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他的信

    蕾蕾:

    白天走了几个地方,回想起不少事。夜里十点多回来,和仲开喝了些酒,还是睡不着。

    想跟你说说话,以文字的形式。

    你一定不会相信,这边有一所学校,在外面打量,跟你就读过的中专特别相像。我拍了照,回去拿给你看。

    很奇怪,只是看到相似的东西而已,记忆却不可控地回到以前。

    你上中专,也算是经了一些弯弯绕。

    中考在即,却想留级重读,说实话,这种事不在我认知范畴。我接触到的、注意到的学生,全是哪怕成绩差强人意也要升学的,认定留级是特丢人的事儿。

    可我家蕾蕾不在乎,最在乎的是我会不会觉得丢人,从而找我商量——我相信我判断无误。

    那次你找我谈这件事,是在路上,那天应该是我有空去中学看你,陪你回家。

    你先说了这层打算,又小心翼翼地瞄我一眼。

    我没说话,因为正懵着。

    你又说起人际关系方面的原因,以及目前成绩考不上一定能分配工作的中专,复读应该能考上口碑不错的。

    我听了就想,这小孩儿是被谁影响得这么没出息的?撇下面子想复读,志向却不是考重点高中再考大学……你有些思维逻辑,一向不是我能够理解。

    但我很认真地说支持你的决定,是心里话。

    原因么,只不过是相信,我们蕾蕾会认真计较的人情世故,一定是不能小觑的问题,与其长期膈应,不如与不喜的人各走各路。

    最重要的是,你的眼神告诉我,我的态度即是你的最终决定。

    那是我第一次被一个人全然信任、依赖。

    也许你会说,上学时对我始终信任依赖,我知道,但关乎长久找我商量的事,那是第一件。

    那时我下决心,一定要过得风生水起。

    只有过得很好的前提之下,才有长久照顾只求心里舒坦、不求上进的孟蕾蕾。于我,稍加展望便觉有趣。

    理想与梦想从来美好,现实总有重重阻力。

    一度,你和张然、商小莺不明白,怎么会经常遇见找茬的人,其实原因特别简单,你们很惹眼,而且没有给你们撑腰的兄弟姐妹,即便走在一起,战斗力也不是一加一加一等于三,只是约等于一。

    一度,我也有长期横亘于心的困扰,全来自于亲人,找不出答案,没人能对我说出所以然。

    现在的你,应该很明白那种心情:对方明明是至亲,可你以他为耻,甚至不屑于给他恨意,唯有满心厌恶。

    在我,情愿深恨一个人,也不愿意厌恶谁。

    消弭恨意的方式,或是报复,或是宽恕,厌恶却如无解的数学题目。

    有些人,就像很多人厌烦惧怕的蛇蝎蜈蚣,它们就是那个样子,终其一生也不能改变。

    你当然知道,我指的是生母和苏辰。

    妈那个人就不说了,她已经不能再让我引以为耻,我已经把她归类于生完苏辰之后就失心疯的存在。一发疯就是二三十年,想想也很了不起。

    关于她,要对你说声抱歉。

    从我们领证到今年与她决裂之前的时间里,我真跟她掐架掐累了,在她做出愿意粉饰太平的样子后,选择了配合。

    我以为,随着我们结婚越来越久,她想控制我的心思会越来越淡,又不会朝夕相处,能相互糊弄着过下去。

    结果不消说。

    原来不论到何时,我在她心里,都只是满足她掌控欲、虚荣心的存在,何时不能让她如愿,立马变回生来就克她和苏辰的灾星,她也就可以肆无忌惮、不择手段。

    类似的笑话,你从小看到大,从没说过什么,而我私心里,一次次倍觉难堪。

    错过你的信到领证之前的时光里,与她的纠葛,是我没底气邀你携手的根本原由。

    但若没错过那封信,我想我不会回信,而会尽快赶到你面前,告诉我的蕾蕾,我同样地喜欢着你,但也少不了煞风景,说出自己的顾虑,请你慎重考虑。

    因为,我要的不是一场恋爱,而是与你共度的余生。

    在我们的余生之中,不但有我那个不可理喻的生母,还有个道德败坏全无底线的苏辰。

    我得郑重地告诉你,苏辰是个彻头彻尾又偏执的人渣,或许此后多年,我们都要防范着他。

    ——这种话,自己说着都感觉很奇怪,好笑又无奈的是,这是事实。

    我这个三哥到底有多不是东西,做过怎样不是人的事儿,往后我会尝试着告诉你一些。

    算算日子,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苏辰应该已经出来了。

    蕾蕾,答应我,千万小心,只要出门就让靳海涛随行。

    靳海涛负责保护你,他的两个朋友负责监视那对母子,这三个人,说起来都是大尧和二顺认可并推荐的,我也反复做过自认最详尽的调查,是完全可信的人。

    此外,我拨给他们三个一笔资金,要他们用来招募可信又有能力的助手,这样一来,足够确保你的安全。

    其实回顾一下今年种种,我必须得承认,该相信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但是,护着你毕竟是我多年来的习惯,眼前事又因我而起,不能不把有用没用的功夫全做到。

    说到今年,蕾蕾,你不会了解我的庆幸与喜悦。

    做不到昧着良心说,诸多转变只是因为你长大了。

    不是。

    根本原因在于,很多事以往我们没有沟通,各自钻着各自的牛角尖,其实只要有一个人有所转变,即可峰回路转。

    汗颜的是,我不是先一步有所转变的那一个。

    庆幸的是,你为我们开启了全新的人生之门。

    蕾蕾,谢谢你。

    来到这边之后,偶尔会跟仲开聊到你和张然、商小莺,他想到的,无不关乎三个小虎妞干过的虎招招的事儿,比如你们平时怂怂的,却也有把一个小流氓揍得鼻青脸肿,脑袋险些开花的时候。

    他说直到听说那件事、亲耳听那个挨揍的人诉苦之后,才算明白你们小虎妞三人组的名号如何得来。

    在我的角度看,当然是再简单不过,兔子被惹急了而已。

    另外,这次你给我准备的打发时间的书,全被仲开抢走了,不是鲁迅先生作品就是计算机相关,合我的喜好,却也正对他胃口。

    幸好,他留下了我经年不离手的国家地理杂志。

    瞧着我反复翻阅,他困惑,问那有什么看头。

    他正经问过两次,我都没理,因为答不出。

    他不再问了,我却在不经意间想到了根本原由。

    最初看这杂志,是远赴海外的一位师兄特意寄来,说要是愿意看,他会按期寄送。

    我打越洋电话给他,说非常愿意看,如果可能,不论早晚,每期都能让我看到是最好。

    这又是为什么?

    看到图文并茂的那些美丽的地方之时,我想到的是:有一天,要和蕾蕾一起去看。

    不论辽阔的海域、广阔的戈壁,亦不论山的高远、水的柔美。

    一次一次,总是这样。

    再迟钝,也已明白情属于谁。

    你曾问过我类似于恋爱后想怎样的问题,这是我的答案。

    已成习惯的事,轻易真想不起来。

    我是彻头彻尾的俗人,想要的相濡以沫的情形,不过是一餐一饭皆甘愿,布衣简行亦坦然。

    这是之于境遇不济所至的潦倒、平庸终生才有的考虑。

    打心底想要的是,一餐一饭皆美味,一掷千金眉不皱。

    ——以上不过是最坏与最好的考量,真实生活中,我有自信,我们不会到潦倒那一步,毕竟我所学所精的专业迟早会得到最大限度的应用,而我会是诸多企业所需要的人员。

    所谓最好的,一掷千金什么的也不过是那么一说。

    不论你或我,谁有那个四处乱扔钱的闲心?

    可供肆意挥霍的那份儿钱,自然可以随着喜好投入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当然,真到了那一天,那份儿钱全归你,想怎样就怎样。

    这样说也不对。

    你挺多时候都像是想跟我把钱财划分开似的,比如你之前置业,再小的事我懒得说,但你可以回顾一下。

    对于这件事,我想我有必要跟你说清楚:或许有男人认为,婚姻是相互的,都有付出,大事小情就应该两两分成。可是孟蕾,我不是那种人,我不见得传统,但钱财方面,我就是大男子主义,往后花钱的事儿,你全交给我就行了。

    接不接受随你,我就是这样了。要怪,只能怪你摊上了我。

    说到底,夫妻之间,不论什么,何必分什么你我?

    归根结底,未来多年,我们要携手并肩,经历冬之寒、春之暖。

    什么都是虚的,唯有感情是真的。

    至于我对你的感情,我早该对你说的话,你了解,无需赘言。

    ——苏衡

    这封信,孟蕾从拿到手到入睡前,不知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

    直到睡前看完,才能抑制住喜悦之情,冷静地吐槽:什么叫“我早该对你说的话,你了解,无需赘言”?

    你不亲口说出来,肯定跟正经说出口不一样呀。正儿八经的说句我喜欢你,真有那么难?

    但是……那句话之前的言语,真的是字字句句触动她心肝。

    或许不够温暖,可在他,已经是表露情绪的极限。

    第72章 人情暖

    趁周末有空,向红回了趟娘家,苏远陪同。

    夫妻两个去的时候高高兴兴,回来时脸色跟外面的天色差不多,俱是黑黑的。

    他们一起走进上房。

    苏伯海正在饲弄盆景,瞧见两口子,说:“孩子睡了,就在我房里吧,别倒腾了。”

    “辛苦您了。”向红到里间看了孩子一眼,转回来坐下,“爸,小春儿结婚之前,我家里想让老四和蕾蕾去喝喜酒,跟您说过?要您通知老四和蕾蕾?”提到的小春儿是她妹妹向春。

    “没错,怎么了?”苏伯海放下剪刀,擦净手,坐到沙发上,“那回我给蕾蕾打电话了,她实在是没空,而且,”顿了顿,还是照实说了,“她说跟你妹妹没来往过,以后应该也不会来往,意思是有空也没必要去。我后来想了想,的确是那么回事。”

    “是哪么回事啊?”苏远快无语死了,“瞧着蕾蕾脾气好,您办什么事儿就不长脑子了是吧?打电话之前,您怎么都不跟我们俩打个招呼呢?”

    苏伯海一头雾水,“不是,我怎么了?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唱哪出呢?”

    “往后我娘家那边再让您递这种话,您别搭理,而且千万跟我们说一声。”向红把话接过去,“小春儿就一二百五,跟她沾边儿的事,咱家都别管。”

    苏伯海讶然。

    向红说起原委:“这次我回去,恰好跟小春儿碰上了,跟我阴阳怪气的,居然有脸问我,她跟婆家以后当不当老四和蕾蕾是亲戚,要是亲戚,怎么那两口子也不喝她的喜酒。

    “这都哪儿跟哪儿?老四蕾蕾结婚的时候,我婆婆撂下话了,不让我跟腊月的娘家人随份子喝喜酒,其实也不想让我们去,我跟腊月没听,不过娘家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横竖老四也没想跟他们走动。

    “那时候不喝人家的喜酒,现在想请人家过去给自个儿长脸,也行,关键是小春儿跟她丈夫是干嘛吃的?那不应该当面去请蕾蕾吗?不管蕾蕾去不去,他们礼节上都没错,结果呢?让您传话,算是怎么回事?您怎么还真帮他们了?”

    苏伯海尴尬地挠了挠头发,“这事儿我还真没过脑子,这么说起来,的确欠考虑了。其实我主要是想,现在苏衡跟蕾蕾都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了,能让你们不声不响地赚下家底,捎带着手松一下,就能让别的亲戚也过上好日子。”

    “可真好意思说。”苏远瞪了父亲一眼,“您对老四都没尽到义务,该管人家的时候,都是我爷爷奶奶管的,他不记仇就不错了。现在瞧着人家混好了,就想让他带着你的亲戚发财,凭什么?他认那些亲戚么?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知道谁给的底气。”

    苏伯海瞪回去,下一刻就泄了气,“得了,我知道了。我嘴欠,成了吧?下不为例。”

    苏远一乐,给父亲倒了杯热茶,“有些事儿,向红不说连我都不知道,换个人还好点儿,小春儿那边,真是谁都别指望老四和蕾蕾会搭理。”

    苏伯海不免好奇,“这话怎么说?”

    向红有点儿啼笑皆非的意思,照实说道:“小春儿从小到大都是个二百五,忒招人嫌。她八九岁才上学,蕾蕾不一样,五岁就上学了。

    “小春儿那时候,估计脑袋让驴踢了,瞧着人家蕾蕾不顺眼,蕾蕾背着书包经过我家的时候,她就想拿棍子砖头什么的打蕾蕾,次数可是不少。

    “蕾蕾的姥姥姥爷为这种事,那时候简直跟我们家结仇了,可我们家也真看不住小春儿,害得蕾蕾挺长时间都绕路去学校。”

    苏伯海瞠目,“还有这种事儿?”

    “千真万确。”向红肯定地点一点头,“小春儿就是欺软怕硬的,等到老四陪着蕾蕾上学的时候,她就彻底老实了。这种事,换了我也会有阴影忘不了,蕾蕾一准儿还记得,只是懒得找补而已。老四那个脑子,估计比蕾蕾记得还清楚,现在就算蕾蕾想搭理小春儿,他都不允许。”

    苏家老四年少时有多护着孟蕾,只要认识他的人,谁能忘?

    提到那个小姨子,苏远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今天小春儿跟向红阴阳怪气的,她丈夫一个劲儿地缠着我,又想买稳赚的股票,又想做自选商场的供货方——人都没见过,就想着占便宜,什么玩意儿?”

    “怎么说话呢?”苏伯海怕大儿媳妇不高兴,忙呵斥儿子。

    “他没说错,我那妹夫也是个脑袋让驴踢过的,正常的谁瞧得上小春儿?”向红根本不介意,“说到小春儿,上学前张牙舞爪的,上学后竟受同学欺负了,活脱脱的窝里横,在外头怂得要命。那时候还有脸跟家里说同学总笑话她欺负她,我当时就说了,活该,换了我,要是没人管,见天儿揍她一顿,她就是欠修理。”

    苏伯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爸,您别只顾着笑,往后可别管这种事儿了,成么?”向红态度诚挚,“老四帮我们赚了那么多钱,我们没法儿还那么大的人情,小事上不让他和蕾蕾膈应总能做到吧?”

    苏伯海频频点头,“记住了,真记住了。”

    夫妻两个这才真正放心,笑笑地说起别的。

    第二天上午,向红特地请了半天假,打电话联系后,登门去找孟蕾。

    说起来,向红还是头一次到苏衡和孟蕾的新家,从进小区就在心里感叹:果然是高档小区。

    小区明显有着很完善的安保措施,来访的人要先在门卫那里报备,打电话联系过受访的人,请来人做完登记才放行。

    向红带了串门最常见的水果、两瓶好酒,还有两个特地去商场买的品牌披肩,是知道杨清竹和孟蕾秋冬比较喜欢用。

    见到孟蕾,落座后,她提了向春那档子事,打心底觉着不好意思,“我娘家人多半不识数,也就我妈是踏踏实实的性格,不然以前我都不敢把孩子放娘家。这边咱爸现在松心了,什么事儿反倒不会多想,你接到电话的时候挺上火的吧?怪我,没提前给咱爸打预防针。”

    孟蕾当然不能说,自己跟母亲吐槽了一大堆陈芝麻烂谷子,笑盈盈地说:“没事,我跟咱爸实话实说了,挂断电话还反省来着,觉得有点儿不通情理似的。”

    “跟小春儿讲什么情理?”向红手一摆,“跟你说话,我也不怕丢人,她顶不是东西了,结婚前跟家里要这要那的没个完,幸好我爹妈觉得那是倒贴的事儿,没理她,要不然,家底都得让她搬婆家去。”

    孟蕾失笑。

    向红又说起对方小时候的事儿,“我一直记得,但真没脸跟你提,也是为自个儿妹妹那些破事儿,从你结婚后,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怕你厌屋及乌,看准我也不是好东西。”

    孟蕾忍俊不禁,“瞧你说的,那我还是从孟家出来的人呢,算起来是不是也要自卑,认定你觉得我跟我爸、继母、李素馨是一类货?”

    “怎么可能?你这小丫头,现在可真是能说会道的。”向红握了握孟蕾的手,“以后再有什么事儿,我跟你大哥尽量先跟你和老四打招呼。”

    “好啊。等苏衡回来,我跟他一起回家看咱爸,顺道蹭饭吃。”

    “那可太好了。”

    简而言之,妯娌两个这次见面欢欢喜喜的。

    送走妯娌,孟蕾细看了看两个披肩,觉得很适合母亲和自己,挺喜欢的。

    十一点多,杨清竹回来了,听女儿说了这码事,笑得很舒心,“你倒是没说错,这个妯娌挺好的。”

    “嗯,她跟我二嫂都是明白人,就是娘家人都不怎么样。”

    “往后好好儿处。”杨清竹叮嘱完,换上家居服,到厨房给宝贝闺女做午饭。

    苏衡打来电话。

    孟蕾预感到了,转到卧室接起来,语气有着不自觉的柔软:“昨天收到信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但日子长不了,不用想回不回信什么的。”苏衡说。

    “我可当真了,正好也怕回不好。”

    苏衡轻笑,“这话说的,信有什么好不好的可说?”

