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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道理

    惜棠匆忙把泪水眨去:“我没有。”

    “明明就有。”谢澄轻声说。

    惜棠不说话了,小树仰着小脑袋,巴巴地看着惜棠,“阿母为什么骗人?小树大声说,“阿母明明就哭了。”

    惜棠赧然,她低头抱起了小树,小树软乎乎的身子贴着她,小手笨拙地擦着她的眼泪,奶声奶气地说:“阿母不哭,不哭哦。”

    惜棠心中一暖,她亲着小树毛毛的脑袋,抱着他坐下了。谢澄也在她身边坐下。他捏住了惜棠的左手,深黑的眼睛凝视着她。

    惜棠低声问:“陛下怎么和小树一块进来了?”

    “恰巧碰见了,”谢澄说,“等你们说完了话才进来的。”

    惜棠不自在地躲开了他的目光。谢澄望着她泛红的眼眶,问:“为什么哭?”

    惜棠不说话,小树忽然担忧地问:“小树近来有些不听话,是小树把阿母惹哭了吗?”

    惜棠摸了摸他的脸蛋问:“你哪里不听话了?”

    小树想起方才和陛下的交谈,有些心虚了。“刚才是胡说的!”小树点着头,“小树近来很听话很听话,是天底下最乖的小孩。”

    惜棠刮了刮他的鼻子:“不知羞!”

    小树哼了哼,没说一句话,就跳下了惜棠的膝盖,不知道跑哪去了。小树一溜烟就瞧不见了,惜棠只能把目光放在了谢澄身上。

    从前,惜棠很少直视谢澄,是因为恐惧。如今,她倒是不那么害怕他了,但一旦望进了他的眼睛,惜棠就莫名觉得心慌,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背叛她了。

    和谢澄对视了一会,惜棠就轻咬着唇瓣,想移开视线。谢澄温柔地捏住了她的脸庞,轻轻地问:“要看哪里?”

    惜棠不想回答,但转念一想,有什么不能回答的?于是说出了实话:“我不想瞧见陛下。”

    谢澄的脸色刹时一白,握着惜棠脸庞的手放下了。惜棠心中一跳,刚想把话说清楚,小树忽然双手捧着一只幼兔,欢欢喜喜地进来了。

    “阿母!陛下!”小树开心地说,“快看看灰灰,它长大了好多呀!”

    灰灰垂着可爱的耳朵,豆子大小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惜棠与谢澄。惜棠迟疑地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尾巴。灰灰舒适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了愉快的磨牙声。

    谢澄的目光,在空气中凝住了。直到小树投来了疑惑的眼神,他才和惜棠一样伸出手,挠了挠灰灰的毛毛。灰灰纯净的眼睛里,倒映出他冷白的没有血色的脸。

    这夜小树好兴奋,陪他闹到了好晚,才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沐浴的时候,想着下午与谢澄的对话,惜棠有些心神不宁。她任由灵儿给她擦完了头发,才独自掀帘入了内殿,一抬眼,看见谢澄坐于灯下,果然还在等她。

    他的声音还算平静:“今日你沐浴的时间久了些。”

    惜棠垂头看着自己的乌发:“在想事情。”

    谢澄问:“想什么?”

    惜棠抿着唇:“不是什么必须说的事。”

    谢澄的声音冷了下来:“朕要听。”

    惜棠的心脏微微揪了揪。他这样略带命令的语气,让她更不想说话了。她的低垂着眉眼,只是与谢澄僵持着。谢澄终于冰冷问出了声:“是在想九弟弟吗?”

    惜棠一怔。

    她抬眼望向了谢澄,一簇一簇的火苗在她的眼睛里跳跃。

    “你不是说,要我尽量少提起他吗?”惜棠的声音轻轻的,“怎么你自己先提了起来?”

    她话音刚落,谢澄的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痛苦的神情。

    “难道不是你,”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每时每刻都在和我提他吗?”

    谢澄的这句话,让惜棠的内心紧了紧。“我没有,”惜棠说,“我按照你的要求,一直没有提起过他,也没有说想见他。”

    “还在狡辩!”谢澄冷冰冰地说,“你坐在这里,坐在朕的眼前,但你的眼里有我,你的心里有我吗?你这样的作态,简直可恶至极!”

    原本为了下午的事,惜棠的内心,是一直紧绷的。可这个时候,她反倒平静下来了。

    “你为什么会与我说这样的话?”她直视着谢澄的眼睛,“那日,我们难道没有把事情说明白吗?我不再见他,留在你的身边,与你一同过日子,我们不是已经说定了吗?你今日这样的指责……没有道理。”

    听着惜棠的话,谢澄心痛的几乎要死去了。

    “好狠心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样的狼狈,这样的无能为力,他忽然觉得眼睛好难受。

    他眼中的泪水如此饱满,让惜棠的眼睛凝住了,不知怎的,她的内心也颤栗起来了。

    “你太贪心了,陛下。”面上,她仍旧平静地说,“你不能一边野蛮地掠夺,一边又理所应当地朝我索取。没有人会依你的。”

    分明是胡言!即便是在伤心之中,谢澄也忍不住气恼地想。他从来都是这样对旁人,旁人不也尽数依他,巴巴地朝他献上所有!只有她,只有她,她才会如此狠心的对待他!他是至高无上的天子,她到底怎么敢的?

    是的,她敢,她当然敢。在她跟前,他早就丧失了作为天子的权威,以至于他自己都要不认识他自己了。但只要她对他笑上一笑,给他一点甜头,他又觉得自己的改变是正确的了。

    他的眼睛泛着涩涩的痛,早就看不清惜棠的脸庞,换做从前,惜棠这么对他说话,他早就大发雷霆,势必说上比她难听千倍百倍的话了。但此刻,他却口中干涩着,怎么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总是在她的跟前落于下风。

    不知艰难熬了多久,帘外忽然传来卫和急徨徨的声音:“陛下,奴婢有要事回禀!奴婢……”

    不知为何,谢澄忽然听不清卫和的声音了。他茫然的目光望向了惜棠,惜棠叹一口气道:“这么着急,朝中想是有急事。陛下先回去吧。”

    谢澄起了身,但仍旧望着惜棠。惜棠抚了抚他的脸颊:“陛下去吧。我总是在这的。”

    谢澄忽然觉得安心了。他点了点头,抬步就离开了披香殿。夜晚的凉风呼呼吹着他的脸,苍白月光下卫和的神情格外惊徨:“陛下,太后回宫了!”

    “母后?”他如梦初醒,还有些发怔,“母后不是在明光宫么?”

    “太后请了您许多次,您都不去看望她。想来太后生恼,就连夜而来了,现下,已经在甘露殿候着您了……”

    卫和的声音都在发颤,谢澄有心想要责骂于人,但又实在是没有道理。毕竟母后硬要入宫来,谁能拦的住她?他心烦意乱,一回到甘露殿,不出意外的,就看见了母亲面若寒霜的脸,他与母亲对视了片刻,母亲描绘细致的长眉,忽然微微蹙了起来。

    他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唤了声:“母后?”

    “……七郎。”是母亲迟疑的声音,“你哭了?”

    谢澄一僵,尹太后站了起来,走近了几步,温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儿子湿淋淋的泪水沾湿了她满手,做母亲的不禁心疼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她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谢澄不说话了。好久没有与母亲这么亲近,他有些不自在,但酸涩之感忽然之间席卷而来,他的眼睛又有些湿了。他说:“我不知道。”

    望着成人之后,难得露出如此情态的儿子,尹太后满腔的怒火,此刻也尽数的熄灭了。“你方才哪去了?”她明知故问,“是不是从披香殿回来了?”

    谢澄不吭声,尹太后叹了口气道,“我回宫里来呢,原本想狠狠斥你一顿,但瞧你这般模样,实在也不必我痛骂了。告诉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澄说:“九弟弟没有死。”

    “这我早就知道了。”过了震惊的时候,尹太后冷静了下来,“我先前一直唤你,也是为了这个。”

    “阿母要与我说什么?”

    “我有数不清的话要和你说,但现下么,想来说了也是无用了。”尹太后微微摇了摇头,“你呀……我早就说过你,说话不要说太满,做事不要做太绝,于朝堂是,于后宫也是,这下好了,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

    “母亲胡说。”谢澄说,“您临朝时,分明与我一般狠绝。至于后宫……您当时不过是想我厌了棠棠。”

    尹太后神情一僵,继而睨着他问道:“那你如今,觉得我说的对不对?你是不是早就应该远了她?”

    谢澄抿了抿唇。

    “不对。”他说。

    尹太后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她不爱我,我为此难受,是我自己的问题,”谢澄声音嘶哑着说,“不干她的事。”

    从来把自己放在最前的儿子说出了这句话,尹太后几步都要不认得他了。

    望着母亲愕然的神情,谢澄无助极了。“阿母,你说,”他病急乱求医,“我能怎么办?您与父皇恩爱了一生,一定是有办法的。”

    尹太后长久一怔。

    “母亲能有什么办法?个人都有个人的缘份,我与你父皇,与你们本来就很不一样……”尹太后的声音低了下来。

    谢澄心中一痛。是呀,当年,父皇与母后,分明就是一见倾心,他如何能与他们比……他神情低落下来,尹太后实在不忍心他这么难过了。

    “那你与母亲说说,你们现下是怎么了?”

    谢澄艰涩地说:“她念着九弟弟,想回到他的身边。”

    尹太后听了,立刻就是勃然大怒。她这样好的儿子,沈氏什么身份,竟然敢这样对他?但到底还念着当下的情形,忍住了怒气,耐着性子问:“那你是如何做的?”

    “我……”谢澄茫然起来,“我不让她见他。”

    尹太后狠狠皱起了眉头。

    第92章 乞爱

    尹太后沉声说:“你这样是不对的,知道吗?”

    谢澄湿着眼睛看她。

    “你不让他们见面,有什么用呢?她心里还是想着他,反而还加倍的怨你,”尹太后深深叹了口气,“这般与她过日子,你自己心里头快活么?”

    “我不快活,”谢澄喃喃着说,“她也不快活。”

    看着从来骄傲得意的儿子,如今却露出如此失意之态,尹太后真是心疼极了。“既然她让你这么难受,”她疼惜地说,“你也就不理她了,好不好?”

    “我做不到,”谢澄无措极了,“光是想想她不理我,我就难过的不行了,更别说要我不理她……阿母,我做不到。”

    望着谢澄泛红的眼眶,尹太后忽然想起了许多年以前,那时长子还是个垂髫小童,弄坏了他父皇送来的小木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抹着眼泪来找母亲安慰,当年,尹太后还可以为他重新做一把木剑,只是如今,被他弄坏了的是人,她要怎么为他拼凑出一个人呢?

    母亲伤感的神色如此明显,这让谢澄的心里头更慌了。在最茫然,最无助的时候,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母子之间发生的种种不快,本能地在母亲身上寻求希望。

    但连母亲都这样了,谢澄的呼吸都在发痛,泪水又要呼之欲出了,母亲温柔的声音忽然传来了:“那你就让他们见面吧,好不好?”

    “不行!”谢澄下意识地否认,“她会离开我的。”

    “那她现在,难道就不想离开你了吗?她一日不见他,就一日念着他的好,一日比一日更爱他,一日比一日更怨你。但若是他们见面了呢?”尹太后凝视着谢澄的眼睛,“几年的时光过去了,她变了,郭氏的儿子也变了,他们二人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谢澄怔怔地看着母亲,良久才说:“不会的,她很爱他……只要我一放手,他们就能在一起了。”

    尹太后冷静道:“就算让他们见面了,他们还是很爱彼此,你会放手吗?”

    谢澄咬牙道:“不会。”

    “那就是了。”尹太后柔声说,“不管他们见不见面,沈氏都注定要待在你身边。那你为何不让他们见面呢?结果再糟糕,也无非是如今这般罢了。”

    “可是,”谢澄的眼睛又有些酸涩,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软弱的人,“……我害怕,阿母,我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尹太后坚定地说,“你与她在一起了这么些年,带给她的,难道只有痛苦吗?你不知道自己改变了她多少……这是临淮王永远都无法追回,无法弥补的。”

    谢澄眼眶红红地看着母亲,不说话。

    “况且,”尹太后微笑了,“我这样好的儿子,比郭氏的儿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她怎么可能选择他,不选你?七郎,我的好孩子,相信阿母,没有人会不爱你的。”

    谢澄呢喃出了声:“阿母……”

    尹太后只是微笑着,鼓励地看着他。

    但谢澄还在犹豫,还在抉择,他还无法作出决定。

    尹太后见状,微微叹了口气,说话了。

    “方才,你与阿母说,你不让她见他,她过的不快活,你忍心见她一直不快活吗?”

