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离开
昨日尤今今才收到了谢之骁从司州寄过来的信。
谢之骁在信中说,两地事宜他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再过七八日便能了结归家。
小女郎有了准信,心中也安心不少。
在宅中这期间尤今今也得知了谢父负伤的事,虽此前谢之骁因为她的缘故与谢父闹得不太体面。
但如今既经过兖州之战,父子二人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尤今今毕竟也是小辈,如今长辈负伤歇息,亦曾数往府中拜谒,不过几次也只见到了萧夫人,萧夫人知她担心,便宽慰了几句,女郎这才放了心。
闲下来的其他日子,尤今今便在小院里的秋千上晒着太阳,撸着猫。
而今日也亦是如此。
本还晒着太阳昏昏欲睡之时,那厢听到长吉说谢成来了,顿时诚惶诚恐起来。
谢父怎会来此处呢?谢之骁又不在冀州,难道他是来找她的不成?
谢父进了院子,小女郎立刻福身行礼,
“今今见过君侯。”
谢父看着那精心布置的小院,眉头微拧,面色有些不好意思。
二人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周媪立刻将茶水送上。
谢成看着眼前的小女郎,欲言又止,似是难以开口。
“君侯可是有事要问?”尤今今问道。
谢成闻言叹了一口气。
他此番出来也是瞒着萧夫人的,昨日听到自家夫人提及二郎和尤今今的婚事,心中便有些着急。
虞岚宗替他挡了那一箭,如今还是性命攸关,他既t答应了他的请求,自然不能再违背誓言与良心。
但此刻看着二郎和尤氏的温馨小院,心中也实在难捱,悄然生出了些许愧疚之意。
不过大事在前,这点愧疚也不算什么了。
“我今日过来确有一事。”谢成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女郎闻言微怔,心中有些惴惴,不知谢成要说什么。
“我听阿骁他娘说了,等阿骁回来,你们就要成婚是吗?”
尤今今点头。
谢成闻言叹了一口气,“今今,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和你兜圈子了。”
说罢他抬眼看正色看向尤今今,神色有些肃然。
“阿骁的正妻只能是虞氏二女。”
虞氏二女,虞婉儿……
尤今今愣住,不知谢成为何会突然提起让虞婉儿做谢之骁的妻子。
而谢成似乎也看出了女郎的疑惑,缓缓开口道:“兖州一役,婉儿的父亲替我挡了一箭,如今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他将婉儿托付给我谢家,我自然不能叫他失望。”
说到这里谢成顿了一下,面色微难,仍继续:“我知晓你与阿骁的感情甚笃,我也不会拆散你和二郎,你往后依旧是二郎的妾室,婉儿有个正妻之位足以。”
“今今,你是个懂事的姑娘,你也知晓仅凭你过往的身份是不足以做二郎的妻子的。”
见尤今今默然,他只能开口继续劝:
“婉儿品性高洁,你也不必担忧往后她会容不下你,你依旧是阿骁的妾室,这点并无任何改变。”
尤今今闻言抬眼看向谢成,嗓音轻轻:“君侯说了这般多,今今也明白君侯的意思,可二郎也是君侯这般想的吗?”
她知道谢父嫌弃她的身世低微,不配做谢之骁的正室。
若是以往谢父这样说,她定然要诚惶诚恐,心中百般怀疑。
可是如今经历了火场一事,她知晓了谢之骁的真心,自然也不会轻易被这些话说动。
而谢成闻言一噎,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
“况且你们难道要这样在外面过一辈子吗?二郎他始终是谢家的人,早晚还要回归谢家的。”
“你如此聪慧,岂会不明何为家族联姻。二郎如今方未及冠,便有如此成就,未来前途更是不可估量,倘若他朝荣登霸主之位,你自忖可堪主母之重任?”
“婉儿声名在外,又背靠虞氏一族,往后定能助骁儿一臂之力。”谢成说罢又看向尤今今,眉头紧拧着,“婚姻者,乃人生大事,绝非儿戏。时有成于一婚者,不在二人情意深浅,而系于两族之合作,这个道理你应当懂得。”
“二郎现今正值年少气盛,最易为这般所谓情爱蔽心迷窍,然待十年、二十年之后,他所求者只会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的夫人,而非只能依附于他的娇弱女子。”
谢成语重心长,字字珠玑。
尤今今当然懂此道理。
她就是太过明白,所以当初虞婉儿出现时,她才那般忌惮。
前世皆传闻谢之骁心慕虞婉儿,所以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南下攻打晋安。
可是如今,她知晓了谢之骁的真心,也知晓他对虞婉儿并无感情。
谢之骁喜欢她。
如今更是待她更是极好。
她也愿意交付自己的真心,今后试着去真心待他。
可谢父说的亦无错,谢之骁如今正值年少,先前也未曾有过心悦女郎,对她或许只是一时沉迷。待激情褪去,她作为依附于他的菟丝子,两人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呢。
“所以君侯的意思是希望我自己同二郎说,我不愿做他的正妻吗?”尤今今看向谢父,语气淡然。
见小女郎神色郁郁,谢成终究是有些于心不忍。
“你纵然没有正妻之位,但往后的吃穿用度和正妻也不会有丝毫不同,婉儿要的不过是一个正妻的名分,其实于你而言,只是名义上有所不同罢了。”
尤今今闻言心中轻笑。
如今只是给了一个正妻之位,那日后呢。是不是还要谢之骁给虞婉儿一个孩子,好让她稳坐主母的位置。
谢父如今来意,尤今今此番也是看明白了。他不过是想让她退让一步,自愿为妾罢了。由她来说,他便不用同谢之骁撕破脸皮,
但尤今今当然无权去左右谢之骁的决定,也不甘愿自己同他说她不愿做正妻,要将正妻之位让给虞婉儿。
“若二郎愿娶虞二姑娘为妻,今今自不敢有丝毫怨尤。然君侯令今今做主此事,今今恐力不能及,实难奉命,万望君侯恕罪。”小女郎嗓音温润,面色不怒不悲。
谢成听罢面色沉沉,看向尤今今的目光带着微微肃色,“正是因为你比阿骁更懂事,我今日才会来找你,你也知晓如今我们父子关系不睦,其间大半缘由也是因你而起。”
“今今,从你入府来,我与夫人自认待你不薄,你真要让骁儿因为你同我们家断绝关系,永不来往吗?”
尤今今闻言,眼底怔然。
心中顿时如乱麻纠葛,怅然失措。
谢父说的没错,谢之骁若是因她而断亲,她心中也是亦然有愧。
尤其是对萧夫人。
萧夫人对她那般好,定然是不希望看到谢家家宅不宁,父子不和的景象。
“婉儿嫁给阿骁,于他自己,于我们谢家都有好处,况且虞刺史已将他唯一的女儿托付给我,我们谢家自然不能当那不义之人,你若对谢家,对阿骁他娘尚有一丝感怀,还请体谅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苦心。”
尤今今怔怔,“萧夫人也是这般所想吗?”
谢成微微迟疑,继而点头。
“自然,她是阿骁的娘亲,与我定是一般想法。”
女郎那颗心瞬时动摇了。
就连萧夫人都弃了她了吗?
