瞪眼。
小李笑眯眯挠头道:“他那个,旅游淡季,休假了嘛,然后我寻思人家没少照顾我,我就邀请他来慕尼黑玩了。”
妈妈随和地笑道:“让小于来跟咱们一块吃个饭吧。”
“应该…可以吧?”李朝闻把目光投向爸爸。
“嗯。”老李的声音是从喉管里挤出来的,这通常表示他不太想同意,但找不到理由:“也行吧。”
于磐来了,李朝闻打开门,有点羞涩地笑着:“哈喽。”
在爸妈眼皮子底下跟男友装普通朋友,只能递拖鞋的时候偷偷摸小手,心里泛起的甜意竟只增不减。
“阿姨好!叔叔好!”于磐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他这是现去奥林那边的中超,买了好多食材来的。
小李接过来,偷偷打开看了眼,笑得合不拢嘴:豆乳冰淇淋!他最喜欢的!于磐果然没忘了买。
“小于,哎呀还拿这么多东西,总听朝闻提起你,终于见面了哈,快进来。”妈妈跟于磐握手,交换了一个眼神:网友面基了。
老李站在后面歪着嘴,敷衍地招招手。老头儿跟客人打了招呼,本来想坐回沙发上继续刷手机,一转身,发现两只猫争先恐后地冲过来蹲在“客人”脚边,那只白猫,还扒着于磐的腿往上攀。
老李一想:?这跟对他的态度,简直是判若四猫啊。
“嘿!奇怪了,这猫怎么跟你这么亲啊?”
第59章 慕尼黑(九)
废话。他们去挪威一趟, 两只小猫十天没见到“爸爸”,想死他了。
于磐如芒在背,笑容僵在脸上:“喔, 阿叔, 我来过两次啦, 它们可能认识我吧。”
他把两只猫引回窝里,兢兢业业地铲屎加猫粮, 小精灵最近吃得少,他特意买了小鱼干来给它加餐。
“咪咪~”于磐笑得露出虎牙, 他慈爱地抚摸着猫咪的头, 两只小可爱也超级配合。
老李眉头紧锁,不忿地靠回单人沙发上,心想难道连猫都喜欢这小子?好像他也没啥毛病, 怎么就是看不顺眼?
等于磐一走,老头又蠢蠢欲动地想偷偷撸猫…
电磁炉上煮着辣火锅, 餐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元宵、蔬菜、牛羊肉卷,比在国内还丰盛隆重, 于磐熟练地撸袖子, 准备洗锅煮元宵。
“诶, 小于你就别跟着忙活了。”妈妈拦着不让“客人”在厨房干活。
“没事阿姨,平时都我…”
他差点忘了,“采菊”嘱咐他:尽量别让小宝知道他们有单线联系。
好在李朝闻忙着往冰箱里放东西, 完全没听见。
“啊…阿姨那让我帮帮忙吧!”
“那你们俩去把这些肉包装拆开吧, 咱们马上出锅了,小于能吃辣吧?”这锅用的是翘脚牛肉的底料, 小李倾情推荐的。
“嗯,还行啦。”于磐勉为其难地点头。
“妈, 他不太能吃辣。”李朝闻嘬着豆乳冰淇淋,看着于磐局促的样子,笑意快掩藏不住。
“啊,没事,他爸也不能吃。”妈妈会心一笑:“拿过去那边,拆包装吧。”
垃圾桶在刚进门的鞋柜旁边,是个客厅和厨房都看不见的死角。
李朝闻和于磐并肩站在那里,想到父母就在咫尺之遥,小李忽然间感到心一阵痒,像和煦的春风拂过,地上的嫩草芽被吹弯了腰。
于磐今天没刮胡子,留了一点胡茬,他温柔地垂眸望他,深邃的目光好像要把他淹没。
李朝闻沉醉地闭上眼睛,用鼻尖痴痴蹭他的胡茬,呼出的热气打在于磐下巴和颈间,于磐的喉结难耐地一滚,压低声音道:“别闹。”
小李眉眼勾魂,举起冰淇淋舔着嘴唇:“你要尝尝吗?”
