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都是你舍弃我,我何尝弃过你。
她顿时抬目, 眸色里漾开一缕笃定:“陛下若有疑虑,只需吩咐方仙医在医治时动些手脚,就可将民女牢牢牵制, 大可不必这般相问。”
“这么问了, 陛下便是早就信了。”
“倘若朕救了你的随从, 你此生可愿为朕效力?”似对她的答语尤为满意, 凛起的眉心松缓, 荀绪沉思片晌,仰首又问。
受皇帝重用为之效命, 何人听了都会动心。
可她却是听得明白, 陛下忽然问出此话,意图是试探她的忠心。
并非所为忠君,而是对离声的不二之意。
若她再度叛主, 陛下会毫不留情地将她除去。
常年趋利附势的背主小人,定是留不得。
“民女不愿,”沈夜雪大胆言拒, 冒着触怒龙颜之险,端然又拜, “为救一人,被困一生, 并非民女所求, 斗胆请陛下收回此言。”
荀绪勃然大怒, 抬袖直指阶下女子:“放肆!今日是你在恳求朕,怎敢与朕这般说话!”
“陛下周围卧虎藏龙,不缺草民这一风尘女, 愿为陛下效命的大有人在。”每一字皆被道得稳然有力,她执意在心, 眸底掠过不易察觉的坚定。
“民女想要的,陛下给不了,唯他能给得。”
将陛下的刁难之意顺势移于他身上,她便不信,离声还能置之度外,事不关己般保身而退。
原本言笑晏晏的离声忽地一滞,淡然笑意缓缓褪下,似有少许愕然浮于面上,转瞬即逝。
荀绪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后仰,怒目威严霎时全无:“离声哥哥看中的女子,果真不简单。朕算是听明白了,你是想待在离声哥哥身边,不愿另寻栖身之所了。”
“正是如此。”
不明陛下何故作笑,话语已然说出口,她便要认定与离声已有私定终身之意。
眼下局势,他是唯一的主,和他绑缚,乃为一条明路。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纵使她不慎行差踏错,他也不会弃她不顾。
收敛大半笑意,荀绪再抬龙袖,相道之人却非是她。
“方爱卿出来吧,你与朕打的赌,是你胜了。”
话音一落,从殿后悠然走出一位老者,长须花白,手执一柄拂尘。
她心生错愕,呆愣了好些时刻。
行出之人,竟是芜水镇所遇的天师。
沈夜雪抿动着唇瓣,终是开口:“你是那时的……”
身躯宛若松柏挺拔,方鹤尘一甩拂尘,随之一一作拜:“方某幸会沈姑娘,离门主。”
“朕原本想试探一番,看看离声哥哥带来的女子究竟心归何处,”荀绪喜笑颜开,佯装深沉地深思熟虑了起,缓声作解道,“朕觉着,离声哥哥的人,定是心向着朕。”
“可方爱卿却说,沈姑娘不会应朕。”
言至此处,荀绪忽觉怪然:“爱卿如何能知她?莫非爱卿与姑娘先前见过?”
若被陛下得知,在芜水镇时是她杀了贺逸行,牵扯出太多恩怨,怕是一时半霎走不了……
她垂首而跪,眼睫颤动得紧。
此人的出现似乎打乱了镇静。
“既是为救人,那便刻不容缓,”方鹤尘轻笑了几声,极为从容地与陛下告退,“待方某归来,再与陛下细谈。”
这位仙风道骨般的老者未言出半字,她如释重负,故作平静地与这仙医一同退下。
方鹤尘刻意为她隐瞒,不明是否别有居心,沈夜雪只觉这道人疑点重重,不得不防。
皆道医者仁心,她如今只盼无樾能得救,倘若方鹤尘愿以出手,希冀自是大了许多。
枯叶已尽,青砖结了银霜,尤感寒意刺骨,她抬眼四顾偌大宫城,感慨年华易逝,清冬将至。
沿杳杳宫道出宫之际,沈夜雪不禁放缓了步调,迎面行来一玉面公子,却是那将军府贺寻安。
自上回花月坊一别,虽仅过二三日,然而再次相见,她实在不知该如何相待。
昔日里,贺府公子的那份炽灼爱慕,似已于悄无声息间如烟而散。
她杀了书童丁秉与其堂弟贺逸行,贺寻安定视她为仇寇,此仇不共戴天。
只是默然一颔首,沈夜雪便匆匆与之擦肩,不再多言一句。
而那贺小公子亦是点头示意,随后面无神情地向前行步而去。
直到回于马车,画扇悄然入了舆内,谨慎万般地将一封书信递出,她才忽而一愣。
“沈姑娘,这是贺小公子给的信件。”
哪知方才撞见的贺寻安竟给她留了信函……
沈夜雪放信件于袖中,顿了一瞬,犹豫而问:“此书信可有与门主提起?”
画扇闻语摇头,向她道着门主先前吩咐之语:“门主让我唯听姑娘之言,不论所遇何事,都不必向他禀报。”
“他当真这么说?”
这离声还真有自己的怪异作风,此番用意许是怕她误解,误以为像公子那般欲将她所行举止牢牢盯住,她心下舒畅,柔声问着。
画扇忙晃起脑袋,婉声回道:“我不敢有所欺瞒,姑娘可亲自去问的。”
“这书信之事切莫传出,我自有别的打算。”
听得帘外马夫高喊着启程,她让画扇就此退离,之后便回往玉锋门居所。
一路兵马跟随在后,她与方仙医分坐于两辆马车。
沈夜雪轻撩帘幔,瞧望那道冷冽轻狂之影乘马行至最前头,卓然笔挺,衣袂飘动,孤傲又威风。
犹记他曾红衣胜枫,冷艳得在月色下肆意张狂舞剑,后来,她终是心起杀念,予他一盏花月散,亲手将那情意扼杀泯灭。
她屡屡回思,兴许那时择他而逃,会比现下过得更舒心自在。
袖中书信被一展而开,她定睛瞧去。
信上所书,贺寻安邀她明日午时前去叶氏旧府,有要事商榷。
叶氏旧府……
贺寻安无故约至那荒废多年之地,又为哪般……
她暂且不去思索,不紧不慢地收起信件,再放回云袖内,将心思移回无樾的伤势上。
回于玉锋门深处阁楼,方鹤尘遣退了屋内下人,将屋门紧闭,不欲让任何人打搅。
沈夜雪关切地立于屋外树干旁,静待音讯,和她一同等待的,还有极难伺候的主子。
与离声欲语还休,她挪步退远了几分,又觉他已是主上,她不该如是避讳,便再无声无息地走了回。
“阿雪在殿内与陛下所说的,可为真?”离声似玉树负手而立,凝眉似仍想着殿内之言,忽问她。
“绝无虚言。这世上阿声待我最好,我才不去别处……”
那些为保性命之语怎能当真,可沈夜雪不得如此般相告,只扬起杏花春雨般的眉眼,婉笑道:“我都在陛下面前那般信誓旦旦了,你可莫要像公子那样,将我舍弃。”
顺此话忆得遥远,离声不由地嗤笑:“都是你舍弃我,我何尝弃过你。”
她听出弦外之音,这人仍旧埋怨着先前对他的薄情冷意,赶忙柔语安抚着:“以前是我愚钝,无意伤透了阿声的心。如今我已悔过,会安心陪着你的……”
瞥望他容色如常清冷,唇角若有若无地勾着讥讽与鄙夷,她迟疑良晌,不明何人遭他厌恶至此。
浅然一想,大抵是她自己。
“可阿雪在陛下面前这般言说,太是不妥。”嘲讽之色归为沉冷,离声徐缓蹙眉,像是有什么话滞在唇边。
“有何不妥之处?”她不解其意,觉他是心有变卦,真将她憎恨得紧,不愿被她所惹的是非缠上,“如今与你双宿双飞,岂非是你心心念念之愿?”
她谋的是利,只求安身立命与一世荣华,无关郎情妾意,他欢喜亦或憎恶,都与她不相干。
而今花月坊和将军府之人会找她寻仇,甚至陛下也会派人将她紧盯。
如此情形,她定要有一座坚不可摧的靠山。
而这座靠山,便是他与身后的玉锋门。
“阿雪会后悔的……”
离声思忖片刻,唇畔笑意尽无,冷颜上竟挂着一丝凝肃之意。
她暗自一笑,这有何可悔,男子向来逃不过美人关,要悔也是他将来悔于被秀色所惑,亦恨亦难割舍,沉沦风月不可自拔。
屋门轻缓而开,方鹤尘从里缓步走出,她莫名屏息了起,静候仙医下文。
这位道人模样的老者抚着长须,眯了眯眼,遽然乐呵道:“房内的小公子性命无忧了,只是近来三月不可再动武,要好些养伤才是。”
沈夜雪不能再欣喜,笑逐颜开般连声道谢:“承蒙方仙医相助,小女感激不尽。”
无樾保住了性命,她掩盖不了心头喜悦。
只感这世上唯一能轻信的侍从仍可伴于左右,她仍可与少年把酒言欢,恣意闲谈,纵使那少年酒力奇差无比。
转目看向旁侧凛然不语的清姿,方鹤尘微俯了身,向离声作上一揖:“离门主可否一避,老夫有些话想道与沈姑娘听。”
这疯子却似对老者颇为尊敬,抬手回揖礼,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远。
方鹤尘观起四周山景,寻思好一阵,才缓言。
“离门主当初遭姑娘狠心毒害,是老夫救回的。”
她恍然出神,瞬间大悟,立刻将所遇之事串在一起,终是解了她萦绕于心的许些困惑。
第42章 那离门主的眼睛能治好吗?
此神医在贺逸行的府邸扮作天师, 与她道起“阿雪”之称,而离声中了花月散仍活在世……
原是被方鹤尘所救。
难怪离声对这陛下身边的老者十分敬重。
“老夫见他倒于街头,气息奄奄, 浑身是血, 仅有一息尚存……”
方鹤尘细想当时景象, 无奈叹了叹气:“堂堂玉锋门门主, 竟会落魄凄惨成那模样, 老夫心怀恻隐,将他救了。”
似未曾见过那惨状, 寻常之人恐是撑不上一刻钟, 这离门主偏是硬撑了几个时辰。
他微摇头作叹,于心不忍般再道:“花月散毒侵五脏六腑,若再迟上一步, 即便是神仙也救不下。”
“方仙医说了这么多,是想让我愧疚?”沈夜雪淡漠而笑,那人是自投罗网, 何故能怪到她头上,“是他一厢情愿为情所困, 与我何干。”
况且她还是留了一份心软在,若非那日未见其断了气息便走, 离声也不会大难不死, 活至今时。
她怎能明里暗里地被这仙医谴责……
方鹤尘再度开口, 话语缓慢,意味深长般将目光放了远:“花月散也算是世间奇毒了,他能硬生生地忍下毒发之苦, 定是受过常人不及之痛。”
“老夫言尽于此,只是想告知姑娘, 离门主对姑娘一夕千念,执着成痴,别无他意。”
她心生疑惑,这名扬万里的方仙医,何时管起关乎男女之情的闲事来……
莫非这世间的医者皆是闲得慌,有事无事喜好点着鸳鸯谱?
说起此人的医术,倒是提点了她。
当初公子欲寻龙腾玉,为医自身病疾,她便有疑虑藏心,此时第一神医在前,她可解上一惑。
“方仙医神通广大,传言能枯骨生肉,起死回骸,”默了片晌,沈夜雪缓声问着,“我斗胆一问,花月坊沈钦的天生之疾是否可医?”