她回想起前几日萧夫人明明还同她说替她操持二人婚事的事,心中不免有些难受。
所以有了虞婉儿这样的高门贵女做选择后,她这样的低微女郎确实入不了众人的眼了。
就如谢父方才所说,于谢之骁自身,于他们谢家,唯有虞婉儿这样的贵族女郎做正室,才能予以助力。
见女郎似是动容纠结,谢成突然起身,俯身朝她拱手,言辞恳切。
“今今,今日算是我求你,我谢成腆着老脸求你了,你就还我们谢家一个安宁吧。”
还他们一家安宁。
听到这句话后,尤今今霎时眼眶一酸。
从父亲眼里的“赔钱货”到前世在梁府被潘兰儿看作的“红颜祸水”,她这一生总是会被归咎成“祸害”。
来到谢府诸多日子,她那般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可如今却依旧成了谢家家宅不宁的罪魁祸首。
尤今今垂睫,泪珠在眸中打转。
被一个年近半百的长辈,还是一地之君侯这般恳求,她自然不敢受他这一揖礼,立刻就起身跪在了这谢成的面前。
谢成也是眼底一震,立刻就要扶她起来。
女郎却不起身,“君侯今日之言,今今已经知晓。”说罢便抬头看着面前人,湿润的眼底神色坚决。
“既做不了谢之骁的正妻,那我也不要做他的妾室。”
身份低微的妾室犹如飘萍,任人拿捏。
尤今今前世受过潘兰儿的磋磨,她知晓那种苦楚有多不好受。
待来日虞婉儿嫁与谢之骁为妻,纵然此刻言辞动听,说她除了名分之外,一切与往日一样,但日后景况着实难料,尤今今自然是不敢赌的。
她若真似菟丝子般,将往后命运全然系于谢之骁一身,仅凭其宠爱以度日月,十载、二十载而后,一朝失了他的宠爱,她又当何以自处呢。
…
谢之骁这厢在司州忙完了那些事,早就归心似箭。
听说司州最盛行的小吃是一种叫山楂金糕的点心,而这种点心在冀州有钱也买不到。
山楂金糕,是以新鲜山楂为主要用料,辅以糖浆,经“洗”“蒸”“滤”“凝”诸般工序而成的甜糕。其入口时,软硬度恰到好处,且颇具弹性,滋味酸甜相融,食之生津,而无腻感。
想着尤今今最爱吃这些甜糕点心,所以临行前,谢之骁便特意骑马去司州的街市买了好几袋这种山楂金糕。
于是快马加鞭好几日,刚到冀州的宅邸,谢之骁便兴冲冲地提着甜糕大步跑向了院子。
见院子里无人,没听长吉的惊呼声,谢之骁便笑着径直快步走进了屋内。
“今今,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小郎君扯着犬牙笑得灿烂,而看到空空如也的屋子后,笑意瞬时僵在了嘴角。
门口t的长吉见状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床榻、衣柜、还有那总是被女郎塞的满满当当的书架此刻全部空空如也。
他们的寝屋,如今却只留下了他一人的东西。
谢之骁身形一滞,顿觉心间一紧。
他看向四周,却只窥见长吉一人的身影,顿神情有些惶然:“夫人呢?”
“夫人……夫人……”长吉面露犹疑之色,双唇微颤,似不敢开口。
“快说啊!她人呢!”
看他这般迟疑,谢之骁立觉不安,心急如焚,语气更是几近癫狂。
长吉一咬牙,心下横了一横,有些哽咽:“夫人、夫人她已经走了!”
第92章 茶楼
“夫人五天前就走了!”长吉一边抹着泪,一边哽咽着说。
“走了?她去哪儿了呢?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谢之骁一把握住了长吉的肩膀,眉头紧拧,眼底全是希冀。
长吉闻言只能摇头,眼眶一红,“夫人说她不回来了,让郎君不要找她了。”
接着长吉便将谢成来过宅子的事和谢之骁一五一十地说了。
谢之骁听罢面色遽然一沉,将手中的两袋子山楂糕就这么往旁边一砸,大步就朝屋外走去
……
而萧夫人这厢在谢府才刚得知了尤今今已经离开冀州的事,当下便和谢执争得面红耳赤。
“谢成!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我看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
一想到谢成竟然瞒着她去将尤今今逼走,萧夫人便气得捂住了胸口,抬眸狠狠瞪他。
“今儿到底去哪儿了,你赶紧给我把她找回来!必须马上给我把她找回来!”
谢成闻言叹气,立刻上前替萧夫人拍着背,安抚道:“你先先消消气,婉儿与嬏儿一般,俱出自名门,若为二郎正室,实乃门当户对,于二郎日后仕途,也必大有裨益,我也是一心为二郎着想啊。”
“况且今今那里我也不是未留余地,我都同她说了,只要将正妻之位让给虞家就行了,往后她依旧可以做二郎的妾室,但她自己不愿意,一心要走,我也实在没办法。”
萧夫人听到这话更是怒气上涌,“什么叫依旧可以做妾室,今今和二郎的婚事都要办了,如今你把人给逼走了,等二郎回来,我看你怎么和他交代!”
谢成听到这话后顿时来气了,吹胡子瞪眼,“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做主!他难道还想反了天不成!”
而谢成这厢话音方落,那厢便听院门“砰”的一声巨响。
随即便传来院中仆役慌慌张张的惊呼声。
“二郎君!二郎君!”
夫妇二人听到动静,便立刻起身出了屋子,院子里正站着目光沉沉的谢之骁。
“二郎,你回来了?”萧夫人惊诧道。
谢成见状,面色一沉,“你回来的正好,我也正好有事要同你说。”
既然谢之骁已经归家,谢成便打算和他商量一番同虞家的婚事。
毕竟如今虞岚宗重伤未醒,二郎和虞氏二女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而面前的少年仿佛没听到一般,只抬眼看向谢成,漆沉眼底黑压压一片。
“尤今今呢?”
谢成闻言一愣,萧夫人也当即知道事情怕是不妙。
“我问你,尤今今呢?”谢之骁眼皮半掀,看向谢成的漆黑瞳孔厉色尽显,一字一句皆是咬牙切齿。
看到他这幅目无尊长的样子,谢成顿时怒了。
“你这是特意过来质问我?”
谢之骁只抽出长刀,刀尖“唰”得一下便指向了他,目眦欲裂。
“我只问你一句,尤今今呢!”
谢成愕然怔住了,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看着那把指过来的长刀,随即怒起于胸,怒目圆睁:
“谢之骁!你敢拿刀对着我!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萧夫人见到谢之骁拔刀相向,也是骇然一震,立刻上前去劝。
“阿骁你冷静些,有话好好说!”
“你看看他这个样子!就为了个女人竟然拿刀对着他亲爹!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谢成简直怒不可遏,捶胸顿足。
谢之骁只冷眼看着,手中的刀却并未移开半分。
“阿骁,你快冷静些,把刀放下来,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这样举着刀成何体统!”
萧夫人看着父子二人对峙的模样,神色焦灼。
“冷静?”谢之骁轻笑了一声,漆黑眼底神色几近癫狂,“你们叫我如何冷静?”
“我都和她说好了,回来我们就要办婚事,可是你们呢,你们趁我不在把她逼走了!”
少年眼眶通红,看了萧夫人一眼,又看向别人谢成。
“父亲?”他垂眸,轻笑了一声,“他配吗?”
霎时手中长刀一扬,猛地劈向了一旁的石桌。
“轰隆”一声巨响,三人身旁的石桌瞬间就裂成了两半。
谢成和萧夫人都赫然一惊,面色白了几分。
“阿骁!”萧夫人急声喊道。
“谢之骁!你这个逆子!”谢成睁眼眼睛看向谢之骁,盛怒难遏,似是不可置信一般,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我与你,正如此桌!”谢之骁眼皮半抬着,漆黑瞳孔冷冷睨着他,眼底疯意尽显。
看着他这般癫狂模样,谢父气得直捂着胸口大喘气,伸手指着他,指尖微颤,“你、你…是她是自己要走的!我不过是让她将正室的位置给婉儿让出来,又没逼她离开!
谢之骁听到这话,更是失了理智,举着刀朝谢成大吼。
“谁让你这么说的!”他目光猩红,看向谢成,“我只要尤今今!我这辈子只娶她为妻!”
“可尤氏她已经走了!是她自己不要的你!”
谢成也扬声大吼,“我是说了让她让出正妻的位置,可我又没逼她走,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要走的!是她不要的你!”
“咣当”一声,少年手中的长刀就这么砸到了青石板上。
那张俊秀的脸须臾煞白,高大挺拔身子似是承受不住地晃了晃。
尤今今不要他了。
是尤今今不要他了。
比之谢成的专权,更让谢之骁心碎难过的是,是尤今今真的毅然决然地扔下了他。
她走的这般利落决绝,不留下只言片语。
对他全然没有一点信任与爱恋。
他怎么可能会娶虞婉儿呢?又怎么舍得让小女郎一辈子做他的妾室呢。
她竟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吝啬给他,就这般痛快地丢了他。
她弃了他,她半分都不喜欢他。
少年失魂落魄地转身朝院外走去,竟是连刀也不要了。
“你要去哪!”谢成见状顿时吼道。
门口的谢之骁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是嗓音异常的平静。
“我要去找她。”
谢成见他还这般执迷不悟的疯样,气得胸口又堵又疼,“你这个逆子!快给我站住!”
“今日你若敢踏出这个家门半步,往后就再也别回来了!”
谢成说的决绝,可回之他的,只有少年头也不回的背影。
……
扬州八月,金桂馥郁飘香。
清水镇上,那坐于闹市之尾的小茶楼,所处位置虽偏,然而生意却颇为兴旺。
虽说是茶楼,但其实除了茶水外,还有许多甜饮子和点心,而这两样味道也是做的极好。据说都是按那美颜养生的方子做的,食材用料皆是干净的很,可以滋养肌肤,气色红润,甚至还有芝麻丸,乌芝糕一来养发护发的点心。
那些姑娘听了,一开始自然是不信寻常小点心竟还有这功效,可再见到那姿容娇艳,肌肤如雪的老板娘后,便纷纷进店争相要买了。
毕竟这老板娘简直就是活招牌啊!