    “不一样。你写信跟闲聊天儿似的,我写信开头就有点儿公式化。”孟蕾笑说,“预期之外的信都到了,你提过的土特产可还没影儿。”

    苏衡逸出清朗的笑声,“就知道你得惦记,不过不用寄了,过一两天有人给你送到家里,保证让你因为东西太多犯愁。”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孟蕾喜滋滋的,“要是能多一些冬天的腊味卤菜是最好。”

    “我尽量多踅摸一些。”苏衡略顿了顿,揶揄她,“馋猫。”

    “还不是你跟妈惯的。”

    夫妻两个聊了十多分钟才结束通话。

    两天后,正如苏衡所说,有人把很多外地的土特产和腊味送上门,只是,那个人却是孟蕾没想到的——虞仲开。

    虞仲开和两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把十来个大小不等的纸箱搬进客厅,笑着跟一脸懵的孟蕾打招呼,“嫂子,这一段过的还成?”

    “过得挺好。”孟蕾下意识地应声,随即才问,“你怎么先回来了?”

    虞仲开示意身边两人离开,替孟蕾带上门之后才说:“那边的事到了收尾阶段,四哥要出面应付一下——重要的人脉都是他找的,用不着我,而且我得带俩孩子回来。”

    “哦。”孟蕾其实听得不明不白的,但也无心多问。基于前世对虞仲开的认知,她大略猜得出,他们这次出行办的事涉及哪方面。

    她请他落座,给他冲了咖啡,瞧一眼大大小小的箱子,说,“你有没有给朋友带些东西回来?其实我指的是小莺,这次你跟你四哥出门,她还挺惦记的,问过我几次。你也真是的,没给人家联系电话,我也不好替你做主把号码给她。”

    虞仲开笑了笑,“没想到。不过,我除了帮四哥带这些东西回来,还真专门给她也带回了不少东西。”

    “是吗?”孟蕾展颜而笑,“那可太好了。”虞仲开和小莺之间,她有很好的预感,只是鉴于前世小莺不着调的做派,不敢确定。

    虞仲开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咖啡,放下纯白色细瓷杯子,认真地望着她,说:“嫂子,我这边要是有阻力的话,可能得请你帮我牵线搭桥。”

    “嗯?你指的是——”

    虞仲开抬手,指尖刮一下眉心,现出孟蕾两世不曾见过的略带腼腆的笑容,“出去这段时间,发现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但没把握当面跟她说出口。我实在做不到的话,只能麻烦你帮我做一回月老。”

    孟蕾大喜过望,面上却摆谱,“喜欢上谁啦?如果不是我最在意的姐妹,我可不管这种事。”

    第73章 人情暖

    虞仲开看住她,笑,“你明知道。刚刚提到谁来着?”

    孟蕾不再抑制喜悦之情。当然她明白,虞仲开要她牵线的话,只是试探她是否赞同,并不是真需要她介入。

    她立刻表态:“我很看好,也很期待,说合的事儿我可做不来。经过人介绍的,说起来终归不如自然而然恋爱,你觉得呢?”

    虞仲开颔首一笑,“也是。”

    “你刚才说带回了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男孩儿女孩儿?”孟蕾问他。

    虞仲开略一迟疑,“女孩子,大的二十一,小的十八。”

    “这样啊,她们是怎么回事?方便跟我说么?”

    虞仲开默了默,“一个是我堂妹,一个是我哥们儿的妹妹,今年被人拐到了外地,从事非法行业。”

    孟蕾睁大眼睛。

    虞仲开对她一颔首,“说白了,就是皮肉生意。说到她们,其他的都不成问题,工作方面有难度,我只能安排十八的那个做古玩店的店员,她喜欢琢磨老物件儿,说好过两天去上班。

    “二十一的是我堂妹,高中毕业,出事前做过两年会计,现在要是安排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的,她是无所谓,但我怕她随着环境一路下沉,失去进取心。

    “她高考时成绩不错,只是运气差了点儿,两个志愿学校都提高了分数线,差一分错过了一流大学,更糟的是,没报别的院校做退路。”

    孟蕾呆住,“怎么会这样?”

    虞仲开苦笑,“妥妥的倒霉孩子。她考虑家境没复读——爹妈没的早,哥哥那年要结婚,她嫂子家不同意供她,认准复读的人成绩只能更差,不如尽早上班。她让我给张罗的工作,这次出事离开时间太长了,再回去不合适。”

    “你等一下。”孟蕾快步去了趟书房,取出四份文件折回来,“这是四个自选商场的员工职务明细。你别以为全是售货员收银员,有技术含量的岗位不少。”

    虞仲开轻笑,“你当我傻么?

    孟蕾也笑了,分给他两份,“赶紧帮我一起找找,有没有适合堂妹的。”

    虞仲开从善如流。

    “做过会计,能力应该没得说……”孟蕾一边翻文件,一边转动脑筋,“做出纳怎么样?城东那边没招聘到合适的,两个经理分摊着那些工作。”

    “合适么?”虞仲开说,“这职位,要说重要也挺重要的,你有没有做好牵制出纳的安排?”

    “有的。”孟蕾哭笑不得,“你倒先帮我防这防那的。”

    “帮你防意外是应该的。”

    孟蕾仔细说了自选商场的出纳要负责的事项,然后催促他,“现在能打电话联系堂妹吗?你问问她,她不喜欢的话,再找别的。”

    “找工作的人就是等人挑的大白菜,哪儿有她喜不喜欢的份儿。”

    孟蕾横他一眼,“找工作的人都是找适合自己的,你见过厨师应聘迎宾吗?万一人家有不可控的原因做不了呢?”

    虞仲开晓得她的好意,便笑着去拨电话联系堂妹。

    通话之后,他折回来落座,“明月非常愿意,只担心辜负你,保证会尽全力。要是做一周不行的话,你可以直接打发她做保洁、看门的。”

    “乱说。”孟蕾又去了趟书房,带着一份合同回来,当着他的面儿签字盖章,再交给他,“有你呢,面试就免了,带回去让堂妹——明月是吧?让明月好好儿看看,没意见就签字,下周一准时报到上班。”又递给他城东店长的名片,“到时候找这个人,晚一些我跟他打好招呼。”

    “可能的话,还是让明月过来一趟。”虞仲开翻了翻合同,又瞧了瞧名片,视线移到孟蕾面上,很认真地说:“嫂子,谢谢。”

    “这话可就说远了。另外我得先跟你保证一下,绝对不会跟外人说明月的事儿。”孟蕾承诺之后,谈及实际问题,“对了,我进了一批计算机,你能不能教明月学着用计算机办公?”

    虞仲开多看了她两眼,“我这几年都泡在计算机相关的业务里,明月没事就往我那儿跑,她怎么可能不会计算机的基本操作?”

    “真的吗?”孟蕾非常庆幸,“那我可是捡到宝了,也不瞒你,招聘到现在,只有四个会用的。”

    “能招到四个算是很不错了,毕竟计算机还没普及,这专业的应届生有更好的选择。”

    “就是呢。”孟蕾这才顾得上挑他字眼儿,“什么叫计算机的基本操作?那些基本的操作,我专门上夜大学来的,小莺需要跟我这个二把刀一天天地学。”

    虞仲开笑得现出亮闪闪的白牙,“我说话就这德行。”心情已是真的明朗起来。

    这时候,杨清竹回来了,进门看到虞仲开,以及堆放在客厅的那么多箱子,陷入云里雾里,“这是怎么回事?”

    “东西全是您女婿托仲开送回来的。”孟蕾解释。

    虞仲开则站起来,欠一欠身,礼貌地问好。

    杨清竹释然一笑,望着虞仲开,神色更为柔和,“瞧着瘦了点儿,但显得更精神了,我家苏衡没瘦吧?”

    孟蕾忍着笑。

    虞仲开忍俊不禁,“我四哥好着呢,篮球台球走到哪儿打到哪儿,就算瘦了,也是总打球累的。”

    “那样最好。”

    虞仲开道辞,“刚跟我嫂子说定了一些事情,我得抓紧落实,回头再来看您。”

    “有事儿我就不留你了,下回见面一定一起吃个饭。”杨清竹说。

    “一定。”

    母女两个送他到门外,回到室内,孟蕾与母亲说了原委。

    杨清竹惊诧不已,“好好儿的孩子被拐走,还被强迫卖身?”

    孟蕾点头。

    “真不是人,就该毙了那些拐人的脏心烂肺的东西!”杨清竹气愤不已,转头叮嘱女儿,“老四给你找保镖就对了,平时都觉得世道太平的很,犄角旮旯里的脏事儿其实从来不少。

    “回头跟小莺、然然也提个醒儿,让她们平时留神。人这辈子栽跟头,往往栽在万一俩字儿上,一旦遇上那个万一,就可能是一辈子的万劫不复。”

    孟蕾正色应下。

    讨论完毕,两人开始逐个开箱,查看苏衡请至交带回来的东西。

    有特别甜的干枣,果肉饱满的核桃,生熟两样花生,香甜软糯的地瓜干,干炒得入味的葵花子、南瓜子。

    标明轻拿轻放的箱子里,是一个个密封着的小坛子,里面分别盛着腊肉、腊鸡、腊鱼、腌鹅蛋、咸鸭蛋、八宝咸菜。

    腊肠足有三十来根,整整齐齐码放着。

    此外还有不少玉米面做的薄饼,很薄很薄的那种。

    孟蕾按捺不住好奇心,取出一张,掰了一块,咬一口,脆脆的,忍不住问母亲:“这个要怎么用?”

    “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下面的一块抹上酱,放上蔬菜,再加一块在上面——类似汉堡的形式?我和朋友以前吃过。同样的,中间夹肉肠、鸡蛋、卤肉都可以,没谁规定过要怎样,自个儿怎么高兴怎么来。”

    “等下我就试试,感觉应该特好吃。”

    “什么都没见过,真可怜。”杨清竹拍拍女儿的背,“玉米面薄饼有什么稀奇的?”

    “我只见过玉米饼子,那个说实话真不好吃,当个新鲜东西吃几口,或者中间剖开夹小黄鱼,味道很好。但是,单独吃的话,我连半个都享受不了。”

    杨清竹忍不住笑,“你说的区别,类似馒头大饼之间的差别。得了,谁都一样,看不尽也吃不尽各地的食物,有了就好好儿享受。”

    “嗯!”孟蕾稍一斟酌,选出所有东西的三成之一,“这些您给朋友分发下去。苏衡就是有这层考虑,不然不会准备这么多。”

    杨清竹委婉地表示不赞同:“剩下的还够你往下分么?”

    “足够了。到苏衡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再带回来好多。而且全是吃的,现在除了然然、小莺和安叔叔,别人尝个鲜就得了。”

    杨清竹也就随她去,卷起袖子,帮着把食材妥善存放起来。

    孟蕾始终在心里计较的,是苏衡、虞仲开这次出行的目的。

    不可避免的,要综合前世经历一并考虑。

    前世这个时间段,苏衡与虞仲开出行之前,她已经被李素馨、姚文远设局抢走了全部财产,陷入全然否定自我的极端状态。

    为着她,苏衡当然不可能离家远行,间接导致的是,虞仲开恐怕根本没跟他提起,只身前往,耗时半年,将那个犯罪团伙一网打尽。此后仍旧见不得这种事,一旦发现,就会出手。

    ——这是前世虞仲开到访家中之后,孟蕾通过杂志,读过这位当时的IT界顶级人物的生平之后,才了解到的。

    对他这段经历,太多的人无法理解:好好儿做你的IT大佬不好么?怎么就跟犯罪团伙杠上了?

    在如今,他仍旧会重复前生的步调。这可不是事情进展得顺遂与否,就能让他全然释怀的。

    局外人听着已是义愤填膺,何况受害者里有他的堂妹。

    商小莺一如既往,在家里做功课,练习打字,累了就玩儿几把蜘蛛纸牌。

    虞仲开到访,她真有些喜出望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四哥呢?”

    “四哥还有事。”虞仲开和两个兄弟把几个箱子搬进客厅,“瞧着四哥没事就踅摸这些,我也跟着凑热闹,这些是送你的。”

    商小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虞仲开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刚跟嫂子给一人安排了工作,我得抓紧落实。回头给你打电话,请你吃饭,成么?”

    “成。”

    “那行,走了,回见。”虞仲开打个手势,带着两个兄弟离开。

    商小莺站在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

    回到室内,带上房门,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又瞧了瞧那些东西,才确定他风风火火的一出不是她的幻觉。

    虞仲开赶回住处。

    目前他住在一栋二层洋房里,到苏衡那边,开车只需要五分钟。

    所谓狡兔三窟,他给自己置办的住处不少,基本东西南北中都有一处。

    车子开进院落,带上合同,进到客厅,步履如风地转到楼梯前,上到二楼。

    一扇门开启了,年轻的女孩探身出来,“哥。”

    虞仲开给她一个和煦的笑容,“聊聊你工作的事儿,有空么?”

    “当然有空。”虞明月请他到室内,沏了两杯茶。

    “嫂子——就是四哥的媳妇儿孟蕾,要我拿给你的合同,你瞧瞧。”虞仲开脱下棉服,喝了口茶,意态变得松散。

    虞明月仔仔细细擦过手,才拿起合同,认真阅读。

    等她看的差不多了,虞仲开说:“你的职位算是中等偏上的位置,福利多,要求也多,好像还有涉及对外绝对保密的条例,能接受么?”

    虞明月清丽的面容逸出些微笑意,“有付出也有所得,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以为嫂子迷迷糊糊的,实际居然是个人精。”虞仲开笑一笑,跟堂妹商量,“可能的话,我送你去见见她?”

    “好啊。”虞明月欣然点头,“瞧着四哥,我总在想,嫂子跟他的日子可怎么过?”

    说来挺奇怪的,也可以说是真的没缘,这次的事情之前,她从没见过苏衡、孟蕾,甚至没接触过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任何一个人。

    “嗯?”虞仲开讶然。

    “四哥话太少,特会噎人,那次他把一个大老板噎得面红耳赤的。他这种脾气,要是在家也不改……”

    在不相熟的人面前,苏衡的确是那样的,冷淡、寡言、犀利。虞仲开莞尔,“你这担心有点儿多余,嫂子可是四哥护着长大的。”

    “是吗?”

    为了妹妹不会对日后的大老板抱有不该有的情绪,虞仲开跟她说了苏衡、孟蕾年少时一些事,后者做为小虎妞干过的一些没脑子的事儿,也提了提。

    虞明月听着,十分难得的,现出了由衷的笑靥,“多好的四哥啊,多可爱的嫂子。”

    “现在,你得把小虎妞儿和老板孟蕾区分开来。”

    “这是必然的,以为我傻吗?”虞明月大大的杏眼忽闪一下,目光流转,笑意消散,“嫂子知道我的事儿,对么?她是不是因为同情,才给我这份工作?”

    “胡扯。”虞仲开拍她脑门儿一下,耐心地解释,“她要真的只是想给你个工作,安排你做售货员服务员就行,我看了,那些还缺好几个,待遇也很好。你做过会计,她主要是看中了这一点,会用计算机是她最满意的。”顿一顿,又说,“她不是传闲话的人,在你的工作环境,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之前的事。”

    虞明月抿出一个微笑,“那最好。”

    “下周一上班,会不会觉得时间太赶?”

    “不会。”虞明月忙说,“在家里待着,每天都要胡思乱想,更不好。”

    “我也这么想。”

    “我哥我嫂子来过,问我那段时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你在哪儿找到我的,要我回去住。”

    “你想回去么?”

    虞明月用力摇头,“我不想搭理他们。”

    “那成,等下我找他们一趟,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虞明月点头,“好。”

    “再琢磨琢磨合同,看嫂子有没有给员工挖坑,准备一下变相的面试。”虞仲开起身,“我出去,回来做晚饭给你吃。”

    “嗯。”虞明月给他拿过外套,犹豫一下,轻声说,“哥,谢谢你。以后,我可以只做你的妹妹吗?”

    拐走她的人,是她亲哥哥和嫂子的狐朋狗友。她知道,责任最大的是自己掉以轻心,可又如何能不迁怒兄嫂。何况他们对她本来就不好。

    她再也不想见到那所谓的家人。

    “往后你跟着我过。”虞仲开麻利地穿上外套,“我认真的,你也不能反悔。说定了?”

    “说定了。”虞明月想笑,眼中却倏然噙满了泪。

    虞仲开用力揉了揉她的长发,“好日子还长着,自个儿待着不准胡思乱想,知道么?”

    “嗯!”虞明月点头,落下一滴泪,猝不及防。

    “乖。”虞仲开好似没看见,笑容更柔和,“我给你跟那对儿混蛋断绝关系去。”

    虞明月破涕为笑。她这个堂哥,一旦发狠,就不是一般人敢惹的,所以,毫不怀疑他说到做到。

    商小莺跑到孟蕾家里,要她过去选食材。

    孟蕾忙带她参观了虞仲开搬到家里的大批东西,“很多了,你收到的有没有我这儿没有的?我这儿有的,你那里都有吗?”