方鹤尘似被那传闻逗了笑,朗笑了几声,随后摆手示意:“那些谣传之语太为荒谬,姑娘岂能轻信。”
“不过,天生所患疾症无药可医。若为后天所致,皆可一试。”
果然,公子寻玉之举是因野心作祟。
哪有什么医治症疾之法,无非是公子势欲熏心,欲夺天下之势,便随性编了个令她信服的谎。
至于为何命她去窃玉,许是公子深知她守瓶缄口,绝不会对他人言道。
而她为讨好公子,定会心甘情愿舍身夺此玉。
她自觉耍尽心计攀上一处高台,到头来却仍是被利用殆尽。
沈夜雪自嘲般苦笑一声,想着方鹤尘是陛下的人,那么芜水镇招魂一事怕是陛下暗中下的旨意。
“让贺逸行误入歧途,行招魂之术,败坏贺氏威名,乃是陛下授意?”
“姑娘聪慧,应能想通这其中的缘由,”方鹤尘回得言不尽意,话中有话地沉声告诫,“已择玉锋门,姑娘便不得再念旧情。”
为毁坏贺府名声,便从其旁戚下手,故弄玄虚,扰此堂戚心智,不惜残害多名貌美姑娘之命……
只因那贺府为傅昀远所掌权势,这位当今小圣上瞧着稚气尚幼,行事可够心狠手辣。
“我自然明白的,只是有困惑藏于心,想求证一件事,方仙医大可安心。”
她忽感自己身陷纷争囹圄,眼下是知晓得越少越好,再言谈下去,恐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后天所致……”沈夜雪顺势默念,莫名想到那一人的眼疾,“那离门主的眼睛能治好吗?”
谁知方鹤尘听此问忽顿,眉心顿时收拢紧皱:“这般作问,姑娘又是想求证何事?”
仿佛每说起离声,这位神医老者皆极为在意。
她仅是随意一道,都能令其乱了仪态。
婉然浅笑着,她微低眉眼,轻巧带过:“关于离门主,只关切想问问罢了。”
方鹤尘眉宇未展,凝视了良久,刻意压低了语调:“能医,但需有陛下之允。”
再是佯装镇定的心也被猛地一震,她如何听不出此言中的蕴藏之意。
他那眼盲之症是陛下不让医治。
是陛下……夺了他的眼。
离声究竟是以何等身份,混迹于陛下与傅昀远之间,又是怎般斡旋于两者的争权夺势里,她不得而知,能知的,只有他的冷寂与悲凉。
“竟是陛下……”
沈夜雪若感茫然,心底似有何物掉落,引得深潭轻许颤动:“多谢方仙医告知,小女知晓了。”
作思一霎,方鹤尘低语续道:“姑娘还有何不明之处,老夫可为姑娘一一解答。”
暂且想不得旁的事,她亦不愿去知晓,便匆匆与此仙医道了别。
却于作别时,她瞧见其腰间玉佩随步而荡,上方所刻图纹状似片叶,像极了龙腾玉上现出的纹案。
为何一位待于陛下左右的仙医谋士,竟有与那玉石尤为相似的玉牌……
她心有迷惘,假意若无其事地轻瞥,又朝石路尽头的书室观了许久。
无樾服下了汤药,应已安然睡下。
她未作打扰,只身于树下伫立了一阵,直至余晖褪尽,夜暮浅落,她才轻步回了阁房。
当晚,离声未召她前去,也未来找寻,她便想着那捉摸不透之人应是待在书室。
一问画扇,她才知那人去了宰相府,这几日应不会归了。
原本还纠结于如何避着他前往被邀之地见贺寻安,这下倒好,她无需在其面前道上几谎,已然可成日自在妄为。
好似她当真得了自由,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与在花月坊时判然不同。
次日晌午之刻,沈夜雪有意行的稍早一些。
可到了城中约定之地,她却见贺寻安已在府门前候着,面色微凝,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蓦然走上前,眸底蒙上一层寒意,欲于心头结上冷霜:“贺逸行是被我所害,贺公子邀我一人前来,是为寻仇?”
已和风流无度的贺小公子结了深仇大恨,她不必故作姿态,不如敞开了天窗直言。
“若真要寻仇,我也只会找沈钦算这笔账,不会怪罪到姑娘身上,”贺寻安却未有丝毫仇怨之意,仍与从前一般行起了礼数,欲来寻求一番相助,“冤有头债有主,况且姑娘如今已并非效忠花月坊,我邀姑娘是另有他因。”
“我请姑娘来,是恳请姑娘帮上一忙。”
大将军之子竟来寻一风尘女匡助,何人听了皆会当一笑话……
沈夜雪不禁轻笑,丹唇轻扯而上:“我无权无势,只是个成日为安身立命困扰的女子,如何能帮上贺公子?”
面前公子收起了折扇,面容凝肃,似真有难言之处埋于唇边:“我想了几日,此忙也只有姑娘能帮。”
“姑娘可知,此处为何地?”
他用合扇一指,所指之地正是身旁这片断井颓垣。
她抬眸一望,门前荒草丛生,额匾已瞧不清字迹:“叶府……当年第一谋臣叶确麟的府邸。”
当年尽心为先帝出谋献策的一等谋臣,以谋逆之罪被赐死于天牢,为此满城风雨,闹得沸沸扬扬。
世人皆道,那用兵如神的叶大人是因功高盖主,才终落得此番下场。
这一权臣智谋过人,机关算尽,却未算到陛下之心,无奈唯留污名于后世,遭后人唾骂与诟谇。
一朝繁盛,此处已是物是人非。
贺寻安敛起一贯玩世不恭之态,肃声相言:“叶大人对家父有恩。家父曾在一次征战时被敌围困,多亏叶大人足智多谋,谋出了一条明路,才让家父反败为胜,转危为安。”
“若不是叶大人出手相助,家父早已命丧九泉,不会有今日这般名望。”
沈夜雪再望这座府宅,一时不明身侧公子欲意何为:“可叶氏已被先帝株连九族,以意欲谋逆的罪名被处极刑。”
“先帝当初听信傅大人谗言,谋害忠良,让叶大人蒙冤而死。”言此微滞,贺寻安忽地朝她一拜,使得她诧然退却几分。
“已过五年,家父不敢忘。”
“沈钦跟随傅大人多年,当时诛灭叶氏,花月坊亦参与其中,”他随之凝紧眸光,眸色深处淌过一缕清亮,“不知姑娘是否还能忆得此事?”
诛灭叶氏……
或许是因这五六年载间染上的鲜血实在太多,如此久远之事,她几乎忘却得干净。
可却隐约记得,她是奉命来过叶府,那时府内血流成渠,遍地残骸……
其余的她再是忆不清晰。
“时隔太久,记不太真切了,”思索后漠然作答,沈夜雪只道着爱莫能助,“我一向杀完人便走,未留意太多旁的事。”
眸前玉面公子又停顿片刻,凝望她多时,倏然开口。
“叶氏长子叶清殊,至今未寻得尸首。”
语声尤轻,却直落入耳,字字掀起几许微澜。
她闻言一惊,不想往时屠灭叶府之际,竟还有漏网之鱼。
诛杀叶氏九族,却唯独疏漏了叶确麟嫡子,让其逃之夭夭……
傅昀远若知此事,估摸着是定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
方才冷下的目光和缓了些,她轻声问着:“贺公子的意思是,叶确麟的长子还活着?”
“傅大人以灭除叶氏余孽为由,寻找这一人多年,皆寻不得踪迹。”贺寻安轻缓道着这几年所盯相府动静,唯感此讯非同小可。
“本以为此举会不了了之,可近日,傅大人又私下派出人手打听起此人下落。”
第43章 饶我一命,后患无穷。
贺府作为皇城上下举足轻重的一方势力, 为傅昀远左膀右臂几多年,竟是另有目的……
贺大将军的忠义绝不在傅昀远身上。
贺府是为探听叶大人之子的下落,而甘愿沦为宰相之势, 忍辱负重, 只为寻得叶清殊行踪。
言尽于此, 贺寻安诚然端肃再拜:“家父心有顾虑, 想请姑娘去打探一番, 这叶清殊究竟身在何处,家父愿为之追随。”
原是来恳请她寻人的……
可她一漂泊无依的女子哪能寻到此等人物, 当真是将她看得太高了些。
沈夜雪淡然勾唇, 沉稳回道:“我何来的本事能探出此人,贺公子高看我了。”
“姑娘混迹酒肆茶坊数年,定有着自己的耳目网。”贺寻安微抬双眸, 笃定了她能帮上此忙。
岂料贺府之人竟于暗处将她查得通彻,沈夜雪容色忽暗,冷然反问:“我为何要帮?”
“姑娘往后若需相助, 将军府定当竭力以报。”
眼前这道风流贪乐之影郑重行一长揖,以示将军府满然诚意。
她终是应了下, 不为别的,只为让贺府欠她一份难偿的人情。
毕竟贺大将军执掌万千兵马, 是皇城之人都求不得的一处势力。
与贺寻安作别, 行步至血色夕日里, 西风残照,流光灭远山,沈夜雪不断忆着适才所听之言, 思绪若清风微醉,悠缓飘了远。
终有少许忆念若回溯般涌至眸前, 她步子稍缓,随后陡然一止。
无尽意绪如同铺天盖地般瞬时将她席卷,时隔多年,她才觉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
收下公子令符之时,她正入花月坊二月有余。
还不全然懂后院的规矩,只想着公子予她命令,定是欲将她重用,她便欢喜得几夜未合眼,揣着令符得意了好几日。
后来听他人言,得令符者皆是要前往叶府参与诛灭九族一举的,奉的是圣上之令。
她那时未曾多思量,只一心回想公子亲手将令符交予之景,欢欣雀跃得寻不到北。
此时想来,若是先帝之命,怎会派遣花月坊出手此事,派的定是皇城侍卫才对。
诛剿叶府是傅昀远之谋,公子才决意让无足轻重之人跟随而去。
纵使真惹了事端,花月坊可自如而退。
而她恰是刚入青楼不久,遣她同去乃为良策。
那日叶府一片狼藉,庭院内寒蝉凄切,满目凄凉,哭喊与惨叫混杂作一团,凝于寂冷凉意间。
血染翠绿,似绽开了血红花海。
沈夜雪无意闯入一间狭小堂室,欲退身之际,瞥见壁柜一角有袂边隐约可见,竟有人躲在此处。
她微眯杏眸,索性坐至室内案边,轻笑着把玩起手中的长剑。
“别躲了,我都瞧见你了。”
壁角人影未挪动半步,半晌启唇问着:“你是何人?”
少年语声冷冽,听其嗓音似与她年纪相仿,却偏偏透出些异于其他家眷的镇定与从容,对此落败情形早已认了命。
她面色无情,想着终在乱世中寻了个栖身之所,笑声不禁更欢:“自然是来杀你的人。”
“那为何还不动手?”那身影忽地苦笑,衣袂依旧于微风中若隐若现。
思来想去,长剑蓦地被收回剑鞘,她灿然回语,神情自在地勾了勾唇角。
“今日心绪极佳,饶你一命。”
躲避之人似感诧异,沉默无词了几瞬,冷声提点:“饶我一命,后患无穷。”
“我才不管祸患会有多大……”沈夜雪悠然起身,舒展着腰肢,自得其乐般撇了撇樱唇。
“别看我现在只是个奉命行事的人,待我攀上主子,一切便都听我的。”
想那流离失所,四处漂泊之日再不会有,她顿觉舒心,故作此地无人一般,闲散无忧地走出堂室去。
“唉,这日子总算是要熬到尽头了……”
昔事如梦里,流绪微梦间,她如今才心有顾忌……
当年放走之人,便是贺府长子叶清殊。
说来也荒唐,她从不知,那日随性放走的一人竟能成撼动天下之局。
而她,是那“罪魁祸首”,不经意留下了一场不可遏止的祸患。
遵照贺寻安所托,她走遍街角巷陌,茶坊酒肆,对城中隐匿至暗处的众多耳目下了令,势必要寻出此人影踪。
佯装怡然安适地行回玉锋门,天还亮着,沈夜雪倏而停步,见画扇急切疾步而来。
无奈指向不远处的一方丛林,画扇担忧地凝上眉目,生怕少年的身子骨经不起折腾。
“沈姑娘,无樾小公子已在院中练剑了好几个时辰,身子还未痊愈呢,任谁都拦不住。”
这玄衣少年是愈发不听劝了,而今竟连方仙医的话也未放于耳旁。
她不觉恼怒,顺手从旁侧侍卫手中抽出一长剑,浑身散起了冷意。
待熟悉的玄影落入视线,她一个箭步上前。
寒光乍现,双剑相交之音猛地作响,响声荡于上空,震颤着四周花木。
“让你在房中好好躺着,逞什么能耐。”
仅一二招过后,她直直将少年抵至树干上,银剑已快压至少年喉颈处。
无樾极是不甘,奋然欲使力挣脱,却被这抹姝色压制得更紧,顺势失了反抗之力:“此处人地生疏,再不尽快练武,我如何护你。”
闻言冷寒一笑,沈夜雪轻然一挑,笑望少年所执之剑已被挑落在地:“你看你这样护得了吗?”