且不说她相貌生得本就极好,就那红润好气色,白如雪的肌肤,还有那头乌墨云似的秀发青丝,皆是活生生的招牌。
所以这一个月来,往往便只要一上午,这些美颜的点心就几乎全卖光了。
今日亦是一样,一个上午店里的点心便卖得差不多了。
“老板娘,今日的桂花糕可还有剩啊,我昨个儿买了几块回去让我那孙女尝了个鲜,今日还吵着找我要呢,我再来买两块。”
挎着菜篮的老妇人进了茶楼立刻朗声喊道,正在后厨忙活的女郎听到声音,立刻掀帘探出身来笑眼弯弯。
“还有的,我给您拿。”
桂花糕没有什么其他功效,就是尤今今用来做来配茶的普通点心,所以到了中午往往还能剩一些。
这会子见有人来买,尤今今直接包了四块桂花糕递了过去,那老妇人顿时受宠若惊。
“哎呀,多了多了,老板娘真是破费了。”
尤今今闻言抿唇轻笑:“没关系,好吃常来呀,如今这新店正需要大家多捧场呢。”
女郎虽只着寻常百姓的蓝色布裙,却如古人诗中所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一张娇艳小脸,依t旧格外出众。
“捧场捧场,肯定过来捧场!老板娘真是人美心善,点心做的也好吃!”老妇人连连夸赞,看着尤今今的眼睛都带着笑意。
如今谁不知道到她们这个清水镇来了个观音似的仙女呢。
且店里的茶水点心,好吃又不贵,且还有各种美颜养肤的甜水饮子,所以颇受镇上姑娘们的喜欢。
就连自家小孙女,吃了几块桂花糕后也恋恋不忘,非缠着让她今日来买。
现下见这老板娘温柔又大方,老妇人也不禁心生暖意。
送走了那老妇人,尤今今便坐在柜台前认真盘账。
蒹葭端了盏蜂蜜桂花牛乳放在了女郎跟前。
“女郎歇会儿再看吧,都忙了一早上了,下午反正。”
从冀州到扬州,这路程都花了两个月,刚落脚这扬州的清水镇,女郎便忙着置买宅子和盘店铺的事。
还好周媪此番也同她们一道,行事麻利又果决,几天便挑好了她们住的宅子和店面。
一切办的都顺顺利利的,顺利的都让尤今今觉得有些出奇了。
女郎喝了口热牛乳,将账本放在了一旁。这一个月店里的生意是格外的好,虽说是薄利,但因为客人太多,她们倒也是赚了不少。
而这一切都让尤今今安心许多。
自从冀州离开这几个月,她在闲暇时还是会想起与谢之骁在一起的日子。
那样的热闹又黏糊。
尤今今不可否认她对谢之骁有了别样的情愫,可真的让她做一个一辈子受大夫人挟制的妾室,她也是万万不愿的。
毕竟前世的教训历历在目,她不可能再过一次那样被人磋磨的日子。
这几月她刻意没有去打探关东的消息,如今已经八月,想必谢之骁和虞婉儿的婚事早已办了吧。
关东二姝之首,有这样的女郎做正妻,何人不喜。
思及此处,女郎不免心中有些淡淡的惆怅。
酸酸涩涩,一种莫名说不出的滋味。
算了,男人都是这般,喜新厌旧才是他们的本性。
就算是谢之骁,也不免如此。
忽略掉心头那点不适,尤今今便又笑着和蒹葭商量起明日的新品饮子。
既已入秋,那便要做些清心润肺的甜水了。
不远处站在酒肆阁楼上的黑衣郎君,看着茶楼里笑靥如花的的小女郎,墨色眸子漆漆沉沉。
身边的人弯着腰,毕恭毕敬道:
“二爷,我们底下人都按您吩咐着,这清水镇上上下下全都替夫人打点好了,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第93章 惩罚
日子逐渐转冷。
虽平日里总说南边的天没有北边的冷。但真到了腊月寒冬,那股冷意还是透到骨子里的。
而天一冷,人果然都贪睡了些。
尤其是到了三九天,尤今今每日起身都困难的很,所以连点心饮子都懒得做了。
这几个月,随着店里的生意愈发好,她,蒹葭还有周媪三个人也实在有些忙不过来了,于是这两个月便在清水镇又招了四名姑娘。
当初招工的消息刚放出去,来店里应聘的女郎起码就得有几十上百个,最后还是她和蒹葭,周媪三个人一个个地见了,最后才留下了四个比较合适的姑娘。
而这段日子除了做一些美颜养肤的点心和汤饮子,尤今今还将昔日胭脂楼里杨牡丹给的那些保养肌肤的法子,按照材料单子一一做了好些香膏出来。
将那些香膏放在店里卖了一段时间,未曾想竟受到了许多客人的喜欢,只这一下子店里的生意就更好了。
不过临近年关,尤今今想着既是要过年了,所幸大家一起歇息。于是到了腊月十五,便放了店所有人的假,打算过了正月十五再开门做生意。
当然前些日子做好的那些香膏,这段日子还是卖的,不过店里留她和蒹葭、周媪也就够了。
店里的事情不用忙活了,自然就要开始忙着家里。
眼看着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起年货了,尤今今当然也不闲着。
周媪过年要回老家,宅子里的仆役大多都是清水镇的,过年亦是要回去的。所以今年只有尤今今和蒹葭两个人一起过年,当然除了她俩外,还有汤圆这只肥猫。
当初决心离开冀州后,尤今今除了带了自己的小金库外,便只有汤圆了。
汤圆乖巧懂事又惯会撒娇,如今在店里也是备受女客们的喜爱。
简直就成了尤今今店里的招财猫。
两人一猫一起过除夕,自然就不用做一桌子饭菜了。
于是二人商量了一番,打算除夕夜就吃火锅和烤肉,既方便且她们也都爱吃,而给汤圆则是准备了它最爱的小鱼干。
清水镇虽处江南一带,但冬日里也是会下些雪的。
除夕这日,一早便在下雪。
尤今今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雪粒子的碎雪,落在窗台上不一会儿便会留下湿哒哒的印子,她心中不免有些怀念去年在冀州见到的那些棉絮似的鹅毛雪了。
一晚上过去,院子里的雪便厚厚一层,踩在上面还会“嘎吱”作响。
汤锅的辣椒骨汤已经烧开,开始“咕噜咕噜”冒泡。
尤今今将羊肉牛肉还有些蔬菜菌菇都倒了一些到锅子里。
蒹葭则是在一旁的小烤炉上烤着肉,肉块“滋滋”冒着油。
平日里尤今今也不饮酒,但今天毕竟是除夕,总要小酌一杯意思意思。
所以二人便都倒上了一小杯葡萄酿,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热锅子和烤肉。
屋内炭盆烧得“哔剥”作响,汤锅也是热气熏腾。
纵然院外正在下着雪,屋内却热意融融的,丝毫不见冷意。
二人一边吃一边闲聊着,吃了快小半个时辰,便听院外有人出声叫了蒹葭的名字,蒹葭没应声,但神色还是有些羞意的。
看到蒹葭脸颊红红的小女儿姿态,尤今今笑着对她摆手:
“去吧,玩得开心些。”
蒹葭闻言立刻和尤今今道谢,眉眼弯弯,笑容有些羞涩,“女郎,我定会早些回来的!”
尤今今笑着点点头,看着蒹葭雀跃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怅然。
有情人啊,真好。
来清水镇已经半年多了,蒹葭也在这边有了心上人。
那是衙门的一个捕快,名叫赵亦,生得一副俊朗模样,为人也是正直憨厚,对蒹葭更是是极好。
尤今今和周媪也在店里见过几回,考量了许久,觉着是个好郎君,这才放心大胆地让蒹葭去接触了。
如今两人感情更是蜜里调油,时常一起约着外出。
清水镇的除夕夜,街市也是热闹的很,正是郎君和女郎约会的好时节,尤今今当然不会做那煞风景之人,只嘱咐了蒹葭注意保护好自己,便痛快放人了。
只是这会子蒹葭也走了,霎时小宅子里真只剩自己和汤圆一起除夕守岁了。
汤圆缩在暖炉旁的小毛毯上,已经睡得打起小呼噜来。
而此刻女郎坐在窗边烘着炭盆,托腮听着不断响起的烟花爆竹声,思绪有些乱乱的。
去年这时候,她还和谢之骁一起放了孔明灯呢。
没想到这么快,竟然一年都过去了。
想着想着,尤今今便有些怅然若失,本来也想去逛逛街市的,可是现下只有她一人,她也懒得出门了。
而当女郎百无聊赖地擦起窗台上湿哒哒的雪迹时,窗外竟然明火点点。
尤今今有些好奇,仰头看向夜空,发现宅院外竟真的升起了一个有一个的孔明灯,顿时杏眼微瞠,有些诧异。
她此处宅子位置较为幽静,距离街市中心还有些距离的,怎么会有人在这里放孔明灯呢。
尤今今起身,看着夜空中的孔明灯,有些疑惑地走到了屋外,刚开院门,便听到院外一群孩童的嬉笑声。
果然见一群七八岁,八九岁的小孩正围在她的宅子前放孔明灯。
“今儿姐姐!”