    谢澄忽然觉得好委屈。

    “我也不快活!”

    尹太后摇摇头,那神情分明在说,你自找的。

    “我知道了。”谢澄还是败下阵来,终究还是有着不甘心,“……算我上辈子欠了她的。”

    在皇帝的再三挽留下,尹太后还是离开了未央宫。

    夜晚的凉风,轻轻吹拂着她的脸庞,她听见宋媪在问:“您何不就此留于宫中呢?难得与陛下关系转暖……”

    “留在宫中做什么?我与陛下终究还有隔阂。时不时见一见,陛下会念着我这个做母亲的好。若是见得多了,反而还让彼此生出怨言。”

    想起今晚的情景,宋媪不禁抿了抿嘴唇。“您劝陛下让沈夫人与临淮王相见,固然是不忍见陛下难受,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呢?陛下如今这么在意沈夫人,介时若是不怨她,反而埋怨起了您,就不好了。”

    “你也说了,我不忍看他难过,自己的儿子,还能看他伤心死了,不管不问不成?”尹太后深深叹了口气,“他说他上辈子欠了沈氏的,哀家看我上辈子才是欠了他的!”

    宋媪不言语了,尹太后微微阖上了眼睛,闭目稍作休息:“早知七郎有今日,我当日就不会理会沁儿的言语,直接叫人杀了沈氏,哪里会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外头流言纷纷不说,七郎自己还难过……真不知那沈氏给他施了什么妖术!”

    念起儿子的情状,尹太后再次心揪起来。她这个最爱的孩子,自出生起就事事如意,便是中途有过阻碍,因为相信最终可以解决,也从不曾真正的痛苦迷茫过。

    如今,却是在一弱女子身上遭遇挫折了。尹太后原本以为自己很恼他,可这个时候,也只想着他能如愿以偿了。

    第二天,惜棠才从成安长公主的口中知道,尹太后昨夜来了未央宫,却又不知为何,连夜离开了。

    尹太后入宫来做什么,惜棠隐隐也能猜到。自谢洵复生的消息传来后,前朝后宫就没一刻消停过。若是太后对此不闻不问,反倒让惜棠觉得奇怪了。

    内心深处,惜棠是有些怵太后的。自三年前尹太后欲害小树不成,退居至了明光宫后,惜棠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谢澄知道她对尹太后心有芥蒂,若非要事,也从不在她的跟前提起她。

    惜棠沉沉地垂着眼睫,成安长公主得不到她的回应,不禁唤了她一声。惜棠醒了神,望着长公主微微忐忑的神情,实话实说:“陛下没有和我提起……我不知道。”

    成安长公主听了,脸上的忧色更重了。惜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是怕太后又与皇帝闹了别扭。若是太后与皇帝有所不快,她去明光宫看望太后,只怕会惹得皇帝不悦,但又不能直接去问皇帝,就只能在惜棠这旁敲侧击了。

    在惜棠还是临淮王后时,谢洵就和她说过,在皇帝的诸位兄弟姊妹之中,成安长公主与他感情最好。虽是最好,但这好,终究还是在君臣关系之下的。从没有人能无限的接近皇帝……但望着长公主失望的神情,惜棠就知道,在长公主的心里,她就是与皇帝无条件亲近的。

    在她初来长安,惶恐无助时,长公主给了她许多许多的慰藉。若是可以的话,惜棠还是很愿意帮助长公主的。

    “公主勿要烦扰,”惜棠轻声说,“我去帮你探听一翻,一定不会是什么大事的。”

    长公主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谢过惜棠。惜棠想要阻止,但见长公主郑重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动作。皇帝对她的恩宠,几年如一日,旁人一日一日地看着,对她是越发的恭敬了。

    忽然地,惜棠想起了那夜谢澄的话。他先是不许她见阿洵,又说,和他在一起,她也经常是有开心的。其实他也没有说错……偌大的天下,谁能比她的日子更舒心呢?便是皇帝的母亲,皇帝的姊妹,如今也远远不及她风光。

    想到这里,惜棠不禁自嘲地笑了。

    昨夜惜棠说了让谢澄伤心的话,但第二日,他还是照常来到了披香殿。

    但与往日有些不同。谢澄进来,没有说一句话,沐浴完毕,就压着惜棠,略略安抚一会后,就径直往里头撞。惜棠满额头的汗,都说不出将要为成安长公主问的话了。

    她喘着气问:“你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么?”谢澄咬着她的唇瓣,“朕要狠狠折磨你!”

    惜棠蹙眉不说话,谢澄哼一声,埋头苦干起来。惜棠全身像是过了遍火,既疼痛,又舒适。但这点疼痛,反而让惜棠更舒适了。

    两人都出了一身淋漓的汗,想来一会又要重新洗一遍身子了。谢澄轻轻咬着她的雪肩,一句话都没有说,惜棠闭着眼问了:“我听人说,昨夜太后来了。”

    “是来寻我,又不是寻你,”谢澄垂着眼睛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惜棠听他的语气,并没有几分恼怒的样子,心中约莫有了猜测,就睁开眼睛轻声说:“我担心你与太后有争吵。”

    “你还会担心我吗?”谢澄气闷地说,但心里又有几分开心,“……也没说什么,我还叫母后留在宫中呢,她不愿意,才连夜回去了。”

    这样说,就是没有与太后闹矛盾了。惜棠轻轻点了点头。望着她粉白细腻的脸蛋,谢澄忽然觉得有些不平衡了。为何他被她弄的胆战心惊,日夜都不能安睡,她却不知所以,如此的自在?他轻轻咬着惜棠的耳朵,眼睛又悄悄地湿了。

    他许久不说话,让惜棠有些奇怪了。就唤一声:“陛下?”

    “叫朕做什么?”他的声音闷闷的。

    不知为何,惜棠觉得有些好笑:“没什么,就是在想陛下在想什么。”

    谢澄气恼地说:“朕在想如何叫你和朕一样难过!”

    惜棠莫名其妙,泛着水光的眼睛不禁眨了一眨。谢澄更生气了,但同时,又忽然想亲她了。“先让我亲亲你,”他小声地说,双唇碰上了惜棠的柔软的唇瓣,“你也亲亲我……”

    惜棠任由他亲着,微微仰起了脸。谢澄望入她美丽的双眼,珍重地捧住了她的脸庞,他们亲了一个真正的深吻。

    第93章 相见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惜棠有时觉得很快,有时又觉得很慢。

    近来小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有些玩疯了。披香殿日日都充斥着孩子的玩闹声,惜棠在殿中被吵的有些分心,看不下书,就一个躲在园中的秋千里消磨着时光。

    六月了,长安正式进入了夏天。在长安生活了这么些年,惜棠也大致习惯了长安的天气。到了八月份最热的时候,谢澄也许就会携她去行宫消暑了,去岁他们是去了翠微山,不知今岁他又是如何打算了。

    乱七八糟地想了好久的事,惜棠连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忙拍拍脸让自己醒神,才刚刚读了一页,灵儿大喘着气的声音就把惜棠惊到了,她愕然的抬起眼睛,看见灵儿急急朝她奔来,连忙问道:“可是小树出什么事了?”

    “不是,”灵儿紧张的眼珠子都在乱颤,“是别的事……”

    有什么事能让她这么惊慌?惜棠不明所以,灵儿就一字一句地说下去了:“临淮王来长安了!”

    惜棠全身一震。

    她脱口而出:“你在哪里听说的?”

    “这还用奴婢听说么?”灵儿咬着嘴唇说,“临淮王才进长安,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披香殿还算晚知道的……”

    灵儿后面还说了什么,但惜棠一个字都没有再听进去了。谢洵来了长安,怎么会呢?谢澄明明说的很清楚,不许她再与阿洵见面,那他怎么会允许阿洵来长安呢?难道……难道阿洵是自己擅自来长安的?惜棠被自己的念头吓的汗出如浆。

    “陛下呢?”她问灵儿,“陛下有说什么吗?”

    “陛下还在甘露殿……”灵儿嗫嚅着说,“现下还没有什么动静。”

    惜棠忍着狂颤的心,深深呼吸了几下,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该怎么做?万一谢洵是自己来长安的,那谢澄一定不会放过他,她必须赶在他下令之前阻止他。惜棠知道自己必须行动了,临走前匆匆和灵儿说了句:“看好小树,先别让他知道。”

    灵儿忧心忡忡地点头,惜棠咬了咬唇瓣,往甘露殿的方向去了。

    当知道惜棠来找他时,谢澄没有丝毫的意外。

    他把最后一个字写完了,才说:“让她进来吧。”

    宫人俯首下去传令了。谢澄双手抚着扶手,这样才能让他多一点气力。他仰着头,望着华美繁复的穹顶。这是他前些年,命将作大匠修缮的。

    他登基多年了,甘露殿早已不是父皇在时的光景。臣子们明里暗里,都曾劝谏他勿要奢靡,但谢澄自认为已经够克制了。当掌握着天下至高无上权力的时候,克制,的确是一种难得可贵的品质,

    心中隐藏已久的幽火,在这一刻,忽然不能克制地燃烧成了一片。谢澄手指微微抽搐起来,他很压抑地移开了视线,惜棠恰好在此时进来了。

    谢澄与她的目光,在虚空之中交汇了一瞬。谢澄听到了自己冷淡的声音:“怎么忽然要见我?”

    惜棠微微躲开了他的目光:“你知道的。”

    谢澄冷冷说:“我不知道。”

    望着他这幅模样,惜棠忽然隐隐有了猜测。心中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很犹豫地问出了声:“是你……让他来长安的么?”

    谢澄用力翻了下书页:“我没有。”

    他这样的反应,惜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分明就是你。”她柔声说。

    谢澄望着她的脸庞,眼眶渐渐有些红了。“不能光是你问我,我也要问一问你,”他喉咙又有些发堵了,“你来寻朕,是为了什么?”

    惜棠张了张口,在这一刻,忽然回答不上来了。

    谢澄命令道:“回话!”

    惜棠撇过了头:“我不想告诉你。”

    谢澄心中一痛。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他紧紧咬着牙说,“你是怕他擅来长安,朕治罪于他,所以急急赶来为他说情,对不对?你真是在意他!”

    “是,我是害怕,”惜棠深深呼吸了口气,“但我怎么都想不到,你会让我见他,你……”惜棠忽然说不出话了。

    谢澄全身剧颤,他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惜棠,嘴唇发抖着,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惜棠看进他的眼睛:“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告诉你做什么?看你日日盼望,日日期待么?”谢澄恨恨地说,“我不快活,你也休想快活!”

    惜棠不料谢澄会如此回答,奇怪的是,她心里却没有多少的怒气。每次她以为已经很了解谢澄了,他又总是向她展示她完全想不到的一面……“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呢?”惜棠的声音轻轻的,“我已经答应过你,不会再离开你。你不信我吗?”

    “你又不是自愿说的!”谢澄的眼眶又红了,“是我逼迫你,你才不得已这样说。”

    这是实话,惜棠喉咙一梗,无言了。谢澄望着她一如既往的脸庞,却忽然生起了新的希望。

    “你方才这样说,”他胆战心惊地问,“难道,难道你是情愿与我在一起吗?”

    惜棠的心颤抖起来,她久久没有回答谢澄的话,明明已经觉得没多少希望了。谢澄还是鼓起勇气问:“现下九弟弟回来了,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吗?”

    惜棠紧紧攥着裙子,说不出话,谢澄的眼泪忽然掉下来了:“九弟弟的命就在我手里,你连哄哄我,都不愿意吗?”他哽咽着说,“你不许不回答朕,快快回答我的问题!”

    “陛下,”惜棠终于颤抖着出声了,“我不能你给你更多了,现在我真的不能……”不知怎的,她也哭了。

    尽管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谢澄的心还是被击碎成了一地。“你不能给我,却是能够给他了!”从来到人世的那一刻,谢澄就不曾在任何人身上受到过这样大的委屈,他简直是恨死惜棠了,“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们都杀了!全部都……”口中说着狠绝的话,他的泪水却掉的越发凶了。

    这样的死亡威胁,听在惜棠的耳中,并没有多少威慑力。她颤抖地伸出了手,抚上了谢澄的面颊。他滚烫的眼泪,几乎烫伤了她的手指。谢澄的泪水滔滔不绝,一双湿透了的眼睛,却巴巴地望着她,惜棠忽然心软了。

    她问:“那陛下还愿意我见他吗?”