    胜过姐妹的人,自然不需客气,商小莺说:“你这儿没有豆豉鲮鱼,我分你一半,我那儿没有咸鸭蛋,你给我一些。”

    “好。”孟蕾拉着她到沙发前落座,吃今天才到手的核桃、花生、瓜子。

    “没想到,炒南瓜子还挺好吃的。”

    “是吧?回头让四哥再给咱仨带一些回来。”

    “我看成。”

    “然然那个没良心的,这些天都见不到人影儿。”孟蕾吐槽。

    “谁说不是呢?不过,见不到人,倒是打电话跟我嘚瑟了,说她也在跟她家李先生学电脑了。”

    “也跟我在电话里提了一嘴。好事,好歹没掉链子。”

    “是呢。”商小莺说,“还说了跟你讨论了避孕和什么时候要孩子的事儿,她想的跟你一样,问我有没有意见。那人一阵阵跟有毛病似的,不管你们什么时候要小娃娃,到时候让我哄着,管我叫姨就成,我能有什么意见?”

    孟蕾大乐,“本意大概是让你说说看法,比如觉得要孩子的时间是早还是晚。”

    “晚一些要最好,横竖现在只能生一个。嗳,你跟四哥是就要一个吧?我可不希望你跟然然为了多生交罚款,还顶上一个超生游击队的名号。”

    孟蕾忙说:“我跟四哥才没那么想不开,就要一个。”就算一个没有,她和苏衡都不会当做多大的遗憾,这事儿完全随缘。

    商小莺满意地笑了,继而捏一捏她面颊,“时间不短了,你都四哥、苏衡混着叫,估计跟四哥也这德行,难为他受得了你这么颠三倒四的。”

    “叫什么还不一样?”孟蕾想着,以前他真的很介意,看过她当初的信之后,就不再当回事了。

    两个人闲聊一阵,正经起来,商小莺继续学计算机运用,等到杨清竹回来,做好晚饭,其乐融融地吃完,两个女孩去夜大上课。

    第二天上午,孟蕾见到了虞仲开的堂妹明月。

    虞仲开打电话说明之后,亲自把人送到孟蕾面前,但没进门,“你们聊聊,我去商小莺那边一趟。”

    “好啊。”孟蕾觉得这样也好。

    一如对待任何一名亲自招聘的人,孟蕾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笑容和悦,但给人距离感。她把虞明月请到书房,相对坐在书桌前。

    “看过协议了么?”她问。

    虞明月一如一般应聘的人,稍显紧张,略带拘禁,“看过了。”

    孟蕾态度柔和,问起对方曾就职的单位。

    虞明月照实答了。

    孟蕾又问:“对于自选商场,有什么个人的看法或意见?”顿一顿,补一句,“越详细越好。”

    虞明月慎重而迅速地思考一下,说:“说实话,我是在几天前才知道自选商场这个行业,了解到它的前身是大型自选商店,而大型商店的原形,是供销社和小卖部,但在经营模式上有很大的不同。

    “我也了解到,本市和其他一些城市曾经出现自选商场,但以亏损倒闭收场,有的失败的原因是销售方式死板,一味模仿国外,例如把蔬菜包装起来,这是很多顾客不会接受甚至反感的理由。说到底,就算蔬菜质量绝对没问题,甚至是最好的,也得给顾客一个适应、接受的过程。

    “利友自选商场规避了那类问题,顾客的选择多,而且可以像在小市场、供销社里一样,有挑选的自由,会感觉这种消费模式很愉快。先前大型商店的成功,已经是很好的证明。

    “所以我相信,利友有非常乐观的发展前景,如果能到这个企业工作,我会非常庆幸,同时也会非常珍惜这份工作。”

    孟蕾望着女孩,笑意到了眼中,“‘如果’能到这个企业?还没在合同上签字吗?”

    “哦,签了,昨天就签字了。”虞明月从挎包里取出文件,手势郑重地递给孟蕾。

    孟蕾接过,看过她的签字,站起身,对她伸出手,“你对这行业的认知,好过我招聘过的大多数。很庆幸也很高兴你的加入。”

    “谢谢,谢谢。”虞明月喃喃地说。

    “好了,公事时间结束,我们聊聊天,好吗?”孟蕾对她打个请的手势,带她回到客厅,请她在窗前的茶几前落座,“喝不喝得惯咖啡?”

    虞明月点头,“堂哥经常喝,我跟着他习惯的。”

    “那最好,等我一下。”孟蕾去冲了两杯咖啡,又取了两样点心,两样磨时间的干果。

    虞明月欠身道谢。

    “别紧张了,工作已经到手了,现在你只是仲开的妹妹,我想结识的朋友。”孟蕾语气轻快,“而且,一般人对着我,想紧张都紧张不起来似的。”

    虞明月莞尔。孟蕾有着罕见的美貌,亦有着至为澄澈无辜的眼神——这一点,是一般人没法儿对她生畏戒备的理由。

    而她只是明白,事业成功的人士,不论男女,都有过人之处。

    孟蕾瞧着虞明月的笑靥,只觉得这女孩如清艳柔美的花,是她觉得分外美丽的样貌。亦因此,愈发疼惜,也愈发憎恨对她伸出肮脏之手的人。

    情绪都被孟蕾小心翼翼压制在心里,面上她只与明月扯闲篇儿,“我丈夫托你哥带回了很多食材,你哥有没有给家里储备一些?”

    “有的。”虞明月说,“回来的时候,他开着轿车,后边跟着一辆小货车,除了土特产、食材,四哥和他图便宜,还买了一些办公设备。”

    孟蕾笑得现出编贝般的小白牙,“猜就是。那两个,说句难听的,整个儿就是贼不走空的德行。”

    虞明月轻笑出声。自己都没想到,会在初次谋面的年轻女老板面前,会这么愉快。

    “我跟你哥认识的年头不短,打交道的时候却不多。”孟蕾只选明月一定感兴趣但又不会敏感不适的话题,“说起来,一两个月之前才算是真正认识了——就是我知道他是苏衡特在意的朋友,也把他当成朋友的那种认识。他大概也一样,以前对我的印象,估计就是缺心眼儿、虎招招那些。”

    虞明月又忍不住笑了。孟蕾说的没错,她哥以前可不就是那样看待人家的?事实归事实,话却不能那样说,说出口的只是眼前的事实,“我哥哥现在提起你,很佩服也很尊敬。”

    “他早晚会成为特牛的人物。”孟蕾说,“只不过,他性格真是没法儿说,特烦人多的场合,上回参加我最好的一个朋友的婚礼,半道就跑了。

    “送了好多份子钱,连零头都没吃回去,他倒也无所谓。不是我说,那脾气真有点儿怪诶,在家不会给你委屈受吧?”

    “不会,在家特别随和,特别好说话。”虞明月替哥哥澄清的同时,想到了苏衡那张过分英俊也过分清冷的面容,便又有些担心孟蕾面对那个丈夫的压力了,却是不好说出口。

    孟蕾察觉到了面前女孩的神色转变,且与自己相关,“想到了什么?只管说,不用跟我见外。”

    虞明月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对着孟蕾无辜又柔软的眼神,还是照实说了。

    孟蕾绽出无害又璀璨的笑容,“别说你了,我到办喜酒那天都在犯愁,要怎么跟自己的丈夫相处。”

    “真的吗?”

    “真的。”孟蕾笑意盈然,“但是,四哥在家也跟你哥一样,特随和,不,准确来说,是很迁就我,一直分担家务,也肯耐着性子跟我扯闲篇儿。我小时候就认识他了,好不好的性格,可以说全是他惯出来的。”

    “这样啊。”虞明月忍不住抬手,双手交叠,侧放到面颊旁,“那可真好。嫂子,你是不知道,我跟我哥正经嘀咕过,生怕你过得不好——不是先知道你开了自选商场了嘛,感觉你是女孩子的骄傲,就……”就怕美中不足,怕自己的骄傲也有软弱、被动的一面。

    这一刻的女孩,表情甚为生动,面容也随之鲜润起来,孟蕾毫不掩饰喜爱之情流露到眼角眉梢,言语仍旧是推心置腹:“很正常,我那两个最亲的朋友,先前的态度就是,我跟你四哥过下去可以,离婚也可以。”

    “嗯?怎么会这样?我是说,怎么会提到离婚的事儿的?”

    “我以前挺混的。”孟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角,“被我继母继姐带沟里去了,有一阵每天跟你四哥闹离婚。”

    “……?”

    孟蕾并不介意跟明月说起过往,主要也是因为,明月迟早会听说——做生意越是成功,越有人揪着以前的黑历史念叨,以此平衡一下嫉妒心,再常见不过。明月与其听人故意抹黑她的说法,倒不如她实话告知大概的事实。

    于是,虞明月知晓,眼前这位她所认识的最成功的年轻女性,有着一个特别糟糕的家庭,值得庆幸的是,已经脱离,并且,还有深爱她的母亲、从不言弃的丈夫和挚友。

    “我很幸运,生父那边,我要是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会被他们害得半死不活,但是只要一转头,就是很好的生活。”末了,孟蕾如是说。

    虞明月满心认同。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她说起从不肯尽心照顾善待她的哥哥,以及后来加入家庭的嫂子,又说起打小就默默帮她护着她的堂哥虞仲开。

    “就在昨天,我跟哥哥说,只想做他一个人的妹妹,他帮我跟以前的哥哥嫂子断绝关系了。”虞明月看着孟蕾,笑容里有喜悦亦有惊奇,“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办到的,我指的是也没多少时间,他就让那两个人立了跟我划清界限再不主动找我的字据,还有作为第三方的司法部门的人做公证。”

    孟蕾并不意外,“他那个人,神着呢。”

    “应该说,哥哥类似四哥,神的很。”说到这儿,虞明月目露忐忑,又渐渐转为坚定,“嫂子,不管你是不是有心,从我过来到这会儿,你一直在照顾我心情,不提四哥出去这一趟的目的,但是,我想跟你说,可以吗?”

    “那你可要想好。”孟蕾轻轻地握住女孩白皙柔软的手,“我不准你把我当做一个陌生人,说完想说的,就想各走各路,再不理我——抵触见到知道自己过往的人。”

    如果不是真觉得跟明月投缘,孟蕾大概就是收下合同后送客了事。

    她自认不是有坏心肠的人,但也不是多善良的人,且有自知之明: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别给亲友添乱,已经是积德了。

    可明月真的不一样。

    她有好感,打心底心疼,所以,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想尝试着侧面帮一把。

    到底是上辈子被心理病困扰太久的人,这方面,不敢说久病成医,起码了解一些心理症状,言语间能回避雷点,也知晓能让对方放松愉悦的相处方式。

    泪意到了虞明月眼底,她竭力逼退。

    答应过哥哥的,不再哭。

    “不会的,你是我嫂子呀,是我和哥哥的嫂子,是四哥的妻子,我怎么可能想远离你?”她说。

    孟蕾把座椅挪到明月身侧,再度握住她的手,“听你这么说可真开心。

    “你只是运气不好,而我以前,真的是缺心眼儿,要是让进去的继姐有些打算得逞的话,就真会走上歧途,一直连累身边最亲近的人。

    “那样的我,我自己都想捅一刀,让周边的人一了百了。但也只能想想,毕竟人在不在,对别人的影响特别大。

    “想说什么只管跟我说,现在以后都一样,我们之间,不存在乱七八糟的看法。”

    虞明月再一次想逼退泪意,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她身形倾斜,下意识地依偎着孟蕾,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孟蕾取出黑白格纹手帕,帮她拭去泪水,另一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她只敢对这女孩说,你只是运气不好,她也只敢用自己造成的后果为例。

    她自认自己前世的经历,跟这女孩所承受的无法相提并论。

    要说理解,谁又能彻然理解另一个人?

    被拐卖,被强制,出卖自己的一切,沦为他人赚钱的工具……任哪个寻常女性看来,都是非人的经历。

    没在那过程中丧失自我的人,都需要强大坚定的意志,相信自己迟早能够挣脱、逃离藩篱,或相信自己的亲友迟早能寻到自己,给予救赎,和对恶人的报复。

    ——明月做到了这些,但所经受的屈辱、痛苦,必定成为心头无法消除的伤,稍一碰触,便会鲜血淋漓。

    那种伤,不知何时才愈合。

    虞明月侧了侧头,蹭一下孟蕾的肩。

    她知道,这个美丽至极的女孩是值得信任的,她可以将所有的经历讲述、袒露。

    她希望在诉说的过程中,寻找到自己最大的疏忽,也就是过失,或者,是孟蕾找到她的过错,亦或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

    只想跟孟蕾说,又或者,是只能跟孟蕾说。至于别人……

    仲开哥哥的确是她目前最亲的人,可毕竟男女有别,有些事她无法对他实言相告,难为情在其次,主要是不想加深他的怒火和困扰,再者,说与不说,都不会让罪犯加重刑罚。

    最重要的是,他只是她的堂哥,不但不欠她,而且一直是她的恩人。她对哥哥,没用也算了,加重他困扰就太不懂事了。

    而孟蕾是不一样的。

    这个看似至为单纯懵懂实则洞悉诸多世事的女性,除了初时面试时的职业性,周身都洋溢着善意、随和与理性。

    不会错的,这就是她完全可以信任依赖的人。

    她需要倾诉,最重要是,也只想倾诉给孟蕾。

    缘分从无道理可言,何况她有一定的道理在前。

    来客从进门到现在,已经喝完两杯咖啡。

    商小莺把第三杯放到他面前,“据我所知,咖啡提神,但多喝也没好处。”

    “实在好喝的又是一码事,我又不是每天这样。”虞仲开说。

    商小莺看看墙壁上的石英钟,“你妹妹在蕾蕾那儿的时间不短了。”

    “她跟嫂子应该有的聊,只要嫂子愿意。”这结论怎么来的,虞仲开也不知道,只是出于直觉。

    “你在我这儿的时间也不短了。”

    “我想跟你聊,但你不配合。”

    “……?”商小莺横他一眼,懒得反驳。

    聊计算机?她一个初学的菜鸟,能说几句?

    聊经济发展前景?她跟着蕾蕾和四哥混,就不需要关心那些,也没的聊。

    所以,这到底是该怪他不会找话题,还是该怪她不接地气儿?

    虞仲开视线扫过一样东西,“我特地给你带的礼物,你是还没看,还是不稀罕?”

    “礼物?”商小莺莫名其妙,“我怎么没见到?”

    虞仲开下巴点一点门口的置物柜上方。

    那上面,是宣纸层层叠叠卷成一个圆筒,他进门就随手放下了,到这会儿,商小莺才注意到。

    一眼望去,圆筒冲着她的这一方,里面好像是……

    她走过去,凝目细看。

    是花枝。

    商小莺回眸望向那男子。

    男子已经端起第三杯咖啡,悠然自得地品尝。

    商小莺瞪了他一眼,直起身,把瞩目的东西拿到手里,一层层打开。

    最终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枝玫瑰。

    那朵玫瑰,鲜艳欲滴,横看竖看,也找不出分毫瑕疵。

    第74章 人情暖

    “这朵花,很美。”商小莺轻声说。

    “喜欢?”

    “不喜欢花的女孩子不多。”商小莺想了片刻,到卧室拿出一个水晶花瓶,倒入些清水,修剪过花枝,将花放进去,落座后对他一笑,“谢谢。太久没收过花了。”

    “以前有人送过?”

    “有男的送,但都不会收,有时表演结束后,会收到观众送的花。”

    虞仲开颔首。

    “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花?”

    “时间赶得急,来不及想到更好的东西。”

    商小莺又笑,“幸好你没想到别的。年纪小的时候,我跟蕾蕾最羡慕收到花的女孩子。”

    虞仲开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她,“我这一段不在,你没处对象什么的?”

    “没有,现在又多学一样东西,更忙了。”商小莺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感觉我怎么样?”

    “……”商小莺的手不安地动了动,笑得无奈,“你是在表达什么,还是在开玩笑?”

    “怎么可能开这种玩笑。考虑一下,好么?”

    商小莺沉了沉,点头,为免尴尬,很快岔开话题:“感觉你状态不大对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嫂子没跟你说?”

    “说什么?应该跟你们这次出门有关吧?”

    虞仲开默认,牵出一抹笑,透着疲惫。

    电话铃声响起,商小莺起身接听,意外地笑了,“四哥?”片刻后,对虞仲开招一招手,“四哥找你。”

    虞仲开过去接过话筒,“四哥,什么事儿?”

    那边的苏衡说:“昨天你给我打电话之后,我又想了想明月的事儿,不如这样,让你嫂子多做点儿功夫。

    “明月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对外的说法是:明月来这边,起先是被兄嫂烦得出来散心。

    “之后赶得巧,跟我媳妇儿外派的业务员认识了。我媳妇儿打算把自选商场开到这边,要明月跟业务员一起,做好方方面面的调查。

    “现在市场调查告一段落,业务员去了别处,明月回自选商场总部上班。

    “你觉得怎么样?”

    虞仲开说:“这样当然是最好,不过,是不是有人找到你跟前儿瞎打听了?”

    “事儿精年年有,不如今年多。”

    虞仲开冷笑,“你记着那些人名儿,回头告诉我,挨个儿收拾。”

    “当然。”苏衡说,“你没意见就行,我马上打给你嫂子。要是有事,你跟明月随时打给我。”

    “好。”

    虞仲开回身落座,喝着咖啡,望着窗外出了会儿神,这才对一脸莫名的商小莺说:“其实我现在真不是追女朋友谈感情的阶段,但不管遇到什么事儿,该办的事情就得办,要是拖延得错过,日子更没法儿过。”

    “……你说的这些话我应该都会写,但连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跟天书似的。”

    虞仲开失笑,“你早晚得知道,也不应该瞒着你。”平复一下心绪,他说起妹妹的事。

    商小莺的表情,从起先的漫不经心,转为震惊,再到气恨得直磨牙。

    “真他妈的不是人,那些人本质就是畜生。”她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打了个榧子,“你跟四哥千万不能轻饶了他们。”

    虞仲开嗯了一声。

    商小莺喝一口咖啡,想到一个要点:“经过我知道了,但是,你没跟我说开头,是谁对明月打歪主意,把她带到外地的?”