尤今今住了半年多,如今街坊领居,左邻右舍也都认识她,这一条街的小孩子多少都吃过她茶楼里的点心和甜饮子。
她们也都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姐姐,这会子见尤今今出来,顿时一群都拥了过来。
尤今今摸了摸一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女孩的头,温柔问了一句,“兰兰,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放孔明灯,而且…你们哪来的这么多灯啊?”
看着门口那一堆灯,女郎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就算是要除夕放灯,也不至于买这么多吧。
兰兰立刻脆生生答道:“刚才有个大哥哥给我们买的,那个大哥哥说要在这里放灯呢。”
“是呀!是呀!是一个大哥哥给我们买的!”其他小孩听到兰兰的话立刻点头附和。
尤今今闻言更觉疑惑了,回头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到这群小孩口中的“大哥哥”的身影。
“那大哥哥人呢?”她t又问。
兰兰也转头找了一圈,顿时稚气的小脸有些困惑,“咦?刚刚大哥哥还在这里的,怎么突然不见了?”
尤今今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弯腰语气亲昵:“下回再遇到不认识的人,你们可不能就这么随便地收人东西了,万一碰到了坏人怎么办。”
兰兰乖巧点头,将手里的孔明灯递给了尤今今,仰着小脸笑道:“今儿姐姐,我们一起放孔明灯吧!”
尤今今弯眼笑着,正要接过,孔明灯下挂着的祈福条却瞬时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捏起纸条,看着那米黄色纸条上的四个字,水润杏眼顿时怔住了。
岁岁平安。
这几个字让尤今今心口微晃,有些惊诧,又觉得太过巧合。
若不是那四个字太过工整,她都怀疑是……
“兰兰,这纸条是谁写的啊?”尤今今捏着纸条,嗓音轻轻。
兰兰咬着手指,目光天真,“好像是卖灯的爷爷写的!”
不知是失落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尤今今抿唇笑了笑。
她还真是傻了。
谢之骁现下定然是在冀州,和虞婉儿夫妻和睦,一家和乐,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给孔明灯写祈福条呢。
尤今今垂眸,和兰兰一起将孔明灯放上天空。
看着满天的孔明灯,少女眼底终于浮现了浅浅笑意。
站在不远处阁楼的上的年轻郎君,指尖摩梭手中字迹歪歪扭扭的祈福条,看向夜空的眼底漆沉。
“尤今今,岁岁平安。”
…
年后便是初春,
新的一年,天下局势更不太平了些。关东一带,征战极为频繁。
如今关东几州皆被谢家收入囊中,而中原之地的蓟州竟然也在这一月被那关东小霸王一举攻下。
东魏失了如此要地,显然大势已去。
清水镇虽地处扬州,但只是娄县下的一个小镇子,平日里消息十分闭塞。
但这些日子,因为蓟州被攻的事,就连是清水镇的百姓,也不可避免的人心惶惶。
纵然是尤今今再想忽略谢家那边的消息,也还是不得已地听到了一些沸沸扬扬的传闻。
所以就算是和蒹葭在街上普通采买,都能听到贩夫走卒各种议论。
“听说那关东的军队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可不是嘛,那蓟州如今被那小霸王攻下了,咱们扬州就在蓟州旁边,下一个准是我们这边了!”
“那小霸王如今势不可挡,依我看,还不如让县令大人带着咱们娄县投靠他呢!”
白日里听了那么多消息,知晓谢之骁的军队要南下扬州,尤今今夜里更是睡不安稳了。
虽然她不会自负到认为谢之骁是因她而来,但若是他真的南下扬州,那距离蓟州最近的娄县定是第一个遭殃。
且不提尤今今想不想遇见他,光凭又要打仗这件事,就足以让她畏惧了。
前世谢之骁领兵攻打青州,她被梁珩也拉到城楼挡箭,那大军压境的恐惧任旧历历在目。
尤今今再不想承受那般痛苦。
虽说她与谢之骁也有过一段情,但如今与谢之骁已经分离将近有一年。
他说不定早已将她淡忘,届时他领兵攻占了娄县,查到了她这个旧时情人,说不定还会因为她不告而别的事而恼羞成怒,折辱于她。
于是小女郎思索了三日,最终决定还是要抓紧离开扬州。
“女郎当真要离开这里吗?”蒹葭实在不舍,握着尤今今的手,泪光点点。
尤今今点头,看向面前的蒹葭缓缓开口,“蒹葭,等我走后,这个茶楼便交给你打理,就当作我这个娘家人给你的嫁妆了,”
蒹葭闻言眼眶一红,抱住了眼前的少女,“不要,我要跟着女郎一起走!”
尤今今闻言笑了笑,摸了摸蒹葭的头,“真是傻姑娘,你和赵捕快都要成婚了,往后可要安心过日子,跟着我怎么行。”
“可是女郎真的不能一起留下来吗?杨州这般大,谢二郎君纵然要南下,也不一定就会找到女郎啊。”蒹葭哽咽又冲她道,“这茶楼的生意可是女郎一点点地经营到如今这般的,女郎你当真舍得离开我们吗?,”
尤今今抿唇,眼底划过一丝落寞,她当然不舍得。
可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在清水镇的这茶楼这般出名,届时谢之骁一入娄县,定会得知此处,届时她要如何自处呢。
尤今今思绪纷乱,虽然不舍,但却不得不走。
…
翌日夜里,尤今今便收好了明日赶路的行囊。蒹葭泪眼汪汪地拉着她的手聊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明日卯时,她就要坐船出发,一路东行,跨海去夷州。
此刻尤今今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有谢之骁南下的烦扰,也有自己前路未知的迷茫。
实则尤今今是极惧周遭诸事有变之人,亦厌弃那等动荡不安之日。
想当初,她在冀州过惯了安稳日子,而后迫于无奈,才方狠下心来,一路辗转回了故乡扬州。在清水镇好不容易挨过一年,已然习惯了此处,如今却又要被迫逃往他处,尤今今着实为此烦闷不已。
尤其是这一次,没有蒹葭和周媪的陪同,一路只有她自己,心里不禁更烦忧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小女郎只能看着床帐发呆。
而窗边忽然传来一道声响,尤今今立刻惊起了身。
那动静,难道又是汤圆。
如今初春,汤圆不知是发‘情了还是怎的,夜里经常都不安分。
尤今今以为又是汤圆在院子里抓小鸟,便起身准备将小肥猫喊到屋里来。
于是点灯下榻,走到了窗边,可刚一窗户,一黑衣人影便猛地翻进了屋内。
尤今今骇得小脸煞白,正欲放声尖叫,却教那人眼疾手快,将其嘴一把捂住了。
“别出声。”
烛火晃荡,女郎惊慌失措,慌乱抬眼对上了他黑漆漆的眸子,那双水润的杏眼瞬时瞪大了。
怎么是他!
谢之骁怎会在这里?
女郎心乱如麻,还未等她想明白,宅子外便传来嘈杂人声。
“就在这儿!刚刚他进的就是这户人家!”
“走!我们进去搜!”
听到那群官兵的声音,尤今今眼睛更是瞪大了几分。
怎么听着这些动静,那些官兵像是来抓捕谢之骁的呢。
而谢之骁自然也听见了,他以食指抵唇,冲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小女郎只能睁着乌汪汪的眼睛乖乖点头。
院门果然被那群人敲响,小厮趿着鞋,披着衣裳立刻去开门。
只见一群拿着火把的带刀官兵赫然出现在了院门前。
“有贼寇潜于此处,吾等为护清水镇阖镇人之安危,定要入内搜查一番,万望允准。”
蒹葭和周媪听到声音也出了院子,都是一脸懵然。
“贼寇,哪来的贼寇,我们这里没有贼寇啊。”
那为首官兵闻得此语,见着院中唯一一户紧闭的房门,当即抬首示意左右前去搜寻。
蒹葭见状,赶忙上前阻拦,急声言道“你们干什么呢!这是我家女郎的屋子,怎么能随便擅闯呢!”