    “我不许你见,你就不想他了吗,”谢澄委屈极了,“你明明就想见,为何还来问朕。”

    惜棠轻轻地说:“我想见他,但也不想见陛下难过。”

    谢澄忽然不说话了。

    惜棠凝视着他:“陛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眼睛一下又湿了。

    “你就是故意来折磨朕的!嘴上还说的这么好听,”谢澄努力地想要眨去泪水,“我难道还能不许你见她吗?”

    惜棠轻声说:“你当然可以。”

    又问:“你会吗?”

    谢澄的脸颊都绷紧了。

    “不会。”他还是吐出了这两个字。

    惜棠微笑了。

    看着她的笑颜,谢澄忽然心头发慌了。他反客为主地抓住了她的肩膀,“朕虽然许你们见面,但还是不许你们在一块的,”他强调说,“你是我的!”

    惜棠忽然不笑了。

    谢澄把她的肩膀抓的好痛。

    “我知道的……”她叹着气说,眼睛里不能说没有悲伤,“我是陛下的,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明明得到了惜棠的保证,但不知为何,谢澄的心里更慌了。他无措地看着惜棠,惜棠亲了亲他的脸颊问:“那现下……他在哪里?”

    谢澄的呼吸一停。

    他低垂着眼睛说:“金华殿。朕把他召到了金华殿。”

    惜棠长久怔忪。

    “好,”她眨着眼泪说,“我们四年没见了。”

    谢澄心痛难当。

    走之前,惜棠还和他说了一句:“那我去了……你不许找无关的人撒气。”

    谢澄硬邦邦地说:“我不会。”

    惜棠还是不放心,但现下的情形,已经不宜说太多了。她无言了半晌,终于还是离开了。

    谢洵不知道,皇帝怎么忽然许了他来长安。

    他临出发前,母亲千哭万求,怎么都不愿他去。谢洵看不得母亲的眼泪,但这件事,他是绝对不能够依母亲的。抛下了满脸是泪的母亲,将近一个月之后,谢洵终于抵达了未央宫。

    已经过了许久了,他又回到了这养育他长大的宫殿。谢洵依稀记得,上回他离开长安时,还是灰败的残秋,宫里头的叶子都掉光了。不知花开花落了几轮,妍美的花叶又再次爬满了枝头,一波一波地送来滚烫的热意,但谢洵身上却连一滴汗水都没有。

    他在殿中坐了一会,终于是坐不住了,不自觉走到浓绿的长窗前,抬眼望着远方无尽的云天。皇帝会对他做什么呢?谢洵不知道,但他的内心却没有分毫的惧意。他经历过最可怕的事了,没有什么再能恐吓住他。

    没有表情地在窗前站了许久,浓烈的日光几乎把他眼睛烫伤了。他从久远的思绪中抽离,微微撇开了眼睛,然后,他的目光,就再也不能动了。

    惜棠正站在门槛外,含泪地看着他。

    谢洵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近的。正如她当年离开他时,他也同样一无所觉。明明是再明媚不过的夏日,谢洵却忽然想起了四年前临淮的那场暴雨。她的眼睛正在下雨。

    “阿洵……”他听见她唤他的声音了,这次终于不是在梦中,他茫茫然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听见她说,“你不要再来长安了。”

    第94章 四年

    好长一段时间,似乎连风声都停止了。

    “你,”谢洵艰难地启了启唇,“我好久没见你了,你就对我说这些吗……”

    好久没见?听着谢洵的话,仿佛是他出了一趟远门,现在回家里来了。惜棠的心忽然好痛。不知道当年,她听到了他的死讯,是不是也是一样的痛。她捂着心口,泪水不能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眼泪朦胧的望着他,他的模样,与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叠了。前些年,她总是经常想起他。但每一次想起,都痛彻心扉,渐渐的,她就强迫自己不再想了。

    这两年,她越来越少想起他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模糊了他的相貌,但眼前的谢洵,活生生的谢洵,分明与她记忆中的分毫不离。惜棠不知道自己哭的有多厉害:“……阿洵,”她茫然地说,“我以为你死了。”

    谢洵眼眶一红。

    “对不起,棠棠,对不起,”他艰涩出了声,“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太多……”

    惜棠哭的更凶了。她不明白自己的眼泪怎么这么多。但比起哭泣,她更想扑进谢洵怀里,抚摸他的脸颊,亲吻他的嘴唇,确认他还活生生的在她的眼前。但她不能。她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记得自己此刻身处何地。

    她只能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他。

    “你没有对不起我,阿洵,”她流着眼泪,“我们变成如今这样,都不是我们两个的错。”

    谢洵将要落下的泪水,忽然之间凝住了。

    “不是你的错,不是我的错,那么是谁的错?”他喃喃自语一样地说,语气忽然激烈起来,“是皇帝!他趁人之危,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了,他……”

    “阿洵!”惜棠慌忙制止住了他,她摇着头,“你不能,你不要……”她牙齿紧紧咬着唇瓣,连鲜血都沁出来了。

    谢洵的话语,被惜棠忽然的打断。他迷茫起来,无措起来了,他怔忪地望着惜棠,脸上露出了孩子迷路一样的神情,“你不给我说他,”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问了出来,“你是喜欢上他了吗?”

    惜棠猛地一怔。为着她这一刻的反应,谢洵因为极致的恐惧苍白的面容,忽然倒映在惜棠的眼底。“不是的!”惜棠连忙说,“我不会爱上一个强迫我的人……”

    再走几步路,惜棠就能碰到谢洵了。但惜棠忽然不敢再往前走了。她觉得全身好冷好冷。她环顾了四周一圈,这里是金华殿,是皇帝的未央宫。四年过去了,这座巍峨的皇城,还是和她当年随皇帝进宫时一模一样。

    皇帝是真的想长久和她生活,对她很好很好,所有人都这样和她说……但在最初的两年,每每待在他身边,惜棠都觉得好害怕,好恐惧。谁可以爱上一个自己畏惧的人?惜棠以为自己做不到。

    她怔怔地望着谢洵,谢洵也怔怔地与她对视。不知是她走向了谢洵,还是谢洵先走向了她。待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离彼此很近很近,近的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了。

    她抚摸上他泪水淋淋的脸颊,额头与他紧紧相抵。他瘦了这么这么多……她的泪水根本不能停止,和从前一样,她一哭,谢洵就慌了。他乱七八糟地说着一堆安慰她的话,尽管他自己的眼中都含着泪水。他们凝视着彼此泪水莹莹的眼睛,忽然一起笑了。

    笑过以后,两人都安静了下来。惜棠温柔又哀伤地抚摸着谢洵的眼睛,他颤抖的眼睫毛秋天瑟瑟的落叶。惜棠忽然出声了,“阿洵,”她轻轻地问,“你不怨我吗?”

    怨?茫然,是谢洵的第一反应。他怎么会对惜棠有怨呢?他喃喃地问:“我怨你做什么?”

    “我抛下了你,”惜棠眼含泪水,“还累的你被人嘲笑,还有小树……”

    “关你什么事!”谢洵决然打断了她,“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不是自愿的,皇帝他……”翻涌而来的仇恨,一瞬间淹没了谢洵的喉咙,他悲愤极了,同时也无力极了,“你没有办法。”

    惜棠哭了,她的泪水如同滚珠般落下,打湿了谢洵的手心。当年成亲时,他明明对惜棠说过,此生都不再叫她哭泣。可因为他,她似乎一直在哭泣。谢洵心痛到不能呼吸,惜棠的眼泪滴落在他的心头,全都化作了汩汩的鲜血。

    “你回来了,我真的太高兴了,你知道吗,阿洵……”惜棠哭着说,“我从来不敢想你还能回来,但你回来了,不仅回来了,我还能再见你一面,我想不出比着更好的事了,我们还能再见面,阿洵……”

    说到后面,她已经语无伦次了。在见到谢洵以后,刻意压抑的感情,在这一刻终于决堤。惜棠以为自己可以忍住,但她的心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她一寸一寸地摸过谢洵的脸颊,是他,是他,是好好的他,她不是在做梦……她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巨大的欣喜与悲伤,在同一刻摧毁了她。

    惜棠仰着头,想着与他接此生的最后一个吻。谢洵在她的耳边喃喃着,他的双手紧紧搂着她,金华殿极高的穹顶忽然旋转了起来,窗外浓艳的花香挤入他们的呼吸里。他们的唇瓣碰到了一起,像点燃了一簇火,燃尽了尚未正式到来的浓夏。

    他们望进了彼此含泪的眼睛,四年失去了的岁月,在这一刻忽然模糊不见了。惜棠以为忘记了和心爱之人亲吻的感觉,可当谢洵的唇贴上她的那一刹那,所有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终于都尽数归来了。

    温柔的泪水,浸湿了惜棠的眼眶,眼前的谢洵越发遥远,记忆中的谢洵却越发的清晰了……她注定要离去的爱人,一去不复返的岁月。

    他们吻了好久好久,惜棠在他的胸膛急促的喘息,她的泪水把谢洵的脖颈都弄湿了。她靠在他的怀里,喃喃地说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谢洵抬起她的脸庞,温柔地吻上了她的眼泪。

    “小树……阿洵。”惜棠忽然说话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谢洵悲伤地说,“你和她……我都错过了这么多,”

    惜棠眼眶一痛。

    “你应该见见他,阿洵,小树是很好的孩子,”惜棠强忍着泪水,“他一直都很想念你。”

    “小树……”谢洵温柔地叹息着,“我也想念他。在他还没有来到我们身边时,我就已经很爱他了。”

    惜棠的泪水掉了下来。

    “我没想到他会来,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我还以为他不能出生……”惜棠的声音艰涩无比,“幸好,他活下来了,很可爱,很活泼,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她还是哽咽了。

    待在如此冷酷的皇帝身边,谢洵无法想象,惜棠是怎么把孩子生下来的。她一定经历了旁人难以想象的苦楚。他又不能忍住内心传来的疼痛了。“棠棠……”他喃喃道,“你受了这样多的苦。”

    惜棠垂下了眼睛:“都过去了。”

    谢洵嘴唇颤抖着,深入骨髓的哀痛令他难以出声。而惜棠,惜棠眨了眨眼泪,又继续说下去了,“阿洵,小树最好不要留在我身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惜棠的心好痛,“……你带他回临淮去吧。”

    谢洵久久一怔。

    “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带小树回临淮去,再也不要回来了,”惜棠看似平静地说,“陛下如今,虽然答应了我,不再会害你与小树。但将来会发生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不要再有什么事了。”

    谢洵全身巨震。

    “你是,”他深深地呼吸着,“你是要我离开你吗?”

    惜棠的眼睛在流泪。

    “是。”她清晰无比地说。

    “为什么?”谢洵无措起来了,“你不爱我了吗?你不要我了吗?”

    惜棠紧紧咬着唇瓣,说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了!”谢洵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一定是因为皇帝!所有人都说,他很宠爱你,对你很好很好,你一定是被他打动了,对不对?我永远都不能像他这样对你,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惜棠就猛地打断了他。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惜棠的牙齿都在打着颤,“你明明知道我,明明知道我……你怎么能这样叫我伤心?”

    谢洵忽地噤声了。情急之下说出了错话,他也心痛难当。在反应过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来了这样的话!