    “三个有嫌疑的,但没有直接证据。”这件事,虞仲开也对她和盘托出:

    荒谬的是,事发地就在明月和哥嫂的家中。

    那天她下班后按时回家,哥嫂留了张字条,说有饭局,让她自己对付着吃饭。这是常事。

    明月准备做饭时,嫂子的弟弟宋金庆、同学肖福生到了家里,带了卤菜、炒菜、啤酒和鲜牛奶,说是来找虞建业吃饭,人不在就算了。

    两人和明月说了几句话,让她别忙了,吃他们拿来的菜对付一下,叮嘱她记得喝牛奶,不然放久了会变质。

    虞明月对那两个人的印象是游手好闲,对她态度倒一直不错,不开乱七八糟的玩笑,有着礼貌和尊重。

    她就没多想,边吃饭边看电视,吃完喝了一杯牛奶。

    没多久,她察觉出了不对劲:困得厉害,四肢也软绵绵的没力气。

    她没办法判断,是菜还是牛奶里下了药,更不知道这是宋金庆或肖福生的主意,还是谁利用他们对她下手。

    她想给虞仲开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救她,然而……挣扎着走到电话机旁边,就一头栽到了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到了外地,看到的人都是生平未见过的面孔。

    那些人给她备好纸笔,拿着照相机威胁她:写信给虞仲开报平安,说自己过一段时间回家。如果她不写,也好说,自己脱衣服,让他们拍照。

    这是卖她的人请他们务必办妥的事。

    她问是谁拐卖的她,又说自己的堂哥有钱,他们要多少,哥哥都会给,她求他们放了自己。

    那些人就笑,说可以相信你堂哥有钱,但男人再有钱,也做不了女人陪人睡、为他们拓展稳固人脉的事儿。

    到底,虞明月按要求写了请堂哥放心、替她辞职的信,语气轻松随意,好像真的只是出门玩儿几天。

    拐卖方其实一直等着,信到手之后,折回京市,在市区内寄给虞仲开。

    随后,虞仲开陷入狐疑,尝试寻找堂妹。

    虞明月则开始了最屈辱黑暗的经历……

    几个月里,明月三不五时挨打,肋骨折过两根,几次试图自杀。

    直到大概两个月前,明月才等到转机。

    虞仲开说结论:“我跟四哥琢磨着,虞建业再不是人,也不大可能对亲妹妹打那种主意,他也清楚,什么时候想跟明月借钱,我都会替明月给他一些。

    “但两口子里边,肯定得有一个做内应,事发地是他们的家,外人跟他们再熟,也拿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们认识的狐朋狗友,十个有九个是结婚之后,宋金慧带到家里的。

    “当天的宋金庆、肖福生,不是被利用,就是其中的一环。

    “明月回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今天才开始联合四哥的人手,安排着查他们。”

    “这要怎么查?”商小莺替他犯愁,“要是直接问,他们怎么都不会承认,而且你也说了,已经失去直接的证据。

    “直接把他们打得说实话?也不大可能吧?那种事,傻子都知道,就算被打死也不能认,认下之后还好得了?

    “听说到现在,苏辰一条腿疼得厉害了,走路就成瘸子——四哥对他亲哥都那样儿,明月又是你心疼的妹妹,别人怎么敢承认你们最恨的事儿。”

    “办法多的是,”虞仲开说,“用的时间不会太长,到时候我及时告诉你。”

    “那最好。”

    孟蕾那边,已经和苏衡通话完毕,此刻和明月谈及的,亦是事发那天。

    虞明月娓娓道:“四哥仔细跟我讲了,公安跨省追查的话,难度太大,要那个团伙的人供出所有参与的人,也不大可能,因为把人交给他们的人贩子,大多会编造假名假姓假住址,说白了,那是一手交人一手交钱的事儿,不需要也不想相互了解真实身份,只要有人从中牵线就可以。”

    孟蕾承认,的确是这么回事。

    “再一个,我从开始就被四哥和哥哥择出来了,他们不想让我面对警方的询问,理由是我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这也不算说谎。他们说,没法儿认为公安会照顾每个受害者的情绪,毕竟一般人难以接受的事,他们早看惯了,遇到谁跟谁客客气气磨叽的话,一年也破不了几个案子。”虞明月笑了笑。

    “这个倒是。”孟蕾抬手,轻轻抚了抚明月颈部的大动脉,那里有一道细而深的疤痕。她眼中尽是疼惜。

    虞明月反过来宽慰孟蕾:“没事,只是吓唬他们划了一下,挨打受伤后可以躺几天,变相的放假。”

    “傻姑娘,以后我送你一些去疤药,再不行我陪你到外面走一趟,通过手术弄掉。既然重新开始,就让自己漂漂亮亮的。引发不好的回忆的东西,没必要留着。”孟蕾说,“听我的,好吗?”

    “好。”

    孟蕾拍拍明月的背,“现在,你跟我说一下你以前的哥哥嫂子的情况,是叫虞建业、宋金慧吧?还有宋金慧的弟弟、同学。”

    虞明月点头,白皙的把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虞建业那人怎么说呢?漂亮话比谁都会说,比如对不起我,没好好儿供我上学这类话,总挂在嘴边,倒是轮不着别人挖苦他。

    “他明白是一回事,什么都不做是另一回事。

    “我高中毕业上班后,大钱小钱的他总跟我借,今天要娶媳妇儿,明天要给媳妇儿张罗做买卖的本钱。

    “我起先管他,慢慢的就不搭理他了,要钱一分没有,他跟宋金慧对我甩脸子,我就到哥哥那边住一阵。

    “宋金慧那个人,挺多人说,是比较玩儿的开的那种人,上学的时候就跟校内的小流氓混得不错,经常一起欺负人,混到初中毕业就没再上学。

    “结婚之后,她开始做小生意,倒腾服装磁带什么的,赚了就烧包,总请人吃饭喝酒,赔了就可哪儿借钱要翻本儿。

    “她嘴甜,很会哄人高兴,起码虞建业让她哄的挺舒坦的,她那些狐朋狗友也是。”

    孟蕾陷入沉思。

    遇到事情,她真不愿意第一时间怀疑同性,然而宋金慧那个样子……搁谁能不怀疑?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虞建业无辜,夫妻双方有一方出现重大过失,都是因为另一方的纵容。一个早早地跟另一个亮出自己的底限,另一个轻易不会明知故犯;同样的,要是一个随着另一个往沟里去,另一个可不就越来越胆儿越肥。

    不论如何,虞仲开和苏衡轻饶不了那对夫妻,应该已经有所举措,但这不代表她就绝对无事可做。只要有心,总有帮上忙的机会。

    虞明月又说起宋金庆和肖福生:“这两个人,我真说不出优缺点,知道他们总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但又没听说他们办过出格的事儿。

    “可能他们真被当枪使了,也可能他们有心计,心里想什么,我根本看不出来。”

    “没关系,从现在起,找人侧面了解他们。”孟蕾说。苏衡现在不缺人手,她跟靳海涛交代一下,他分出一两个人不在话下。这么打算的,也照实告诉了明月,“一有发现我就告诉你,你可得常来找我。”

    “可以吗?”虞明月看着孟蕾,“嫂子,你真的不介意、不嫌我吗?”

    “傻话。”孟蕾揉了揉明月的面颊,“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一瞧见就喜欢。其实仲开和你完全可以瞒着我,但你们没有,这也算是对我的认可,我要谢谢你们的信任。说白了,萍水相逢的人是大多数,有过很糟糕的以前的人自来不少,可我们都不会在意,这是多简单的问题?轮到自己,怎么倒忘啦?”

    虞明月绽出单薄的却很美的笑容,“是,那我以后有空就来烦你,还会努力工作。”

    “这就对了。而且,一定要努力工作,我等着你凭业绩成为企业合伙人。”孟蕾目光一转,“你哥以后不会撬我墙角把你抢回去吧?那我可不答应。”

    “不会不会,”虞明月笑容加深,“我可受不了跟他一起工作。”

    孟蕾笑出来,“我早就跟你四哥说过,打死也不跟他一起工作,太恐怖了。”

    虞明月笑出声来。

    这会儿的商小莺,正要送虞仲开出门,他得折回孟蕾那边,商量些事情。

    “今天不凑巧,改天把明月介绍给我认识,你教出来的人,肯定玩儿得转电脑,我学几招。”

    “这么喜欢,干脆跟嫂子报一个专业算了。”虞仲开说。

    商小莺横他一眼,“那不成狗熊掰棒子了?”

    虞仲开心生笑意。跟她在一起,心情总会变得很愉悦。

    “随你。请你吃饭前电话给你。”他的手抚上门把手。

    “我想吃火锅。”

    “没问题。”虞仲开虽是这么应着,心里却在想:约会吃火锅,不俗么?但她无所谓,再好不过。俗人就用俗的方式相处,要他装浪漫玩儿情调也没可能。

    门开启之前,商小莺说:“虞仲开。”

    “嗯?”

    “开心点儿。”商小莺站在门边,绕着手臂,笑盈盈凝着他,明亮美丽的眼中,唯有关切、暖意。

    虞仲开没忍住,抬手抚上她面颊。

    下一刻,手绕到她背部,将她带进怀里。

    商小莺颈子梗了梗,手臂仍旧维持原态,“嗳……”

    “抱抱你,可以么?”他问的同时,手臂已收紧。

    “……不是,这样的话,那不就算是确定关系了?”商小莺的脑回路跟他不在一个调上,“一朵玫瑰就把我勾搭到手了?”

    第75章 人情暖

    虞仲开逸出低沉悦耳的笑声,“从头到尾,你没让我觉得你会拒绝。”

    “但我也得问问你,看上我什么了?”

    “看上了你长得漂亮、不务正业,还是个吃货。”

    “……”商小莺绕着的手臂这才放下,作势要把他打出门去。

    虞仲开拥紧她,“再怎么着,认识年头不短了,来回磨叽没意思,你说呢?”

    “少打岔,说心里话,到底为什么想跟我交往?”

    “跟你在一起特别自在,心也静。之前离得远了,反而经常想起你。”

    商小莺笑得现出那对可爱的小虎牙,“成,我满意了,滚吧。”

    虞仲开又笑,虽然不舍,却真该走了,于是道别出门去。到了孟蕾家中,见明月明显有了神采,心头一宽。

    孟蕾取出重拟的两份合同,拿给他看,“一份提前到了七个月前,是外派人员需要签的,一份是基于外派经历调回,拟的提高待遇的协议。不管需不需要,手续补齐没坏处。”

    “我信得过你。”虞仲开没看,“我还有事儿,得跟明月回家了。”

    孟蕾问:“有需要明月出面的事?”

    “那倒没有。”

    “在我这儿不行吗?”

    “你有空?”

    “开业后一直闲得横蹦。”孟蕾携了明月的手,“多陪陪我,晚上我上学前再让人送你回家。”

    明月回以一笑,对哥哥说:“家里没什么事儿吧?”

    “没有,我主要是怕嫂子忙,她既然有空,你就跟她玩儿。”

    “……好。”明月觉得他这话不伦不类的——明明一口一个嫂子,说话却总把他嫂子当小孩儿似的。

    孟蕾主动告诉他下午的打算:“下午我和明月去自选商场看看,然后再逛逛街。”

    虞仲开拿出钱夹,把里面厚厚一沓钞票全递给明月,“嫂子不说我都没想到,要上班了,多买些衣服鞋子。”

    “我带着钱呢。”

    孟蕾不满,“我难道会不带钱上街?”

    虞仲开来回睨着她们。

    孟蕾横他一眼。

    虞明月则抿了抿唇,把钱接到手里。

    “这还差不多。”虞仲开拍拍她脑门儿,“要是不够就让嫂子先垫着。”

    “嗳。”

    虞仲开说声“走了”,往门外走去。

    “那什么,哥,女朋友的事儿怎么样了?”虞明月实在忍不住,问他。

    先前她问过他,他说有喜欢的人,还没下决心追。

    她说那你可得抓紧,谁又没义务等着你。

    他说回来就落实一下,成不成要个准话。

    虞仲开一笑,现出亮闪闪的白牙,“是嫂子的好朋友商小莺,赶明儿让你们认识,下午我跟她都提前有安排。”

    “好啊。”虞明月绽出欢颜。

    孟蕾也特别开心,“这样最好了,回头你们也搬这边来吧?”

    “值得考虑。”虞仲开笑容分外清朗,大步流星下楼去。

    没多久,杨清竹回来了,见到明月,扬眉而笑,“这姑娘可真漂亮。”

    “是吧?”孟蕾喜滋滋地给母亲和明月引见。

    虞仲开那边受害的女孩是谁,杨清竹并没问及名字,但瞧着女孩儿眉宇间的忧郁,心里隐隐有所感,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但她素来涵养一流,心绪不会流露分毫到面上,对明月的态度,只是女儿新结交的好朋友,特别亲昵随和,问一下年龄和工作经历了事,其他的一概不提。

    说笑一阵子,杨清竹到厨房做饭,先掐一下女儿的脸,“前两天提什么玉米饼子小黄鱼,闹得我想吃了,中午做小黄鱼贴饼子。”又轻轻拢一下明月的长发,是确定她不抵触这种肢体语言,“孩子,你想吃什么?”

    “早就听说您厨艺特好,我随着你们吃准没错。”明月说着,轻轻诶呀一声,“您自个儿做饭可不行,我给您打下手吧?”

    “不用不用,没看这个馋猫动都不带动的?我不准。”杨清竹忙按住明月的肩,“乖乖等着。”

    孟蕾则说:“之前听明月说了,仲开做的三鲜丸子丸子很好吃,今儿能做吗?”

    “能做,让明月比比谁做的更好一些。”杨清竹系上围裙,去了厨房,随手带上了门。

    “真不用帮忙?”虞明月有些不安,悄声问。

    “真不用。”孟蕾轻声告诉她,“以前我跟妈妈聚少离多,她到现在还遗憾,说我小时候三两年也不见得吃上一道她做的菜,现在有机会了,要可着劲儿找补。”

    虞明月一乐,稍稍释然。

    “我要是到厨房帮忙,笨手笨脚的时候她心疼,想的是她要是一直带在身边,我怎么会笨成这样儿;我做得像模像样,她更心疼,想的是她没把我带在身边,我自个儿净吃苦了,不然怎么会什么都会干。”孟蕾笑着一挥手,“她单独做饭,瞧着我吃的时候最开心,我瞧出来了,就听话躲懒了,省得她跟自个儿找别扭。”

    虞明月忍俊不禁,“阿姨和你真好,在一边瞧着,心里就暖烘烘的。”

    “我妈拍了很多美食照片,我全加洗了一份出来,想不想看?”