“多练练总会恢复的……”
星眸不由黯淡而下,无樾委屈般低眉顺目,咬紧了牙关低语。
现下才堪堪能自行下榻,与他先前的身手相较,自是无法比得,无樾心底落差极大,她明了万分。
然方鹤尘所语犹言在耳,此人再如是不听医嘱,她铁定是要气上一回。
沈夜雪扔下长剑,冷漠转身离去,决然的目色似真要与他决裂:“你再这般执拗,我真不理你了。”
“不要……”
这下,无樾是彻底慌了神,如同犯了大过的孩童,急忙拉住了罗裳衣袖:“我只是不想成为累赘,不想给你再添乱。”
她忽而叹气,再是拿他没法:“我别无他求,你只要好好养伤,就已是谢天谢地了。”
经她这番生怒,无樾顺从地回入了寝房,安稳地休养了起。
许是真怕她又起怒意,少年未敢再踏出房门一步。
近日见不着离声,不必时常揣度那疯子的意绪,太为了安逸惬心些。
用过晚膳后,沈夜雪信步而行,目光再度落向石路另一端的书室。
离声这几日居于宰相府,一时半刻是不会归了,不如趁此时机去瞧个真切,倒可解她丝许好奇。
再次来至这间书室前,她察觉房门竟是虚掩着……
镇静张望,她瞧望了无人迹,便推门而入。
满室书册瞬息间映入双目,沈夜雪抬眸浅望,柜中书籍无非是些寻常书卷,仅有几册兴许唯有书香门第才会得以收藏。
室内书案仍摆放着那本卷册,与她数日前望见的是为同一册。
走近的一刻,她看清册上笔墨,呆愣地止步不前。
书衣上赫然写着几字,令她猛然一颤。
眸光随之死死地锁于籍册上,心落惊雷,她全身发凉,紧盯着那一处字迹,不敢作何动弹。
册本上所书,为“叶氏家训”。
急促跫音由远及近传来,画扇见面前之景颤抖不已,停滞于门边胆怯着。
“沈姑娘快些出来,未经门主之允入此书室,是不可赦的死罪。”
沈夜雪霎时敛回视线,恍惚间似在确认着一事:“此间书室除了门主外,从未有人入内过?”
画扇闻语赶忙摇头,额间已不知不觉渗出了冷汗:“门主素来不让人靠近此地,更何况是踏入屋内。”
难怪这周围最是寂静,原来是定了这规矩……
平日不让任何人靠近,便是不愿让他人察觉出丝毫迹象来……
愕然之余,她神思一晃,将贺寻安所谈及的叶清殊,与那行事乖张无定的疯子……
逐渐合二为一。
“许是门主走得仓促,忘了阖门……”画扇端量着敞开的门扉,若有所思,口中低言了几语。
“平日这书室都是房门紧闭的……”
正自言自语着,忽有一阵阴寒随风刮来,画扇未来得及抬目,身子已撞在了门柱上,满面错愕得顺然落了清泪。
脖颈被冰冷玉指紧紧掐住,双脚已离了地,面容顿时苍白了几分,画扇惊恐地望着蓦然出现的门主,欲开口却因窒息说不上话。
离声哼笑一声,所言比她听得的一切话语都要冷:“是你引她来的?”
“门……门主,是……是沈姑娘自己走来的……”
眼角不断落下泪水,尾梢泛起薄红,画扇恐慌到了极点,无望哀声道:“我只是来告知……”
话未言毕,言语戛然而止。
沈夜雪眼睁睁瞧着女子断了气,失力倒至门柱下,唇角还流着殷红血迹。
短短一瞬,画扇死了。
想必这书室内的秘密他不欲让人知晓分毫,也包括她。
毕竟这叶清殊的身份关乎他生死与仇恨,他绝不会对她仁慈而过。
沈夜雪缓慢挪着微步,深知下一个死的便是她。
“是我无意走入,你何必要杀画扇。”
第44章 真要被阿雪逼疯了……
“明知此处为禁地, 还放任你来。”立于屋门旁,离声未走进室中,仅是浅笑伫立, 极有耐心地回道。
“居心叵测, 该杀。”
此刻她定是要想方设法脱身的, 画扇还尸骨未寒, 她实在不想命丧在此。
便极力掩下惶恐, 理了理心绪,她良久才沉吟。
“我……我去见一眼无樾, 再来领罪可好?”
他未答语, 就当他是默许了,沈夜雪踉跄地行出书室,经于其身前, 故作冷静着。
“我不会透露一字,你不必忌惮。”
门旁男子仍是阴冷,面上藏着的杀意一丝未减。
她快步奔出, 迎着寒入骨髓的夜风跑回阁房,立马阖上轩门, 平息着心头惧意。
藏匿多年的身世竟被她偶然得知,他定会为之灭口, 一刻也不愿将她留着……
慌忙抖落出袖中物件, 瞥过那支他彼时所赠的发簪, 她还望到了锦月所予的桃夭。
媚药……
眼下好似唯有媚药能救她一命。
使尽美人计,诱得他与自己共入红绡罗帐,成为他的人, 她方可逃过此劫。
然他此时杀意正盛,绝不会顺她之意饮下桃夭……
那她便自行服下, 换将来几度安宁。
眸光落于盏中茶水片刻,沈夜雪倒出瓶中药粉,眼见媚药融于茶中,顺势一饮。
而后,她娇柔地坐于软榻旁,候着那猎物自己前来。
未过几时,门外便响起叩门声,有侍从在外肃然相告:“沈姑娘,门主唤你去书室。”
“可否传报一声,就说我忽感身子不适,无法去见他了……”
这名为桃夭之药似比她所想的还要猛烈,才过了几念,沈夜雪已面染绯红,浑身若灼烧般难忍:“他若急切要见,可来房中寻我。”
阁房外归至往常寂静,一炷香的功夫,便有步声沉稳飘来。
那步调她极为熟悉,是离声无疑。
推开房门的霎那,离声不由一怔,适才漾开的寒凉之息已褪落不少,坐至她身旁时,觉此姝色酥软无力,全身灼热。
他微蹙眉眼,心有大惑未解:“才未见半刻,身子何故会不适?”
药力愈发剧烈,如同一簇烈火于四肢百骸中流窜,哪还能沉心思索。
她娇软地躺于他怀中,本能地与他挨得紧:“我是该唤你阿声,还是该唤你清殊……”
她喃喃低语,脱口便道出了他忌讳被提起的身世,似在其不悦的边缘来回试探。
忽地埋入颈间,丹唇轻扫过微凉肌肤,为他染上一片炽灼,她神思涣散,只觉相拥好是舒适,便又得寸进尺地拥紧,如何也不予放开。
这是自相逢以来她头一回献媚至此,离声轻拥着怀中媚骨娇色,清颜上的从容之色若明若暗。
“你从哪拿到的药物……”
他怎会不知,此状是因中了媚药所致。
可他疑惑的是,她为何要服媚药,瞧她这模样,应是难受至极……
“阿声……我才知,服下媚药原是这感受……”身上已是滚烫得要命,沈夜雪低低呜咽,埋于心底的惧怕之意倾泻而出。
“你放过我,我当真是无心知晓,我……”
“原本就未打算杀你,”莫名束手无策了起,他作势转轻语调,缓然安抚起她来,“阿雪这又是何苦……”
她茫然无措,抬眸见他微蹙眉目,似寂然倾听着她所道的每一字。
她抹去些许泪痕,于其耳畔娇声呢喃:“是吗……”
“可画扇死了,我有些惶恐……”
怀内女子真就如同猫儿,离声只感温灼之息呼于耳廓边,引得他思绪大乱:“我予你安定。我应过的,阿雪莫不是忘了?”
“公子也应过……”
“可到头来……他还是看着我走向地室,看着我去受极刑。”她缓慢相言,越说越觉委屈。
她转瞬又啜泣起来,滴滴清泪若玉珠落下,打湿了雪色云袍。
方才燃起的万般杀意已被她剥落得了无痕迹,他温声回言,若为怅然地回着:“我不是他,你如何不肯信我一回。”
“今夜你若走了,我便随意……随意抓一名男子,与之云朝雨暮……”顷刻间又转为蛮横无理,沈夜雪再难忍耐,毫无章法地扯起男子锦袍。
“反正我在世人眼中,就是这般卖弄风情,就是个陪笑卖俏的可怜人……”
离声回想不起是如何与她变成的此般局面,唯觉这一夜她独独归他所有,气息已然不稳:“我可是念了阿雪多年,阿雪怎能妄自菲薄。”
“要我。”
她遽然抬首,耳根处红若滴血,直言不讳地轻声道:“阿声,你要了我。”
见他仍不为所动,她心急火燎,抬声又问:“你究竟想不想彻底得到我……”
“想。日思夜想,非分之念都快漫过仇恨了。”一字字回得阴戾森冷,顿了片时,他倏然笑了。
笑声虽低,却笑得几近狂妄,似要将她逐渐裹挟,似欲将她徐缓占有。
他低笑不绝,薄唇溢出丝丝缕缕的阴鸷:“与罪臣余孽月下偷欢,定会被牵连其中,阿雪可会后悔?”
“我有什么可悔的……”
这疯子平素杀伐果决,怎碰上这云雨寻欢之事寡断成这模样……
沈夜雪心痒难挠,顿然仰首,便啄上微冷唇瓣。
这一吻落下,二人就再难分离。
心火不受控地蔓延不息,撩得帐内处处涌起春色,铺天盖地,绵延不断地缠绕于气息间。
“我难受……”她伸手扯落烟罗裙裳,又迷蒙着去解眼前素白锦袍,边缠绵拥吻,边娇然道着,“你给我……”
“求之不得。”
只听耳旁仅落了几字,红绡床幔顺着春意轻缓放落,她随后意绪混沌不堪,陷入了不可泯灭的欲念里。
月色微茫,若绸纱般透过流云浅照轩窗。
花影随微风摇曳,斑驳于玄晖中,与帐内拂春之影融洽无间。
已忆不起过了多久,桃夭之效似是缓和了些。
沈夜雪只望见夜色葳蕤,红烛燃尽,却不灭心头点燃的无尽欲望。
“阿雪……”
宛若清泉的嗓音已尤为喑哑,柔缓地一声声回荡耳畔。
她后知后觉,心上涌过一阵羞涩。
“嗯……”她良晌回应着,忽觉自己竟能娇媚成这样。
只是寻常的一哼,竟带着万分柔媚与羞赧,和她几次三番路过红绡香房时,听得的女子浅哼一般销魂。
沉冷语声环萦在耳,掩住了一层贪婪。
她似又被扯入了深渊,听他隐约作问,颈窝再度落下亲昵至极的碎吻:“可好受了些?”