    “我错了,棠棠,”他慌忙地拉住惜棠的手,“是我无用,我护不住你,我还……”谢洵是多么痛恨自己。

    “我与皇帝……怎么能怪你?”惜棠艰涩出了声,“我知道,当年,你若是在,便是舍出了性命,也会护住我的,我怎么会恨你?要恨,我也是恨他……我恨他。”

    她脸上经久的泪水,被风吹的渐渐干涸了。谢洵把她的手握的好痛,她全身都有些麻木了。

    “我自己怎样,你以为我还在乎吗?”惜棠轻轻地说着,仍唤起了旧时的称呼,“阿洵,郎君……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自己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你活下来。”

    谢洵流泪看着她,他已经再说不出一句话了。

    他们深深地,久久地望着彼此,明明相距这么近这么近,但没有人再往前一步。

    谢洵喉间发堵着,才刚刚说出一个字,长窗外刮起了狂燥的热风,欲掩未掩的门扉,在这一刻,忽然敞开了。

    惜棠脸上露出受惊的神情,她回头望去。

    谢澄正站在殿外,冷冷地看着,面无表情。

    惜棠的脸刹时雪白。

    “你,”她嗓音发着颤,“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说恨我的时候。”谢澄盯住她的脸,柔声说。

    第95章 摧心

    惜棠吓的后退了几步,猜测自己的脸都被吓白了,她骇然地望着谢澄,这才发现——他的脸原来和她一样的雪白。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谢澄轻声问,“朕方才在外头,其实也听不太清,现下倒是能够听清了。”

    惜棠的冷汗涔涔而下,她摇着头,说不出一句话。谢澄蔑然地望了她一眼,极寒的眼神盯住了谢洵。而自谢澄出现的那一刻,谢洵的目光就寸步不离他的脸庞。如今,他们的视线总算对上了。

    他们冷冷地注视了彼此一会,谢澄忽然微笑开口了,“好久不见九弟弟……”他仿佛是惋惜般地叹了口气,“朕没想到,还有再见你的一日。”

    “陛下自然不想再见到我了,”谢洵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还活着,一定叫你很失望。”

    “失望?朕的确很失望,朕多希望你死了,最好死的透透的,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但你知道,现在看到你,朕心里是什么感受吗?”谢澄的声音轻轻的,但显然无异于毒蛇冰冷的吐息,“你为什么还握着朕夫人的手?”

    惜棠猛地一惊,她慌忙低下了头,才发现谢洵仍旧与她十指相扣。谢澄森森的视线毫不掩饰,惜棠心中发寒,下意识地要甩开谢洵的手,但谢洵痛苦的眼神忽然望向了她。

    惜棠全身一定,她忽然想起了四年前的一个秋日,在皇帝的注视之下,她也是这样甩开谢洵的手的。惜棠心中一酸,她怔怔地与谢洵对视,他痛苦而哀伤的面容,几乎要融化在白花花的日光之中了。

    他们相视的时间太久,完全把一旁的谢澄遗忘了。直到长窗外挂起了火辣辣的风,炽烈的日光灼烧着惜棠的脸庞,惜棠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她茫茫然的目光望向了谢洵,他眼睛沸腾起的怒意,几乎把她的心口都烫红了。

    “方才朕瞧不见,但你们也是这样亲热的吗?”谢澄语气中翻涌着流毒的恶意,“不过似乎也不奇怪,比起夜晚,在白天,她的反应更敏感,更为可怜可爱……”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惜棠的全身都僵直了。而谢洵的脸色已经白的不能再白,谢澄望进他失去防线的眼睛,很傲慢地微笑了。

    而这笑,深深地刺痛了惜棠的心。过往的一幕幕,忽然浮现在了她眼前。在她最初来到皇帝身边的那一年,他是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玩弄她的。

    他逼迫她下跪,在她身上写字,还有说很多羞辱她的话——惜棠的脸烧的通红,但皇帝无视她的反应,还在面无表情地和谢洵而说:“朕说的,你应该也知道,对不对?毕竟你和他做了几年的夫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惜棠已经忍不住了,她下意识地举起了手,想狠狠给谢澄一个耳光。但谢澄冰冷的手瞬间就钳制住了她的,他粗暴地把把她扯入了他的怀里。

    他冰冷的目光摧枯拉朽般扫下,惜棠的手腕也被他抓出了深深的红痕,谢澄冰冷的呼吸近在咫尺,“你不觉着,你今日太放肆了吗?”他低声说,“不想朕处置你们,就站在这里,乖乖地听着,不要说话……朕回去再教训你。”

    他冷酷的语气,吓得惜棠一个激灵。她的双眼涌出了泪,谢澄放开了钳住她的手,转而死死地捏着她的下巴,几乎把她整个人提起来,惜棠全身惊颤不止,“听明白了吗?”谢澄的声音透露出寒气,“回话!”

    惜棠含着满眶的眼泪,倔强地没有应声,谢澄心中的怒火更盛,他刚想唤宫人进来,把惜棠押下去,谢洵忽然冲上前来,“你不能这样对她!”

    他从谢澄的手下救出了惜棠,惜棠扑进他怀里,泪如雨下。谢洵全身都在发冷,“你如此对她、难怪她惧你,恨你,不愿与你在一起。”

    “朕如何对她,是你能管的么?”谢澄森冷地注视着他,“便是朕即刻将她弄死了,也轮不到你在旁多言。”

    因为仇恨,谢洵的脸庞已是一片赤红。皇帝的这句话,终于令他无法忍受了。他挥舞着拳头,想要上前痛击皇帝,谢澄躲都没有躲,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的拳头快要碰上皇帝了,惜棠却忽然急切的一声唤:“阿洵,不可以!”

    谢洵紧紧绷住的身子,一下就软下来了。他怔怔地望着惜棠,她眼中的泪水令他窒息。

    她发颤地问:“你忘记我方才说的话了吗?”

    她方才说的话?她方才说了什么话?谢洵的心如同被热油煎炙,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回过神。是了,她方才说,她想他活下去,她想他活的好好的,不要再为了她得罪皇帝,不要再为了她,惹来杀身之祸。

    熟悉的无力的感觉,再次席卷了谢洵全身。他想告诉惜棠,他早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可他不能——惜棠想他活下去,想他和孩子活下去,他必须在皇帝的鼻息下继续苟延残喘。她的泪水掉落在他的手背上,每一滴都烫入他的肺腑里。

    谢洵久久不说话,谢澄也不催促,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好一对苦命鸳鸯啊,他与她经历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她与谢洵之间的第三者。他在她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惜棠何其了解谢澄,看着他的神情,就清楚他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了。她心头也在发怵,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出声了。“……陛下,”她抖着声音说,“临淮王一时冲动,你不要与他计较。我们回宫去吧。”

    “回宫?回哪里?”谢澄的语气冷冰冰的:“你是要与朕回去么?”

    惜棠瑟缩着说:“我与你回去。”

    “与朕回去,你抖什么?朕这么叫你害怕?”

    惜棠只想快快离开这里,“我没有,陛下,”她几乎要被急哭了,“我们回去吧。”

    谢澄垂着眼睛,冷漠而轻蔑地看着她。

    “你自己说想见他,如今又说想和朕回去,朕是这样任你摆布的么?”

    惜棠连唇瓣都在发抖。她放下了拉着谢澄袖袍的手——谢澄的心陡然一空,惜棠低声问:“你想我怎么做?”

    谢澄心口微窒,他恼怒地看着惜棠,惜棠毫无畏惧地直视他的目光,谢澄愤恨地撇开了视线。

    “算你运气好。”他语气冰冷地对谢洵说,“再有下次,就绝不只是如此了。”

    谢洵压抑着呼吸看着皇帝,惜棠对他轻轻摇头,他吃痛一般垂下了头颅,听见了皇帝在他耳边轻轻的一声笑,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皇帝他离开了。

    谢洵怔忪抬起了头,空旷旷的金华殿,除了他,再没有旁人了。惜棠和皇帝一同离去了。明明是六月的初夏,他全身却泛起了深深的寒。

    回去的路上,谢澄始终没与惜棠说一句话。

    惜棠心有不安,一进入大殿,谢澄就挥退了所有迎上来的宫人,没等走到寝殿,他就很粗暴地把惜棠推在了墙上,惜棠被撞的后背生痛,她被迫在很狭隘的空间里与谢澄相视,

    谢澄冷冰冰的眼睛像黑洞一般。

    “你们做什么了?”他捏着她的脸颊,问。

    惜棠冷汗涔涔。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咬着唇瓣,“我们只是在说话。”

    “是吗?”谢澄显然不信,他冰凉的手指缓慢抚摸着惜棠的红唇,上面被亲吻过的痕迹如此明显,他狠狠按了下去,用力地揉搓,惜棠哀叫不停,谢澄从背后扯着她的乌发,同时解开了她长裙的系带,冷风灌入惜棠的腿缝,惜棠瑟瑟发抖,“不要,”她哀求他,“不要在这里……”

    “轮不到你说不,”谢澄轻轻地说,“你知道你今天做了多少错事吗?朕必须要狠狠惩罚你,还是说,你想要别的惩罚?”

    他眼中残酷的意味如此明显,惜棠瑟缩着摇头,她努力放松着身子,谢澄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迅速而严厉地占有了她。他们的一切都很契合,其实并不是很痛,但惜棠还是忍不住哭了。

    “你哭什么?”谢澄含恨咬上了她的肩颈,“朕弄疼你了?”

    “没有。”惜棠抽抽噎噎地说。

    “那你哭什么?”

    “我就是想哭……”她漂亮的眼珠子像浸了清水一般,湿润润的,“你强迫我!”

    “难道你没觉得快活?”谢澄恼恨极了,见她哭的凄惨,显然被吓得不轻,又觉得她活该,“谁叫你背着朕和旁人亲热!朕恨不得杀了你!”

    他这样的言语,早就不会让惜棠动容了。惜棠鼻尖红红地说,“我和他什么都没做……倒是你,你幸旁人,我说过你了么?”

    谢澄这下是真的怔住了。

    “我什么时候幸过旁人?”他阴沉沉地说,“你竟敢冤枉朕……”

    “你明明就有!”惜棠不知道怎么和谢澄说起了这个,“那时我还没入宫,你……”他把当年的事说了出来。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听完惜棠说话,谢澄脸都气白了。

    “你听那些奴婢胡说!”谢澄压着气,“那晚朕醉了,一沾床就睡了,哪里还能做些这么?你尽冤枉朕!”

    谢澄这样的情态,却是叫惜棠不得不信了。以谢澄的性子,做了的事,绝对没有不承认的。她不由得沉默了下来,谢澄简直火冒三丈:“你记了这么多年,自顾自觉得朕做了,却从不来亲自问朕?朕自从有了你,再也没有幸过任何人!”

    谢澄又气又委屈,简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惜棠抿了抿唇瓣:“是我冤枉你了……”

    “你还知道!”谢澄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在了这么狠毒的女人手里,“还有你方才!你为什么要与他说这样的话?”

    “……什么话?”

    “你说,”谢澄放缓了呼吸,“你恨朕。”

    第96章 屈服

    惜棠僵住了。

    她望着谢澄的眼睛,唇瓣动了几动,却如何都说不出一句话。

    而谢澄眼睛里的黑色,浓的像是要燃烧起来了。

    “你还是恨我么?”谢澄的额头死死抵着她的额头,他的声音有着微微压抑的痛苦的喘息,“……你方才这样与九弟弟说。”

    “我,”惜棠的声音畏缩了,“我不知道怎么就说出来了。”

    “你不知道?”谢澄低声说,他黑漆漆的眼睛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之前我每次问你,你的答案不都很明确吗?”

    惜棠缓缓绷紧了脸颊。

    “你想我回答什么?”

    谢澄注视她许久,忽然微微笑了一下。

    “你如今这样的回答,就是最好的了。”谢澄声音轻柔地说,他在惜棠的额头落下了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惜棠的心紧张的揪了起来。

    “我没有。”

    她摇着头说。

    谢澄注视着她:“你没有什么?”

    “我的答案没有改变,”惜棠紧紧地咬着唇瓣,“我还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谢澄就打断了她。他炙热的手指,碰上了惜棠的唇齿之间。

    “望着我的眼睛,你再说一遍。”他柔声命令。

    惜棠瑟缩了。她躲闪着谢澄的眼睛,但谢澄还是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着他。莹莹的眼泪从惜棠的眼中涌出,她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话了。

    “怎么哭了?”谢澄叹息一声,他温柔地抚过惜棠脸上的眼泪,“我又没有逼你回答。”

    “那当然了!”惜棠的声音脱口而出,“你都已经知道答案了。”

    “什么答案?”谢澄微笑说,“我不知道。”

    惜棠恼恨地瞪着他,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别过脑袋,不愿意再看谢澄。

    但这根本没有用。谢澄离她这么近这么近,她的呼吸里全是他的气息。惜棠莫名慌张了起来,她想要抬手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谢澄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你在害怕什么?”

    惜棠转过脸,怔怔地看着他。

    “不能回答吗?”谢澄脸上流露出无奈之色,“那就……”

    “不!”惜棠忽地打断了他,“我害怕你。”

    谢澄心中一揪。

    “棠棠,”他声音轻轻的,“我还有什么地方叫你害怕?”

    “我不是害怕你,你这个人……”惜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皇帝,是陛下,我,”她说不下去了。

    谢澄久久怔住。

    惜棠眼含泪水看着他。

    “你之前强迫我,还有方才,你威胁说要杀了阿洵,你一直都这样,”惜棠哽咽着说,“你让我怎么不怕你?”