    虞明月立刻用力点头,“想,但我更想看阿姨和你的照片,对了,还有四哥”

    “都有,只是四哥的比较少。”孟蕾跳起来,跑去拿来大小、厚度不等的三个相册。

    B市,闹中取静的一所自建二层楼里,苏衡站在书案前,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倾听一段录音。

    除了穿插着的和气的提问,是女孩用甜美的声音说道:

    “我叫菲菲,不对,这是接客时用的假名字,真名索亚楠,两个月前满的十九岁。

    “什么时候来的?您等我想一下……大概有两年了。

    “明明——哦不,这是她在这边用的假名字,明月、倩薇跟我关系是很好。我自己挨揍没事,看着她挨揍出事真有些受不了,她大概也是这样,平时会相互照顾。

    “挨不挨打分人,听话的没事,我跟明月、倩薇不听话,恨大刘、芬姐和他们的狗腿子,就经常挨打。

    “对,大刘、芬姐是组织、强迫女孩子卖yin的头头,跟开赌局的、房贷、组织人斗殴的团伙盘根错节,实际上是一伙儿人。

    “没事,我还好,对可以信任的人,那段经历没什么不可说的。可能越是待得久,神经越麻木吧?在去年这种时候,我也跟明月、倩薇似的,不定什么时候就想弄死自己,要么就弄死大刘他们。

    “您需要了解什么,只要可以帮到明月倩薇,有助于把那伙人判重刑,我都会告诉您,只要我知道。

    “行,那我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女孩子为他们赚第一笔钱的时候,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明月是被强jian,我跟倩薇是被迷jian。明月那次,回去的时候,胳膊脱臼,手腕骨折,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那男的脸上也被她弄了不少伤。

    “那男的叫李二,就是挺多人喊二哥的那个死禽兽,那次倒没让大刘难为明月,他说就喜欢把小女孩儿变成小女人,尤其喜欢性子烈的,要不然,不就等于花钱买了块儿长得好看的木头?还让大刘物色一些明月这样的。

    “他去的次数不多,只要雏儿,我指的是他要钟点服务、过夜的时候不多,带人过去吃饭叫我们陪酒是常事。

    “明月算是他破例的人,毕竟不是一般的漂亮,看起来柔柔弱弱,又有股子狠劲儿。

    “被那老东西糟蹋了的女孩子,谁不当他是仇人?明月看他,应该跟大刘、拐卖她的人一样,只要一看到就要跟他们拼命。

    “李二又找过明月两次,就再不找了,两次都没成,两次都差点儿出人命。

    “第一次,明月差点儿把他命根子废掉,回住处被打得半个月动不了。

    “明月刚能动弹,李二又叫她陪,不知道她在哪儿找的刀片,划了大动脉。

    “那次我真的吓得全身发冷,动不了。第二天明月回住处的时候,脸色真跟死人似的,身上也是当时流的血。

    “好多血,变成铁锈色了,弄得她衣服都硬邦邦的……

    “从那次之后,我看得出来,大刘不敢再让走狗下死手打我们了,他换了招数,更不是人了:谁要是不去陪人,陪人的时候乱说,他就把人扒光了拍照。”

    苏衡暂停了录音,磨着牙,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他吁出一口气,继续听录音。

    “有明月这样的极端,就有跟她相反的极端。

    “我们这种人,等大刘他们确定再走不回正道儿了,就不会再控制,出台费一次一结,三七或四六开。毕竟他们手里的一些客人,需要女孩儿到家里,或是到离得远的地方,如果每个都需要人看着,一不注意人就跑掉,这种生意就全不能接了。

    “有个叫小玉的,早就可以回家了,但她说家里太穷,回去只有嫁人一条路,不回了。

    “不但不回家,还跟大刘一个狗腿子谈恋爱了,赚的钱都给狗腿子不说,还帮着大刘他们看着其他的女孩儿,动不动就告黑状。

    “她算不算参与了他们强迫女性的事?能不能判?我们实在是太讨厌她了。”

    苏衡在纸上记下了小玉这个名字,回头大可以帮索亚楠关注一下这人的情况。

    小玉目前刑拘是板上钉钉,但有没有实质性犯罪,又有没有参与其他罪行,最终会被如何定性,他真不清楚。

    之所以自己找不痛快,听这段录音,是有必要了解明月不会亲口告诉他和仲开的炼狱般的经历。

    至于讲述这些的索亚楠,很快就要前来。

    案头通话器的提示灯亮了亮,响起一把年迈却有力的声音:“你一个小兄弟送一位姓索的姑娘来了。”

    “请,我在书房。”苏衡把录音带取出来,连同几个随手写的字条锁进抽屉。

    “好嘞。”

    片刻后,有年轻男子送索亚楠进门来,交待一声便退出去,到客厅喝茶。

    索亚楠鞠了一躬,“苏先生好。”

    “坐。”苏衡转到书案后方落座,打量对方一眼,确定是自己和仲开救出来的女孩之一。

    索亚楠坐到案前的椅子上,规规矩矩的,十分拘谨。

    苏衡和声问:“有话要我带给明月?”

    “是,另外我特别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苏衡牵了牵嘴角,“我替她谢谢你关心,她已经回家了。之前你还要配合调查,她没办法跟你说去向。”他用下巴点一点果汁瓶旁边的一个信封,“她给你留的信。”

    “是么?太好了。”索亚楠拿起信,“我可以现在看吗?可以的话,要给她写几句话,留下联系方式。”

    “当然可以。”苏衡起身,给她拿了一瓶果汁,又取了纸笔,“不用着急,我出去一下,处理些事情。”

    “好的,谢谢。”

    索亚楠取出虞明月的信,看了几行,眼泪便成行滚落。

    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终于,明月回家了,再不用过那种非人的生活,日后有那样强悍的两个哥哥庇护,会过上安心亦温暖的生活。

    她也即将踏上回家的路,父母头脑有些糊涂,以前最不满意这一点,如今却是最庆幸。

    糊涂些太好了,不会胡思乱想,一定相信她落入魔爪之初写的所谓报平安的信上的话都是真的,以为她在大城市上班,迟早衣锦还乡。

    她尽快看完信,给虞明月写了封不长的信,留下自己的通信地址。

    随后,她用手帕擦净脸,再喝了几口果汁,恢复平静。

    苏衡折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厚实的牛皮信封,落座前,轻轻放到索亚楠面前,解释道:“这是我和仲开的一点儿心意。”钱不重要,但没有钱的人,一定会处处受阻,且人能承受的痛苦磨折终究有个限度,不给人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又凭什么指望人重新开始?

    见她摇头,他一摆手,“有条件,往后照顾好自己,遇到难处,及时跟明月说。这次你回去,得让我那个小兄弟跟他女朋友一起送你,钱给家里一些,余下的随你支配。”

    “那……”索亚楠苦思后说,“我打个欠条。”

    苏衡扬了扬唇角,“别见外。据我所知,你家乡目前还提倡早婚,想创业也没多大空间。其实你可以来找明月,她跟我媳妇儿能一起给你做出恰当的安排。”

    索亚楠双眼一亮,“真的?”但下一刻便神色一黯,“我只读完了初中,也没擅长的手艺活儿,踩缝纫机织毛衣那些都做不来,就算做保姆也难,我做饭很难吃……我只会用竹条藤条编织东西……”

    苏衡看着她,目光专注,“会不会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学一技之长?”

    “想!”

    “足够了。”苏衡说到这儿,按一下眉心,他这一阵真是忙糊涂了,“得了,信要写,电话也得打,等会儿你跟明月聊聊。学历不重要,只要你愿意,我媳妇儿跟她朋友都能给你安排工作,前提是你肯从服务员这种工作做起。”

    “我愿意,苏先生,真的……”过分的喜出望外,似的索亚楠再度哽咽。

    经历中的恶,如今得遇的善意,真如地狱天堂之别。

    时近正午,虞仲开的车子开进庭院,一楼便有一扇窗开启,有人探出身来,等他一下车就说:“开哥,快来,听一段通话。”

    虞仲开颔首,快步走进室内,转到那个房间,“监听录音?”

    “对。”

    “谁的?”

    “宋金慧和肖福生。”

    “告诉四哥没有?”

    “当然告诉了,四哥的人帮忙搞定窃听的,他又让我们抓紧,哪儿敢不第一时间让他知道?”

    “他着急的时候可不多,这回也是真气着了。”虞仲开走到窃听设备前。

    第76章 意正浓

    录音中的宋金慧,因为紧张,声音透着些许神经质。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感觉怪怪的,走到哪儿都像是被人盯着,最要命的是,在家里也有那种感觉。”她这样对肖福生说。

    “太紧张导致的吧?”肖福生起先像是想宽慰她,随即却提醒,“不过,走到哪儿都注意一些,没坏处。”

    “我知道。那边的事,你又打听了没有?”

    “打听了。”肖福生该是苦笑了一下,“这次可真闹大了,吃枪子儿的得有几个,刑期十年往上的,少说也得二三十个。”

    “真的?不是跟你胡说八道的吧?我记得有一个特爱吹牛,满嘴跑火车。”

    “谁会拿这种事瞎编排?你这才是满嘴跑火车。”

    “不是,我意思是,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有判死刑的,又没出过大事,人命更是没出过。”

    “那种人是什么事儿都沾都干了,这都想不到?”肖福生有些不耐烦了,约莫过了几秒,点了支烟,深吸一口。

    “那……”宋金慧像是不敢问,又不得不问的样子,踌躇一阵才将话说出口,“最终会闹到什么地步?连小鱼小虾都要一网打尽么?”

    “不清楚。”

    “你什么都不清楚怎么行?”宋金慧心急起来,“接茬打听啊,实在不行,汇点儿钱过去,请人找找内部的人套套话。”

    “要我说,那边怎么着倒是小事,跟前儿的人才是最要命的。”

    “我不也是为了这个才着急么!咱好歹得知道会查到哪个地步吧?那样才能心里有数,早做打算。”

    “跟前儿的,你确定没事?”

    “确定!有事哪儿还能跟你坐一起聊天儿?”

    “让我想想……”

    “你别想了,照我说的办。我现在手里就这些钱,你拿去给那边的朋友汇款,千万请他们上心一些。快点儿,十二点之前办妥当,晚上小饭馆儿等我。”

    录音到此为止。

    虞仲开敲了敲桌面,“接下来要弄清楚,肖福生汇款给谁,是不是那边的人。”

    “他出门有人盯梢,看到汇款单上的内容不难,然后请四哥那边跟进,查到身份信息、确定那人收到汇款要办什么事儿,嗯……估摸得一星期左右才能有准信儿——汇款到账就得两到五天,我没记错吧?”

    虞仲开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最顺利的情况,找个人出来哪儿有那么容易,守株待兔也不现实,最好是我们这边又能有收获。”

    在孟蕾家中接到索亚楠的电话,虞明月喜出望外。

    孟蕾见她神色不一般,就暂时回避到了厨房,本来洗净了手要帮忙,却见有一盘处理好已经装盘的腊肠,忍不住用手指小心地拈起一片吃掉,吃完了感觉味道很好,又小心翼翼伸出手。

    杨清竹瞧女儿活脱脱偷吃东西的猫似的,又气又笑。孟蕾不知第几次伸手时,终是忍不住,抬手拍开,“得亏多准备了一些,不然还不够你偷的。”

    “有富余的还不准我吃?”孟蕾被打开的手又伸过去。

    “又咸又辣的别由着性子吃。”杨清竹再一次拍开那只手,转手递了一小盘炸茄盒,“去跟明月吃这个。”

    孟蕾捧着餐盘,“那等会儿还吃得下别的吗?”

    “吃不下也是你自找的。”杨清竹拎着她衣领,把她撵出厨房。

    这会儿,虞明月也已通话完毕。

    “来,当零嘴儿吃。”孟蕾对她招手。

    虞明月难掩喜悦之情,简略地说了与索亚楠的渊源,又说了苏衡对索亚楠的安排。

    孟蕾立刻说:“太好了,大概什么时候到?”

    “得过一阵,她得先回家看父母。”

    “应该的。到时候让她自己选,咖啡厅、西餐厅、自选商场都可以,如果她对餐饮没兴趣,就跟你一起。”孟蕾即刻为两个经历不幸而成为患难之交的女孩展望起来,“平时有空了,你会什么就教亚楠什么,一起规划以后的生活。”

    “我也这么想的。”

    这天下午,一如孟蕾所说的,先带虞明月去看自选商场,里里外外转到,再亲自为明月和将来的同事做了介绍,接下来,两女子到商场闲逛。

    来回路上,都是孟蕾开车和明月在前面,靳海涛跟车在后面。

    经过医院的时候,孟蕾停下车,“得替我妈取一下检查结果,不介意等我一会儿吧?”

    虞明月摇头,“我跟你一起去。”走进医院,不免问,“是普通的体检,还是怎么回事?”

    “就是常规的全身体检。”孟蕾笑着解释,“我打算让我妈养成检查的习惯,这样等到上了年岁,不会怕来医院,不舒服了也不会一味忍着。”

    虞明月想了想,“你想的真周到,好些人扛不住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其实早检查早治疗的话,病情就不会那么严重。”

    “对啊,现在我妈的情况是平时太忙,不督促着她,她根本想不到这些。”对前世的母亲,孟蕾心里存着一份猜测,到如今成了隐忧,少不得想办法消除。

    幸好前世今生大不相同,杨清竹目前的身体状况非常好,昨天她就接到了医生的电话,要她抽空拿一下检查结果,她问有没有问题,说没有问题就让女儿替自己去拿,医生说谁来拿都可以。

    停了停,孟蕾又说:“从明年春天开始,公司要给所有员工安排,每年一到两次体检。”

    “这挺有必要的,毕竟所在的环境有很多食物。”

    孟蕾握一握明月的手,“今天起,你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有个好身板儿,比什么都重要。”

    虞明月笑出来,“听你说这种话,有点儿奇怪,小孩子说老人才懂的道理似的。”

    孟蕾睇她一眼,也笑。

    随后,虞明月语声转低:“不过,要是方便的话,我等会儿也约一下时间,做个全身检查吧。妇科什么的都好说,回来之前检查过了,其他的骨折脱臼什么的,不知道留没留下病根儿。上班之后,总请病假可就不好了。”

    “好呀,”孟蕾立刻说,“我跟你一起,上回只给我妈安排,她数落我不陪着她,这回我们做个伴。”

    “嗯!”

    下一刻,孟蕾就有点儿怂了,“是不是还得抽血?”

    虞明月忍俊不禁,“怕了?”

    “怎么会,”孟蕾嘴硬,“豁出去还不行吗?”

    虞明月笑得更厉害。

    这边两女子欢声笑语不断,同一时刻的张然却黑着小脸儿。

    这一段时间,李家那些本地的外地的亲戚,知道李烨林放婚假,都想和小两口和老爷子增进一下感情,本地的邀请三个人到家里做客,外地的找地方住下来,常到李家祖宅做客。

    张然那边的亲戚情况也差不多。

    李烨林说,跟提前过年似的,每天就是陪着人扯闲篇儿、吃吃喝喝。

    张然也是这感觉,起先兴致勃勃,用心记下每一个生面孔,省得往后见面不相识闹笑话。渐渐的,越来越兴致缺缺,不过是看在李烨林分外耐心地应承张家那边的人,强打着精神应付。

    这天,他们是被老爷子打电话叫来的,理由是李烨林三堂姑、四堂姑和各自的丈夫来了,从酒店定了菜送到家里,想跟他们好好儿说说话。

    这会儿,饭早就吃完了,老少几个男子在上房闲聊,张然和两个堂姑在厢房说话。

    三堂姑嗑了会儿瓜子,问张然:“你们从恋爱到结婚,也没多长时间吧?”

    张然匆匆算了算,“是不算多久。”

    “怎么那么着急呢?”

    “着急?谁着急了?”张然反问。

    三堂姑笑着,但那笑容让人很不舒服,她上下打量着张然,“下回过来,应该是喝你们孩子的满月酒,大概什么时候?”

    张然凝眸看着她,感觉自己被冒犯了: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孩子,是她该这么大喇喇问的?彼此很熟么?

    下一刻,张然脑筋转过弯儿来,感觉就不是被冒犯而是气愤了:人家的话是一步步铺垫,根本是认准了他们先上车后补票。

    她起先想甩手走人,跟这种人费唇舌太掉价了。

    但是,她不把话说清楚,这人以后不定怎么继续编排她。

    最重要的是,她不刺回去,不定要生多久的气。

    思及此,张然唇角上扬,牵出鄙夷的笑,“孩子?急着要孩子干嘛?这年月,有些人自个儿封建心又脏,就觉得谁都会干蠢事儿。别人我是不知道,让我在这年岁就要孩子就是犯蠢,结婚只是觉得李烨林这人还成,家里也总催着我结婚而已。”

    “对对对,这话没错。”四堂姑后知后觉地打圆场,“烨林和然然都是事业刚起步,哪儿有生孩子带孩子的时间?人家爷爷也说了,把事业做好最重要。”

    三堂姑仍旧挂着那种令人生厌的笑,“说到事业,做餐饮那一行,什么人都会遇到,都要打交道,我看啊,不如踏踏实实上班,当然了,想要工作体面些,就得有个拿得出手的学历,这就有点儿难了。”

    “您家是住在长江还是黄河边儿上?”张然也仍是鄙夷的笑着,反唇相讥,“跑人家里说三道四,管的也忒宽了。这种酸话跟我说没用,我是没学历,但您这样儿的,我能用钱砸得她忘了姓什么。”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我还有事,不在这儿废话了,往后没事不用见了。”

    出厢房时,她跟李烨林撞了个满怀。

    “回去?”李烨林问。

    “回去,赶紧的,不然想揍人了。”张然维持着最后一点儿涵养,过去跟祖父道辞,随后气哼哼地上了车。

    李烨林发动引擎,笑着,“你那是什么表情?不想再应付了?”

    “不应付了,接下来你爱干嘛干嘛,我还是得跟蕾蕾、小莺在一块儿,要不然,我这纯洁的小心灵,迟早被你家七大姑八大姨的污染得黑透掉。”

    第77章 意正浓

    李烨林哈哈一乐,“说的对,我这么纯洁的媳妇儿,可不能让人带坏。”

    张然觉得,他目前最大的优点是,她炸毛或要炸毛的时候,他都会顺着她说话,调节气氛的功夫一流。

    “你怎么也要走?有事儿?”她问他。

    他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感觉她跟三堂姑打死也说不到一块儿,四堂姑又不是能说会道时时打岔的,当然要找辙早走。

    此刻再提起三堂姑全无好处,他便只是说:“待着没意思。”

    “那我们赶紧回家,我问问蕾蕾和小莺在干嘛。”

    “行。”

    回到家里,张然打了好几个电话,才弄清楚两个好友的去向:蕾蕾和虞家的明月逛街去了,商小莺去了夜大一位讲师家里,请人给她开小灶。

    挂断电话,她犯嘀咕:“虞家的明月——虞仲开有妹妹?不对,有也是后妈带的,他不可能让那边的人见到蕾蕾。”

    “堂妹吧?”虞仲开递给她一杯热牛奶,“上回碰见成煜,打听了几句。成煜说虞仲开亲爹后妈那边,都被他撵出京市了,他不爱搭理人,除了长期住在跟前儿的几个员工,只跟四哥和他堂妹走得近。”

    “员工长期住他跟前儿?”张然睁大眼睛,“他雇的都是什么人?”

    “没往好处想吧?”虞仲开敲她额头一下,“都是电子、计算机专业的人才,他们只要有设备,在哪儿工作都一样,工作时间也不需要有硬性规定。”

    “他雇那些人干嘛?现在有开展业务的空间么?”