“我等乃公事公办,还望姑娘多加体谅!”
而正当那官兵欲推门之际,忽闻吱呀声响,那房门竟自里而开,霎时一阵香风迎面扑来。
雪肤花貌,迤逦万分。
披着氅衣的娇艳女郎的有些睡眼惺忪,娇娇地打了个呵欠,看着围在院子里的一群人,水润的眼儿微微疑惑。
“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了?”
女郎嗓音轻软,美貌惑人,众人见之纷纷恍神,就连为首的官兵也不例外,立刻结结巴巴道:
“无妨,无妨,是我等方才瞧错了,误认有贼寇入了女郎屋内,忧诸位安危,遂欲入内搜查一二。”
女郎闻言抿唇笑了笑,“多谢大人关心,只是小女子的屋内并未有什么贼寇,就不劳烦各位费心费力了。”
没搜到人,那群人自然灰溜溜离开,唯能接着往别家寻去了。
尤今今方才将那众人糊弄过去,待小心关了屋门,抬眸便瞧见那潜入她屋里的“贼寇”,此刻正端坐在她的小榻之上,一双眸子漆黑如墨,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直勾勾盯着她。
尤今今面色一红,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都快一年了,她竟然都有些忘了以前是怎么和谢之骁相处的了。
他似乎又长高些许,较之于往昔,今者更添一种介于少年与男子间的冷厉气度。唯其双眸依旧浚黑,此刻漆沉幽深,半分情绪亦难察见。
“你、你怎么会到这里的?”纠结半晌,终是小女郎率先开了口。
她心中惴惴,颇感不安。
屋内烛火摇曳明晃,将二人身影投于地上,拉得极t长,影影绰绰,似是隐秘纠缠。
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他说话,就在尤今今以为谢之骁不会再答时。
且见他抬手以指节随意叩了叩身侧一处空位,低沉的嗓音在小屋内骤然响起。
“乖乖,过来。”
尤今今闻此言,心头一紧,抬眼望去,只见谢之骁那双漆黑眸子正径直盯着她,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林中野兽。
她的心口登时就砰砰跳了起来。
这样的谢之骁莫名让尤今今觉得压迫感十足,她下意识就想离开。
可还未抬脚走出半步,就听背后脚步声骤响。
下一瞬,方才被她拉开一道缝的门就被人大力重重阖上。
谢之骁以臂撑住,按于女郎身后之门上,径直握其腕,将人旋然转了过来,尤今今不由一颤,竟被困于门与他胸膛这狭隙之间。
“又想跑?”
低沉不满的语调落入她的耳中,尤今今有些慌张,想要别开脸去,却被他一把捏住了下巴抬了起来。
脸被迫仰起,水润杏眼只能看着眼前人,躲都没出躲去。
“你……”尤今今咬唇,吐出一个字后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谢之骁垂眸,目光游曳在女郎的脸上,漆黑眼底墨色沉沉。
小脸雪白,气色红润,此刻看着他的双眸水波潋滟,似是欲语还休。
他又缓缓挪眼,从眼眸,看至她微微张合的唇瓣。
被谢之骁灼灼的目光看得脸颊发烫,尤今今想别过脸去,可还未扭头下巴的便被他又施力一抬。
呼吸霎时就被人尽数夺了去。
“唔……”女郎眼睫颤了颤,推在他肩上的手却被他大掌一把握住,骨节分明的长指插’入了她的指间再慢慢撑开,最后十指交扣牢牢按在了门板上。
唇瓣被重重的碾磨,丝毫不温柔。
显然这是一个惩罚意味大过于调‘情的吻,似要将人吞噬殆尽,半点也不留情。
女郎泪光点点,只能委屈迎合。
他的冷冽气息侵占了她整个人,叫她根本无处可逃。
第94章 要你
不知过了多久,尤今今觉得空气似乎都要被榨干了。
被迫仰起的颈项有些发酸,唇瓣也刺麻麻的,女郎似是承受不住,便艰难地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嘶……”
听到谢之骁的抽气声,尤今今颤着眼睫,立刻睁开了水眸。
察觉到手心有些黏湿,女郎垂眼去看,竟看见手心沾着丝丝红艳艳的血迹。
再抬眼果然发现谢之骁右肩处渗出了丝丝濡湿血迹,只是他穿了一身黑衣,所以一时半会儿未让她察觉出来。
“你、你受伤了!”尤今今小声惊呼了一声。
看着那还在渗血的伤口,她眉头一蹙,心中腹诽,有些埋怨。
都受伤了,他方才竟然还敢那般折腾,还真是生龙活虎。
“你就不疼吗?”小女郎抬头看他,眸子水漾漾的。
谢之骁看了一眼自己右肩上的伤口,刚想说不碍事,可看着女郎担忧的神色后旋即止住了话头,眉头一拧,一副伤得不轻的样子。
“疼,可疼了。”他低头看着她,漆黑眸子期期艾艾的,全然不复方才抓着她就亲的嚣张蛮横。
尤今今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疼还这般作。”接着她便转身要往内室走,
而谢之骁见状立刻扯住了她的腕子,紧张发问:“你去哪?”
“我去给你拿药箱,”她嘟囔了一句,颇为无奈。
血流个不停,也不知道说一声。虽然她以前总说他皮糙肉厚,但他还真把自己当铁人了不成。
听到女郎说去拿药箱,谢之骁这才放心松手。
而等尤今今拿完药箱回来,谢之骁已经在小榻上坐好等着她了。
小女郎霎时有些为难。
虽然药箱里备了一些金疮药之类的,可她也不知谢之骁这个伤势重不重,是否需要请郎中来看一看。
但眼下看他这幅被官兵追捕的样子,定然是不能去请外头的郎中的,毕竟走漏了风声可就危险了。
可她又从未处理过旁人的伤口,就怕会出什么岔子。
似是看出了小女郎的为难,谢之骁开口,有些随意,“你将药箱放那儿吧,我自己处理就行。”
尤今今闻言便将药箱放在了一旁,而后果见他动作麻利,拔了那金疮药的塞子就准备往肩膀上倒。
“哎,等等!”尤今今立刻出声唤住了他。
她虽没替人处理过伤口,但也知晓敷药前需要将伤口清洗处理一番吧,哪有像他这般粗糙的。
谢之骁不解,“怎么了?”
“你在这里小声些,不要被人发现了,我去小厨房倒盆热水来。”尤今今想着他这伤口还得洗洗,所以还是得倒点热水来。
“那我和你一起。”谢之骁闻言立刻起身。
尤今今顿时按住了他,黛眉轻蹙,“不要,你出去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我接完水就回来了。”
谢之骁见她态度坚决,便只能又坐了回去。
果然没一会儿,小女郎便端着一小盆冒着白气的热水进了屋。
看她一副紧张兮兮,小心翼翼地关门样子,谢之骁眼底划过点点笑意,挑眉冲她笑得肆意。
“就这么怕我被抓走啊。”他轻笑,扯唇笑得两侧犬牙尖尖。
而尤今今看到谢之骁这幅大剌剌一点也不怕的样子,顿时更气了。
这人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都受伤了,还有心情调笑。
小女郎端着水盆坐到了他身旁,将干净的帕子泡在热水中又拧干,而后抬眸看他。
“衣裳脱了。”
听她冷不丁一说,谢之骁一时愣住了,“不用那么麻烦,我——”
“你脱不脱?”尤今今瞪他,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娇艳的小脸气鼓鼓的。
快一年不见,小女郎的脾气倒是涨了不少。
不过谢之骁却是受用的很,捏了捏她柔软的手心,漆黑眸子晶晶亮。
“那你帮我脱。”
尤今今闻言小脸一红,方才的气势也无了,咬着微微发肿的唇瓣,有些结巴,“你、你自己脱去!”
谁愿意帮他脱衣裳啊。
一个有妇之夫半夜闯入她闺房,她没将他送给刚刚那群官兵就不错了,他竟然还这般调戏轻薄她。
小女郎越想越觉得委屈,豆大的泪珠就这么从眼角滚落下来,挂在粉嫩两腮,好不委屈。
谢之骁心下一惊,忙伸手替她去擦眼泪,“你怎么哭了啊,别哭别哭,我脱还不行吗?”