    谢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只是说说,”他语意艰涩道,“我不会再想杀他了。”

    惜棠抽泣着:“我不信。”

    “你信我,棠棠!”谢澄的呼吸很急促,语气又无力起来,“……只要你不离开我。”

    惜棠眨了眨眼,觉出谢澄这话的可笑了。他不许她离开他,不还是以帝王之威势强逼她吗?她不说话,谢澄也清楚自己言语的矛盾,他喉咙堵塞着,在惜棠面前,再一次感到无以应对了。

    “我是错了,”谢澄眨着眼泪说,“但你要是离开我,我是真的活不成了。我没有办法,你怜一怜我吧,棠棠,你怜一怜我。”他几乎是在哀求她了。

    “我怜你,”惜棠声音颤抖着说,“那阿洵呢?他怎么办?”

    谢澄的心忽地绞痛。

    “你还在意他,”他哑声说。

    惜棠麻木地说:“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那就是我,一直在对不起你了!”谢澄的眼睛涩涩的,“他哪哪都好,就我……”

    他话才说到一半,惜棠就轻轻摇了摇头,谢澄一下就噤声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能说我已经不在意,但我……不能在拿过去的事惩罚你,”惜棠落泪了,“你总说我狠心,但我能感觉到的,陛下,你为我做的一切,你的改变……我都能感觉的到。”

    谢澄哽咽道:“但你还是更爱他。”

    惜棠紧紧攥着手指,说不出话。

    “对不起。”她终于哭泣着说。

    “我才不要你的对不起!”谢澄心痛的要死掉了,“你总惦记着他,他有这么好吗!你就不能多看看我吗!我究竟哪里做的没有他好?”

    惜棠不吭声了。哪里做的没有谢洵好吗?平心而论,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很多时候,都比在临淮王宫要舒心。谢澄是个性情强势,霸道无比的人,惜棠曾经厌恶透了他的蛮横,可这么些年过下来,他的性情也并非没有好的时候。

    不止起初这样对她,他从来,都以这样的性情对任何人。奴仆,臣民,以至于姊妹母亲……当他想要对她好的时候,惜棠根本不用在乎任何人的感受。

    何况,内心深处,惜棠知道,自己是非渴望要爱与肯定的。阿洵当然也能给他,但他不能像谢澄这样……谢澄总是强势的,张扬的,不容拒绝的。他的爱,让惜棠感到安心,她感到自己被爱,感到自己被需要。

    她久久地与谢澄泛红的眼睛对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少想到他最初自私可恨的模样了。她知道这样不好,依着他们不堪的开始,她应该一直恨他,永远恨他,可是如今……她甚至无法对他说出恨字了。

    “你忘了九弟弟吧!”谢澄忽然开始哀求她,“我不会再为难他了,会让他过的好好的,你就不要再想他了,你看看我吧,看看我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九弟弟?阿洵?惜棠的眼睛迟缓的动了动,她的心疼起来了,是呀,阿洵回来了,他还活着,她方才还与他见了一面。她自私的想他活下来,却不能回到他的身边,她丝毫都不顾及他的感受。

    她还和他说,她恨谢澄,可是,她还能坦然地再与他说一次吗?惜棠问心有愧,这一世,她都注定要对不起他了。

    “我不是一直在看你吗?”惜棠微微哑着声音说,“我都答应,会永远与你在一起了,你为何还这么在意他呢?”

    “我怎么能不在意,”谢澄湿着眼睛,“你还这么爱他,若不是我强留你,你们就要在一起了!我恨死你们了!”

    “陛下恨我,还说的过去,”惜棠说,“恨阿洵,可没有道理了,他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你心里有他,我就恨他!”谢澄恶狠狠地说,又委屈起来了,“你就不能多想想我吗……”

    谢澄忽然孩子气的神情,让惜棠忍不住发笑了。果然只有在爱里长大的人,才能理所当然的以为,所有都是围着自己转的呀。惜棠有些艳羡,又有些不甘,可是,她也再说不出什么狠话,来伤他的心了。

    “你一味的说我,我还没有说你,”惜棠轻轻地说,“你方才,为什么要在阿洵面前,说那样的话?”

    惜棠说起了这件事,让谢澄一下心慌了。“我就是被气过了头,”他支支吾吾地说,“看到你们在一处,我的心就烧的慌,不知道怎么就说出口了……”想起了什么,眼眶又红了,“你们还亲到了一起!”

    惜棠不理会他的指控,只摇了摇头。

    “你不尊重我。”她轻声说。

    “我没有!”谢澄慌忙否认,可望着惜棠仍旧闪着泪光的眼睛,他又心虚了,“是我错了,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

    惜棠盯了他许久,盯的谢澄慌张不已,他的嘴唇张张合合,终于听到惜棠说:“你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谢澄忙不迭应是,反应过去,又觉得自己太没骨气了。不过都在棠棠面前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他巴巴看着惜棠,想得到惜棠的回应,惜棠乏力笑了一笑说:“那日后我与阿洵见面,你不能像今天这样了。”

    谢澄愤怒极了。

    “你还要和他见面?”

    惜棠只是静静看着他。

    “我都答应和你在一起了,你还不放心我吗?”

    “我,”谢澄忍气吞声地说,“我放心。”

    惜棠刚要露出笑,谢澄又问:“你方才才见过,怎么还要见他?你们有这么多话要说么?”

    “你还好意思说,”惜棠指责他,“话都没说完,就被你打断了。”

    谢澄的眼眶,渐渐的红了。

    “你们还要说什么?”

    惜棠无力地叹了口气。

    “四年不见了,我总得与他说些话吧?还有小树,”惜棠迟疑起来,她原本想让小树和谢洵回临淮,但今日谢澄这样与她承诺……惜棠说,“他总要见见他的父亲。”

    谢澄不吭声了。从惜棠怀上这个孩子起,他就知道,这个孩子是惜棠与九弟弟之间永远的联结,还有他与惜棠一根永不消失的刺!好吧,说刺也算不上,那孩子还是挺可爱,挺贴心的……谢澄气闷闷的,好久都不说话,惜棠只能问道:“陛下的意思呢?”

    “朕还能有什么意思,不都是听你的,”谢澄嘟嘟囔囔的,“左右长安不缺地方住,叫他多留一段时日就是了。”

    惜棠刚想点头,谢澄就警惕地说:“你说话归说话,但再不许和他亲近了。要是再像今日这样……”谢澄的语气冷飕飕的,俨然是要发作了,“我可不会轻饶你!”

    惜棠沉默了下:“再不会了。”

    谢澄恨恨地咬上了她的唇瓣。

    “你要爱我!”他发泄一般地说,“要爱我,很爱我……”

    惜棠仰着头,没说话,只是任由他亲吻。

    窗外忽然刮进了风,惜棠觉得有些凉了。

    她余光看到了窗外,她过了个好漫长的下午,终于是到了黄昏了。

    第97章 太晚

    小树知道要见阿父,开心了好久。

    他紧紧贴在惜棠怀里,软软的头发蹭着惜棠的下巴:“阿母阿母!什么时候呀?”

    惜棠柔声说:“小树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小树认真地想了想。

    “明天?明天见可以吗?”

    “那就明天。”惜棠亲了亲他的小脸颊。

    小树抿了抿嘴问:“阿母也与我一同去吗?”

    惜棠微微一愣。

    她低声说:“过几天……过几天再与你一起。”

    小树不开心了。

    “为什么呀?”

    “因为……”惜棠眼睛涌上伤感,“阿母下午刚与阿父见过呢。”

    小树好震惊。

    “为什么不叫上我?阿母太坏了!”

    “小树是个调皮的孩子,会捣乱的,”惜棠说,“阿母要与阿父说悄悄话。”

    小树严肃地看着惜棠。

    “这样不好,阿母。”他一本正经地说:“你怎么能与小树有秘密呢?”

    小树抱紧了惜棠:“就算有阿父,小树最爱的还是阿母!”

    抱着怀里暖烘烘的小东西,惜棠眼睛一热:“阿母也最爱小树。”

    小树心满意足了,小脑袋动了动,想到了什么,又问:“可是陛下呢?陛下知道吗?”

    惜棠无奈了:“陛下若是不知道,你怎么能见阿父呢?”

    听阿母这样说,小树就明白了。虽然还小,但小树已经懵懵懂懂地明白,他与阿母都是要听陛下的。有时候,小树也会奇怪,为什么别的小孩都是和阿父阿母住在一起,他却不是呢?

    之前阿母告诉他,是因为阿父不在了。可现在阿父也回来了呀?

    小树迷惘了,他想问惜棠,但上次问阿母时,阿母却忍不住哭了。小树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还是以后再问吧!

    他抱着惜棠的脖颈,郑重地点了点头。惜棠望着孩子如此正经的模样,心都柔软成了一滩水。

    谢澄下午耽搁了时间,落下一大堆朝政没有处理,因而这夜很晚才来到披香殿。

    他刚进寝殿,宫人就告诉他,夫人在哄小郎君入睡,谢澄点了点头,径直去沐浴了。

    水是温热的,香气很暖,一切都很适宜。谢澄闭着眼睛,想了许久的事情。宫人们伺候他沐浴,擦身,穿衣。他走出屏风,看见惜棠已经抱着膝盖坐在榻上了。

    谢澄问她:“今夜怎么闹到这么晚?”

    惜棠知道他在问小树,犹豫了一会道:“他知道自己明天要见父亲,很高兴呢,一直在闹我。”

    她没有隐瞒,说出了实话,谢澄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惜棠仰头望着他,昏暗的烛光中看不清他的神情。惜棠伸出手握住他的,他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

    “小树三岁了,还没见过阿父,”惜棠轻声细语的,“还是个孩子呢……”

    谢澄柔声说:“我知道。”

    惜棠捏紧了他的手指,他漂亮的眼睛倒映着火光,惜棠摸了摸他的眼睛:“陛下什么时候这么体谅人了?”

    谢澄闷声说:“被你逼的。”

    惜棠一笑:“我可从来没有逼陛下做过什么。”

    “你只是面上听话而已,”谢澄哼了哼,“实际不总还是我听你的。”

    惜棠微笑不说话,谢澄不满地看着她:“有什么好笑的?”

    惜棠轻轻说:“我笑陛下像个孩子。”

    “哪里像了?”谢澄大为羞窘,只有母亲和长姊这样说过他呢!他本就比她们年岁小,倒也罢了,惜棠凭什么这样说他?他恼怒道:“不许这样说朕!”

    惜棠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谢澄有些羞恼,心里头却热乎乎的。他抱着惜棠,闷闷地开口了:“朕不知道怎么就找了个你这样的……”

    惜棠睨着他:“我怎么样了?”

    “你一点都不听我的!”谢澄很不开心,“从小到大,就没人敢不听我的。”

    惜棠保证道:“那我以后多听陛下的。”

    谢澄很怀疑地看着她。

    “你就哄我吧,”他的鼻子酸酸的,“你只会偏帮他!根本就不会想我。”

    惜棠叹气了。

    “陛下若是有道理,我就帮陛下。”

    谢澄心头一动。

    惜棠摸了摸脸:“这样看我做什么?”

    “你真的会帮我么?”谢澄问,又强调说,“偏心我。”

    惜棠微微一怔。

    她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睛:“这哪能说的清楚……”

    “我不管!”谢澄很霸道,“你必须得偏心我!”

    惜棠久久不回答,谢澄有些心虚了。半晌听惜棠说:“你方才说,没想到会找我这样的,那你想找什么样的?”

    怎么在转移话题!谢澄丧气极了,但他不敢再问了,怕逼极了惜棠,得来什么叫他心碎的回答。他的声音硬邦邦的:“我不知道。”

    惜棠不相信:“真的吗?”

    在她安静的目光中,谢澄忽然觉得自己好委屈。

    “就是不知道,”谢澄说,“但当年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想要你,我想要得到你……”他的声音渐渐变小了。

    惜棠眼睛里有泪光。

    “傻子。”她轻声说。

    谢澄的眼睛也发涩了,他没再说话,只是更紧的抱住了惜棠。

    谢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一晚的。

    想起昨天和惜棠的对话,他头就疼的厉害。他在府中魂不守舍了半日,忽然有人告诉他,说宫里来人了。

    谢洵心口一痛,皇帝又想做什么?他不能明面抗旨,只能依言来到了前厅。以为会看到几个御前熟悉的面孔,没想到却空无一人。

    谢洵一怔,他环顾了四周一圈,正在不知所以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门口有个小小的孩子。孩子胖胖的小手抓着门框,正在往里头探头探脑,发觉了谢洵的目光,孩子一惊,立刻就缩回了脑袋。

    谢洵心中巨震。

    他声音嘶哑地问:“是小树吗?”