    “当然有。电子方面就不说了,能合作的企业机构太多;计算机方面,不管是开发软件,还是制作游戏,都是赚大钱的门路。”

    “游戏做出来往哪儿卖?”

    “估计大部分卖给海外了,国内也有市场,但目前很有限,得过几年才能火起来。”

    “哦,那他的确挺有才的。”张然得出结论,想到自己,有些郁闷,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牛奶,“好不容易我有空了,那俩小妞儿却没工夫,晚上她们还得去上学,最早也得明天上午才能见到。”

    “跟得了相思病似的。”李烨林拿过杯子,放到茶几上,“在我面前这个德行,你觉得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的?她们比你可靠多了。”

    “再说一句试试?”李烨林低头咬一口她的唇。

    傍晚,靳海涛送虞明月到住处,帮她把很多东西送进客厅。

    虞仲开出来一看,一脸莫名。不是去逛街买衣服么?怎么除了购物袋,还有燕窝、阿胶、奶粉、银耳那些?

    虞明月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嫂子给的,说是四哥要她给咱俩的。”

    “嫂子还挺会胡说八道。”虞仲开说。

    靳海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搬完东西,礼貌地告辞,开车走人。

    “嫂子还给了我几套衣服,三双鞋,临别的时候放到车上的。”虞明月面露难色,“我要是怎么都不肯要,嫂子会不开心,收了又怕你多想。”

    “我有什么可多想的?”虞仲开笑着帮她把东西归类,衣物全给她送往二楼的房间,“四哥没姐妹,嫂子有点儿把你当小姑子的意思,给你什么就收着,以后瞧见她喜欢的东西就买下来送她。”

    “嗳。我也是这么想的。”

    放好东西,虞仲开拿出一个存折,“下午给你单独办的,密码是我妈农历生日,记不记得?”

    “记得。不过——”

    “以后多跟嫂子走动,多交朋友,等索亚楠来了,看情况给她添置些东西,这些都需要用钱。”虞仲开把存折放进她棉服衣袋,“我做饭去,一小时后下去吃。”

    “哥……”

    “不准矫情。”虞仲开刮了刮她鼻尖,转身出门。

    三两秒之后,虞明月回过神来,快步跟上去,“我给你打下手。”

    “成。”

    “我捎带着给你买了一套衣服一双鞋,跟嫂子一起挑的,吃完饭你试试。”

    “行啊。”

    虞明月又说起在自选商场的见闻,表情活泼泼的,笑容明媚。

    虞仲开一颗心落了地,唇角逸出愉悦的笑。

    他非常庆幸,那个孩子气的嫂子,这次成了他和明月的小福星。

    要知道,昨天之前的明月,笑容只是她知道该笑一下了,弯一弯唇角,眼里从没有半点欢喜。

    一起吃过晚饭,孟蕾和商小莺打电话给张然,说她今晚要是愿意的话,就到小莺那边聚一下。

    别的事都在其次,商小莺要开始恋爱了,有必要让张然第一时间获悉。

    张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说等她们下课回家就去小莺那边。

    商小莺其实有些没底,在路上跟孟蕾嘀咕:“万一他只是那么一说,涮着我玩儿呢?”

    孟蕾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既不是羔羊肉,又不是小牛肉,他涮你干嘛?”

    商小莺笑出声,“你这是让谁带的,说话越来越没溜儿。”

    “谁叫你瞎寻思。”孟蕾说,“就虞仲开那个脾气,不是确定了、认准了,才不会专门为这事儿去找你。他事先跟明月也说过,那还能是不认真吗?”

    “明月也知道啊,那就是真的了。”商小莺想了想,说,“见到然然,我们有必要说明月的事儿吗?”

    “目前来说没必要。然然现在还处于蜜月期呢,尤其知道了除了跟着上火心疼,也做不了什么。”

    “跟我想到一块儿了。就让她跟明月自然而然地相处,什么时候明月愿意告诉她,那是她们的俩的事儿。再说了,那种糟心的经历,知道的人多了,当事人也不见得乐意。”

    “这话对,适度的同情是应该的,过多的和过度的同情,有时候会形成伤害。”

    “嗯,以后咱俩也得注意,心疼归心疼,大部分时间,要跟对待自家妹妹似的。”

    “一起当小姑子宠着就对了,该哄就哄,该训就训。”孟蕾说。

    商小莺一愣,又是一乐。

    当晚,夜校放学后,好友三个在商小莺家团聚。

    商小莺准备了水果、干果和糕点,开了一瓶白兰地。

    孟蕾知道那两个最爱掐架,为了她们行动方便,自己窝在一张单人沙发里,捧着一杯酒,细细品尝。

    张然先说了说结婚至今热闹非凡直到无趣至极的情形。

    “别的都是虚的,李烨林对你怎么样?”商小莺问。

    “就还那样呗。”张然语气漫不经心,笑容却是甜甜的,停一停就问对方,“你找到男朋友了没?别耍单儿了,结婚总的来说还挺有意思的。”

    “小莺有男朋友了。”孟蕾慢条斯理地替当事人宣布,“那个人是虞仲开。”

    “天……”张然抚一下心口,“好消息说来就来啊,我太高兴了,往后也能跟你口头耍流氓了。”

    孟蕾险些被酒呛到。

    商小莺则掐一把张然的面颊,“往后我就是有实战经验的主儿了,轮得到你跟我耍流氓?”

    孟蕾趁笑得手抖之前,把酒杯放到茶几上。

    “不过,说真的,你们俩怎么会凑成一对儿的?”张然说,“快给我们讲一下经过。”

    商小莺思忖着,偏一偏头,“也没什么好说的。”

    “没的说也要说。”这事儿,孟蕾站张然那边。

    商小莺只好从头说起,和虞仲开重逢在他犯胃病,随后有了礼尚往来,再到今天的事。她指了指花瓶里的那朵玫瑰,“他送的。”

    孟蕾哀怨了:“我嫉妒了,比我和四哥浪漫了一百倍。”

    “滚吧你,除了少点儿浪漫,四哥就差整天把你捧手心里了。”商小莺随手拿起手边的毛绒玩具,砸到孟蕾身边。

    “但说实在的,是挺浪漫的。不期而遇地遇见,还是美女救俊男,然后有礼有节地相处,就这样发现自己看上了对方,还是相互的……”张然也有些怨念,“我跟李烨林的开始,只有钱钱钱,他一门心思让我少花钱,我一门心思怀疑他不安好心要坑我的钱……”

    商小莺呛回去:“拜托,张大小姐,您老人家谈了四个,前三个都跟你浪漫来浪漫去的行不行?刚结婚就失忆了?”

    “那些玩儿浪漫的,不是各有各的短板吗?”

    两女子认真争执起来。

    孟蕾笑着,搂住毛绒玩具,更深地偎到沙发里。

    转过天来,晚上,虞仲开约了商小莺,在火锅餐厅定了包间,带明月一起前去。

    对于一般的约会,商小莺没有迟到的习惯,但也不会早到,让人等心里不踏实,等人会让自己焦躁。这次也一样,她几乎是踩着约定的时间线进了包间。

    虞明月昨天在孟蕾家看过相册,孟蕾当然也指着对应的照片,把两个好朋友介绍给她。

    而她见到本人,第一感触是:和嫂子一样,照片不如本人好看,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些大美人的一种规律,相机能展示她们八分的美貌,已经是摄影师技术高超。

    此刻的商小莺,穿着长款羊绒大衣,格纹长裤,平跟系带皮鞋。

    进到门来,见到兄妹两个,歉然一笑。

    这一笑,整张面孔便愈发标致,眼神愈发灵动。

    兄妹两个站起身,虞仲开为两女子引见。

    “真像蕾蕾说的那样,真漂亮。”商小莺轻语一句,对虞明月伸出手,轻轻一握,“非常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虞明月看哥哥一眼,又端详一下眼前人,逸出甜甜的笑容。她觉得两个人很般配,哥哥那个性格,就应该和小太阳一般的女孩牵手。

    “坐吧。”虞仲开唤服务员进来。

    两个女孩让他做主,忙着除掉外罩的大衣,连同挎包挂起来。

    虞明月轻声说:“姐,你喜欢吃火锅吗?不喜欢的话你尽管说,现在赶去别的餐厅也来得及。”

    “喜欢啊,不过,你是不是不喜欢?那我们换个地儿,真的,我没开玩笑,吃饭就得大家都开心。”

    “不是我不喜欢,”虞明月忙摆手,又微笑,“我只是觉得,哥哥约在这个地方吃饭,不够郑重。”

    “有么?”商小莺回想一下,笑得现出小虎牙,“这事儿怪我,是我提议的。下回我请你们,去西餐厅,好吗?”

    虞明月歪头想一下,“那是你跟哥哥的事儿,我可不当电灯泡。”

    “你这小孩儿,忒可爱。”商小莺笑着携了她的手,挨着落座。

    虞仲开什么都听到了,却只装作无事发生,有条不紊地点了她们各自喜爱的食材,末了问商小莺:“开没开车?”

    “没,你不是说要喝点儿酒庆祝一下吗?”

    虞仲开微笑,点了一瓶白酒。明月喝不惯啤酒,商小莺则不喜欢吃火锅的时候喝啤酒,因为涨胃,耽误她吃好吃的。

    商小莺问明月:“喝的了酒吗?”

    “能喝点儿。”虞明月笑答,“哥哥两个职员是两口子,做饭特好吃,我会喝酒是他们两个带出来的。”

    商小莺心安地一笑,“我是跟蕾蕾、然然一起沾酒的,每年不论谁过生日,家里都会给一些钱,让我们三个下馆子吃顿好的,前几年十块八块就能吃到一桌好菜,外带一瓶好酒。”

    虞仲开似笑非笑,“前几年你们才多大?”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学会抽烟喝酒的?”

    虞仲开默了默,“男的不用学。”

    “天生不学好?”

    虞仲开睨她一眼,又笑。

    虞明月也笑。

    说到抽烟,商小莺问明月:“会吗?”

    虞明月的小脑瓜摇得似拨浪鼓,“上瘾还浪费钱,烟蒂还是垃圾,我觉得那是最不划算的嗜好。”

    虞仲开凝了妹妹一眼,透着无奈和纵容。

    “你跟四哥想法差不多。说到烟这东西,再无聊的时候也别碰,除了四哥那种心理素质的,一般人上瘾后真的戒不掉。”商小莺说起实例,“姚丽茹的事儿,蕾蕾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要说的不是她办的破事儿,是她也抽烟,起初学的时候只是为了跟丈夫置气。”

    虞明月扬了扬眉,“那她到末了,到底是收拾她丈夫,还是收拾自个儿呢?”

    商小莺笑眉笑眼的,“说的就是呢。”

    “这个人办了什么破事儿?嫂子没跟我说诶。”

    “那是没顾上,跟自选商场有关,我提前给你讲一下。”

    “嗯,快跟我说说。”虞明月颇感兴趣。

    话题就这样延伸开来。

    虞仲开见她们说的热闹,不免失笑:闹的他像是看热闹的。

    这一餐之后,虞仲开和商小莺就正式确定恋爱关系了,见商家那边家长的事情倒是不着急,毕竟八字连一撇都没写完,何况虞仲开目前又七事八事的。

    只是,商小莺再被父母催婚的时候,少不得如实告知恋爱的事。

    商太太兴奋得简直想放鞭炮庆祝,稍稍冷静下来,先后打电话给孟蕾、杨清竹、张然和李烨林,打听他们见没见过虞仲开,样貌、人品和个人能力怎么样。

    商小莺早就给几个人打了预防针,要他们只管实话实说,不用避讳虞仲开跟生父继母闹掰的事儿。

    几个人也都觉得没必要瞒什么,对虞仲开的实际观感和他的实际情况,娓娓讲给商太太听。

    商太太对虞仲开最满意的一点是:他是苏衡特要好的哥们儿。

    她的逻辑说起来也简单:蕾蕾曾经那么作妖,苏衡也没说过她一字半句的不是,把丈夫对小妻子的包容诠释得淋漓尽致,那么,物以类聚,虞仲开也绝不会是跟女孩子较真儿的做派。

    在她眼里,小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没个谱,有时候比小奶猫还怂,有时候比小老虎还胆儿肥,跟她一起过日子的男人,必须得是能对外人横对她只有哄的。

    至于什么二婚家庭、高中学历,商太太压根儿不当回事:上过大学的人,也不是个个都能成为杨清竹和苏衡;没上过大学的,如蕾蕾,现下的生意规模之大,又有几个及得上?

    综上种种,商太太眉开眼笑地拨电话给女儿:“你恋爱这事儿,我正式批准了,也替你爸批准了,可不准动不动跟人耍性子出幺蛾子。”

    商小莺好一阵啼笑皆非,心说好像您不批准能行似的,再说了,怎么刚一开始就认准我是那个出幺蛾子的?

    又到了上班上学的人都不喜欢的周一。

    送母亲出门后,孟蕾开窗通风,觉出天气愈发寒冷。

    她望着楼下发了一阵子呆。

    真的很想念那个身在别处的人。

    只剩他自己带着虞仲开那帮小兄弟,也不知道会不会在饮食上糊弄,天冷时出门又会不会嫌累赘不肯加件衣服。

    又很喜欢打篮球,一般都是毛衣长裤球鞋的穿戴,要是折腾出一身汗又得出门,不感冒才怪。

    孟蕾关上窗户,到书房落座,先看了看日历,想着他要是再不回来,她能不能去看看他。起码看到他一如既往,让她也看到自己没病没灾,彼此多一份心安。

    惦记着这事儿,她写程序没法儿专心,连连出错。

    正心烦着,电话响了。

    孟蕾等到第三声,接起来,“我是孟蕾,哪位?”

    “蕾蕾。”

    “是你啊。”孟蕾绽出笑容,“我正在琢磨,要不要偷摸着跑去你那边呢。”

    苏衡轻轻地笑,“不早打这种小算盘。”

    “要回来了吗?”

    “对。”苏衡语气柔和,“不过回去的比较晚,你该干嘛干嘛。”又解释,“中午得跟这边一些人道个别吃顿饭,下午才能收拾东西往回赶。”

    “我下课之后能回来吗?要是那么晚都够呛能回的话,就等明天,晚上开车危险。”

    苏衡思忖一下,“大概九点左右到家,而且能换班开车,没事儿。”

    “那就行。”孟蕾顿了顿,轻声说,“四哥,我真想你了,晚上见。”

    “我也是,晚上见。”

    第78章 意正浓

    同样的一天,李烨林的假期结束,正式上班。

    正常婚假当然没有他拿到的这么久,之所以如此,是他把以前攒的假全用上了,又跟苏衡磨烦几回,多申请了一段日子。

    当然,苏衡从来不做亏本儿的买卖:李烨林销假之后,要和成煜一起分担他的工作,节假日未必能休息——那时候出行已经排上日程,苏衡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是照着两三个月不在的前提,调配安排同事。

    李烨林上班之前,每天跟妻子腻在一起是真,腻在一起合力办正事的时候也不少,比如张然早就在筹备的西餐厅,如今只剩了招募员工一个环节。

    张然昨天就跟下属约好了,九点钟到西餐厅的办公室,面试应聘的人员。

    先前开咖啡厅,是张家给唯一的掌上明珠劳心劳力,一天天陪着、手把手教会了她招聘、管理员工和财务方面的专业知识。

    如今对张然来说,事项是繁杂了不少,但做的行业可是她最热衷的美食,因着任劳任怨,又有李烨林方方面面给出意见或建议,如今倒也自信满满。

    商小莺和两个闺蜜不同,没有事务缠身,白天向来清闲。

    自从确定恋爱关系之后,随着她和虞仲开的恋情逐日升温的是,她和虞明月似友谊又似亲情的感情。

    这天她赶早去了兄妹两个住的洋房,开车送虞明月去上班,再折回来,由虞仲开驾车,带她去看之前居住工作一体也是他住得最久的宅院。

    路上,虞仲开先跟小莺说基本情况:“那边是图便宜买的,装修后条件也很一般,原本是一个小单位用来做宿舍,三层楼,下面两层二十个单间;三楼好点儿,是我的住处和工作间。”

    商小莺点点头,“明月提过一嘴,说你有时候三两个月不下楼?”

    “有么?没算过。”虞仲开笑了笑,“主要是上面也有厨房卫浴,添了冰箱之后,在下面做饭的阿姨连菜肉都能给我及时补上新的。”

    “总那么闷着,不影响健康吗?”

    虞仲开看她一眼,“每天起床做做仰卧起坐、俯卧撑不就得了?非得跟四哥似的常打篮球才叫锻炼?”

    “……仰卧起坐没人摁着腿怎么做?”商小莺困惑。

    虞仲开比她还纳闷儿,“还要人摁着腿?你上学的时候,体育没打好基础吧?”

    “……”商小莺斜睨着他。

    他唇角噙着笑,腾出一手,寻到她绵软的小手。

    商小莺索性把他西装和衬衫的袖子卷上去一截,捏了捏他手臂,触感坚实有弹性,观感亦有着特别健康的光泽。

    “嘛呢你这是?”虞仲开笑意更浓,“瞧着我犯过胃病,认准我有健康隐患?”