这句声音不小,是他爸妈能听到的音量,话音一落,他便趁人不注意轻啄两下于磐的嘴,把甜甜的豆乳味留在他唇间。
小宝怎么胆子这么大?于磐乱了方寸,四肢僵劲,夸张地瞪大眼睛。
李朝闻捂着嘴乐:看来他已经被老李的恐怖气场,压制得不敢造次了。
于磐:我怕了,我装的。他得意地笑了笑,有力的小臂猛然锁住李朝闻的腰,放肆地深深吻他,唇齿交融,仿佛要缠绵到天塌地陷,于磐吻得很用力,但小李眼睛都不敢闭,竖着耳朵听着父母的动静。
“老李过来端锅。”妈妈喊道。
老李拖长音应着,趿着拖鞋踱过来了,脚步声像撒旦的丧钟一样,越来越近——这次轮到李朝闻害怕了,被夹在两人身体中间的手,使劲地推于磐的胸膛,鼻腔里哼出几不可闻的嘤嘤声。
于磐亲得心满意足,终于放开他,邪笑着咂咂嘴,迈了两大步走回去:
“哎,阿叔,我来吧。”
锅把手是烫的,得用烤箱的厚手套,于磐平时都把手套放在下面橱柜第二层,他手都扶到橱柜把手上了,突然想起来警惕:不能表现得啥都知道啊。
“小…小——李朝闻。”他说得超大声,表演痕迹有点太重了:“你家那个烤箱的手套在哪啊?”
李朝闻刚被亲完,还没来得及擦掉嘴上晶莹的水痕,就得答话:“哦哦,在这呢。”他自然地握住于磐的手,两个人一起把柜门打开了。
老李在一旁袖着手,啥也没碰上,他一琢磨,不大对劲:自己好像个看演出的观众,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但他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干脆一缩脖,坐到餐桌边等上菜了。
“你们坐吧,元宵马上好。”妈妈说。
桌子的一头紧靠墙壁,其上是倾斜的窗户,父母分别坐在靠墙的两头,他俩只能坐过道上。
“你坐那边吧。”李朝闻指着他爸旁边的位置。
于磐没理由推脱,因为他和老李都不吃辣,而番茄锅要放在老李这边…
火锅咕嘟咕嘟地开着,把小屋烘得热腾腾的,干杯道完元宵节快乐,老李开始找话题聊天:
“你来欧洲多久了?”
“嗯,一年多啦。”
老李皱眉叹气,他特别想跟于磐说:你说话能不能不“啦”啊“喔”的,听着我就烦!但又觉得这么命令人家太不礼貌,又给憋回去了。
“怎么非要出来工作?你父母不想你吗?”他漫不经心地问。
许久许久没有人这样问过他了。
于磐的心没有像自己预想的那样猛然揪紧,看来那伤心流血处已经被缝合了,只留下一道抹不去的疤。
他顿了半晌,尽量用最轻松的语调说:“他们都去世了。”
诶呦。老李心里咣当一声。
他脾气是臭,但也人非草木,一下就替这孩子难受了:这话问得太草率了。
但让李安国跟晚辈说声对不起,跟要他命没区别。
老李筷子在空中悬了半天,皱皱眉头,胡乱从番茄锅里给于磐夹了点菜:“吃菜吃菜。”
“爸你给他夹的柿子皮…”
“哎呀!”老李有点慌乱,把皮从于磐碗里挑出来了。
“没事没事,我可以吃啦。”于磐为了表忠心,就算是柿子皮,也夹回来吃了。
一来二去,老李打心眼里不忍再对于磐挑三拣四,聊天变得和蔼多了,称得上相谈甚欢。
李朝闻在一旁笑得嘴角跟月亮肩并肩,又怕自己太得意忘形,就偷偷瞟了一眼妈妈。
妈妈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小宝,最近是不是特别开心呀?”
“嗯!”小李真挚地点头。
“那就好。”妈妈轻声说。她的话像一片温柔羽毛,静悄悄地落下,当下的李朝闻,还没能发现这其中蕴藏的深意。
那边老李突然提起:“诶,你也是陈野的同学?”
“喔,是,我们街舞社认识的。”于磐本来腼腆不愿多说话,但趁现在氛围不错,他得赶紧帮兄弟在老丈人面前美言几句:"他人很好,就是有点憨啦,但是他成绩特别好!现在读博士也很厉害喔。"
这个夸到点子上了!李老师就是喜欢爱学习的乖学生。
“哼,”老头表情明明都乐了,嘴上却还是嗤之以鼻,撂下筷子:“可惜啊,就是太文盲,我跟他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
他抿了一口水,问道:“你平时,关注国际形势吗?”