    小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树扭捏了一会,羞羞怯怯地露出了小脸蛋,他声音软软地问:“那你是我的阿父吗?”

    望着小树和惜棠相似的五官,温柔的泪水,渐渐盈满了谢洵的眼眶。这是他与棠棠的孩子……谢洵的声音哽咽了:“我是。”

    小树猛地跳了出来,反应过来后,又有些羞涩,待在原地不动了。谢洵走上前去抱住了他,阿父的身上好香!阿父把他抱的紧紧的,小树觉得好幸福,他奶声奶气地唤道:“阿父,阿父。”

    孩子娇软的声音,听的谢洵的内心止不住的震颤。他喃喃地问:“小树?你是小树吗?”孩子白白嫩嫩的脸蛋贴着他,血缘真是神奇呀,小树生的并不像他,他却能在他的脸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谢洵久久地失神了。孩子一双和惜棠一模一样的眼睛望着他,他的心都要被融化了。

    “对不起小树……”谢洵轻轻地说,“阿父对不起你。”

    小树的眼睛湿润润的。

    “您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小树说,“阿父没有对不起我!”

    “哪里没有?”他的泪水沾湿了小树的脸,“我回来晚了,太晚了……”

    阿父的神色这么悲伤,小树忽然说不出话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父亲,只能紧紧抱住了他。

    他抱着阿父,阿父也在抱着他。阿父还不停地亲着他的脸颊,和他道歉,不停说着哄他的话。这就是有父亲的感觉吗?陛下虽然对他好,但也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小树高兴又伤感地想,我也是有阿父的小孩啦。

    小树在临淮王府呆到了傍晚,才回宫。

    母亲看着他红红的眼眶,大吃了一惊,还正想询问呢,他就扑进了她的怀里,叽叽喳喳说起了父亲。

    惜棠听着听着,就放心了。她把小树抱在膝上,傍晚残血一样的日光,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惜棠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谢澄就来到了披香殿。

    他没有要下人通传,而是站在屏风之外,静静听着母子二人对话。

    小树长到三岁,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好开心,和惜棠一直说个不停,谢澄都能想到,孩子说着说着,兴奋地扑棱起两只小手的场景了。这孩子高兴时就爱手舞足蹈的……也是,不论如何说,谢洵都是他的父亲。血脉相连的亲父子,到底是无人能比。

    而在皇帝的身后,言恪的神情忐忑不安。

    今日和皇帝说完了朝政,皇帝念起近来长安的流言,就想着劝慰他一二,与他一起来披香殿寻阿姊。没想到刚好撞见了这一幕……

    言恪不敢言语,皇帝看他一眼,忽然道:“先与朕出去吧。”

    言恪低头应是,皇帝走出内殿,站在檐下,久久地不发一语。言恪站在他的身后,神情紧绷着。

    皇帝忽然说:“那一日,朕吓到你了。”

    言恪一怔,当然知道皇帝指的是哪一日,就是皇帝听闻临淮王复生的那一日……他低声说:“臣都不记得了。”

    “你也要骗朕?‘”皇帝轻声问,言恪的神情一僵,又听皇帝问:“临淮王来了长安,你有去探望他吗?”

    “……还没。”言恪涩声道。

    “但你想去看他。”

    言恪心惊了半晌,还是承认了。

    “是的,陛下,”他屏着呼吸说,“大王从前对臣很好。”

    “是么?”皇帝的声音冷清清的,“那他待你阿姊呢?”

    言恪忽然失声了。

    “怕什么?”皇帝道,“朕难道会因为你说了实话降罪你吗?”

    那不说实话,就是要被降罪了。

    “是的,陛下,”言恪的声音有些发颤,“临淮王待阿姊,待臣,都很好。”

    言恪把话说完了,皇帝陷入了长久的缄默。“是这样……”皇帝叹息一般地说,“朕知道了。”

    第98章 烧心

    惜棠用完了晚膳,才在宫人的口中知道,皇帝曾经来过。

    她默默愣了一会。

    小树闹了一日,今夜很早就困了,惜棠望着他在烛光下恬静的睡颜,久久地没有离开。

    直到有人告诉她,说陛下来了。

    惜棠于是回到了寝殿。像往常一样,谢澄从她的后背抱住她,低头亲吻着她的乌发。

    惜棠以为他会吻下去,更深的吻下去……但他没有。他只是抱着惜棠,呼吸很平稳,似乎将要入睡了。

    惜棠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度过了一个宁和的夜晚。

    经常的,惜棠会叫长姊进宫来陪她。

    虽然只要她想,并不会缺说话的人,但何人能比得上自己的姊姊呢?和亲人说话,惜棠会感到安心,感到自在。

    尤其是,一些话,惜棠只能和姊姊吐露。

    她和惜兰讲了昨天的事。

    惜兰微微一怔:“陛下没有问你吗?”

    惜棠摇了摇头。

    “我想他问,又不想他问,”惜棠说,“他心里有事,和我说出来才是最好的,免得日后越积越深……但他若是问了,我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惜兰嘴唇动了动。

    “不管怎样,阿洵都是小树的父亲,我也和阿洵有过一段很好的……我不能为了他,为了和他的将来,把自己的真心也给蒙蔽了,”惜棠微微喘着气,“况且,我对阿洵,实在是问心有愧。”

    惜兰静静地问:“只是愧吗?”

    惜棠语塞了。

    “不,当然不,我还爱着他,”惜棠咬着唇瓣,“但我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我也和他说过了,我们不能……”

    惜兰吃惊道:“你们见过了?”

    她的神情不安起来:“陛,陛下知道吗?”

    在这一刻,惜棠的倾诉欲,忽然减弱了。

    “他当然知道,”惜棠轻声说,“还是他自己瞒着我叫阿洵来长安的。”

    听了惜棠的回答,惜兰渐渐失言了。尽管知道陛下对自己妹妹的看重,却不想陛下还能做到这般的地步。

    为了临淮王的到来,这段时日,郎君没少和她念叨。虽然顾忌着宫中的惜棠,他不敢与她直言,但他在想什么,惜兰还能不知道吗?他无非是想临淮王快快离开长安,不要给惜棠带来祸端,不要给他带来祸端。惜兰虽然鄙薄他的懦弱无耻,但她自己的内心,难道从来没有类似的想法吗?

    看着长姊的神情,惜棠知道,她是不能在长姊身上得到答案的了。她神情伤感下来,忽然问:“阿姊,近来长安,不知都在传我与阿洵的什么话?”

    惜兰讷讷没有回答。

    惜棠轻轻说:“连阿姊都要瞒我吗?”

    惜兰连忙出声了。

    “不,阿姊当然不会,”她畏缩地停顿了一下,“有着陛下在,他们哪里敢说你些什么,大多都是在说临淮王……”她的声音渐渐变小了。

    惜棠艰难地眨了眨眼睛。不必长姊明言,她也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说谢洵的。虽说做下恶事的是谢澄,夺了旁人妻子的也是谢澄,但哪里有人敢对皇帝有任何不敬之词呢?遭受这一切的,反而成了谢洵。虽然并非她所愿,但事实是,她也是他经受人言的最大原因之一。

    “他来长安都有一段时日了,”惜棠问,“是不是还未有人拜访过他?”

    惜兰面色僵硬。

    “都避忌着,”她遮遮掩掩的,“……哪里敢呢。”

    哪里敢呢。

    这四个字,沉重地敲击在了惜棠的心头。早在听闻谢洵没有死的那一天,她就应该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把他杀死了。纵使他回了来,也不可能再过上从前的生活。她和皇帝,一起把他的人生毁了。

    惜棠的心忽然绞痛。她当然知道,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都并非是她能够控制的。最初被强迫的是她,她无力反抗,她和谢洵一样,都是遭受迫害的人。可是后来呢?她竟然对谢澄有了感情,她不再是全然无辜的了。

    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惜兰吓坏了。她着急忙慌地想哄她,但根本没有用,惜棠的眼泪根本止不住。惜兰没有办法了,只能捏紧她的手,安慰她。

    “阿姊太坏了,是个自私的人,控制不住会这样想……”她的声音哽咽着,“但你自己,也学着自私点,好吗?为着自己想想,不必顾忌着我们。”

    惜棠泪水盈盈。

    “自己吗?”

    “是的,”惜兰握紧了她的手,“你自己。”

    盛夏的晚风,仍旧有几分燥意。

    小树出了满身的热汗,蹦蹦跳跳地回了宫,看见正要出去的惜兰,欢乐地喊一声:“姨母!”

    惜兰还没反应过来,小树就扑进了她的怀里。

    惜兰用帕子擦了擦孩子额头晶莹的汗珠:“小树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去和阿父玩啦,”小树欢欢喜喜地说,“阿母有没有出去呀?”

    惜兰怔一怔,微笑道:“阿母在殿里等你呢。”

    小树开心了,很高兴地和惜兰说再见,一溜烟就回去了。还不忘探出个小脑袋:“姨母要常进宫陪小树哦!”

    惜兰当然是连连应是,小树心满意足,小短腿飞一样去找惜棠了。

    小树吭哧吭哧爬上了惜棠的膝盖,就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阿母阿母!今天阿父带我种了小葵菜!”小树兴奋地说,“玩泥巴好开心呀!”

    “你不是种菜吗?”惜棠失笑,“怎么玩起了泥巴?”

    小树心虚地晃了晃小脑袋。

    “是阿父叫我玩的!都怪阿父!”

    惜棠信他才有鬼了。她亲了亲小树软软的脸颊:“那除了玩泥巴,小树还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做了可多事了,小树说一晚上也说不完。惜棠含笑听着孩子说话,经常会回应他,她问道:“小树开心了,那阿父开不开心呢?”

    “阿父当然开心了!”小树嘟嘟嘴,“他见到小树就就开心!”

    想到了什么,又说:“不过见到阿母,阿父会更开心!”

    惜棠微微一怔,点了点他的小鼻子:“什么都让你知道了!”

    小树哼哼,有些不服气,听见阿母问他:“小树是不是很喜欢阿父?”

    小树小松鼠一样点着头。

    “那小树想不想和阿父住在一起?”

    “当然想!”小树脱口而出,警醒地又说了一句:“但也要阿母!”

    惜棠一时没有回答,小树慌张了:“阿母不要小树了吗?”

    惜棠心一紧,刚想说话,小树忽然大哭了起来:“我要阿母!我要阿母!”

    孩子哭的惜棠心都要碎了。她温柔地拍着小树的后背,一声一声哄着他,小树才慢慢不哭了。

    “小树要和阿母在一起。”孩子抽泣着说,“就算阿父来了,小树也要阿母!”

    惜棠的心揪的紧紧的。

    “好。”她亲着孩子被泪水打湿的脸蛋,“阿母永远陪小树。”

    小树哭道:“那阿父呢?”

    “阿父……”惜棠顿了一顿,低声说,“阿父也会的。”

    七月一过,盛夏就真正的来临了。

    小树日日都去临淮王府种小葵菜,次次都热了一身的汗回来,整天都乐呵呵的。惜棠不用带孩子,倒是轻松了许多,与谢澄相处的时间,倒是越来越多了。

    这一日朝中无事,谢澄一整日都待在披香殿。青琉璃的窗页模糊了日光,把殿室映成淡淡的粉色。惜棠的身子,在日光中会显得更加美丽。谢澄含住她的雪白,她急促的喘息,震颤着浓的化不开的暖香。

    动静渐渐小了,谢澄垂着眼睫,轻轻地吻着她。惜棠朦胧着眼睛望他,他的眼睫毛很长,很纤细,和母亲有七八分相似的五官,甚至可以称的上妍丽。

    谢澄问:“怎么光看我,不说话?”

    惜棠的声音很轻:“难得这样看陛下。”

    谢澄一怔:“你不是日日见我么?”

    惜棠微笑不说话,谢澄有些不开心了,他指责道:“你从来不认真看朕!”

    惜棠亲亲他的眼睛:“我是说以前。”

    谢澄眨了眨眼睛。

    “以前,陛下太叫人害怕了,我只记得你凶恶的模样,从来不敢细细去看,”惜棠说,她的手指柔柔地描摹着他的脸庞,忽然心生伤感了,“如今,倒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谢澄屏着呼吸看着她。

    在他炙烫的目光下,惜棠不由得垂下了眼睛。

    “光是我说话,陛下不说么?”