“唔……”她蓦然微睁了眼,秋水杏眸泛起盈盈清泪,不管不顾地咬上其肩骨,令身前清冷吃痛一吟。
她无可奈何,随之言着歉意:“对不住,我……”
唇畔冷意不减,离声却愉悦不止,几乎疯狂地俯于脖颈与锁骨间低喃:“阿雪留的,我喜欢。”
怀内软媚像是极尽隐忍,只不由自主地将他拥得紧,时不时从唇角飘出些轻吟。
他被蛊诱得失了分寸,欲再三掠夺与占据:“真要被阿雪逼疯了……”
“别怕,忍不了就不必忍,”迷惘间她听着柔语声声道来,虽是温和,话中之意却令人发颤,“我明早就去将房外值守的人都杀了,好不好……”
“唔……”沈夜雪下意识地摇晃着头,本欲言出的抗拒之语被薄唇堵了上。
寒意顺着清雪之息灌入心间,她彻底乱了,顿觉自己被拖入了更深的谷底。
他如获珍宝般将她紧揽在怀,毫不厌倦地一遍又一遍侵占:“今晚无人会知,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可好?”
“不……”于空隙间得以回神,沈夜雪浅浅回语,“不要……”
然而,她也不知自己不要何物……
事已至此,便顺心而为,让自己寻得欢心惬意才是最宜之计。
所谓风花雪月,本就是寻欢之举,何苦与床笫之欢过意不去。
想至此处,她猛然翻身,更为主动地喧宾夺主,细细探索起每一寸妙然。
“口拒体诚,阿雪分明是想要的,”离声见势不动,轻笑着任由她摆布,“阿雪也对我有意,藏不住了……”
可未过多久,他似是忍至了极点,又将这抹明艳反身禁锢,掀起一室旖旎,缠欢于花朝夜月下。
此后,她丝毫也忆不清晰,唯记得与这疯子十指缠扣,一度和他疯得不可救药。
最终太为困倦,她便顺其自然地入了梦,心满意足地躺于清怀中沉沉睡去。
以至于翌日梦醒,沈夜雪于被褥间呆愣了好半晌,将信将疑地缓缓回放着思绪里留存下的景象。
趁身侧清影还未醒来,她欲轻手轻脚地行下软榻,然后逃之夭夭。
可她正动了一霎,便被男子从身后拥住,灼意瞬时涌现。
与先前别无二致,和他仅隔了层单薄寝衣,她心生羞愤,却不明愤在何处。
好似是她所下的决意,也是她诱引在先……
沈夜雪沉默少时,终是镇静启唇:“你何时醒的?”
“有半个时辰了。”细吻肆无忌惮地落于冰肌上,他低低一笑,诚恳作答。
她不禁羞红了桃面,佯装冷哼了一声,觉他是越发不知羞了:“那你为何还不起身……”
第45章 最亲的人,又如何不能是枕边人?
冰冷修长的皙指轻触耳根, 将其散落墨发别至耳后,离声慵懒沉语,再覆上凉唇, 使得她羞然攥紧了床褥。
“美色在怀, 不愿下榻。”
无论是何不得收场的情形, 沈夜雪笃定的是, 此人暂且是放下了杀意。
何止是息了怒气, 甚至听她言谈起昔时旧事,这疯子似也极有耐心地答着话语。
“诛灭叶氏余孽时, 我放过了你, ”她斟酌稍许,任凭他悠缓冒犯,轻道出口, “你当时说,放了你会后患无穷,我未曾在意……”
离声闻语低声而笑, 淡然反问:“此番难道不是贻祸无穷?”
“是啊……”轻浅叹下一息,她心绪转远, 眸光落至早已燃尽的红烛上。
“我至今还想不明白,当初为何不斩草除根, 为何……要留下你。”
身后之人顺势松手, 与初识时所差无几, 敛眉郑重言道:“这命是阿雪给的,任凭阿雪处置。”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如此言说,原是当初她无意放过了一命, 才有了如今的玉锋门门主。
只是她仍有困惑缠心。
既是相府门客,何故又能与陛下悠然相处, 他究竟在密谋着什么……
“可你成了傅昀远的门客,又在为小圣上行事,意欲何为?”沈夜雪缓然转身,凝望其被白绸遮蒙的双目,刚一抬手,就被握于了掌中。
“阿雪想知道?”
他言笑晏晏而语,嗓音清然,带着一丝调侃:“想知道,便要讨好我。”
还要怎般讨好……
也不知昨夜被他占有了几回,此番竟还不知足……
“昨晚不是已……”
后续之言隐没在了羞赧中,她趁势一咳,避开了难以启齿的话:“我听闻这几日傅昀远传召你待于相府,你怎还赖在这里。”
“自当是不舍,”离声却道得云淡风轻,极是磊落坦荡般言着多年的妄念,“我妄想这一日已想了太久,而今如愿以偿,似梦似幻。”
泰然自若地坐起身,沈夜雪微勾丹唇,神色回于淡漠,若无其事般更起了素裳。
“你快些去,你若可回,今晚我还候你。”
他微感诧异,深思了一瞬,随然半坐而起,忽问:“阿雪此言当真?”
“上榻前我便说了,我是你的了。”
她故作无所惭愧地再清了清嗓,念着他曾应下之誓,有意无意地向他提点。
“可我不能这般让你占尽了便宜,我要玉锋门,我要阿声所有的势力。”
离声轻抿了唇,似忍了许久,笑意仍是从唇边溢了出:“待一切了却,这些都是你的。”
她实在不着兴致,这意绪不定之人要了却何事,身为叶确麟长子,许是要报血海深仇的。
“一言为定。”
沈夜雪喜上眉梢,才不多想他所谋为何,只惦记着这一方权势:“你快起寝了,我可不想被他人说是善诱蛊的狐媚。”
“好。”长谈过后,离声较昨夜来时依从了太多。
似从她身上夺尽了想要之物,他神情欢悦地离了寝房。
恰逢这道宛若冷霜清雪的身影从房中行出,无樾瞥见的霎那,陡然一怔。
少年如何也不会想到,本欲寻她一同用早膳,撞见的竟是这番景象。
天还未明朗,清晨便从此间寝房走出,着在身的锦袍甚至还有些未理齐,种种迹象不言而喻。
这觊觎她已久的疯子,昨夜在此留了宿。
无樾狠然握紧双拳,直直地盯向这抹清绝之色。
此刻视若无睹不是,勃然大怒也不是,他一腔怒意无处发泄。
离声倒是从容自如,未撇首与他对视瞬息,一如往常般唇角噙着笑,漫不经心地走了远。
见势赶忙踏入阁房,无樾眼见着眸中娇色正惬心饮茶,不假思索地问道:“他怎会从你房内走出,你们……”
“楚云湘雨,春风一度罢了。”
她闻言莞尔一笑,打断其下文,明眸慵懒地眯了眯,又悠哉地饮起清茶。
“你如何能让他得手?”无樾一拍桌案,愤然撩袍坐下,怒红着眼眶,逐渐将愠色极力压下,“他分明对你垂涎已久,你这般是羊入虎口,自取灭亡!”
让这少年在屋内好好养伤,闲来无事又跑了来……
沈夜雪释然娇笑,不甚在意着:“哪来这么大的火气,我只不过与男子贪欢了一夜。宣泄欲念,本是人之常情。”
如今她保住了性命,还能等离声将掌中之势一一奉上,她欲得的事物桩桩件件地落于手心,峰回路转,枯木逢春。
果然,这天下男子皆会被美色所惑。
无樾咬紧了牙关,不甘之念似要迸发而出,忽地抬声而问:“你若有所需,为何不能是我?”
她惊讶一霎,才觉察面前这玄衣少年,对她怀有何等不堪心思。
先前只知这少年将她爱慕,听这少年说着藏于心底的情愫,却不想,他竟还念着私欲缠欢。
眼前之人与她炽灼相望,似将此见不得人的情念藏匿得深,瞬间被抖落时,竟有几分狼狈。
“你几时有的这等念想?”适才的悠闲转为凝肃,沈夜雪轻缓一放盏杯,决然相道,“我是将你视作最亲的人,将你视作我的爱弟,才拼了命地救你……”
“我也是男子!”
少年不可遏地低吼,愁眉不展,随之沉闷地再问:“最亲的人,又如何不能是枕边人?”
常年随行在侧的护卫竟对她心怀情愫,她顿觉可笑。
分明还是个初长成的少年,何以懂得情爱为何物……他偏是逼迫而来,令她不由生了几许厌烦。
无樾待她最是忠心,绝无丝毫背叛之迹,此心意极为赤诚,她却回应不出一字。
只因这一人一无所有,手上空空如也,唯有一颗赤心摆在她身前,未有一分一毫能为她所需,为她所用。
他到底是个孩童心性,根本不知她想要的为何物,也不知如何才能与她亲近,只能一遍遍无措地质问……
可问的是她,还是他自己,少年不得而知。
平静眸光就此冷了下,欲打消少年心头欲妄,沈夜雪冷声作笑,将茶盏砸落,漠然背身望向窗台:“冥顽不灵,不知悔改……”
“自己面壁思省去,何时想通了,何时再来见我。”
语落后沉寂无声,无樾犹如真被伤了心,坐于桌旁凝思沉想了良久,一声不响地轻步离了去。
只得待他冷静了,她再寻一时机去好言相劝。
沈夜雪迷惑不解,这天下姑娘诸般之多,何必非将此执念放在她这儿。
她本就无心调风弄月,将至诚之心落至她身便是枉费日月。
当前最为紧迫之事,乃是将先前放出的消息尽快收回,以免不慎走漏了风声。
叶清殊既已寻得,便不必再继续打探……
一夜过后,离声似乎更加放任不管,由她随性出入。
让她许些要误以为,自己已是玉锋门新任的主。
沈夜雪一面思忖,一面顺着青色石路而行,忽见不远处有人正悄声议论,时不时抬首东张西望。
她浅听了几语,尤感稀奇,步调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有三两人影避至廊柱旁,其中一暗卫抬手遮掩,小心翼翼地告知着旁侧之人。
“门主究竟是何意,方才下令杀了好些人,据说杀的皆是昨日值夜于沈姑娘房外的侍从。”
“难不成是沈姑娘惹了门主不快?”另一玄影浑身一寒,想那门主今早是从沈姑娘房内行步而出的,料想应是这女子将门主惹了恼。
“又不像是……”方才言说的暗卫蹙眉沉思,颔首赞同,又忙摇了摇头,矢口否认,“总之一言半语言道不清,很是古怪。”
“看来这几日,咱们还是少与门主相见为妙。”
何人不知门主那乖僻的性子,于一旁听了良晌的侍卫暗暗一叹,好心与身旁两者言劝。
这不经意一瞥,便望见沈姑娘正伫立于几步之远,几名暗卫忙抱拳相敬,俯首行上礼数。
“沈姑娘。”
未想自己才来了几多时日,却能成此地诸多暗影刺客口中的议论之人。
她嫣然婉笑,而后从然离了这诡秘之地:“我随处走走,扰了诸位雅兴,甚感抱歉。”
原觉着昨夜翻云覆雨时,离声于耳畔所道的是哄她之言。
毕竟男子时常在寻欢之际巧言令色,一梦终了,抵赖改悔是常有的事。
岂料这疯子还真就记着,她不禁回想起初尝风月的滋味,双颊微染浅绯。
不可再深陷而下,不得再被那一夜缠欢扰了心神。
避免再有非分妄欲,沈夜雪断然抹去心上少许渴欲,眸色一冷,快步穿行于城中街巷。
行至一处巷角,她正想向几名耳目收回成命,忽而听得角隅传出乞人的窃窃私语。
语声不大,却引得她愕然失色,怔立着打了个寒颤。
“那玉裳姑娘还以为我们的主子是她呢……”一乞人讽笑出声,暗想那花魁当真是高傲自大,殊不知自己培养的势力早已被搬空。
“让我们去寻一个罪臣之子,岂非将我们往火坑里推。”
另有一人讥嘲更甚,话里话外满是鄙夷不屑,似对她积怨已深,借此终可诉起怨气,便尤为大胆地言道。
“此事我已经禀报了主子,她让咱们见机行事,定要盯紧了玉裳姑娘的举止行踪。”
从不知亲手培养的耳目竟对她怨恨至此,皆已暗自无声无息地择了新主。
她便如同一个笑话,还以为这些势力犹存,还得意上些许,以为自己当真能助上将军府一臂之力……
第46章 忠心二字,在我眼里最是不可信。
然而遭耳目背弃一事已无关紧要, 现下她也无需收回原先之令,却是要知晓,究竟是何人打上了她的主意。
“你们说, 这昔时花魁娘子是为何要探听一个亡故五年的人?”