老李本没抱什么希望,因为他觉得年轻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根本没有心忧天下的。
没想到于磐说:“嗯!会看看啦。”
这李老师就要考考你了:“俄乌冲突,你怎么看?”
于磐从列宁说到地缘政治,虽然还是言简意赅,但是好几句话都说到老李心窝去了,老头儿难得地脸上浮现了笑容,他身体往于磐那边倾:“嘿,你懂的倒不少。”
“哪里喔?没有啦。”
于磐本来也是文科尖子生,这次为了见老李,他在酒店挑灯夜读,恶补国际关系,简直一夜回到学测{台湾高考}前。
终于有人听他高谈阔论了,李安国唾沫横飞地演讲了半个多小时,听得小李和妈妈下了桌,最后于磐都困了,还是强打着精神坚持到最后。
九点的钟声敲响,老李说出了经典结束语:“哎,说到底一介教书匠,我还是教好学生要紧。”
但他今天拍着于磐的肩,补了一句:“没想到跟你这个台湾小子聊天,还挺痛快的。”
“跟您聊天也很开心啦。”
妈妈让李朝闻送于磐出门,小李上厕所的功夫,老李把于磐拉到一边,小声道:“诶,小于你告诉阿叔,他是不是谈对象了?”
“啊…”这题可超纲了,根本不在于磐的准备范围内啊!于磐勾着一边嘴角,笑得像个人机,大脑早就过载了。
“咳咳,好像是吧。”
老李一拍大腿:“害,我就知道,这小子还不愿意跟我说!你跟阿叔说说,不是外国人吧?”他凑得离于磐很近,那眼神真诚得令人感动,于磐都想现在立马跪下坦白从宽了。
他尴尬地笑笑:“那肯定不是。”
“不是外国人就好,那就好,哈哈。”老李得意忘形地搓搓手,把出来散步的小精灵薅起来抱怀里。
抱得不怎么舒服,猫咪无助地双手下垂,黄绿色的眼睛怨念地看于磐:“喵~”
于磐在心里跟小精灵道歉:那咋办呢闺女?这是姥爷,你忍忍吧,我也救不了你啊。
李朝闻送于磐下楼,心想如果情况这么乐观,是不是可以早点公布他和于磐的真实关系。
走到楼门口,于磐问:“小宝,今天是不是算很成功喔?”
李朝闻噗嗤一声笑出来:“太成功了吧?我都怕我一会没看见,他跟你拜把子了…”
“哼哼,那正好。”
于磐欺身压过去,把小李圈在臂弯里:“你不是想叫于叔叔吗?嗯?”
楼上,老李和采菊也在谈相同的话题。
老李斜歪在沙发上,指点江山道:“儿子这个朋友,其实也还行。”
采菊忍俊不禁:“你也是这么说澜澜男朋友的。”
“嗯,要是小于能务点正业,小陈能——”老李美滋滋说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把儿子的朋友跟准女婿比?他对她横眉立目道:“你胡说,那哪能一样?”
第60章 慕尼黑(十)
昨天陪老李喝了几口酒, 夜里又多梦,一向早起的于磐难得地睡到十点多。
阳光透过厚窗帘的缝隙,轻抚他半阖的双眼, 他本想翻个身避开, 却忽然感觉大腿热乎乎的。
被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掀开来,竟看见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房间大部还是昏暗的, 光线似有幻无地朦胧着,棕色的发丝被镀成金色, 李朝闻如痴如醉地抬头看他, 一双如丝媚眼,将他的魂都勾走了。
身心双重的享受,让燥热霎时间灼到嗓子眼。
半晌, 于磐浑身舒畅地把人拎起来,头埋在他肩膀:
“你怎么来啦?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于磐有整整三天没能搂着小宝睡, 只能在梦里温存一番,如今把爱人光滑的身体圈在怀里, 简直飘飘然如上了天堂。
小李舔着嘴唇, 双臂挂在他脖子上, 咯咯地笑:“我偷偷来的,他们不知道,幸好我拿了一张房卡。”
“怎么这么调皮啊?”于磐慢条斯理地说:“还偷袭于叔叔。”
他温柔地捋着小李的鼻梁, 像个雕刻家一样欣赏一番, 而后两瓣唇自然地贴上去。
好了,窗帘不用拉开了, 两个人小别胜新婚,如胶似漆地缱绻了一上午。
枕在于磐手臂上, 正是岁月静好的时候,李朝闻拽过来手机,一刷新社媒,第一条就刷到了自己:
“这俩人是不是余温纪年啊…挪威网友ins发的!”