    “我想听你说。”谢澄眼巴巴地看着她。

    惜棠故意板起脸:“我说完了。”

    “我不信。”谢澄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哼了一声道,“你就是不好意思说。实话告诉朕,是不是觉得朕很好看?”

    惜棠咋舌。

    “你真是不知羞!”

    谢澄得意一笑,他蛮横道:“你只管回答朕!”

    “是,”惜棠无奈了,“陛下很好看。”

    谢澄这下满意了,他捏住惜棠的脸,更激烈地吻了下去。他总是霸道的,热烈的,不能抵抗的。惜棠渐渐不能支架。日光忽然之间沸腾起来了,惜棠出了一身淋漓的汗,汗水把她的眼睛都打湿了。

    谢澄还欲再来,惜棠忙不迭阻止了他,“快用晚膳了!”她喘着气说,“小树快回来了。”

    谢澄把头埋入她的肩颈,不再动作了。他炙烫的呼吸紧紧贴着惜棠,惜棠只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了。她轻轻问:“陛下是不高兴吗?”

    谢澄的声音闷闷的:“我没有。”

    惜棠咬了咬唇瓣,不说话了。谢澄忽然抬起了脑袋,目光长久注视着她:“朕想……”

    “不要!”惜棠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你不要封赏他。”

    谢澄声音一梗。

    “但你还是很愧疚。”

    “我是很愧疚,我也还……”惜棠艰涩出声了,她深深地呼吸着,“但你这样做,也永远抹平不了。”

    “我们不能永远如此过下去,”谢澄问:“那我要如何做?”

    惜棠声音小小的:“你明明知道。”

    谢澄心口一窒。

    “你也想我这样做吗?”他低声问,“你还是更爱他,还是想离开我……”

    “我不知道,”惜棠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眼睛涌出了泪水,“我的心……好痛。”

    她充满痛楚的语气,令谢澄不能再说话了。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对不起。”

    惜棠泪如雨下。

    望进她含泪的双眼,谢澄的心忽然好疼痛。他明明很爱他,可他一直在叫她难过。但这个令她难过的原因偏偏又是无解的。他们之间,本来已经越来越好了,但九弟弟偏偏回了来。这一世,他都摆脱不了他了。

    他的肺腑灼烧了一晚上。

    这夜他们什么都没做,第二日,谢澄早早就起身了。

    而惜棠还在睡。

    一切都收拾好了,谢澄准备离开,见一人守在寝殿前,不是惜棠跟前的熟面孔,就随口问一句:“做什么?”

    “回陛下,”宫人跪下道,“是小郎君……小郎君吩咐奴婢,夫人一起身了,就去把他唤醒。”

    小树?这孩子素来就粘母亲,谢澄不以为意,忽然想到什么,停住了脚步。

    他来到了小树的寝殿。

    果不其然,孩子还在熟睡,天光大亮,相衬之下,烛火就显得黯淡了。小树四仰八叉地躺着,双手紧紧地抱着一只老虎,老虎都快比他的人大了。

    皇帝的目光停留了一会,就有宫人低声回答:“这是从宫外带回来的,小郎君很喜欢,睡觉都要抱着,不然不肯睡。”

    宫外?皇帝微微一哂,是从临淮王府带来的吧。他也没有多言,只是点点头,就在这时,小树忽然扭了扭小身子,醒过来了。他小手揉着眼睛,打了个小哈欠:“陛下?”

    皇帝的声音柔和下来:“是朕。”

    一醒来就看见陛下,小树有些开心。他踢开小被子坐了起来,忽然想起怀里抱着的小老虎,神情有些慌张,他怯怯地不说话,皇帝看在眼里,脸上还是温和的神情:“肚子饿不饿?朕叫宫人传膳了。”

    “饿了!”小树忙不迭地点头,他跳下了床,握住皇帝的手,“陛下陪我吃东西吗?”

    皇帝迟疑了下:“……好。”

    阳光火辣辣的,小树双手托腮蹲在菜地前,像一个郁闷的土豆。

    “都一个月了!”小树囔囔着,“小叶子都没有一片!”

    谢洵无奈极了:“才一个月,哪有这么快呢?”

    “但小树天天都给他浇水!”

    谢洵望着无理取闹的孩子,微笑没有言语。小树的脸蛋红了,他哼哼道:“阿父不许笑!”

    谢洵正经道:“这就不笑了。”

    小树好不开心!他用脑袋撞着谢洵,像一只愤怒的小牛犊:“阿父和阿母一样坏!”

    谢洵的神情很认真:“阿父坏,阿母不坏。”

    小树被他弄糊涂了。

    呆了一会,才说:“都坏!”

    谢洵大笑。他抱起了小树,小树在他的怀里哼哼唧唧的。他看孩子的脸上沾了泥巴,想回去给他洗一洗。刚转身,就是一怔。

    惜棠正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他们。

    第99章 谋逆

    他们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许久,许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谢洵微微哑着声音问:“……夫人如何来了。”

    惜棠的心一抽痛。

    “你叫我什么?”

    “不是你那天与我说的么?”谢洵别过了脸,“我不能再连累你。”

    惜棠强忍着泪水,小树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忽然小声说:“阿父,我自己回去吧。”

    谢洵一怔。

    孩子认真地说:“我会把脸脸洗干净的!”

    谢洵低声说好,小树又和惜棠打了个招呼,一溜烟儿地跑进去了。但父母亲不知道的是,小树没有回去寻嬷嬷,而是躲在了门后,偷偷听着他们说话。

    惜棠与谢洵,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谢洵注视着惜棠在日光下美丽的脸庞,久久的不能说话。

    他忍住了颤栗的心,问:“你这样出来,出来见我……没有问题吗?”

    惜棠低声说:“他知道了的。”

    “所以,”谢洵眨了眨眼睛泛出的水光,“你是来与我说他对我最后的处置吗?”

    惜棠呼吸一窒。

    “我不是,”她咬着唇瓣,“我只是想见见你。”

    “见我?”谢洵有些自嘲,“我样子是不是变化很大?”

    “不,”惜棠轻轻地说,“还是和我记忆里一样。”

    “这些年,”谢洵的声音哽咽了,“你一直都记着我。”

    惜棠的眼睛含泪。

    “而我,却把你忘记了,”谢洵的声音有着明晰的痛楚,“我什么都没想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涩然道,“我伤的太重了。”

    惜棠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这与你有什么相干?”她说,“所有的一切,都对我们太残忍了。”

    “棠棠,你这样说……”谢洵怔怔问,“我们是不是再无可能了?”

    “没有了,阿洵,”泪水淹没了惜棠的喉咙,她哽咽了,“我不敢赌,我也不能赌,我身边有太多太多的人了,小树,灵儿,阿姊阿弟,你还有母亲……我们拿什么去和皇帝抗衡?”

    小树含着饱饱的泪,呜咽着在门后摇头。

    谢洵了然了。

    “怎么又像是回到了当年?皇帝对你生出了欲念,我只能屈从,不能抵抗……”谢洵轻轻道,“但如今,你不再与我站在一处,而是在皇帝那边了。”

    “我,”惜棠抖着唇瓣,“我没有。”

    谢洵沉默了一会。

    “我问过小树了,也打听了近年来你在长安……,”谢洵的眼睛有着一层薄薄的泪光,“皇帝待你这样好,很多是我给不了你的,你若对他动心,我也不会……”

    “我没有!”惜棠语气激烈地打断了他,忽然之间瑟缩起来了,只喃喃道,“我没有……”

    谢洵悲戚地问:“真的吗?”

    惜棠不能再回答了。

    她既如此,谢洵什么都明白了。他心口震痛,“他什么都有了,如今又得到了你,而我……”他空落落地说,“我什么都没有了。”

    长久以来,颠簸在不安稳岁月里的爱意,在这一刻终于决堤。惜棠小跑过去抱住了他,她久违的馨香扑了谢洵满怀,惜棠埋在他的脖颈,她的泪水不能停止。谢洵也落下眼泪,吻住了她的发顶。

    “你还爱我,”谢洵期盼地问,“你还爱我,是不是?”

    “我爱你,”惜棠一遍一遍地说,“我还爱你。”

    谢洵抬起了她的脸庞,深深地吻着她,惜棠仰面感受着他温柔的吻,他们打湿了彼此的脸颊。

    “你不能回到我身边,”谢洵流着泪问,“是想我好好活着吗?”

    “是,”惜棠哭泣了,“我不能再连累你,我想你……”

    谢洵轻轻打断了她。

    “这些都是你想的,可你怎么不想一下,我是怎么想的呢?”

    惜棠怔怔望着他:“可是,可是……”

    “不要可是,”谢洵温柔地堵住了她的唇瓣,“在想这一切之前,棠棠,我想知道你的心。”

    她的心?

    回了宫以后,惜棠始终魂不守舍。

    小树跟着她回宫了,看上去闷闷不乐的。但惜棠无暇顾及他了。她呆坐在寝殿,不知独自坐了多久。

    她的心……谢洵说想知道她的心。可是连惜棠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心。

    她爱阿洵么?她当然是爱的,可是谢澄呢?她欺骗不了自己,她的确也在意他……可是一个女子,可以同时爱着两个男子么?惜棠迷惘了。

    她久久坐在镜前,看着窗外斑驳的日光,渐渐都归于深寂的黑。她也许爱着他们两个人,但他们在她的心中,毕竟还是很有区别的。

    惜棠的心撕扯的生痛,还在发愣的当口,看见谢澄进来了。

    她的唇瓣轻轻动了动。

    谢澄盯着她的唇,好久都没说话。

    惜棠茫茫然唤了声:“陛下。”

    谢澄柔声问:“在想什么?”

    惜棠低头,不说话。

    谢澄深寂的眼睛注视她:“你与九弟弟说了什么?”

    “我们,”惜棠小声说,“我们说了小树。”

    谢澄问:“只是小树么?”

    惜棠畏缩了:“你说了不问我和他说什么的。”

    “我是说了。”谢澄的声音轻轻的,“但我也说了,不许他吻你,或者你吻她……你有听么?”

    惜棠不禁发起抖来:“我,我……”

    她什么都回答不上来。

    谢澄没有再问了。

    他低垂着眼睛看她:“你先去歇息吧……我去沐浴。”

    惜棠低着头说好。

    她有些不知所然,但的确已经很晚了,就依谢澄的言语做了。

    银白色的月光,洒了惜棠满身。

    不知过了多久,谢澄回来了。

    他湿漉漉的都兰香,萦绕在惜棠的鼻尖。

    惜棠屏着呼吸等他说话。

    但谢澄只是说:“出去了一日,不累么?快睡吧。”

    惜棠听从了。

    奇怪的是,她没有花很多时间,就睡着了。

    而在寂寂的深夜中,谢澄闻着她身上本不该有的,不小心沾染的香气,久久的难以入眠。

    他一晚上都没有睡。

    散了朝会,谢澄始终神情郁郁。

    他的眼底有着淡淡的乌青。

    左右见他心绪不佳,都不敢上前打扰。谢澄缄默地阖了会眼睛,忽然听见卫和来报:“陛下,夫人知道您昨夜没睡好,差人送了汤过来……”

    卫和觑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说了下去:“夫人的心里有您呢。”

    皇帝冷冷一哼:“无非就是怕朕生气了,来哄哄朕罢了。”

    卫和神情一窒:“那您的意思是?”

    皇帝睨他一眼:“这还用问?当然是让人进来!”

    刚刚还不屑一顾的模样……卫和暗暗腹诽,退下去传令了。不多时,果然见灵儿双手捧着食盒进了来,皇帝心头积郁,不愿与她多说。灵儿倒还自在,行礼过后,就恭恭敬敬地把食盒放了下来。

    刚好这时,廷尉左监来觐见了。本就是皇帝传召的,皇帝也不意外,挥手让他进了来。灵儿面露迟疑,皇帝道:“摆好再走就是。”

    灵儿松了口气,不敢多听皇帝与臣子的交谈,将汤盅与勺匙一一摆好了,就无声地行礼离开。她退去侧殿,却在合上帘子的那一瞬,听见廷尉左监与皇帝说:“至于临淮王……”

    灵儿的身子僵住了。

    她刻意放缓了动作,凝神去细听。

    “臣听闻,当年汝南王谋逆之时,临淮王也恰在汝南。陛下觉得,临淮王会不会与……”廷尉左监不说了,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皇帝显然了然于心。

    灵儿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朕原本还没有这样想,”皇帝慢慢地说,“听卿一言,倒是觉出了几分道理……”

    灵儿遍体生寒。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侍立在一旁的内监连声唤:“灵儿姑娘?灵儿姑娘?”