那乞人放缓了语调, 若微寻思, 忽作恍然大悟状:“莫非那前朝第一谋臣的长子还活着?”
听语者啧啧了两声, 万般讥诮地嘲笑着, 似回忆起五年前的过往:“怎么可能,当初奉旨诛灭叶氏, 傅大人未放过一个活口。”
“当年, 大人可是与天下宣称,逆贼已除尽,清君侧已成。”
“那花魁急切打听, 该不会……该不会是叶府旧人吧……”开口之人未再往下言道,只感埋于尘土下的陈年昔事即将被狂风席卷而出,扰得皇城上下颇不宁静。
角落一衣衫褴褛者慌忙令其噤声, 谨慎环顾起四周,示意众人不可继续议论:“这谁能道得清呢……但她这般暗中打探, 定与叶氏脱不了干系。”
不曾想自己慎之又慎所下的命令,竟被亲手所揽的势力随意谈论, 还将它禀告了幕后之主, 她若未有丝许愤意, 与自欺欺人无异。
趁着窃语空荡之隙,她冷然步入这一隅巷角,执上一把银剑, 下一刻便顺手将一人猛地困于一角。
剑锋于其脖颈处划开一道口子。
“妄议前主子,何人给你们的胆?”
她冷笑不已, 望剑刃染上微许血红,再度一加力道:“我未曾将你们薄待,你们却早已背主投靠他人……”
面前乞人惊恐睁大了眼,鄙笑之绪瞬时了无痕迹,不寒而栗着:“玉……玉裳姑娘……”
“你们的主子心可真大,轻易叛主之人也敢收……”凛冽眸光轻扫过身侧已然跌坐在地的几名耳目,沈夜雪忽而扬唇,心觉吃里扒外的蝼蚁一个也留不得。
“既然你们终究会背弃,不如我先替那主子教训一顿。”
她瞥望终了,目光淡然回于身前,似笑非笑般问道:“说,你们的主子是谁?”
“不说?”
芙蓉玉颜浅掠过不耐,她随然一抽剑,那乞人已被割了喉,欲说一字,却为时已晚。
“那就可惜了……”
剩下几人中有贪生怕死者踉跄着起身,拔腿就跑。
沈夜雪冷眼一扫,抬手轻盈一挥,长剑便悠然横于其眼前,让这逃跑之人不敢挪上半步。
“到你了。”她轻笑一声,眸里透出的凉意似已没了耐性。
剑下人影瑟瑟发抖,双腿不自觉地软下,半晌颤声道:“是……是锦月姑娘。”
竟是锦月……
这些年锦月与她姐妹相称,刻意接近,是早有图谋。
背地里行的是夺她权势,抢公子恩宠之事,再将她赶出花月坊,没了威胁,锦月才可拥享她原本处心积虑揽下的一切。
那丫头素来都不是真心诚意,一直一直对她阳奉阴违,两面三刀。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恨她若不解,便不是那睚眦必报的沈夜雪。
得知芜水镇的梅花簪为锦月放落时,她已不想放过那俏然女子,只是当下她安身未稳,需再候些时日再作计较。
然如今已无法再声吞气忍,势必要于今晚讨个一番说法来……
沈夜雪漠然挥剑,寒光乍现,鲜血四溅在巷墙,第二人已断气而倒。
“胡言乱语者,也不该留下活口。”
“我们所听命的正是锦月,”见此势冷汗直冒,其余乞丐缩成一团,颤巍巍地作解,“锦月借着和姑娘交好之名,早已腾空了姑娘的街巷耳目。”
“姑娘若有疑虑,可亲自去问锦月。”偶有一人不住地磕起了头,引得旁者接二连三地跪拜而下。
“求姑娘网开一面,以存我等忠意……”
存忠意……
此刻与她相道耿耿忠心,可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瞒她在先,另择新主,对她所言之令嗤之以鼻,眼下却又来苦苦哀求……
她最见不得的,便是弃她欺她者。
沈夜雪垂睫沉声而笑,容色不见喜悲,剑芒一落,留下满目残骸。
“忠心二字,在我眼里最是不可信。”
巷陌深处这一角归至死寂,她随之收剑,连刃上血迹都不曾擦拭,泰然走出巷口。
之后,她悄然不惊地将城中所有耳目灭了口。
那昔日逐渐培养起的微弱势力,最终由她亲自了结。
她自行摧毁了所筑之墙,锦月却丝毫无损,真将她从头至尾利用殆尽。
余霞陨落,唯见暮色侵袭,流云掩住初升明月,浅落一层朦胧雾霭。
来花月坊寻乐之人络绎不绝,宾客如云,尽显热闹。
后院内幽静如故,几处松柏翠竹随夜风摇曳不止,似多了几枝寒梅迎风斗雪。
韵瑶经于此处时,望见已有上一阵未见的姝色轻步入庭,挑起凤眸缓慢打量。
“这不是之前的花魁玉裳吗?”不可置信般驻足而立,想这花魁已寻上了更高的金枝,韵瑶不愿待见,话里溢出些妒意来。
“如今玉裳是攀上了别家的贵公子,去了更为高远之处,花月坊怎还容得下你这尊大佛。”
沈夜雪端然望向庭院各处,淡漠启唇:“唤锦月出来见我。”
此般动静令房内姑娘们透窗而望,落香闻声从雅房中行出,倚靠于门扉一侧,瞧好戏般捂唇笑道。
“人家锦月眼下可是占尽了公子宠幸,我们又有何能耐能唤得动她,这不是自找没趣。”
“听说下一任的花魁啊,非锦月莫属。我们皆入不了公子的眼,怕是飞上枝头无望了……”韵瑶轻然接上话语,婀娜了几步,与之相望,“哪像玉裳,常年使着美人计,勾得公子神魂颠倒,我等自愧不如。”
再以美色作诱,也不及锦月来得卑劣。
落香趁机讽刺,欲将对锦月的嫉恨移至这曾受公子百般怜爱的花魁身上:“勾引公子多年,最终还不是被锦月给抢了。到手之物被身边最交好之人夺去,这滋味很不好受吧?”
沈夜雪听惯了经不起风浪的嘲讽之言,悠缓浅笑,极是惬意地回应:“要多谢落香和韵瑶关切了,如今我过的日子可比在花月坊要自在得多。”
如她所料,这二人顿时阴沉了脸,再是默然不语,根本藏不住心头不甘之意。
“既然无人去传报,你们也莫拦着我。后果我自担,今晚锦月我是定要见的。”不欲再白费口舌,恰见轻烟走过,她顺势抬剑,逼问着这蓦然一惊的婢女。
“锦月在何处?”
轻烟陡然一颤,未明前因后果,怔怔望着剑光急掠而来,支支吾吾地答道:“在……在公子房中。”
话音落尽,这抹清艳之影无言转身,未多说一字,拖着长剑稳步朝暗道走去。
剑锋划于地上,轻响着刺耳之音。
“玉裳姑娘,万万不可……”
幡然醒悟般猛烈心颤,轻烟似意识到了何事,脱口着急地高喊:“万万不可打搅公子!”
可区区一女婢哪里拦得住这道冰霜艳影,轻烟跟随而上时,眼见着这往昔服侍多年的主决然行向暗室轩房,像是何人也阻止不了。
沈夜雪静默走至门外,便听得里边传来女子娇然低吟哭喊,嗓音娇软,听着颇为楚楚可怜。
此般啜泣声的来源之处正是锦月。
公子习惯将房门虚掩,好知晓是否有人前来窃听亦或禀报。
她此番来得光明磊落,就静听着门内飘出的不堪之语,面色未起一丝波澜。
“公子……锦月知错,锦月知错……”
床帐内呜咽声隐约漾出,她闻语微滞,却于抽泣中听到了她的名。
“公子可怜可怜锦月,莫再想着玉裳了,公子……”
“你当初处心积虑地欲将她赶走时,就应想到今日……”沈钦低冷作笑,于帐内荡出的笑意极冷,虽不是道与她听,沈夜雪仍感到了丝缕寒意。
似比她从前所见的公子还要冷上几分。
“遂你的愿,我可以碰你,但仅是如此而已。”
她默声伫立,又听公子狠厉相言,话语时隐时现,若俯于其耳畔似噩梦纠缠:“至于你那些肮脏不堪的心思,我不想知晓。”
“你不是她,我不会怜惜分毫。”
锦月如同忍受着千万折磨,泣声不绝如缕,极尽卑微地恳求,却也换不来公子的稍许疼爱。
“可公子那一晚,对锦月分明……分明疼惜得很……”
“那晚之事休要再提!”
犹如被刺中了藏于深处的伤疤,沈钦猛然怒吼,未带有一点情分,欲将那怀中女子就此来个了断:“你若敢再提一次,我要了你的命。”
“锦月不敢,不敢了……”
帐内俏影手足无措地摇起头,一声声地低吟悔过,清泪像是要漫出香帐外。
沈夜雪端立于原地,听得门里语声渐轻,唯剩几缕哽咽若轻烟般回荡于暗道内,随后徐缓地轻落庭院中。
她从未知晓,锦月会将自己摆在如此低微之境。
她从未知晓,离去的这些时日,公子竟拿锦月做替身。
所替的,正是往日侍奉左右的她。
本以为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她取而代之,可这回锦月赌错了。
第47章 我毁了他,也等同于毁了你。
她在花月坊留下的所有皆可被夺去, 唯独公子的心,锦月夺不了。
她曾让这份难以言明的意绪根深蒂固般扎于公子心上,让这位花月坊幕后的主对她魂牵梦绕多年, 这痴心情意又如何轻而易举地被人掠去……
若当真一夕风月便能抢夺而成, 她才是枉费了诸多心机。
“何人在门外?进来!”
忽地从房内响起冷肃之语, 沈夜雪微然勾唇, 缓步行入雅间, 一眼便瞧见那凌乱不整的被褥,与榻上已然止住的二道身影。
锦月慌乱无度地蜷缩于榻角, 面上仍有泪痕未拭。
瞥见她时, 神色错愕了半刻,而后锦月一声不响地理起烟罗裳,宛如要将自己埋于无人能见的一隅之地。
对于这二者间的新仇旧怨不着兴趣, 沈夜雪平静一望,轻声哼笑着:“多日未见,不曾想清心少欲的公子, 竟也这般沉迷美色红颜。”
“夜雪……”
沈钦有一瞬凝滞,锦袍依旧雍容雅致, 未见褶乱,他侧目一瞥, 冷语朝旁侧道:“还不快退下?”
明了只要这抹娇姝现于眼前, 公子便不会再朝身旁正眼相瞧, 锦月恨得深,却只得从命下榻而逃,狼狈得不愿再待上一刻。
月色若水轻淌而下, 波光粼粼,落至烛火边, 映照得公子冷颜生辉。
沈夜雪与旧时一般恭肃行拜,未言一词。
“你肯来见我了……”良晌过后,面前公子轻道一言,自嘲般敛下冷眉。
“夜雪,那日对你惩处非我本意。”沈钦低沉开口,似对那日放她离走之景耿耿于怀,轻阖了深眸,怅然若失道。
“我是做与旁人看的,聪慧如你,又怎会不知……”
言至于此,他忆起当时情形,只觉追悔莫及,悔着当初未来得及与她细细作解:“我早已吩咐了下,你入那地室,无人会动你。”
可言说得详尽了又能怎般,沈夜雪暗自冷嘲热讽。
在利益和安危前,公子仍会将她舍弃,仍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深渊里。
她瞧得透彻,只是不说罢了。
眸中这高高在上的公子似在恳求原谅,她心底无澜,想着她曾于地室内险遭欺辱之境,便觉公子还是不明那些手下之人早已私下勾结,沆瀣一气。
沈夜雪轻扬唇角,安然自若地回着语:“公子的心意我明了。是我背弃花月坊,另寻了栖身之所,我不配得公子青睐。”
此番本是为质问锦月而来,她不想在此耗费太多时辰,含糊其辞着,欲快些作罢。
“是因我伤了无樾,你才决意离开?”