视频:恶魔之舌的山顶,拍摄者为了展示全景,360°拍了个遍,穿着米兰情侣装的于磐和小李,一闪而过。
那一刻他俩在接吻。
【@:绝对是他俩,你看18秒,石头哥侧脸挺明显的,还有那个混血帅哥也在。
@:我靠我靠!锤了吧…在亲呐?!
@:时间、衣服都对上了。
@:既然被出柜的话,能不能开onlyfans我有个朋友想看…】
李朝闻大脑一片空白,再打开主账号B站,评论和私信像轰炸一样往外冒:
【@:是情侣为什么要说是朋友呢?
@:不要又当又立了…
@:人家之前是朋友,现在刚处上不行吗?
@:去年十二月在冰岛遇见过,当时确实是说红衣服单身,黑衣服的有对象的。
@奥斯陆大女主:之前懒得说,这俩人在我店里嘴对嘴喂饭……不是同是什么?
@:其实我早知道是真的,他俩最早起号的时候,我说石头哥视频是女朋友拍的,小李悄悄点了踩。[偷笑]
@:连驯鹿汤都舍不得喝的人能坏到哪里去,挺好的两个人,快放过人家吧。
@AA鱼类批发:鹿肉哥,没想到你是这么塌房的,牛逼!
@:不是,我瞎嗑嗑也就算了,你俩真是给啊?
@champion:同性恋无罪,干嘛要隐瞒?】
天塌了,他爸会杀了他的。
“啊——”李朝闻扎进于磐怀里,头死死埋着,他宁可窒息,也不想再抬头面对现实。
现在关注的人都知道石头哥和小李是真情侣了,唯有该明白的人见了棺材也不落泪。
老李坐在人俩爱的小窝里,看着清晰的接吻视频,仍然不肯承认那是自己的儿子。
他气得脸红成猪肝色,在屋里来回踱步:“网上的人一点谱都没有,净tm胡说!”
采菊坐着抿了口水,面色凝重。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说说,这个肯定是那个什么批…PS出来的,是吧?”说完他用近似谄媚的目光看向采菊,说不清是想知道真相,还是希望她骗骗他:“开玩笑的吧?小孩嘛,闹着玩的。”
老几乎是揪着妻子的领子,求她说句话救救他。
可黑哪能说成白?王采菊长叹一声:他们吻的那股动情劲儿,分明是爱之入骨,想把彼此揉进血肉的样子。
“哎,你先别想了。”她依旧想避而不谈:“你别激动呀!”
李安国掩耳盗铃的遮羞布,像炸弹引线一样被掀开,从里到外,砰地一下烧起熊熊烈火。他晃晃悠悠,走去厨房拿菜刀:
“操,我他妈杀了他。”
李安国是个急脾气,不拦着他真不一定干出什么,王采菊冲上去死命地搂住他,摁他的手:“诶,你快停下,你杀谁啊?”
“我见谁杀谁!不活了操!”他铆足了劲,不管不顾地挣脱妻子的桎梏,掰开她胳膊,霍地往后一甩。
乓!采菊的腰磕到了桌子角。
她紧紧皱着眉,一声也没喊,疼痛是后知后觉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铺天盖地地袭来。
老李把菜刀扔到菜板上,无能地喘着粗气:“没事吧?别吓我。”
就在此刻,李朝闻鼓起勇气打开家门。
他爸看见他就气得肉颤,走上前啪地甩了他一巴掌,手上肉厚,一下就把他白嫩的脸上扇出一个红印。
采菊歇斯底里地叫:“李安国你又打孩子!”
她的头发已经全披散了,扶着腰,从餐桌那边拼命爬过来。
“爸你别生气…”李朝闻委屈得要哭了,他进来前想好的一切剖白,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都土崩瓦解。
“你管谁叫爸?!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他喊着又要抬手打人。
“你再打?你再打一个试试?”采菊护在儿子身前,像有血海深仇一样瞪着老李,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镇得住他。
小李吸鼻子道:“妈,你怎么了?”