    灵儿如梦初醒,她朝内监勉强一笑,不敢再多停留,匆匆就退了出去。

    待走出了甘露殿,她撒腿狂跑了起来。

    她气喘吁吁地跪在惜棠跟前。

    惜棠正在喂小树吃甜粥,见灵儿脸色煞白,双肩巨颤,不由得惊慌起来。

    “怎么了?”她连声问。

    “陛下他,陛下他,”灵儿喘着粗气说,“陛下他欲治临淮王谋逆之罪!”

    惜棠手中的汤匙陡然掉落了。

    而在甘露殿,廷尉左监宁锡已然汗出如浆。

    皇帝说完了那句令他心生欢喜的话,忽然勃然色变。

    他冷冷问:“你是不是想朕如此说?”

    宁锡惊惶跪下。

    “臣,臣……”

    皇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个人是他近几年提拔上来的臣子,很是有几分才干,对他亦很是忠心。但聪明太过,自作主张不说,还擅自揣测君心,必须得狠狠敲打一番了……他久久不出言,宁锡也不知自己磕头几回了。

    “你既敢如此想,”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近来长安,都在传朕欲除临淮王而后快么?”

    宁锡咽了咽唾沫:“诸人无知,胡乱传了许多风言风语,臣竟还轻易听信了。臣该死!臣该死!”

    “你的确该死。”是皇帝冷酷的声音,宁锡如坠冰窟,又听皇帝道,“但在处置你之前,还有一事要交予你做。”

    宁锡忙不迭应了:“请陛下示下。”

    “朕最厌人私议朕内帏之事,”皇帝的声音高高地传来,“你知道该如何做么?”

    “臣明白!”宁锡重重磕头道,“陛下放心,臣定然办的妥妥当当的,绝不让陛下烦心!”

    谢澄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方欲勉励几句,殿外忽然传来喧哗之声,谢澄不悦地拧起了眉,宁锡亦是惊疑不定,忽然见卫和冲进来说:“陛下!夫人硬要进来,奴婢们拦也拦不住……”

    第100章 兄弟

    谢澄还在惊惑之中,惜棠煞白的脸庞就猛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惜棠就全身发抖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什么我要什么,”谢澄拧着眉头,不明白她为何突发此言,惜棠忽然尖叫一声:“你还想瞒我!”

    她全身颤抖地流泪,谢澄看看她,又看看躲在门后瑟瑟发抖的宫人,最前头的就是刚刚来过甘露殿的灵儿,一瞬之间。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他声音发冷:“你偷听朕说话?”

    灵儿震恐不已,连连磕头求饶,但惜棠已经顾不得灵儿了,她咬牙望着谢澄道:“我不许你动他!你如果要杀他,先从我的尸骨踏过去!”

    她纯粹的仇视的眼神,深深地刺激了谢澄,谢澄的心寒如冰,但全身却像是被烈火灼烧了起来,他刻毒地发问了:“从你的尸骨上踏过去?你以为你的命很重要么?”

    “我的命对你来说重不重要,”惜棠冷冷地说,“你自己知道。”

    她略带轻蔑的语气,让谢澄的脸庞红红白白。她知道他爱他,知道他在意她,拿他的爱威胁他,拿他的爱践踏他。谢澄不知道自己的心怎么能这么痛,他一字一句道:“你敢威胁我……”

    “我没有,”惜棠没有感情地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如果他死了,我也会死。”

    谢澄脸上故作坚硬的神情,终于破碎了。他做了这么多,和她经历了这么多,她也承认她爱他,但在谢洵面前,他仍旧什么都不是。

    旁人说一句他要杀谢洵,她就信了。她愿意和他一起赴死,而他就是执意要戕害他们的人……泪水模糊了谢澄的视线,谢澄连呼吸都在发痛,他过去一定是犯了连神佛都不能容的滔天之错,以至于这一刻要站在她的眼前,承受她如刀如剑的折磨。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谢澄的眼眶涌出,但这再也不能让惜棠动容了。惜棠曾经相信过他,他真的以为他不会再害谢洵,她都已经承诺会和他永远在一起了,他到底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他为什么永远都是这么的自私,冷酷,无耻?

    “无论你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惜棠牙齿发着抖说,“我会永远,永远爱他。哪怕他死了,哪怕我死了。”

    谢澄脸色煞白地看着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而他面前的惜棠,也是同样的脸色煞白。两个饱受折磨的人都望着彼此。

    为什么要强迫他们二人都站在这?既然他们都如此的痛苦……谢澄的声音哽咽了:“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吗?你会永远爱他,而我怎么都比不过他。即便你和我在一起,你也一直念着他……”

    “是。”极度的愤怒与伤心,令惜棠口不择言,“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不如他。”

    这短短的一句话,顷刻间把谢澄碾成了齑粉,也让一旁跪着的宁锡惊骇欲死。他额头死死抵住殿砖,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听闻了这等秘辛,今日过后,他还能活着么?汗水打湿了宁锡的脊背,他再也听不清任何的声音了。

    谢澄颓然低下了头,在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有人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面对着惜棠,他算是尝遍人生的所有不可能了。“我知道了……”他喃喃说,“我不会想杀他的,你可以放心了,”

    惜棠怔怔地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谢澄连再说一句话的气力都没有了。他的眼睛疼痛不已,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你回去吧,”谢澄神情麻木,“我不会害他的。我保证。”

    不知怎的,惜棠回去了。当她走出甘露殿,仰头望着眩目的烈阳,心里还在想着方才谢澄的模样。他看起来是这样的伤心,这样的颓然。惜棠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满脑子都是他方才灰败的脸庞。可是言而不信的难道不是他吗?

    惜棠全身冷的一颤一颤,送她出来的卫和忽然默默出声了,“夫人,您误会了,陛下只是试探了下宁大人,完全没有……”他看惜棠一眼,垂下了头。

    惜棠跳的飞快的心,忽然心腔里凝住了。

    一连好几天,他们都没有再见面。

    惜棠整日待在披香殿,相对应的,谢澄也一整天的闭门不出。窗外阳光明媚,实在是个出游的好时候,谢澄素来是个好热闹,喜排场的,但如今他是一点外出的欲望都没有了。

    这样好的时节,万物都在生长,在攀越,而谢澄,却在一点点地下沉,腐烂。

    他知道,只要自己走出甘露殿,还是那个受人拥簇,受人敬爱的天下之主。万事万物都握在他的掌中,这里还是他的天下,他的皇城,他仍旧可以随心行事,为所欲为,他还是他,并没有因为得不到一个女人的爱,忽然就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可是,可是……

    谢澄的心真的很痛。

    但这痛,又和之前的痛不同。之前再难过,再痛苦,他终究还是心存期盼,心存侥幸的。但前几日惜棠的话,把他所有的一切都毁掉了。

    想起那一日,谢澄又难受起来了。他心脏蜷缩着握不住笔,眼前的奏章都有些发昏了。刚喘了几口气,底下人忽然来报:“陛下,陛下……”

    谢澄疲惫道:“说。”

    内侍深深地低下了头:“临淮王求见。”

    谢澄的神情冷下来。

    “他来作何?”他声音轻轻地问,“是来瞧朕笑话的么?”

    左右汗湿额头,无人敢应。

    谢澄一甩笔,冷冷道:“让他进来。”

    谢洵想进宫很久了。

    前几日,惜棠在甘露殿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连宫外都有所听闻了。起初,谢洵还能沉住气,但之后的几天,皇帝都没有临幸披香殿。谢洵就知道了情况的不对……是因为他,两人才闹成这样的吗?

    谢洵,怎么都不想自己连累惜棠。若是为了他的缘故,惜棠和皇帝有了不快,那最后受伤的一定是她。谢洵忍不住了,今日,他终于进宫里来了。

    父皇活着时,皇帝的燕寝还是金华殿,但这个兄长登基后,不知哪年把寝殿迁去了甘露殿。朝臣们说了一阵,见皇帝没有要改主意的意思,就听之任之了。是了,他这个兄长,从来都是肆意而为,无所顾忌的……

    时隔四年,谢洵再次来到了甘露殿。上次和皇帝私下对谈的场景,谢洵已经记不太清了。那时,皇帝还没有对他的妻子生出恶念,面上,他们仍可以是相处和睦的兄弟。但如今,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皇帝坐在高处,冷冷地,看着谢洵走进。他冰霜一般的神情,再也不能叫谢洵生出畏惧。对于皇帝,他的心中,只余下了冷火般燃烧的纯粹的恨。

    “九弟弟死了几年,连为人臣子的礼数都忘了么?”皇帝轻声问,“还是你觉得有她在,朕再也不能拿你如何了?”

    “我从不觉得。”谢洵冷冷道,“无论你做出什么事,我都不会觉得意外。”

    皇帝微微笑了一下。

    “所以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和朕说这个的吗?”皇帝仿佛很有趣地说,“九弟弟,你尽日都只需待在府中,偶尔陪一陪小孩。而与你不同……朕很忙。”

    “正如你所说的,陛下。”谢洵的语气无波无澜,“这是我的孩子,我当然是要陪他的。”

    恼恨的神色,在皇帝黑漆漆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皇帝换了个闲适的坐姿,冷冰冰的视线凝住他。

    “你到底是要来说什么?”他语气轻柔地提醒,“朕只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谢洵沉默了一下。

    “我听说……”他声音艰涩道,“你与她争吵了。”

    皇帝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如果是因为我的话,”谢洵低声说,“请你不要迁怒她。”

    “你既如此为她着想,”皇帝的怒火一下蹿了上来,“那就不要再与她见面!”

    谢洵的喉咙忽地收紧了。其实,在和惜棠说完话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后悔了。是,他是爱惜棠,他不想与她分开,眼睁睁看她投入皇帝的怀抱。

    他也有些怨她,她为了他的命,一味只想着与他分开,不顾及他的感受。但他又怎么能怨她?他护不住她,她只能这样做……

    他和惜棠说,要她看清自己的心。可她看清自己的心之后呢?他又能怎么做?如果她爱皇帝,那就是他独自痛苦。如果她还是爱他,那痛苦的就变成了两个人。因为他无法和皇帝抢夺她。

    可是……皇帝凭什么这样说?是他强硬夺走了他的妻子,为了一己之私,毁了他与惜棠原本好好的人生。他自己可以这样想,也可以不得已这样做,但皇帝凭什么?他究竟凭什么?

    谢洵眼中流露出的恨意如此明显,皇帝在受到冒犯的同时,心中的怒火燃烧的更加炽烈了。他是在恨他么?的确,他完全有理由恨他。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对他的恨,从来都不是这么的理直气壮,他根本就没有资格。

    皇帝充满恶意地笑了。他之前怎么忘了,他早就应该对他说了,这一定能给他致命的一击。不……他其实并没有忘,只是先前顾及着惜棠,什么都没有说,但如今,她都如此对他了,他就不必再为他们留体面了。

    “你既如此恨我,可你知道,当年,我是如何得到她的吗?”

    皇帝忽然发问,谢洵不由得一怔。如何得到她?那还用说吗?一定是皇帝无耻的胁迫了她……但望着皇帝的神情,谢洵忽然心口发冷了。

    “你以为是朕强迫了她么?你想的没错,的确是朕强迫了她,但在这之前……”皇帝叹息一般的开口了,“是朕救了她的命。”

    谢洵全身一震。

    他口干舌燥了:“……救了她的命?”

    “你不知道么?”皇帝的语气仿佛很惋惜,“你出了事没多久,你的母亲与姊姊就等不及了,她们争相害她的性命。她被赶出了王宫,就要活不成了,是朕来到了临淮,及时救下了她……”

    皇帝望着他,很怜悯一般地笑了。

    “若非如此,现下,你已经见不到她了。”

    过了好久,谢洵才反应过来,皇帝说了什么。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皇帝在说谎。母亲与阿姊,怎么可能……但为什么不可能?她们从来就不喜欢惜棠,她们完全有理由害她。是了,他回来这么久了,都没有见过阿姊,母亲支支吾吾的,和他说阿姊再嫁到远方了,他当时并没有多想,如今想来,如今想来!

    “所以,你知道了么?”皇帝毒蛇一样的眼神,盯住他惨白的脸颊,“你怨朕,很朕,觉得是朕叫你失去了她。但其实没有朕,”皇帝一字一句地说,“……你也根本护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