    商小莺很坦白:“没,顺道占点儿便宜。”

    虞仲开笑出声来,“好习惯,我喜欢。”

    到了目的地,两人下车,搬着食材酒水饮料往楼里走。

    楼房坐北朝南,进门是分外宽敞的大堂,左右两边是走廊。

    厨房设在东面最里侧,随着虞仲开行走期间,商小莺留意到,南面房间全是紧闭的木质门,北面房间全是玻璃门。

    玻璃门内,年轻的女郎或男子正守着设备、对着电脑凝神忙碌的侧影或背影。

    虞仲开说:“一二层格局一样,南面是宿舍,北面是工作间,人最多的时候也就七个,能自由选择房间。”

    “在这儿工作应该很自在吧?”商小莺说,“完全是家庭式的环境。”

    “对,上班时间自己定,晚上饿了可以自己做饭。东面的厨房、西面的洗衣房和带浴缸的浴室都属于公共资源,可以随意用。”虞仲开说着话,走进厨房,把手里的两箱酒放下,白酒放进储物柜,啤酒放进双开门冰箱。

    厨房很宽敞,相应的,灶台设有六个之多,流理台非常宽大,临窗的位置有一张供人闲坐或用餐的实木圆桌。

    商小莺将食材放到流理台上,挑出需要冷藏保鲜的,放进冰箱,“我要是上班,也想找这种环境的,可惜呀,太难了。”

    “改专业,来我这儿。”虞仲开跟她开玩笑。

    “我才不上班,而且就算专业符合,也不会跟你一起工作。就算俩神仙,长期朝夕相对,也会看得神经麻木。”

    虞仲开莞尔。

    归置好带来的东西,他带她到三楼。

    三楼也是东西两个区域,东面是三居室的格局,西面是工作间。

    数个房间打通的工作间里,有几台配制不同的计算机,靠墙是装满书和资料的书柜书架;几个分外宽大的长案上,罗列着诸多器材设备,商小莺看不出门道,而且一看就已头晕。

    “快带我走,不然我得当场贫血。”她扶额说道。

    虞仲开逸出低沉的笑声,展臂拥着她,到东面的客厅,问过之后,给她冲了杯咖啡。

    商小莺见北面的阳台上放着一张躺椅,信步走过去,发现躺椅旁边是一个矮几,矮几旁边则是一个小冰箱。

    她打开冰箱看了看,不出意料,全是需要冷藏存放的酒。

    站起身望向楼后方,枯黄的草木映入眼帘,草木尽头是一条马路。

    “下雪时更有看头。”虞仲开走过来,递给她咖啡。

    商小莺微笑,“‘更’有看头?现在有什么看头?”

    “秋冬本来就是这样,很荒凉。”虞仲开揽住她的肩,“长期处在吃穿不愁、不冷不热的处境,常看的风景反而应该是最原始的。而且人跟人看到的也不一样,换了四哥,他能看出很多道几何题。”

    商小莺挑眉。

    虞仲开肯定地一颔首。

    商小莺喝了口咖啡,开始纳闷儿:“那样的人,蕾蕾是怎么跟他过到现在的?”

    虞仲开大笑。

    接到助理电话,孟蕾在纸上记了几笔,这边挂断后,立刻拨出刚写下的那个号码。

    那边很快接听了:“您好,我是方晓明。”

    “我是孟蕾。”

    “猜就是你,”方晓明语气轻快,“前一阵我出差了,真没想到你会找我,不然就让家里和同事留下在外边的联系方式了。”

    “没事,我找你也不为别的。”孟蕾开门见山,“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妈前一阵找过一些人,要了解一些以前的事,也不怕跟你交底,是关于李素馨的。”

    “是,我知道,刚刚就在想,是不是先问过你的意思之后,再联系杨阿姨。”

    “是这样的,我妈妈想了解的情况,其实也是我想知道的。对于李素馨,你有什么可说的事儿吗?”

    “要说有也有,其实挺无聊的。”

    孟蕾立刻接话:“没关系,你知道张然开的那间咖啡厅吧?我请你喝咖啡,或者什么时候吃饭也行,时间你定。”

    方晓明在那边笑了,“我请你喝咖啡。刚回来交完差,明天才恢复这边的工作,我这就出门,大概一小时后到。”

    “好,谢谢你。”

    挂断后,孟蕾起身之前,看着书桌上苏衡的照片,手指轻轻抚过那张俊脸。

    他大概都不记得方晓明的名字,从来只叫人家绣花枕头。

    说到底,他只是相信,寻常的人她看不上,而在他眼里不寻常的人……孟蕾很怀疑有没有,他连他自己都不会高看。

    一小时后,靳海涛陪孟蕾走进咖啡厅,自己随意找了个单人座,喝咖啡看报打发时间。

    方晓明望着孟蕾,发觉几个月不见而已,她愈发的美丽,已是艳光四射,却又是特别随性的打扮:男式黑色棉服,直筒牛仔裤,黑色平跟踝靴。

    自上中专时他就知道,她明亮的眼眸、嫣红的双唇、如玉的面孔的美,是怎样素净暗沉的颜色也压不住的。而在如今,她明显添了些许风情,更多了几分从容笃定,也就更加迷人眼眸。

    方晓明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适时地站起身,和孟蕾打招呼。

    落座后,服务员很快送来咖啡和点心。

    方晓明先一步说自己的动向:“上回碰见你跟张然之后,大概过了三四天吧,我就出差了,到外地的附属单位工作,干得好回来升一级,干不好就彻底被发配,留在那边。

    “我昨晚到家,才知道孟家那边出了些事,再就是你事业做大了,这会儿见到你,也不知道该让你心宽,还是该祝贺你。”

    “那就祝贺我吧,”孟蕾微笑,“孟家那边,我真被得罪苦了,已经没法儿再把他们当亲人。”

    方晓明点了点头,“电话里你谈到的事情——”

    “我先跟你说说原因,不然你肯定觉着我跟我妈莫名其妙的。”孟蕾语声徐徐,将李素馨入狱始末娓娓道来。

    方晓明瞠目,“她是疯了么?”下一刻就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早就感觉她不大正常。”

    “嗯?怎么说?”孟蕾顺势问道。

    “她……”方晓明挠了挠头,笑得有些尴尬,更多的是歉疚,“她追过我。这件事,我其实早就应该告诉你,提醒你防着她点儿。

    “但是,毕业那年,你跟我说了彻底让我死心的话,当时你的样子,完全是最好别让你再看到我,我难过,也很沮丧,过了一两年才缓过劲儿来,可到那时候,已经没了你的联系方式,也不好贸贸然去找你。”

    孟蕾回想一下,让眼前人死心的话,是苏衡说人家绣花枕头、问她有没有谈恋爱之后的事儿,要是没那个祸害来那么一出,她的话不会那么重,至多多明明白白拒绝一两次的事儿。

    “抱歉,那时候我说话也没过脑子,或许应该委婉一些。”马后炮而已,她不需介意。

    “没关系。”方晓明轻声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只能是我的一个梦,我只是希望那个梦能做的久一些。”

    吁出一口气,又喝一口咖啡,他打起精神来,平静地看向孟蕾,“在我这儿关于李素馨的事儿,我原原本本告诉你。

    “我起初追你的几个月里,碰见过李素馨几次,那时候你们关系很好,我还以为,她能帮到我。太天真太蠢,在当时却不知道。

    “在街上遇见她,我少不了巴结,请她喝茶下馆子什么的,目的是跟她打听你喜欢什么。后来想想,那时以为的偶遇,应该是她打听过我的习惯,故意制造的机会。

    “一次次的,她不说你的爱好,反而总说你的缺点,我心里很反感,但想着她毕竟是你姐姐,说不定是你用这种方式拒绝我,那我少搭理她,装糊涂就行了。

    “可是她开始在周末打电话约我,除了第一次的小餐馆,之后说的地方挺奇怪的,小旅馆、她朋友家没人住的房子……

    “我不管是不是觉得不对劲,都说没空,后来她再打电话,一听是她就挂。

    “出门的时候碰见她,也不搭理,不管周围有没有人看热闹,有几次觉得她简直是在骚扰我,实在是生气,让她挺下不来台的……”

    回家途中,孟蕾问靳海涛:“知不知道探监的手续?”

    “不知道这边跟别处是不是一样,我尽快问清楚,再打电话告诉你。”

    “好,我要探监的人是李素馨。麻烦你。”听完方晓明细说过的前尘事,孟蕾感觉自己已经解开了谜团,与其单方面摸查验证,倒不如和李素馨面对面地求证。

    出去这一趟,用的时间不短,天色已近正午。进家门时,杨清竹正将饭菜摆上桌。

    一起吃饭时,孟蕾说了去见方晓明的事,以及所得到的核心消息,末了说道:“您不用再费心查了。我早就说过,那对母女是一路货,离不了男女之间的破事儿。”

    “你说过?”杨清竹反问。

    “没有吗?”

    杨清竹笑着一摆手,“跑题了。我也不是只查这方面,真正想弄清楚的是她的人际关系,我这边前两天才知道,她找过不三不四的人,不知道那会儿是安的什么心。”

    孟蕾心头一动,想起了李素馨前世说过的一些话,要她见过的两个人……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绪,不动声色。前世那段最晦暗难堪的记忆,她不愿想起,不是不能面对,而是没到清算之时,不需要提前让自己不愉快。

    杨清竹岔开话题:“老四晚上回来,给我打电话了,他让货车先往回赶,踅摸到的一些餐具厨具调料,下午送到餐厅。”

    “餐具倒算了,他眼光不错,要是厨具也只图好看,大厨二厨得是什么表情?”孟蕾笑起来。

    杨清竹作势要用筷子敲她的头。

    孟蕾配合地作势躲闪,“可真是您的宝贝女婿,开个玩笑都不行吗?”

    “鬼丫头,越来越没正形。”

    吃完饭,分吃了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杨清竹一边慢悠悠准备出门,一边交代女儿:“晚上我就不回来了,饭菜让人给你送过来。”

    孟蕾没当回事,“好啊,您明天再回。”

    杨清竹拉上手袋的拉链,戳一戳她面颊,“什么明天再回?该你跟我女婿过日子了,我等过年的时候再来。”

    “那怎么行呢?”孟蕾皱着眉,搂住母亲,“我不准,跟您说多少回了,房子这么大,一起住最合适。”

    杨清竹笑着拍抚她的背,“我一个人的时间太长了,最多只能跟你一起住,再多只猫恐怕都受不了,更别提还有苏衡。好闺女,迁就迁就我,等你们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我会常年守在你跟前儿,你不乐意都不成。”

    “……说话算数?”

    “要不要拉钩?”

    孟蕾不好意思地笑了,站起身来,“衣服什么的就放在这儿,得空就过来住,逐步习惯。我帮您收拾必需品。”

    杨清竹拦住她,“不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把必需品收拾出来,放车上了。”

    “……”孟蕾对着母亲,团起了一张脸。

    “瞧瞧,什么德行?哪儿像结婚一年的人?一想到老四长年累月哄着个大孩子,我就替他犯愁。”

    “妈,您到底哪头的?”孟蕾哭笑不得。

    杨清竹愉悦地笑着,到门厅利落地穿上大衣,挽起手袋,对女儿挥一挥手。

    “妈妈。”孟蕾快步过去。

    杨清竹紧紧地拥抱女儿,“蕾蕾乖,想妈妈了就打电话,或者去找我,记住没?”

    “记住了。开车小心。”

    “会的。”

    下午,孟蕾情绪时起时落,一时为苏衡归来开心,一时为母亲要彼此回归常态失落。

    失落归失落,孟蕾尊重母亲的决定。母亲习惯了一个人是真的,要她独立面对自己的生活也是真的。

    母亲如何也想不到她重生的经历,也就不能笃定她不会在母亲、丈夫的双重宠爱之下仍能积极向上。

    在母亲眼中,不论孩子多大年龄,也只是孩子,需要成长。

    下午四点多,商小莺照常过来,闲聊一阵,继续跟孟蕾学习计算机应用。

    吃完饭,两女子一起去上学。

    孟蕾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专心上课。要是心猿意马的,说不定会漏掉自己该关注的要点。而且要是无心上课,请假在家就得了,在这儿做样子可真是谁都对不起。

    回到家,上楼的时候,孟蕾才知道自己见到苏衡的心情有多迫切。

    趋近家门时,她要强行克制,才能让脚步如常。

    转动门把手,门锁着。

    是不是还没到家?

    应该是。

    这么想着,她在挎包里摸钥匙。

    钥匙刚趋近锁孔,门把手动了,随即,门打开来。

    暖暖的灯光影里,苏衡穿着蓝白格纹的睡衣,一手还拿着毛巾,该是刚洗完澡。

    “四哥。”轻唤他的同时,笑意飞扬到了她的眼角眉梢。

    苏衡笑着,揽她入怀,带上房门,顺手锁上,“以为我还没到家?”

    “嗯。”孟蕾勾住他颈子,仰脸端详着他,“瘦了呢。”

    “有么?”苏衡手指摩挲着她白皙粉嫩的面颊,“我家蕾蕾倒是长了回良心,没变。”

    “谁说的?变了。”孟蕾勾低他,面颊蹭着他的面颊,“更喜欢你了。”

    “我快想死你了。”苏衡偏一偏头,牢牢地坚定地灼热地索吻。

    片刻后,她的手袋、大衣落地。

    从门厅到卧室,短短的一路,又留下她的毛衣、鞋子。

    卧室门虚掩之后,随着她的一声轻哼,拉开一场声息极尽旖旎的风月盛宴的帷幕。

    …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轻颤止住,呼吸渐渐恢复平缓,孟蕾这才慢慢舒展蜷缩的身形。

    刚刚的经历,像是数度进了最甜蜜的地狱,亦或是最煎熬的天堂。

    苏衡轻轻柔柔地吻着她的唇,缓缓移到她耳际,“小兔崽子,咬死我了。”

    “……”孟蕾想给他一脚。

    腿刚曲起,他耍坏,轻轻一动,她便蹙着眉讨饶,“别闹别闹。”

    苏衡吻着她精致的耳垂,“为什么不准说?我又没扯谎。”

    “……说,随你怎么说。”孟蕾一下一下轻轻地揪着他小刷子似的头发。

    他就继续说感受:“真好,每到那种时候,真是觉得,死在你身上也值得。”顿了顿,还问她,“你呢?”

    我想揍你几下。孟蕾腹诽着,却也只能腹诽,别转脸,用自己的唇,封住他的唇。

    这是饮鸩止渴,引火烧身,她知道,无所谓。

    横竖是必然的事儿。这个大尾巴狼贪心得很,这才哪儿到哪儿?

    “我家蕾蕾这是真想开了?”苏衡语气柔柔,噙着笑意,透着喜悦。

    第79章 意正浓

    听到电话铃声,孟蕾撑身要起,下一刻就躺回去,推苏衡一把,“接电话。”也不管电话是在她这边。

    “谁让你接了?”苏衡笑着,一臂搂着她,一臂伸出去,拿起话筒接听,说了几句,交代对方,“来的时候捎上两个人的早点,看着好吃的就划拉上。”

    昏昏欲睡的孟蕾听到末一句,轻笑起来。

    苏衡挂断电话,亲了亲她面颊。

    “妈和小莺说我越来越没溜儿,全是让你带的。”她说。

    苏衡浑不在意,“你说出去也没人信。”

    孟蕾想想,还真是,笑意更浓。

    苏衡瞧着眉宇间透着风情妩媚的她,低头索吻。

    不含欲念,温柔如水,极尽缱绻。

    “真想年年月月都这么过。”苏衡说。

    “这会儿这么想而已。”孟蕾不想陪着他瞎做梦,也真不想总重复这种日子——半夜他给她放好水,把她抱进浴缸,她泡了会儿澡,愣是因为太累差点儿睡着呛到水。

    苏衡却说:“习惯后就会想。”

    习惯个鬼。孟蕾不敢明来,只在心里跟他唱反调。

    苏衡一瞧她那小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没好话,低低地笑着,给她掖了掖被角,“接着睡,我收拾一下,等会儿有人送早点来,等人走了我叫你。”

    孟蕾想到散落在客厅的衣物,脸上一热,“就我们这个德行,真不适合跟长辈住一起。过两年我们搬到独栋的洋房,楼层分开,瞎闹腾也没事。”

    “说的对。”苏衡蹬上牛仔裤,“回头见到沈卓,我撺掇他一下,让他弄个别墅区,到时候继续跟张然、商小莺做邻居。”

    “好啊。”孟蕾喜上眉梢,“跟沈卓说,这样的高档小区,多的是人跟着他的步调设计建造,他要有领先意识,还要有野心,去做京市别墅第一盘。”

    “这理由已经足够他心动,我再忽悠几下,答应张罗一部分投资,事儿就成了一半。”

    “嗯!”孟蕾用力点头。

    “咱家投资也没意见?”苏衡套上长袖T恤。

    “没意见。事儿真成的话,你跟梁叔叔说一下,看他有没有投资的兴趣。”她和苏衡有个相同的习惯,赚钱的时候一定会想到适合加入的亲友。

    “忘不了。”

    说笑间,一个大项目、一项投资便定下来。

    “沈卓要是不做,另外找人组局?”