尤今今扭过头,不让他的手碰自己的脸,轻哼了一声,“你爱脱不脱,反正我再也不管你了。”
说着便起身忿忿然地往床榻的方向走。
谢之骁哪里还有心思擦药,立刻就大步跟上去,将人一把拽到了怀里。
“你不能不管我。”他紧紧拥住女郎,埋首于他的肩窝,声中含着委屈,亦透着几分闷闷之意。
他力气这般大,尤今今挣也挣不开,又怕自己多用力会碰到他的伤口,只能任由他抱着。
此刻听他说话,小女郎登时心中就一酸,忍不住刺他。
“装什么可怜,如今管你的人多了去了,还用得着我吗?”
反正他都有虞婉儿这个正妻了,还怕没人管他吗?
如今还跑来这里轻薄调戏她,当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男人,果真都一个德行,下贱至极,可恶至极!
思及此处,尤今今愈发难过起来,想起刚刚还被他亲了那么久,更想落泪了。
“你脏死了,别抱着我!”女郎哽咽埋怨,半点都不想被他抱着。
这一年他怕是与虞婉儿早就鱼水得和谐了吧。
一想到她曾经与他的日日夜夜,他这一年皆与旁人经历了一番,她就心中作呕。
谢之骁这厢又是听她说什么管他的人多了去了,又听女郎嫌他身上脏,以为是小女郎又嫌他没沐浴,登时低声哄她,“我马上就去洗洗,别嫌弃我。”
尤今今一听更气闷了。
她是嫌他没洗澡吗?他都和别人这样那样了,就算洗得再干净有什么用?
脏男人就是脏男人,洗了也没用。
虽然前世梁珩也妻妾众多,拈花惹草更是常态。
不过尤今今对他也无甚独占欲,所以前世听他去宠幸旁人,还会觉得不被打扰,心里乐得自在。
可如今不知怎么,对于谢之骁,尤今今一想到他会和旁的女郎亲密接触,她就如鲠在喉,难以忍受。
此刻见他不懂更是愈发生气,忍不住抬头愤愤剜了他一眼,语气酸涩冷淡。
“谢二郎君如今已有家室,这般抱着一个女子怕是不合适吧。”
而谢之骁这厢才听出来她的话意,眼底微晃,心里登时既委屈又难过。
“尤今t今,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是吗?”
他握住女郎的肩膀,漆黑的瞳孔里含着丝丝受伤。
她总是这般想他,永远这般想他。
当初不留下只言片语就狠心抛弃他,全然以自己的想法去设想他,丝毫不顾及他这一年过得有多痛苦。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谢之骁眼眶泛红,垂眸看着她,语气微哽,“我没有娶别人,我也不可能娶别人,你为何永远要猜忌我?尤今今,难道你对我连半点感情都没有吗?”
明明他们当初那般亲密甜蜜,为何她却能那般干脆利落地抛开他,没有一分一毫的留恋。
听完他的话,小女郎微微愣住,有些恍神。
谢之骁……谢之骁竟然没有娶虞婉儿?
可是当初谢父那般信誓旦旦,咄咄逼人,怎么可能不替谢之骁和虞婉儿办婚事呢。
“你没有娶……可是你父亲他——”
“他是他,我是我,我早就和他断绝关系了!”
尤今今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谢之骁打断,他红着眼眶看着她,压着嗓子吼:
“尤今今,我以前说的那些话你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过对不对!”
他早就说过了,他才不在乎什么长辈不长辈,若是有人敢给她脸色看,他一定会带她出来立府,绝不让她收到一丝一毫的欺负。
可她呢,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便是丢了他。
女郎眼睫一晃,眼底微慌。
她当然记得谢之骁说的那些话,可当时只当他不过一时甜言蜜语说出来哄人的话,哪里会真的当真。
看她这幅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谢之骁捏在尤今今肩上的手微微收紧,神色难过。
“你明明答应过我,等我回来后就成亲的,为什么就这么丢下我!”
“你真的、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吗?”谢之骁低声,眼圈泛红,漆黑的眼底似乎蓄着点点泪迹。
谢之骁此刻的心是恐慌的。
他害怕女郎的答案真的是否定的。
他害怕尤今今下一句便是,她从未喜欢过他,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那届时他要怎么办呢?
若是尤今今真的不要了他了,他到底要怎么办呢?
莫名的惊慌笼罩在他的心头,他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乞求。
尤今今还是第一次看到谢之骁露出这样的神情。
难过,哀求,甚至是卑微。
而这幅神情的始作俑者竟还是她。
小女郎唇齿微动,却不知如何回答。
看她久久不言,谢之骁的心更是如坠冰窖。
沉默便是答案。
她不说或许只是给他留的最后一点体面罢了。
谢之骁垂眸,那滴泪终究是从眼眶落下,沾湿了眼睫。
良久,尤今今才听到了他哽咽的嗓音。
“乖乖……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她…不要他了吗?
听到谢之骁这般卑微的话语,尤今今是真的愣住了。
她的心里乱乱的,又酸酸涩涩的。而且不可理喻的是,在知晓谢之骁并未娶虞婉儿后,她心里竟然有些可耻的高兴。
此刻的她再没有办法否认谢之骁其实在她的心里早就有了一席之地。
她离开他将近一年,也是为了让自己心死。
同时为了告诉自己,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般的下贱,一般的负心与薄情。
纵然是对她一时沉迷的谢之骁,也会和梁珩也一般,喜新厌旧,薄情寡义。
有了虞婉儿那样的名门淑女,怎可能还会对她这样身份低微的女闾女郎念念不忘呢。
谢之骁若确实如此,她也越能狠下心肠,忘记二人昔日的甜蜜亲昵。
可是现下,他却真的如同她昔日欲报复他时,假想的那般,在她面前摇尾乞怜。
如同一只卑微的小狗一般,问她还要不要他。
小女郎的心霎时就有些软了。
见她沉默,谢之骁眼底划过一丝自嘲的笑意。
他还在奢望什么呢?
尤今今根本不喜欢他,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她当然不会要他了。
从她决定丢下他那日,她就不会在要他了。
谢之骁拭了一把蓄着的泪,红着眼,直起身子准备说些什么。
而下一瞬他的脖子竟被面前的娇人揽住往下一拉,一个轻轻的吻就这么落在了他的下巴。
而随之落下的还有少女甜软的嗓音。
“谢之骁,我当然要你。”
谢之骁怔了怔,漆黑瞳孔微缩,霎时欣喜若狂。
第95章 真哭了
看着他红红的眼眶,尤今今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皮。
“你还真哭了啊。”
谢之骁捏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了贴,低低的语气颇有些埋怨,“我都说了,哪天你不要我了,我就哭给你看。”
尤今今当然还记得这是当初他们二人离开谢家,在那个宅子里,她当时没忍住伤心流泪时,谢之骁对她说过的话。
彼时,她被他那番话逗笑,只视作玩笑之语,又怎会当了真呢。
可是如今再见面,在知晓了谢之骁的真正心意后,她再无法退缩了。
更何况,尤今今也再欺骗不了自己,骗自己对谢之骁并无任何感情。
谢之骁与梁珩也是不同的。
她对他有占有的心思,想到他会和旁的女郎接触,她也会心里难以难忍。
当初离开冀州,除了谢父那番话,让尤今今有些愧疚于自己成了让谢家父子不和的“祸害”外,尤今今其实心里也是认定了谢之骁不会为她争取正妻的位置。
毕竟与她相比的可是虞婉儿那样的世家贵女。
纵然知晓谢之骁对她有感情,可她依旧不敢去赌。所以她选择离开,给自己留一份体面。
初离开的那段日子,尤今今也极为不适。昔日与谢之骁朝夕相对,她早已习惯了夜里在他的怀中安睡,亦是习惯了谢之骁在她的事上事无巨细。
所以初来扬州时,尤今今总会时不时地叫一声谢之骁的名字。
沐浴完抹香膏时会想他,擦头发时会想他,被窗外飞进来的蝙蝠吓到时也会想他。
来月事时,小腹作痛时还是会想他。
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离开冀州快半年了了。
此后,无人会再替她仔仔细细地擦头发,抹香膏,亦无人会在蝙蝠飞进来时一剑除之免其惊吓。
更无人在她小腹痛时温柔地替她揉一晚上的肚子。