沈钦平息着眸底微不可察的涟漪,凝眉片霎,似有无尽愁绪爬满心头:“贺寻安向我讨要一个交代,是无樾甘心乐意替你承受,并非是我强加于人。”
“至于那锦月……”语调一缓,他倏然垂目,默了几瞬,才恍然轻言。
“我将她认作了你,是我之过……”
竟说是她决意离去……
若非公子往死里相逼,她不会跟随离声走得决然。
而今彼时旧景已若烟云,沈夜雪一笑而过,淡漠回道。
“公子无错,何必要与一位叛离之人多费口舌……”
“公子应记恨我才是。”
这芙蓉玉颜若初时明艳,却已非属于他。
沈钦低眉思忖着,又抬眸忽问:“夜雪,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些情念?哪怕是一瞬……”
可他望见的,尽是女子眼中的风平波息,便心知这些年,她一直冷情淡义着。
“有些话语,公子何故非要知晓。”沈夜雪提了提长剑,不再纠葛与尘往,恭然一拜,离了这暗室雅房。
“我今日是为寻锦月才来此旧地,公子保重。”
“夜雪……”见此姝色决断而离,似再不会踏入此地,沈钦心下一慌,作势起身追赶,却因腿疾在身,未走两步就跌落在地。
“你说过不会离去的,你应过的……怎能自食其言,欺天罔地……”
身子倾落之声极响,引得门外侍从闻声闯入。
她听着公子自语般念念有词,顿了顿步子,未曾回望而去。
月影浮光遗落树梢枝头,玉盘当空,清辉溢满园。
锦月已在庭院候着,理齐了裙裳,偏扬着柳眉,生出一分傲然来。
望她走了出,锦月撇唇冷哼,端直了玉身,高声相问:“你深夜来此,是来揽回公子情意,来看我笑话的?”
方才不堪的狼狈暴露无遗,让这令她最是妒恨之人尽收眼底。
锦月佯装镇定,势必要在这琼花玉貌前争得上风。
哪知这道清艳身姿直径行来,未等她说上一字,便挥上剑刃,直指她咽喉。
恍若再动上寸毫,这一缕寒光就会要了她的命。
沈夜雪敛回往日的拐弯抹角,浅笑一声,眸光凛得紧:“枉我曾对你坦诚以待,你却将万千手段都用在我身上。”
“你也知我睚眦必报,便明了我为何而来。”
“你想杀我?哈哈哈哈哈……”闻言蓦地大笑,满面盎然春色却硬透出悲切,锦月缓然颔首,想公子成日是如何冷漠相待,哀切便如狂风骤雨席卷。
“好,杀了我也好,好过成日活在你的影子里……”
这昔日与她诉尽欢喜的女子忽感释然,轻望四周长廊,围观者缄口无言,仰首再笑。
“人人都道锦月是玉裳的一条门下走狗,跟于玉裳左右亦步亦趋,甚至许多人只知玉裳,从不知锦月。”
“我妄想有朝一日能跃你而上,让公子像对你那般,也对我宠幸有加。”锦月频频摇头,连声倾吐着翻涌在心的苦楚,妒念横生般瞪红了眼。
“如此,花月坊的女子无一不待我恭敬恭维,京城花魁之名也会落在我头上……”
这话中的每一语,她都听着荒唐。
坊中姑娘皆心知肚明,她当初是仗着公子偏宠才苟活至今,倘若公子忙碌做他事,她又是受着怎般冷嘲……
如是苟延残喘,怎称得上是受人恭敬……
沈夜雪不免嗤笑,心觉这俏丽之影许是陷于更深的泥潭,潭下深不见底,才贪念四起,想入她这一方泥沼寻舒心之感。
剑上冷光如月华寂凉,她不由反问,尤感这一姑娘已是咫尺天涯:“恭敬恭维?你可有哪一刻,瞧见她们对我有所敬重?”
“我也只是活于公子的庇护下,失去了恩宠,我一无所有。”
“我厌倦了寄人檐下之日,我千方百计想逃出此困局,你却非要往里跳……”暗觉这姑娘真是不知死活,掉入她多年欲逃离的牢笼,还沾沾自喜起本事来,沈夜雪不禁冷讽着,手中的利剑更是往里处一靠。
“咎由自取,作茧自缚,便怪我不得……”
痛感从脖颈处轻缓弥漫,深知颈部已有血渍流下,亦深知这明丽之女只身一人而来,是为那失去的耳目网……锦月收敛着最后一丝装模作样出的情分,秀眉中渗出的是深深的恨意。
“你天生好命,一副艳丽皮囊就能讨得男子欢心,自当不明坊中女子所受困苦。”
“沈夜雪,我恨你,已恨了好些年。”
“哈哈哈哈哈……你也真够蠢,现在才知那些耳目势力被我所占。”锦月毫无顾忌地嘲笑了起,朝面前这缕艳然明媚投出万般惋惜之色。
“可惜已经迟了,无论你动不动手杀我,你都过不上高枕无忧的日子。”
平日在夺命灭迹之时,锦月便从不手软,到了此般局面,这丫头定会留有后手……
沈夜雪凝望这昔时曾若燕雀的女子,而今却显出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势。
“看来锦月是又下了一番功夫要将我算计,”她倒想仔细聆听下文,锦月会有何种手段,欲将她毁于一旦,“好啊,我来好好听听,我如何过不上无忧之日。”
身前娇俏忽而扯唇,缓慢向前走来。
颈处肌肤因掠过剑刃,伤口似更深了些,鲜血止不住地汩汩而流。
“叶确麟长子叶清殊,玉锋门门主离声。”
道出的字字清晰悠缓,锦月凛紧了双眸,遽然轻笑:“你舍弃公子,为的是和一前朝余孽苟合相欢,如此情意,还真感天动地……”
笑声阴狞,似欲划破万籁俱寂之空,锦月顺势驻足,别有深意地轻问:“我毁了他,也等同于毁了你。”
“我所言可对?”
仿佛有几块沉石砸入心下清潭,漾开微许潋滟,令她眸色一恍。
沈夜雪偶有瞬间不宁,只感那疯子尘封已久的身世似要被公之于众,使得这上京城再掀起几番潮浪。
而她,即将丢失当下最将她护于身后的高枝。
离声若有难,她也跑不了。
锦月便是看清了这一点,欲与她玉石俱焚。
“你做了什么……”
沈夜雪蓦然一颤,紧盯着眼前人,瞧其几近疯狂地讥笑,再度握紧了满是寒凉月辉的长剑。
见她面色微变,锦月便笑得更欢了。
仰眸观着天边皓月,锦月若有所思般抬高了语声:“你暗中派人打探此人踪迹,我心有好奇,便让画扇留意。”
“谁知这惊天的秘密被我发现了……”
“我已将这秘密告知了傅大人,哈哈哈哈哈……”
第48章 未经公子之允杀了锦月,公子不会怪我吧?
锦月难掩心中快意, 望着暗道深处现出那道森冷肃影,眼角莫名落下两行清泪。
“离门主此刻应已被擒,玉锋门的人, 一个也跑不了……”
胆敢如是逼她至绝境, 为了私仇旧怨, 竟不惜将花月坊唯一的靠山一手毁去……
不曾料想, 画扇竟也是锦月的人……如此一想, 离声倒除那女婢除得理所应当……
沈夜雪对这名为锦月的姑娘另眼相看,顿感这几年是养虎在侧了。
“那你就先下黄泉去。”
话语一冷, 银剑乍然划过一道锋芒, 杀意顿时贯满夜空。
她就此收剑,冷眼见着锦月倒于夜色下。
倒地之影唇含笑意,像是到死也要拉她一同跌下万劫不复的深潭。
沈夜雪翛然回身, 瞧望公子与周围旁观之人默然不语,才觉适才之举许是将整个花月坊惊吓了住。
她素来以温婉清艳的模样示人,从未像这般于众目之下狠绝至此。
如今已并非是这里的人, 她于情于理是要给出个说法。
“当真是死不足惜……”沈夜雪凛声而语,随后朝诸位轻拜, 念那离声生死未卜,便想尽快离退。
“此人欲亡灭玉锋门, 陷花月坊于不仁不义之境, 我且替旧主清理门户, 各位莫要怪罪。”
瞧她要走,沈钦慌忙上前,轮椅碾过庭院花木, 留下轻微响动:“锦月方才所道,可是真的?”
“这于公子而言重要吗?”不明公子所指是锦月的哪一言, 她亦不为在意,尘往如烟,早已不可回头。
“锦月这般待我,公子早就知晓,可对?”
沈钦静默瞥望向院中各处角落浅浅偷瞧的姑娘,那些路柳墙花般的女子便会了意,悄然入了各自雅间。
园中唯独留有二人,沈钦才缓慢开口,嗓音尤为低沉,似与她道,又似惭愧自语:“我歪了心思,想让你受上一些妒意,才未将锦月惩处。”
“但你不在意,你不在意……”
“公子喜好掌控他人,我却对受控一事厌恶至极,”沈夜雪忽作直言相道,将这数年载深埋在心的思绪倾倒而出,“与公子无缘,我遵从本心,不愿待在公子身边了。”
今时不为花月之人,她终是可将决然道尽。
沈钦不解,拢紧了眉心,思索良晌又问:“你心悦他,才想和他走?”
公子这一世应是都不会明白,无人敢在他身前真正动上情意。
一如她冷若寒霜的淡薄情念,她实在不知如何放落心防去交付心意。
沈夜雪怅然一笑,随性一想,莞尔问着:“若我揣测无误,公子放我离开花月坊,是为倚仗玉锋门,是为投靠陛下这一座靠山。”
“我所言,可有半字为假?”
只觉这若月皎姿是在怪他唯利是图,沈钦眉目未舒,极有耐心地柔声低语:“若非这样,花月坊会被傅昀远一举清灭,我别无他选。”
“你跟随我多年,应知我的。”
她应知他的,既是知他,又为何似有埋怨……
他凝望这一缕似乎永远攥不住的青烟,觉她太是遥远陌生。
“若我是公子,我也会如此抉择。”她回得如烟如风,好似这世间未有令她留恋之物,淡然平静地与他道着理。
“公子与我皆是为了私利谋事,有舍有得,本是人之常理。”
回望那已然气绝身亡的俏艳女子,沈夜雪悠然再望公子,容色冷淡,不予避讳般问道:“未经公子之允杀了锦月,公子不会怪我吧?”