“摔到了。”她声音特别轻,但能听出来很疼。
李朝闻有点吓傻了,脑子好半天才处理过来:“走吧,那赶紧走吧,去医院。”他扶着妈妈走出来,妈妈用最后一丝力气把门踹上了。
“我跟你去!”老李在里面拍门,凶得像笼子里的困兽。
“你别动!你别出来!”采菊满眼血丝,持续地吼着:“你老实在这呆着!”
老李终于安静了。
此刻于磐在一楼等得心焦,满脑子在想如果老李出来砍他,他要怎么躲,没想到出来的,只有眼眶通红的娘俩。
还是那个医院,还是熟悉的骨科医生,妈妈已经到了骨质疏松的年纪,幸好没有骨折,卧床休息、冷敷热敷就能解决。
把她推进诊疗室,李朝闻茫然地靠在墙上,莫名的纠结像酷刑,把他拽成碎片,抛进海里。
于磐站在他旁边,还穿着那件情侣装,距离太近的时候,小李习惯性地想:这是公共场合,他得躲开。
“你想抽根烟吗?”
李朝闻讶然,但他着实想念那晚,烟尘侵入他肺腑的,那种呛的感觉。当下,自虐似乎也成了一种享受。
“好。”
夕阳时分,医院的庭院里,树影波光粼粼,薄雪下,是一片动人心魄的翠绿色。
他给他一根烟,又把自己的点燃,于磐沉默着俯下身,双手拢火,用烟蒂轻触小李嘴里的那颗。
李朝闻深深吸了一口,故意把自己呛得眼睛红。
他在父母、旁人面前演了太久,无论是好学生还是“正常”的取向,现在幕布被扯掉,后台匆忙化着妆的“丑陋”面目,猝不及防地暴露在观众面前。
遮也遮不住,他不如肆意地狂笑,把脸上的脂粉哭成河,告诉他们他演得有多累。
于磐没有问他,如果注定要遭受恶意,你会放弃我吗?
他静静抚摸着李朝闻脸上的红痕,温柔而有力地,把他拥进怀中。
“现在没关系了,你可以好好抱我。”于磐说,不必再怕有人看见。
李朝闻拱着他肩膀使劲点头,把他的羽绒服都抓出了花。
料峭的春风吹来,雪夹杂着湿润土地的味道,娇艳的粉红阳光,照得他们手上银色的戒指闪闪发亮。
妈妈是被推出来的,她需要卧床两天,老人一躺下脸上的皱纹就会更显眼、更憔悴,妈妈的样子,顷刻间激得小李泪眼婆娑。
护士离开病房,他挤出来一句:“妈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
李朝闻看看母亲,又看看身后站着的于磐,一时间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抱歉的,只是他心里疼,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妈妈也疼。
“你应该对不起,没早点告诉我。”采菊捋了一下儿子的刘海,满眼欣赏地看着他:“
妈妈知道的,我儿子清清爽爽,本来就不是泥做的骨肉。”
李朝闻不敢置信地张嘴,眼泪扑簌扑簌地掉。
母爱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他想起自己曾在她面前抱有的防备之心,都感到自惭形秽。
“妈…”他哽咽道。
“妈妈只是害怕,这世界容不下你们。”她拉着小李的手,嘱咐道:“所以,得自己坚强起来。”
采菊微笑的瞬间似曾相识,于磐想起了阿妈走前说的:“崽啊,要坚强。”
于磐注视着采菊,他以为关于亲情的回忆早已远去,却在此刻汹涌地进入脑海,好像冻僵的肢体被暖化了,才想起刚才有多冷。
“小于。”
“嗯。”
“要是他爸爸对你说些什么,你可千万别动摇。”
李安国此刻独自在家,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屋是他俩的爱巢,不然非得把床砸个稀巴烂不可。
他此刻已经气习惯了,心脏固然是突突地跳,可身上不再有那股杀人的冲动,只想着再见到儿子该怎么审问他、矫正他,让他不敢再犯!反正学生早恋、上网吧、不写作业,他都是这样办的,对于好孩子,这招肯定奏效。
小鲤鱼和小精灵今天一直没饭吃,饿得眼巴巴看着屋里唯一的两脚兽,把老头弄得于心不忍,给他俩喂了点猫粮。
小精灵有点害怕他,怯怯地缩着脖子,老李撸猫失败,脑子里通电流一样,想起了它们见了于磐的热情样!
“操,你们俩是不是那个混蛋养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