时日一长,女郎才渐渐地改掉了这些习惯。
岁月可淡万事。
在尤今今刻意地忽略下,她想起谢之骁的次数则愈来愈少。
而她以为自己彻彻底底地不在乎后,无意间听到他即将南下的消息却是慌了阵脚。
此时再面对他,她再也不想就这么分开。
昔日她不敢以真心相待,更不敢吐露自己的半分心思,生怕会受到前世一样的伤害。
当初谢之骁在她初来冀州时几番威胁恐吓于她,她当时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这样嚣张跋扈、眼高于顶的郎君跪在她的面前摇尾乞怜。
尤今今抬头,指腹轻轻摸了摸着他泛红的眼尾,心里敲着小鼓。
如今这般,她也算是成功了吧。
谢之骁真的成了一条摇尾乞怜的小狗了。
不过谢之骁哭的模样还挺好看的,怪不得那些话本子里都喜欢写女郎哭得我见犹怜,惹人疼爱。
现下一见,男人哭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尤今今看着他的泛红的眼尾,心思已经百转千回。
谢之骁当然不知道小女郎此刻心中在想什么,他此刻的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
尤今今没有不要他。
尤今今会要他。
此刻又被她温柔地抚着脸,年轻小郎君的心脏好似泡在了温泉水里,泡得发软。
于是心中一高兴激动,就将小女郎一把抱起来转了个圈。
尤今今正想让他顾及点伤口别发癫,而下一刻果然听他“嘶”了一声。
“快放我下来。”尤今今一听他声音就知道是扯到了伤口,立刻叫他将她放下来,
谢之骁听她的话将人放了下来,右肩上的伤口果然又渗出了点点血迹。
“不知道自己伤着吗?”女郎埋怨,抬眸剜他一眼。
受伤了还这么作,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不疼其实。”谢之骁此刻心里正高兴着呢,肩上那点小伤算什么。
“明明刚刚你还说疼呢。”尤今今哼了一声,“还不坐下,伤口该包扎了,热水都要被你弄凉了。”
虽然是埋怨,但谢之骁心里听着却是格外舒坦。
他当然乖乖坐下,而后便睁着那双漆黑的眸子看着小女郎晶晶发亮。
尤今今将帕子重新在盆里的水中过了一遍,还好水还温热着,不用重新再打一盆。
看他坐那儿只会盯着她看,尤今今耳根微烫,没好气道,“你自己脱衣裳。”
兜兜转转,t话题又转回了方才。
怕又惹哭小女郎,谢之骁这下子可不敢再逗了,当下便利落地脱了外裳和里裳,精壮劲瘦的上身就这么大剌剌现了出来。
尤今今面色一红,目光倏地移到了旁处。
其实她本意是只叫谢之骁露出一个肩膀的,谁知他竟然全脱了。
真真是厚脸皮。
谢之骁见小女郎扭过头,登时还有些不满,抬起一只手捧住了她的小脸朝他转了过来。
“你怎么不看我?”
见他还敢这般厚脸皮地问,被迫转过来的女郎瞪了他一眼,但那双眸子水漾漾的,毫无杀伤力。
“真是不知羞!”她哼了一声。
“你是我媳妇,我在自个媳妇面前脱衣裳怎么了。”谢之骁捏了捏女郎巴掌大似的小脸,漆黑眸子促狭尽显,“这就叫不知羞啊,那待会儿——”
尤今今登时就捂住了他的嘴,“再说我就不管你了!”
谢之骁霎时安静了。
尤今今轻哼了一声,这才抬眼去看他肩上的伤口,霎时眉头一拧,那右肩处像是被利器割开似的,皮肉微绽,此时还在渗着血。
她看着都觉得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的。
用那干净的湿帕子轻轻替他清理着伤口,用了好几条才清理地差不多。
烛火微晃,女郎垂眸,神色格外认真。
谢之骁怔怔看着,不由得有些失神。
直到小女郎将金疮药倒在了他的伤口,那股刺痛才让他回过神来。
见谢之骁皱眉,尤今今立刻有些担忧,“是我弄疼你了吗?”
谢之骁摇头,冲她咧嘴,笑得恣意,“不疼,这点小上算什么。”
尤今今对他无言,但还是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反正她只当他是嘴硬,人又不是铁做的,怎么可能不疼呢。
察觉到了女郎的小心翼翼,谢之骁更是一颗心软得稀巴烂。
她又心疼他了,真好。
而尤今今替谢之骁敷完金疮药,用布带替他包扎好伤口后,这才注意到了他后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
新疤旧痕,瞧着至少有十几道了。
可在一年前,这些伤疤分明是没有的。
尤今今莫名眼睛一酸,“你这些疤是怎么回事?”
谢之骁起初还未回过神来,直到小女郎的手抚上了他的后背,他才知道了她在问什么。
小女郎关心他,谢之骁自然开心,可他又不想她太过担忧,心里难受。
于是只朝她露着犬牙笑着,“没事,战场上磕磕碰碰而已。”
自那日与谢父决裂,谢之骁便单枪匹马地去了司州,接了司州牧一职,这一年更是将自己的地盘越扩越大,接连拿下雍州蓟州二地。
其中战役上百,受伤也是难免的事。
而他之所以这般拼命,为的就是能迅速地扩大势力与谢家所抗衡,这样往后再无人敢欺负到尤今今的头上来。
而此番蓟州一夺,不论关东,他在中原的势力已是不可抵挡。
所以他才会马不停蹄地来到清水镇,去找他心尖尖上的女郎。
至于南下进攻扬州的消息,自然也是他故意放出的,不过是想让朝廷的刘氏自乱阵脚罢了。
扬州是阮家的天下,谢之骁自然不会那么急。
他急得不过是尤今今罢了。
这一年,他虽不在尤今今面前露面,可清水镇里他的眼线遍布,尤今今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在从探子那里知晓尤今今决定要离开清水镇赶往夷州的事情后,谢之骁便立刻连夜赶路到了清水镇。
一路上更是想了千百种挽留小女郎的法子。
最后故意扎了自己右肩一刀,试图用苦肉计留下她。
虽然有些许赌的成分在,但最后好在也是赌成功了。
他的媳妇就是会心疼他。
没注意到谢之骁眼底的深深浅浅的弯弯绕绕,尤今今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背上那些伤疤上。
战场上的磕磕碰碰,说得倒是轻松。
“你就这般把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吗?”尤今今看着他,眼底隐隐有些湿润。
谢之骁见她神色不对,立刻捏着她的手去哄,“当然没有,我都好好带着你给的平安符的。”
说着便想立刻从身上掏出来,下一瞬意识到自己上衣已经脱了后,便又低头在那堆衣裳里翻找。
“喏,你看,我保护的可好了。”
谢之骁扬声,看向她的黑眸熠熠生光。
看着他手中那枚布料破损厉害的荷包,尤今今更是忍不住眼眶一湿了。
“你是大傻子吗?”她忍不住低声埋怨,“平安符是用来保平安的,又不是让你来保护它。”
尤今今心里又酸又涩,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浮上来了。
真是傻子,大傻子。
谢之骁弯着眼睛笑,被说傻子也丝毫不气。
这一年,这枚荷包已经被他放在手中摩挲过成千上万次了。
每一天夜里,他总要将它放在怀中才能入睡。因为只有这般他才会觉得尤今今依旧在自己身边。
“都这么破了……”小女郎接过他手上的荷包,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下回再给你重做一个。”
谢之骁听着小女郎轻软语调,心间波澜骤起,一时情难自抑,终于忍不住将她一把拥到了怀里。
“今今,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他埋在她的肩窝,嗓音低低的,却含着万般情愫。
谢之骁的话让尤今今心口砰砰,有些酸楚又有些泛着甜意。
“如今我已在司州立了府,你就是那里的唯一的主母,往后再也没人敢给你脸色看了。”谢之骁的捧起她的脸,深色眸子认真又委屈,“今今,往后再也不要一句话都不同我商量就丢下我好不好。”
尤今今被他说得眼眶发酸,又想掉眼泪了,“那你要一辈子对我好……要是对我不好,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第96章 春夜
谢之骁听到后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她看,“我肯定对你好!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他握住她的手贴向自己的胸膛,眸色定定,“我会永远爱你,保护你,除非哪天我死——”