沈钦微垂眼眸,自是明了她不愿再因此惹祸上身,索性遂了她的意:“锦月是我罚的,与花月坊以外之人有何干系……”
她闻言婉然浅笑,公子最终还是只能对她心软。
“沈夜雪就此拜别,告辞。”
想着这几多年所谋的微许情愫没有白费,她心满意足地离步而走。
顺着小径走出楼阁,她一路畅行,无人敢阻她分毫。
夜凉如洗,千门月淡,玉楼中的飞燕流影止于桃帐内,徒留珠玑红帘浅荡。
沈夜雪悠步于暗巷中,方才所念仍有几缕徘徊于心。
她曾与公子太为相像,觉在此世上寻一人相守而终,就如水中捞月,一梦黄粱。
不,是有的。
那性子张扬的清冽之影猝不及防地映入心绪间,宛若拂过寒冬明月的冷风,落至心底,道不尽寸寸赤心情长。
而这一人却身处险境,因她而起,似要因她而殒。
她该救他的,暗藏至心下一角的意绪莫名叫嚣……
为了留住玉锋门,她理应要奋不顾身地相救。
那疯子曾言,他所揽的一切权势荣华,皆会奉于她手中。
此人若是消逝了,她就真是一无所得,两手空空,成为房中后院姑娘口中的可怜人。
沈夜雪轻然抬眸,见巷陌中翩然公子如玉而立,像是于此处刻意候着她。
面前执扇男子是那贺府贺寻安。
想来自己似是将其所托之事搅了乱,她俯身微拜,以示歉意:“未能帮上贺公子的忙,对不住。”
贺寻安见此忙摆起收好的水墨扇:“此事是我思虑不周,给姑娘添麻烦了,该我道歉才是。”
“离声……”
她心上铺满了顾虑,言出此名时,听这玉面公子也一齐道出。
“离门主……”
作势顿了住,贺寻安欲听她先言说。
心知这位贺小将军已了然了如今局势,可她浑然不知,该从何思绪说起……
沈夜雪思来想去,只柔缓说出一语:“他去了相府,现下音信全无,生死未可知,我想见他一面。”
“贺大将军府明面上投靠着傅昀远,贺公子应有计策能让我所愿。”
明眸中溢着万分笃定,她微勾唇角,唯觉仅有眼中之人能助她这一回。
贺寻安凝眸深思,无可奈何般连声而拒:“傅大人认得姑娘,无论作何举动都难如登天。”
她坚定不移,似在咄咄相逼,话语又带了央求之意。
“贺公子若有法子将大人拖上两刻钟,我可潜入府牢。”
宰相府虽是强手如林,倘若贺寻安前往府上拜访,那隐于暗处的府卫自会将目光落于正堂。
她再由此耍一些伎俩,潜入牢狱探望那人便不在话下。
离声的当下境况如何,她无从得知,只能行此法一探究竟,顺势再想想逃离之策。
这清皎姝色意在何处他明彻在心,贺寻安哪会愿她冒这个险,欲言又止,却是拦不住:“此举凶险,倘若被大人察觉,姑娘……”
“贺公子应过我,劫难当前,将军府会全力相助。”
沈夜雪忽地搬出将军府应下的承诺,仿佛郑重其事地谈着一场交易,这一举是定要成的。
贺小将军瞧此情形不再言劝,轻声作叹后,狠了狠心,与她一般下了决意。
“好,待我召集人马,今晚就去拜见大人。”
听他应允,她眸光霎时清亮,感激万般地欲行上一拜。
然还未俯首,这抹芙蓉玉姿已被他伸手扶住。
贺寻安故作为难般用折扇一敲脑袋,忽有感叹:“唉,看来要失去一颗南海夜明珠了。”
她百思未解,歪了歪头默语倾听,望此风流公子又透出了玩世不恭之态。
“深夜拜访,只能以献礼为由,”慢条斯理地为她缓声讲解,贺寻安趁势调侃,双眉似狐狸般浅弯了起,“献于傅大人的礼,定是要挑个拿得出手的才是。”
已是刻不容缓之际,这贺府小公子竟还有心言趣……
沈夜雪不予理会,知晓他在提点着这次又欠上了将军府,亦或说是欠上他一份人情。
半时辰未及,马车上的銮铃声已从街巷内清脆作响,使得清寂之夜徒添上一阵热闹。
随着贺寻安坐于舆内,她轻瞥身旁纨绔之影,见他已换上了一袭金纹玄色大氅,浑身荡漾着华贵之气,此番像极了入宫面圣的架势。
耳边马车行路声随风飘扬,贺寻安阖眸凝思片刻,忽作好奇:“虽与姑娘相识不长,见姑娘这般关切叶大人之子,我有些惊讶。”
“他必须活着。傅大人与陛下为永绝后患,会除去他和整个玉锋门。”她回得平淡若风,觉着过多并无不妥,况且而今离声本就是她的主,随侍护主乃理所当然之事。
“他是我如今的主子,我就算为求自保,也要让他活下去。”
抬袖一撩帷帘,沈夜雪瞧向天边圆月,秋眸盈盈若水:“你们权贵间的纷争我管不着,我只想在这世上好过一些。”
谁知身侧男子闻声噗嗤作笑,举手投足与一身雍容极不相称,隐约散着丝许滑稽之感。
“贺公子何故嘲笑?”她放下马车帷幔,回眸微蹙起清眉,困惑将之打量。
“非也,姑娘误会了,”此般举止确是太过失礼,贺寻安忙敛回笑意,一本正经而道,“我知姑娘所求为一安身归处,可野心不允。”
“姑娘不甘为奴为婢,不甘受制于人,任人摆布。”
这位风流小将军虽瞧着成日贪趣寻乐,见的世面却是比常人要多上许多。
像她这般冷言高傲的青楼女子,心底藏着何等贪欲,他一望便知。
沈夜雪也不作回避,轻笑着坦荡回语:“未曾想我的这些贪念心思,竟被贺公子看穿……”
第49章 真不想阿雪走啊……
“小少爷, 相府到了。”
舆外有随从轻喊了一声,銮铃微止,马车倏然停下。
贺寻安正色相望, 眸光落于此清然娇丽上, 唇边溢出的像是斟酌了许些时日的话。
“嫁我为妻, 我予你想要的。”
见她听语微怔, 他再次肃声道, 似顺着她的所思之绪又言:“将来成为将军夫人,纵使玉锋门被屠尽, 也无人敢伤你……”
“姑娘何不作些思虑?”
这是上京城内的名门闺秀最喜听得之问, 亦是她梦寐相求。
只是当真听得这一言时,她竟迟疑了一霎,似乎并未有曾想的那般欢愉。
此时离声已掩不住身世, 被擒于相府,危在旦夕间。
她无暇思忖所谓山盟海誓,春花秋月。
当下她急需将军府助上一把, 便不可惹上这将军之子,也不可让他心灰意冷……
“贺公子一诺千金, 切勿食言。”
沈夜雪不置可否,随意回上一句似是而非之语, 跃下马车, 与之颔首示意。
跟随贺寻安身后步入宰相府院, 行至游廊之际,趁人未曾留意,她轻步退至一旁, 凭着记忆中的路径前往府牢。
寒露渐重,翠竹修篁, 沈夜雪藏身于阶柳庭花一角,偶见有府中婢女信步走来,便出手断然将其打了晕。
再扮作女婢样貌,她神气十足地行入府邸地牢。
守牢狱卒肃穆伫立在旁,望见深夜下一名女子从容自如地到来,待她走近,抬剑拦下。
目光轻瞥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府堂,沈夜雪不减眉间冷意,端然开口:“奉大人之命来探牢狱。”
那狱卒面无神情,端量起这陌生面孔:“我怎么好像未见过你……”
“你若不信,可去自行问大人,”她再次无惧般望向府殿处,满不在乎地轻盈扬唇,“只是大人尚与贺府公子在堂中议事,你冒然闯入,恐会遭大人怪罪。”
面前侍卫仍是不放行,沈夜雪又将语声冷上了几分,话里填满了威胁之意。
“试问耽误了大人吩咐之事,你可担待得起?”
这女婢的盛气凌人之态不像是假,何况实在不敢拿傅大人之命作赌,侍卫沉默少时,又问:“所探为何人?”
“大人所谋的事,你也敢问?”
她冷哼作罢,随之趾高气扬地顺牢阶而下,仿佛真就奉着大人旨意行着事。
牢中府卫皆未阻拦,观望此女子与牢头浅道上几语,牢头便恭敬地为之引路而去,去往地牢内最深处那间牢房。
晚风瑟瑟,这座府牢依旧幽暗可怖,时有寒凉之息拂面而来,四周牢壁血迹斑驳,阴森得令来者畏惧不止。
通道尽头有一极为宽敞的牢间,周围密不透风,壁墙砌得严实,好似刻意为朝廷重犯所备,入了此间暗牢,便再也不见天光。
沈夜雪冷望牢头打开了牢门锁钥,眼前所见令她不由地心颤。
晨时还安然无恙与她共枕软榻的清影,此刻已血肉模糊,双手被镣铐紧锁,铁链吊挂至两侧牢墙。
似感知到是她来探,本是垂首小憩的男子徐缓立直,半晌却也未再动弹。
未知此人全身伤了几处,但她深信,这伤势定是比无樾所受还要重上一些。
傅昀远知晓其身份,定会用上种种极刑,让他在痛不欲生的折磨中死去……
待牢头俯身退下,沈夜雪谨言慎行地一观四处壁角,知晓定有牢卫隐于暗中窃听她所言,便抬高了语调,冷然告诫着。
“大人命我来问几件事,若有旁人听了去,到时可别后悔为此丢了性命。”
这一语落下,角落传来隐隐退离的跫音。
她才放下心来,缓步走至这道清逸傲姿跟前,轻柔地将这单薄身躯拥住。
她也未明为何要这般亲昵而拥,只觉他气息微弱,却作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使她偶感疼惜。
时辰紧迫,她待不了多时,只得这般与他悄声相语。
“你告诉我,玉锋门的兵符放于何处。”
默然瞬息,似怕触到其伤口,她轻微松手,踮脚附于耳畔,话语充满了柔意:“我会笼络将军府,待明枪暗箭俱备,便救你出去。”
离声见势轻笑,未带一丝轻蔑,笑意里莫名染了微许惬意:“大费周折,阿雪不必为我犯险。”
死到临头还能欢喜成这样,她倒是头一回见……
未与他打趣,沈夜雪颇为凝肃,正容亢色般反问:“你死了,我找谁去要荣华?”
问那兵符所在之处,她确有私心在内。
救他为一目的,她更是为能趁此良机收揽这一势力入怀。
若能借此得整个玉锋门,她就无悔行此一遭。
“书室棋桌下的暗格,机关在房梁上。”在她寻思之刻,离声已然启唇相告,忽然一顿,再而慎重道。
“阿雪……要小心行事。”
嗓音清冽入耳,带了几许不加掩饰的担忧之意,也掺杂着几乎微不可察的疲惫。
她无言良晌,讶然于他竟轻易告知了兵符的藏放之地。
如若她就此只身离去,撇下他不管不顾,成为玉锋门的新主,再与贺寻安行上大婚之仪……
这世上之人又有谁敢对她不敬,又有何等荣华她不得拥享。
沈夜雪颦眉低笑,只感这疯子虽脾性怪异,却太易被欺骗。
她仅是顺口一问,他竟是答得果断。
“玉锋门都听我的了,我若有心夺权,你已是个废人。”
“阿雪是找好了后路,让我猜猜……”
可她瞧见的,是眸前清绝的随然浅笑。
他明知是将一切赌注丝毫不剩地递于她手,听她如是言道,这道张狂之影只从然而笑:“是将门之子贺寻安吧?”
听闻这名姓,方才马车上的一幕顿时闯入思绪,她忽觉心虚,蓦地微诧:“你从何得知?”