    “越来越了解我了。”苏衡奖励似的亲她一口,出了卧室,收拾房间。

    孟蕾噙着笑,慵懒地翻个身。

    这算什么了解他?组什么局的难度,能大过成立证券交易所?他又是什么事只要提过就得做成的习惯,如果沈卓没办法做,当然会另请高明。

    来云景找苏衡的是路安,他和弟弟路全负责全天候监视齐友兰、苏辰。

    路家世代习武,祖上出过走镖的、开武馆的,到了兄弟两个这一代,选了保镖这一行,因为运气好,跟靳海涛成了好友,学了不少技术活儿,算是业内真正文武双全的料,走到哪儿都是雇主优先考虑的。

    上到三楼,找到门牌号,路安礼貌地敲门。

    苏衡很快来应门,一手还拿着一块抹布,见到路安,接过盛着早点的袋子,逸出和煦的微笑,“进来坐。”

    路安欠一欠身,唤了声“苏先生”才进门,换上拖鞋。

    苏衡把早点拿到餐厅,问:“茶还是咖啡?”

    “我习惯喝茶。”

    “稍等。”

    路安望着老板,眼中先是盈满惊讶,旋即释然。

    这会儿的苏衡,穿着深色T恤、牛仔裤,袖管卷起,全然居家休闲的打扮,意态也全无平时的冷峻和近乎吓人的敏锐。

    怪不得靳海涛说,老板在家里和在外边,就像是两个人。

    苏衡沏好茶,递给路安一杯,落座后问:“要告诉我什么事儿?”

    路安从不离身的公事包里取出两个文件袋,“齐女士通过京交所一个人,买了几次证券,挣的倒是不多,最多百八十,一般的也就几十块。这种现状,她起先很满意,现在却有些不知足了。”

    苏衡用下巴点一点公文袋,“这些是——”

    “母子两个的日程记录,您或许有必要听的几段录音,还有一些照片。”

    苏衡嗯了一声,“知道了。”随即问起要他们兄弟两个和靳海涛招募人手的事,又问起他们的衣食住行有没有难处。

    路安和老板聊了一会儿,想着早点还是趁热吃最好,回锅热过总会差点儿意思,因此没贪图老板给自己的春风般的温暖,起身道辞。

    “把这个带上。”苏衡拎起放在一角的纸箱,递给路安,“出门带回来的,这些全是肉制品,其他的再让海涛给你们送过去。”

    “诶呦,谢谢,谢谢苏先生。”路安喜上眉梢,一路笑着下楼去。

    苏衡去摆好早餐,哄媳妇儿起来吃早点。

    孟蕾听到他唤自己,用被子蒙住头,“正做梦吃着呢,等我吃完再喊我!”

    甜美的小声音从被子里面传出来,闷闷的,正契合她的小脾气。

    苏衡笑了一场,一点点把被子扯下去,吻她的唇,又把她耳垂当糖果咬啮。

    不消片刻,孟蕾老老实实穿衣服起床,洗脸刷牙。

    等到坐到餐桌前,看到炸的酥脆金黄的馒头片,小气包子脸换成了如花笑靥,“还有地儿卖这个呢?上面撒的椒盐和辣椒面儿吧?太好了,早就想吃这个了。”

    “瞧你这点儿出息。”苏衡很无语,路安真是一路划拉着早点过来的,买了不少,煎饺、灌汤包、油酥烧饼、牛肉汤……她偏偏瞧着炸馒头片两眼放光。

    “这个可好吃了,你不喜欢最好。”孟蕾直接把整盘炸馒头片挪到自己面前,又端了一碗淮南牛肉汤,“我有这两样就够了。”

    “稍微留点儿肚子,吃完喝杯牛奶。”

    “嗯。”有好吃的在跟前,孟蕾很好说话。

    吃到五分饱,她才顾得上跟他说一些事:“我之前跟爸说过,等你回来,一起看他。”

    “成,抽空过去一趟。”

    “明天我要去趟监狱,看看李素馨。”

    “嗯?”

    孟蕾解释:“她迟早得出来,所以,妈这一阵没闲着,帮我查了查以前一些事,为的是弄清楚,她为什么恨我到了那份儿上。我觉得自己快弄清楚了,想当面跟她聊聊。”

    “也行。开好介绍信了?”

    “海涛给弄来了。”

    “要不要我陪你?”苏衡问。

    “你不上班吗?”

    “不着急,那档子事还没收场。”

    “哦,那也不用,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也懒得见到那个人。”孟蕾顿了顿说,“你忙正事,要是没事的话,挑选出给爸和哥嫂的东西,就是你运回来的那些。”

    “不给。”

    “……?”这次轮到孟蕾一头雾水了。

    苏衡吃完一个煎饺,才慢条斯理地说:“他出门一趟,陆续邮寄回来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给过你跟我哪怕一把瓜子没有?对他另外两门亲家倒是上心,好茶好酒土特产一样不落。”

    孟蕾再一次被公公整得没词儿了。做爹的,只有小儿子亲口要求帮什么忙的时候,才会做些事,平时完全把小儿子忘到九霄云外……要给苏伯海找辙,只能说是积年成习,要是公允地说,那就是没心肝。

    “最好笑的是,向家喝完他带回的好茶,还想要,苏家没有了,打电话到我办公室,问我还有没有——真瞧得起我,以为我爹凡事不会落下我。成煜接的电话,套了套话,转头跟我说的。”苏衡早就没脾气了,只觉好笑,“整个儿是转着圈儿地让我丢人。”

    孟蕾起身到他跟前,抱了抱他,“那么大人了,也忒不懂事儿了,咱不跟他一般计较。”

    苏衡哈哈大笑,把她安置到怀里,喂煎饺、豆腐脑给她吃。

    吃完早饭,一起清洗餐具时,孟蕾才发现厨房外的小阳台上多了很多纸箱,垒在一起足有一人高。

    她睁大眼睛,用手指着,“这是怎么回事?”

    “瞎猫似的。”苏衡服气了,“昨晚我到家后,让小货车把剩下的东西送来了。”

    孟蕾横他一眼,“不早说。”

    洗洗涮涮完毕,两个人一起归置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倒也没多大难度,因为苏衡都在箱子上标注了里面存放的东西,两人只需要拿出留在家里的一份,余下的让商小莺和张然去分。

    看到两整箱枣子时,有一种孟蕾根本不认识,先问是什么枣,又问能不能吃。

    “洗干净就可以吃。”苏衡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儿心疼,“什么都没见过。”这种枣本地其实也有,她居然不知道。

    “是呀,没见过世面,半文盲,尤其爱赖床,你说你到底是什么眼神儿?怎么就看上我了?”孟蕾边洗枣边呛他。

    苏衡大笑,“下次出门,一块儿去。”

    “好。”孟蕾拿起一颗个儿最大的枣子,咬一口,“呀,真甜,这个和金丝小枣比,哪个更甜?”

    她还真把苏衡问住了,“不知道,我也就吃几个尝尝鲜。你自个儿慢慢琢磨。”

    孟蕾眯了大眼睛笑。

    苏衡摸了摸她的头。

    她不会知道,他有多喜欢看她笑。

    东西收拾得七七八八了,电话响起。

    孟蕾到客厅接起来,“我是孟……妈妈,是不是有什么事?”因为母亲刚一出声,她就觉得不对劲。

    杨清竹忙说:“没事没事,我就是跟你说一下,梁东越出车祸了,我到医院看看,如果他缺人照顾,我就留在他那一区几天。”

    “怎么会出车祸的?严重吗?”孟蕾声线绷紧,“在哪个医院?”

    苏衡听了,神色凝重地走到她身边,轻声说:“跟妈说,我们陪她过去,这就去她那边。”

    第80章 意正浓

    苏衡开着车,与杨清竹、孟蕾去往市医院。

    不等夫妻两个询问,杨清竹说道:“医院打给我的,他们也不是很了解情况,只说是酒驾造成的事故。通话时人还在昏迷,他们通过号码本联系的我。”

    孟蕾忍不住扭头看看天色,“酒驾?”

    “应该是肇事方有酗酒的恶习。”苏衡说。

    母女两个也是这么想。要她们疑心梁东越不晌不夜地喝酒,和跟说他花心滥情一样可笑。

    到了医院,很顺利地找到主治医生,问明梁东越现状:小腿骨折,头部手臂轻伤,已经救治完毕,送到了病房。

    “人清醒了没有?”苏衡问。

    医生猜出他担心什么,和声回答:“患者先前昏迷是剧烈撞击造成,遇到酒驾的人,真是不幸,而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伤到脑补,自然醒来过一段时间,现在的睡眠状态是用药导致。当然,我们还要观察三到五天,看有没有造成脑震荡。”

    “谢谢。”苏衡望向杨清竹,“妈,您去看梁叔叔,我跟蕾蕾处理一下别的事。”

    别的事,医药费当然包括在内。是否要肇事者赔偿,是梁东越好转之后的选择,现在没必要让中途介入救助的院方为难。

    杨清竹打开坤包,取现金和存折,“没时间去取现金,但我带了存折,蕾蕾去给我取一下……”

    “妈,”苏衡抬手拦下她,重复自己的意思,“您去看梁叔叔,其他的有我和蕾蕾。”

    孟蕾拍抚一下母亲的背,“妈,快去吧。”

    杨清竹心头一暖,鼻子却是一酸,而且真的很记挂梁东越,对女儿女婿一点头,脚步匆匆地去往病房。

    夫妻两个再次向医生道谢,转身去收费处交医疗费、住院费。

    苏衡询问之下,得知梁东越所在的病房是多人间,便捎带着给他转到高档单人病房。

    这过程中,始终是他温和淡然地与人交涉,孟蕾只负责从宽大的挎包里取出现金,换回找零和票据。

    钱是出门前苏衡让孟蕾从保险柜里取出来的,厚厚的两摞。那时孟蕾才发现,他往保险柜里添了不少东西——要她在家里不迷迷糊糊,这辈子大抵也不能够了。

    同时她意识到保险柜的好处:要说存放财物最安全的地方,当然是银行的保险箱,但人总会遇到突发急用钱的情况,财物自然是在家里最方便。

    一应手续办完,夫妻两个到病房去看梁东越,在楼道里,恰好遇到去打热水的杨清竹。

    她神色已经恢复冷静柔和,对女儿女婿一笑,“还好,情况比我想的好很多。”

    “人没事最重要。”苏衡说。

    三个人走进病房,俱是放轻脚步。

    大概是用过镇静剂之类的药物,梁东越还在沉睡。面色苍白,头部缠着医用棉纱,手臂上缠着绷带,左腿下部打了石膏。

    俊朗的男子忽然间变成了这等情形的病号,饶是知晓已无性命之忧,孟蕾乍一看,仍是心头一紧。

    苏衡的视线已转到别处,迅速打量之后,对杨清竹说:“您在这儿守着,我们俩下去吃点儿东西,给您捎回来。”

    杨清竹从善如流,“好啊。”停了停,又说,“幸亏有你们,要是自个儿过来,指定是顾前顾不了后。”

    苏衡说:“我们又不是摆设,就该有点儿用处。”

    “主要是你,凡事都能想到我前头。”杨清竹笑道,“带咱家馋猫去吃东西吧。”

    “好。”

    孟蕾又是笑又是嗔地斜睇母亲一眼,和苏衡出门去。

    饭是一定要吃的,但孟蕾知道,苏衡的主要目的是买东西。

    两个人开车在附近转了一圈,相互补充着购置了大小两个型号的保温杯、茶杯、毛巾、牙具、剃须用品等必需品,末了才买了他们探病该带的营养品、果篮和鲜花。

    买花的时候,苏衡想到媳妇儿的心结,不由看她一眼,见她正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瞧着一个店员做白菊**为主的花篮,该是联想到了丧气的事儿,皱了眉。

    不跟他也不跟自己较劲了是好事,可这注意力转移到的地方……苏衡摸了摸她的头,让她专注眼前的事。

    孟蕾这才收回视线,和他商量着送什么花,在剑兰和马蹄莲之间犹豫片刻,选了剑兰。

    之后,孟蕾瞧着康乃馨犹豫。

    苏衡却跟她想到了一处,跟店员说:“我们还要一束康乃馨。”

    横竖梁东越不是外人,既然想到了就送给他的岳母、她的母亲。这对他来说,是不用考虑的事儿。

    孟蕾笑着凝他一眼。

    店员包装花束时,忙里偷闲地打量着两个人,面露踌躇片刻,终是问道:“是苏先生和孟女士?”

    京交所一有什么好消息传出,报纸就会采访,不论接受采访的是不是苏衡,报道文章刊登时,都会带上他的照片。店员记住了,认得他。

    孟蕾的连锁自选商场,在京市一开就是四家,开张至今一直一如肯德基当初盛况,持续着火爆的势头。她的名字、身份,不论正规报纸还是小报,都曾报道。

    所以,此刻店员真正想确定的,是孟蕾的身份,毕竟报纸上不会介绍苏衡有没有姐姐或妹妹。

    苏衡温和地说:“我是苏衡,这是我媳妇儿孟蕾。”

    “诶呀,我就说嘛,这么漂亮的人,一定是孟女士。”店员笑成了一朵花,“我真是太荣幸了。”

    “你太客气了。”孟蕾说。

    店员又和孟蕾聊了几句,末了给多加了一些做点缀的满天星。

    孟蕾道谢,结账后又道再见,上车后,她说:“我喜欢那个小姑娘。”

    “因为她夸你漂亮?”

    “胡扯。因为她称呼我孟女士。”

    “这又怎么了?你本来就是孟蕾,然后是杨女士的掌上明珠,再然后是我媳妇儿。”苏衡说。

    孟蕾听得心里十分熨帖,“可是,好多人对我的身份定位是苏衡的媳妇儿。”

    “那就干出大名堂来,成为业内业外都服气的孟女士。”

    “嗯!”孟蕾摸了摸他下颚,“这种时候的你最可爱了。”

    “滚吧你。”苏衡拍开那只绵软的小爪子,笑得不轻,“不怪妈跟小莺说你没溜儿,我现在也是这感觉。”说他一个大男人可爱?这是什么跟什么?

    孟蕾不以为意,“不爱听就算了。”

    时间不早了,两人找了个餐馆吃午饭。

    病房里,杨清竹倚着墙壁,绕着手臂,望着梁东越的面容,目光悠远,思绪万千。

    当一个人执意相随的时间,要用十年二十年来计算的时候,彼此之间已不是一句有缘无缘的关系,早已成为生命中的一份羁绊。

    这些年都如这一年,她到了一个新的城市,他随后而至,开展自己的事业,三不五时见个面,谁难住了,另一个便出手相助。

    许多年里,小病小痛,小伤小灾,他们都曾经历,这样严重的事故却是首次。

    接到电话那一刻起,看到他之前,她心弦一直绷得紧紧的,却是什么都没想,只反反复复祈求:千万不能出事,千万不要有性命之危。

    她真是太过习惯他的存在了,居然像是天真的孩子一样,认为他始终会健健康康,不会有倒下的一日。

    说到底,从不认为他有不在的可能。

    当那种可能发生之际,她陷入了茫然慌乱和恐惧。

    梁东越恍然醒来,睁开眼睛之前,便已想到了之前的遭遇:好死不死的,他今天起得早,便想早点上班,开车到一个路口,一辆车子快速地也歪歪扭扭地冲向他……

    上次醒来,护士跟他说,通知了杨清竹同志,因为她的名字在号码本首位,不知道用不用通知别人。

    他说不用,通知她就对了。处境最差的时候,他能信任的只有她。

    睁开眼睛,起初视线有些模糊。

    眨了眨眼,视线渐渐变得清晰。

    他先看向床边,左右都没人,有些失落地垂眸之际,看到了正对着他出神的她。

    她在望着他没错,却分明是透过他,在看着别的什么。

    或许是这场意外,或许是彼此之间这些年。

    梁东越的手动了动,轻咳一声。

    杨清竹立时回过神来,面上绽出明艳的笑容,快步走到他身边,“你醒了。需要什么?”

    梁东越微笑,摇了摇头,“看你在那儿杵着,累得慌。”

    “你啊。”杨清竹笑着,帮他把枕头垫高,让他倚着床头,转手拿过自己长期随身携带的保温杯,“过来净瞅着你愣神了,还没顾得上出去买东西,先将就一下。”

    “哪儿的话。”梁东越喝了几口水,深凝她一眼,“醒来就看到你,是我盼了多少年的事儿,这一下子就觉得,这场意外出得值。”

    杨清竹失笑,“该说你心胸广阔,还是要说你没心没肺?”

    梁东越看着她的笑颜,有一刻的恍惚,“清竹,你这会儿的笑容,我本以为再也看不到了。”

    她至美至璀璨的笑容,因他而绽放的笑容,曾经有过,他从不曾忘。

    那是太过久远也太过短暂的时光——他们共有的、共度的。

    那亦是她过后尘封在心底的记忆,自己不触及,也不允许他提及。

    杨清竹眼神中有着了然,却四两拨千斤:“真可惜,我没有随身带镜子的习惯。”说着坐到床前的椅子上,双腿优雅地交叠,抬手理一理鬓边的发丝。

    不过是这片刻间,她的笑容便恢复了惯有的从容和煦,带着不伤人的疏离。

    梁东越气馁:不明白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孽障,真能分毫不差地拿捏面部表情,控制心头情绪。

    她有着绝美的容颜,也有着无懈可击的面具。

    气馁之后,他怄火不已,“杨清竹,麻烦你把我当个人行么?也麻烦你把你自己当个人行么?”

    杨清竹扬眉,语调平和地呛他:“我怎么不把自个儿当人了?说的什么疯话?医生给你用错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