尤今今立刻捂住了他的嘴,水润眼底有些埋怨,“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什么死不死的,听着就讨厌。
谢之骁这次却没有点头,而是拉开了尤今今的手,神色认真肃然,“我是说真的,如若哪天我死在了战场上,你也不要害怕,我给你留了两只禁卫军,还有库房里那些东西,都是你的,我大哥和母亲也会照顾你,所以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不要害怕。”
谢之骁活了二十载,从十三岁上战场开始,已经无数次与死神失之交臂。昔日他从未有过恐惧,只想着建功立业,可是如今他有了软肋,他开始畏惧死亡,他只想活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能和尤今今白头偕老,幸福一生。
奈何当今此乱世,欲求一方安宁之所,唯战而不止。
故谢之骁于这一年里,常思索自己若有朝一日战死,他的小女郎将何以自处。
一个容色娇美,性又柔弱,且无世家可倚都女郎,于今之世道,简直如砧上鱼肉。
所以谢之骁便早早做了一番筹谋,钱、权乃至军队,皆为女郎一一思定,以备万全。
尤今今听到这些话,登时愣住了。
她全然没想到谢之骁会考虑这么长远,且还都是为了她。
此刻听到他说自己日后战死这些话,心里瞬时涌上了一阵哀凄难过。
她才不想让谢之骁死。
尤今今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又掉起了眼泪。
“反正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才不会死……”
听到女郎埋怨似的的哭腔,谢之骁心里一阵发软,他低头吻了吻女郎的头发,眸底墨色渐渐:
“这一年,你是不是也想我了。”
尤今今泪眼模糊,有些呜咽,却依旧口是心非。
“才没有想你,我过的好着呢。”
听着小女郎软算的语调,谢之骁眼底划过点点笑意,捧起她的脸。
“乖乖。”他喊她。
被抬起小脸的女郎有些不情愿,腮边还挂着两行泪珠,杏眼湿润润的,有些哀怨。
“干嘛呀,你真是——”
尤今今那句“讨厌”还没说出口,便被他捏住下巴,呼吸瞬时夺了去。
谢之骁垂睫,直接以吻缄口,不去听小女郎那些口是心非的话。
有些话,她不会说,但她的回应永远是最真实的。
所以他做便好了。
烛火晃荡,曳长二人映于地上之影。影相交汇,缠绵纠葛,亲昵之态尽显。
不知亲了多久,尤今今软在他的怀里,脸颊红扑扑的,眸中尽是水光。
“今今,你也想的对不对?”谢之骁耳根发烫,看向她的黑眸晶晶亮。
依偎之时t,便已觉察到他身上那蓬’勃之‘势已然蓄’起。
尤今今小脸一红,知道他在问什么,她、她才不想呢。
女郎抬眸了看了他肩膀的绷带一眼,嗔了一句,“你还伤着呢,瞎想什么呀。”
“真的不碍事的,小心些就可以了。”谢之骁继续咬她耳朵压着嗓子求她,“乖乖,求你了,帮帮我,你也想的对不对。”
一年未有,尤今今自然也是想的,可是自己毕竟是个女郎,此刻见他这般直白热烈,面上还是有些害羞的。
“可是你还没洗呢……”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脸颊颈项一片嫣红。
小女郎这话自然就是答应了。
谢之骁的眸子登时一亮,立刻下了榻,“我现在就去洗,你等我!”
而人刚跑两步,又折返了回来,眼巴巴地问她,“盥室在哪?”
尤今今埋在软被里,小脸羞红,抬手给他指了一个方向,而后又难以启齿似地嚷了一声。
“你、你自己仔细些伤口!”
…
怕小女郎嫌弃,谢之骁除了肩膀那处伤口没洗外,其余旁处都仔仔细细地搓了一顿。
上榻之后,尤今今便闻到了谢之骁身上那股熟悉的皂角味。
那是她自己平常用的那个桂花皂角。
小女郎粉腮一烫,抬眸嗔他,“干嘛用我的皂角啊?那个皂角我可是做了好久的。”
去年收好晒干的桂花,存了好久才能留香。
谢之骁闻言将人一把捞到了怀里,漆黑眉头一挑,“你嫌弃我啊?”
还没等小女郎嘟嘴说出什么埋怨的话,炙热的吻便就这么落了下来。
霎时唇‘齿厮’磨,难舍难分,尽‘情纠’缠,肆意‘缱绻。
她呼吸急促且紊乱,他之举止亦愈显急切矣。她心跳若擂鼓,他之呼吸亦趋沉重焉。
纱幔垂落,遮去了影影绰绰的春’光。
一截烛火终于在晃荡中燃尽,屋内归于漆黑夜色,可那亲昵纠‘缠之’声依旧不绝于耳。
正值春时,夜间常有细雨。
今夜春雷鼓动,细雨也成了骤雨,直直浇灌在了小院里那去年种下今年方绽了花‘蕊的花骨朵上。
春日之花娇艳也娇嫩,不堪受摧。
一夜不眠。
…
翌日尤今今直接睡到了晌午。
睁开眼时天光已是大亮,只是那床幔散乱地遮着,倒是没透进来多少光。
身旁的人已然不在,小女郎睡眼惺忪,拥被坐起身,柔软青丝及腰垂下,只觉浑身娇无力。
她想披着衣裳下榻,可刚低头看了一眼,只见胸口斑斑驳驳,一想到罪魁祸首是谁,她霎时脸颊滚烫。
谢之骁这个色胚!
尤今今心里刚吐槽完,那人便是这时进屋的,听到床榻处的动静,立刻大步走了过去,撩开了床幔。
“你醒啦,饿了吗,我让厨房做了点吃的,都是你喜欢的。”
尤今今拥着被子对他哼了一声,“蒹葭周媪她们都看到你了?”
谢之骁点头,早上起来替她烧热水,结果那些仆役看到他顿时如同见鬼似的。
尤今今见他还敢点头,忍不住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一想到自己昨晚还对蒹葭信誓旦旦地说男人靠不住,她今日就要跑路去夷州的事情,结果转头一晚上她竟又和谢之骁睡到一起了。
想想就丢人!
还有他这个厚脸皮,一早上还不知道同蒹葭他们说了什么呢,现在她定然是一点脸面也没了。
她们今日见了她肯定要笑她的。
而蒹葭这厢自然震惊于谢二郎君为何会出现这里,生怕是谢二郎君使了什么威逼的手段给自家女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着。
直到周媪淡笑着解释,蒹葭才知晓原来周媪竟是谢二郎君的眼线。
“周媪,你怎么能这么对女郎呢!好歹咱们也都是国公府出来的人,女郎对你可是真心一片!”蒹葭忿然。
“对女郎不好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做了。”周媪一边揉着面团一边解释,“自打女郎来了清水镇,咱们买宅子买铺面,还有这茶楼的生意皆是二郎君暗中打点好的,不然你以为就凭我们几个人就能在这里安稳做生意,站稳脚跟吗?”
蒹葭恍然,怪不得当初购置宅子和铺面的时候,那般容易就谈到了好地界和便宜价位,且她们这茶楼经营这么久,竟无人一人敢闹事。
想想之前稍微生意好些的铺子都会有那些地头蛇去打压,唯独她们的店里一次也未有过。
原来都是谢二郎君的手笔。
“可是…可是女郎来这里本就是躲着谢二郎君的。”蒹葭有些为难,“谢二郎君若是逼她,女郎会伤心的”
周媪叹气,“若是女郎真心厌恶谢二郎君,那我们离开冀州那日便不会哭得那般伤心了。”
蒹葭回想顿时默然了。
女郎那日确实哭了很久,她们谁劝都无用。
后来到了清水镇,女郎有时还会抱着汤圆在窗边看着昔日谢二郎君送她的狼牙坠子发呆。
说女郎对谢二郎君没有情,蒹葭也是不信的。
可是女郎也时常对她说,男人根本就靠不住。
周媪听到这话也笑了笑,“靠得住也好,靠不住也罢,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若是如今叫你离开赵捕快,你可愿意?”
蒹葭闻言面色一红,顿时摇了摇头。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何必如此折磨呢。”周媪说罢看了一眼,“你且看着吧,如今女郎可高兴着呢。”
周媪说的没错,尤今今刚进店里,蒹葭便瞧见了她眼底的笑意。
而后便看到了紧随女郎身后的谢二郎君。
女郎虽不情愿被谢二郎君跟着,时不时地还要出声埋怨他,可眼里并不是真正的嫌恶,而是有种小女儿家的娇态。
打情骂俏。
蒹葭脑海中莫名就浮现了这四个字。
不过女郎开心,她就开心,若是女郎与谢二郎君感情和睦,那女郎也不用孤身一人去夷州了。
尤今今这厢还颇为苦恼。
谢之骁这厮非要跟着她来店里,她不让他也要跟过来。
女郎只忧心忡忡,他都被人追捕了,还敢这般大剌剌地出现在街市,若是被抓了怎么办。
谁知他笑着说那群人昨夜没瞧见他的脸,看到他也认不出来的。
气得尤今今又拧了他胳膊几下。
这人真是好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