“觊觎你的人,我都知晓。”离声沉声作笑,轻道着放肆之言,甚至还滋生出稍许得意来。
“可他们不知,你已是我的了……”
回想起昨夜的一夕缠绵,与其青丝紧绕,十指勾缠,陷入春风几度中,她不免心生羞赧,良久未作回应。
可她偏是见不得此人狂妄自大,非说是她投怀送抱,她也可抵赖上一番……
“我此生对他人道尽了谎话,阿声又如何笃定,那一晚我所言是真心……”
抬指浅缠起其垂落在肩的墨发,趁他现下被缚着双手,沈夜雪娇声一笑,欲再捉弄着:“那时中了媚药,缠绵之语都是不作数的……”
她埋于男子颈窝,真若猫儿一般,轻蹭着清淡气息,朱唇掠过喉结,引得他酥痒难耐。
故作娇羞的言语还未道尽,她忽感樱唇覆了层温软,回神时已见他低头正索着吻,准确捕捉住了唇瓣。
“唔……”
沈夜雪又羞又恼,唯觉自己被这股灼息染了透。
仅挣扎了几瞬,念及他伤得惨不忍睹,她便忽而妥协了。
身前娇媚不断回应,脖颈被一双纤纤玉手缠了上,他胆从心生,似喜悦得要命,贪得无厌般不停地索求,无休无止,惹得怀中娇色轻吟出声。
这人当真是诛求无度,时隔诸般之久还不懂怜香惜玉……
她恍然一颤,娇身酥软,不稳地险些向下跌去,如此才令他放了开。
“都走投无路了还调戏……”
末了半刻,她喃喃垂目,虽瞧不见,但也能感到丹唇似有些红肿。
离声忽地微扬唇角,仍似回味无穷:“死前有美色作伴,含笑入地,死而无憾。”
“等我。”
默了许久,沈夜雪轻语二字,再度瞥望着被鲜血浸染的素衣雪袍,眸光里涌动着道不明的异绪。
她欲转身而离,忽听一声轻叹飘至耳旁。
“真不想阿雪走啊……”
兴许是跟随他有了些日子,心底也生出了几缕疯狂,她竟从一疯子口中听出了落寞。
那落寞如同掉入深渊的石子,暗不见底,无声无息。
“你给我听着,这世上有两样事物我要定了。”沈夜雪深吸一气,阖了阖双眸,而后睁开,回眸不容抗拒般凛声道。
“一个是玉锋门,一个是叶清殊。”
若她欲得这天下之势,野心诚然,加他一个也无关痛痒。
不就是个能与她互相宣泄心欲的男子,留他在侧又有何不可……
无关乎所谓的情爱,此人和她有过春风一度,能缓和她的私欲贪念,便想留了。
况且,他还予了玉峰门之势,她于情于理该回报一些。
“都是阿雪的……”眸中清色滞了晌久,仍旧卑微地轻柔低语。
她顿然走上前,抬手勾下其颈,嫣然婉笑。
下一瞬,她便极尽占有般吻了上。
离声不觉愕然,还是初次见她主动至此。
瞬时心跳如雷,他隐忍着心上狂喜,欲将此吻变得愈发强烈与深沉。
都道花月让人甘愿沉沦,她曾对这些雪月风花嗤之以鼻,不屑为顾,如今一朝陷入,却为尝尽了愉悦。
不自觉千娇百柔,适才一度升起的气势,被他逐渐占得了无踪迹,倾垂发丝微遮着漾开的旖旎春色,她不甘示弱,本能回以柔吻。
唇间交缠的情念寸寸入骨,似被缓慢倾倒而出。
她一时难以承受,玉身摇摇欲坠,攀着肩颈的双手再是不得勾紧,气息不受控地紊乱……
已然分不清是谁乱了方寸。
直至呼吸一凝,她猛然轻咳,面前清冷才放过了她。
第50章 违令者,杀无赦。
耳根滚烫得根本不敢抬眸, 虽知他看不见,沈夜雪仍是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眸,迷惘了好一阵, 释然般灿笑。
凤额轻抵其肩, 她忽作冷嘲, 眸底染上一层浅浅凉意:“我去取傅昀远的首级。”
“将你伤成这样, 他活不久了。”
离声心下畅意得紧, 俯耳欲听得更为真切些,听这抹娇色欲为他寻上仇恨, 快意横生:“不愧是让诸多男子魂牵梦绕的花魁娘子……能得阿雪怜爱, 是我荣幸。”
“从不知我这条前朝的漏网之鱼,竟能让他们怕成这模样,”想那傅昀远与当今圣上慌乱无措的模样, 他笑意尤甚,薄唇放出狂言,“他们越是惧怕, 我便越想瞧瞧这些人会拿我如何……”
沈夜雪跟随着傲慢勾唇,指尖摆弄着二人纠缠的墨发, 原先散落在心的不安已寂然泯灭。
“说不定想将你大卸八块,挫骨扬灰呢……”
“我真要走了, 不与你打趣。”贺小将军拖不了几时, 她作势离了身, 抚平衣袖,理了理裳裙,无事发生般悠然走出牢房。
朝前走上了几步, 她听得这疯子难得关切低言,便知他还算是有些良心:“阿雪要当心。”
毕竟自己只是个漂浮红尘的女子, 如履薄冰数年,前路尚未清晰,她深知一着不慎,便会殒命当场。
于这些达官贵胄而言,杀一风尘之女,就如同捏死一只蝼蚁般简单。
她忽一止步,容颜未抬,只缓声道:“如我不慎丢了命……”
“我去陪你。”
身后之人回得果决,与他平日作风无差,疯得要命。
此话若为他人言出,她是不信的。
可若是离声所道,她且信上几分。
大不了再错信一回,反正她这一世已于几多风雨春秋间,误信了太多。
沈夜雪扯了扯映日丹唇,若海棠醉日般微眯了眼:“那便在黄泉边,做一对野鸳鸯好了。”
游云间星光杳杳,潭影照出玉盘,暮色收尽清寒,回至正堂前,仍见堂内二人相谈甚欢,她轻使微许眼色,退至一侧,贺寻安便明了其意。
静待着这位小将军与相府之主拜别,沈夜雪紧随其后而离,却不料被堂中大人喊了住。
“慢着,这位姑娘怎瞧着如此眼熟?”
傅昀远起身缓慢走近,眼瞧着这名女子煞是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一遍遍地将之上下端望。
傅宰相喜爱美人是朝中众臣皆知之事,来府上被进献美色自是数不胜数。
几时未见,这位大人将她忘却也是情理之事,沈夜雪闻声而立,面纱随着夜风轻摆。
见此势恭然行了一揖,贺寻安欲解围,晏然轻笑道:“大人许是见过的,此女乃上京城花魁玉裳,如今已离了烟柳之地,为在下未过门的妻。”
经其一说,兴许是忆起了当初为此女设私宴之景,傅昀远恍然大悟般凛眉颔首,想着那时忽而兴起,想收这青楼女为婢,却是被夫人搅了局。
眼下竟被这贺府长子给收了……
心觉这贺檩的嫡子当真艳福不浅,傅昀远蹙了蹙眉:“贺小少爷是要娶她?”
“正是。”贺寻安泰然自若地将此名姝护于身后,提防着宰相大人再打上主意。
“在下和玉裳姑娘已互明心意,择日便是要完婚的。”
傅昀远又瞥了几眼,蓦地仰头大笑,原本较为凝肃的气氛就此被打破:“此乃喜事!若择好了日子,本相定去贺府为贺小少爷道喜!”
“多谢傅大人美意!”这位独揽大权的朝中宰相未再追究他事,贺寻安微然作叹,忙恭敬而退,“时辰不早,在下就先告退了。”
夜阑入静,月满星桥,一路无话可道。
她真就如若将军府将来的少夫人一般,端庄得体地随步在旁,每一举止都令人见得极为妥当。
回坐于马车内,行驶了约摸一刻钟,见宰相府已是瞧不见影,贺寻安才松了口气,浅笑盈盈地观起旁侧这抹娇花玉柔。
“可见着了?”
女子神情闲然,似比去时安心了不少,他不用猜想也知,这姑娘伶俐,定能有法子能与叶清殊相见。
“嗯。”她轻哼而答,心不在焉,犹如正思索着更是紧要之事。
几缕冷风从帷幔缝隙间穿入,引得这温婉姝色不经意一抖,贺寻安赶忙脱下氅衣,极尽柔和地为之披上:“天寒了,可别冻了身子。”
此举却让她拉回了思绪,沈夜雪顺手递回鹤氅,只感这般使不得:“这还未成婚呢,贺公子此番太过亲近了些,我受不得。”
“早晚会是的。”
贺小公子沉声低语,听着很是随然,目光又望于了窗外。
“那便等到那一日再说不迟。”她满心作想明日劫狱之策,哪还会在意随口应下的婚事,沉思片霎,眸色逐渐清朗。
“明日可否让我见一见贺将军?”
闻及此言,贺寻安清目一凝,肃声相告:“好巧,家父也正想见沈姑娘。”
未想贺大将军贺檩竟也有此意,想必将军比她更想救下离声之命,纵使要背负上逆臣同党的骂名,也在所不惜……
她浅观手中剑鞘,不由地徐缓握了紧,秋眸泛出粼粼狠色。
在那府牢多待一夜,便凶险上一分,也不知那个疯子能否撑过这一夕,能否候她硬闯相府救了他这一命。
与贺小将军作别,疾步行入玉锋门禁地,万籁俱寂,鸦默雀静,沈夜雪直径来到书室,决然一剑劈开室门。
室内壁柜因微震落下几处灰烬,她直望一角棋桌,眸光再观起隐于房梁间的无数箭支。
随后回至房门外,仔细端详起整个机关,几瞬过后,袖中爪钩被轻抛而出,霎时勾住了棋桌暗格的铁环拉手,沈夜雪轻然一使力,羽箭若雨点般洒落而下。
矢如雨下,箭雨布满整间书室,未有丝毫可藏身之处。
倘若离声不曾告知,她此刻已被万箭穿心。
许是这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待兵符终是落至掌心,沈夜雪断然回身,迎面撞上了无樾。
书室内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地插满了利箭。
少年惊愕,眉宇满是不解:“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她得意一凝秀眉,举起兵符便开了口:“兵符已拿到手,你且看着,看玉锋门对我躬身臣服。”
曾几何时,此般掌权之景无穷无尽地萦绕于午夜梦回之刻……
而今,她不再受人摆布与牵制,至此拥有了自己的一方权势,得众人敬服,成为令他人仰望的主上。
信烟燃放于重地之上,隐匿至暗处的玄影纷纷现身而来,沈夜雪傲然伫立高台,冷声高喝,话语顿时震颤上空。
“玉锋门听令,明晚日暮戌时,随我入相府府牢护救前主离声。”她高举兵符,威仪端立,宛若一簇傲雪寒梅,于冬夜摇曳绽放。
“违令者,杀无赦。”
玉锋门闻语瞬时沉寂,远风顺势跪拜,语调高昂作问:“我等皆知,玉锋门只认兵符不认皇命,龙纹玉符乃调兵遣将的唯一信符。”
“沈姑娘所执符节,定为离门主相赠,我等有何不从的理?”
语毕,玉锋门之人一齐无声行礼,意在已认新主为尊。
从未有过如此畅意之时,沈夜雪顿感称心如意,收回兵符,凛声再道:“离门主已入虎口之厄,明日背水一战,当不遗余力!”
带上玉锋门的众暗卫闯入相府地牢,在不遇皇城司兵马的境况下,自是绰绰有余,她暗自思虑,当下还要看贺将军之意。
若驻城将士能虚张声势地围上城门,行着蓄势待发的模样,无论是傅昀远还是小圣上,皆会忌惮上三分,从而为顾全大局放了那一人。
否则以死相拼,山河破碎,他们承担不得。
隔日晴云洗绿潭,云树开清晓,城中将军府似较往日更添庄严清肃。
日出始旦时,一袭翠袖红裙现于府门,女子朱唇玉面,雪肤花貌,举步轻摇,仪态万方走来。
府门守卫恭肃作拜,随之将其领进了偌大府邸:“沈姑娘,将军已在正堂候着,就等着姑娘前来。”
沈夜雪随府卫端雅入府,款款玉步踏进府殿,见堂中昂扬端坐着一人,身姿英武,威慑四方,眉目透着长弓指日,马踏飞川凌云之志。
她了然于心,此人便是久经沙场,战功赫赫的镇国大将军贺檩。
望这清艳女子行了来,贺檩匆忙免礼,示意其快些就座:“武者不拘礼数,沈姑娘快请入座。”
“敢问贺将军,如今驻守城门的将士共有多少?”
将军常年驰骋沙场,性子定当颇为直爽,沈夜雪无拘作礼,脱口便问。
贺檩似早已清晰眼前之势,下了万般决意,与她缓缓道来:“昨夜已从附近州郡陆续遣回了五千有余,若非与皇城司正面相抗,包围整座上京城为十拿九稳之举。”
这位大将军想得却比她还要深远,早在昨日闻讯一刻便已做下了打算。
既能将城门包围,便无惧外患,现只需防着陛下手中的皇城司,只盼那小皇帝莫来插手闲事,她可顺利从府牢中劫出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