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柏桓将谢清玄拽进门以后, 从头到脚将谢清玄仔细观察了一番,谢清玄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最后甚至柏桓还动起手来,用自己微凉的手背去贴谢清玄的额头。
谢清玄如惊弓之鸟一般,在柏桓的手贴上来的那一瞬间,便向后闪退了一小步,眼神狐疑,十分警觉地看着他。
柏桓的手僵在半空中,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谢清玄对他如此生分,过了几秒才讪讪放下手。
“本尊……只是想看看你有无受伤。”
谢清玄没答话,只是摇摇头。
“那就好。没受伤就好。”柏桓喃喃自语道。
“那这段时日, 心疾可曾发作过?”柏桓接着问道。
谢清玄心中腹诽, 柏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啰哩巴嗦的了, “这些日子心情还好, 就没再犯过心疾。”
两人说了一些没营养的话,谢清玄终于开口将这次除祟失败的事情说与柏桓听。
他以为柏桓肯定要说他一顿, 谢清玄心理建设都做好了, 结果柏桓竟然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表示自己知道了, 并未对他说一句谴责之语, 反而目露关怀之色, 眸子里的爱惜之情,让谢清玄看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谢清玄满心疑惑不解地离开了飞来峰。柏桓今天这什么毛病?
*
谢清玄回到长茗峰之后,方才进入紫竹林, 便闻到一股喷香至极的饭菜味,这长茗峰上除了他与林净霜以外, 再无第三人,不必猜,定然是林净霜的手艺。
这些日子他下山除祟,已经好久没有吃过林净霜做的菜了,今日闻着饭香,胃里的馋虫顿时被勾了出来,甚是想念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谢清玄踏入林净霜住的小院子,这院子被主人打扫得不仅干净整洁,而且极其雅致,竟然在窗户旁,种了一棵玉兰树。坐在窗畔看书饮茶,疲累之时眺望窗外,便能看见白净如雪,灿如莲花的白玉兰,让人身上的疲惫与烦躁一扫而空。
谢清玄最喜欢在靠窗的那个位置摆一个贵妃椅,下午的时候寐上一小会儿,舒服极了。就是有时候睡姿不好,会弄得脖子和肩膀酸痛,不过还好有林净霜给他揉肩。
他这个徒弟,虽然性格古怪,平常对他也是极为冷淡,但还是有些伺候师尊的本事在身上的。
谢清玄进了小院,果然在小厨房里瞥见那一抹清俊的身影。于是他便心安理得地在饭桌前坐了下来,还从自己的袖里乾坤中变出一壶热茶,和一个白瓷茶杯,悠哉悠哉地一边喝茶,一边等饭熟。
林净霜刚从厨房忙完,准确来说是系统刚刚用他的身体忙完,一抬眸便看见了坐在饭桌前的谢清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又重新回到小厨房里,把那笼用冰冻术封起来的灌汤包蒸上了。
本来系统做的是他一人的饭量,如今谢清玄来了,那些东西自然不够吃,好在他用系统积分兑换了蟹黄灌汤包的菜谱,方才正好让系统尝试着做了一份,本想着菜已经够多了,于是便将那笼灌汤包给冰冻保存起来了,不过看现在的架势,还得蒸上锅。
灌汤包的个头很大,足有谢清玄脸那么大。谢清玄是第一次见这样古怪的食物,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吃,但是他也不愿意问林净霜,吃个东西还要问吃法,多丢人啊。
于是他便用筷子将灌汤包整个夹起来放进了自己的餐盘里。这灌汤包的皮非常薄,几乎接近半透明的样子,仔细看还能看到里面的蟹黄汤馅,流动得仿佛像清晨草叶上滚动不下的露珠。
谢清玄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才能将这么大的家伙优雅下口,最后还是决定放下筷子,用手捏着灌汤包的顶端,然后将汤包整个拎起来,自己则把嘴巴张到最大。
林净霜看谢清玄仿佛要生吞的样子,一时也惊到了,他方才忘记拿吃汤包的竹吸管了,回来便看到如此惊悚的场面。
林净霜连忙拦下,“不是这样吃的,要用这个。”他将竹子制成的精致的小吸管塞到谢清玄手里。
谢清玄不自觉捏了捏手中的吸管,面露茫然。
林净霜无奈地坐到对面座位,然后亲自示范给谢清玄看,谢清玄这时才明白,原来这装满了水儿的大包子需要用吸管插入进去,将里面的汤汁吮干净,然后再吃掉包子皮。
对面的青年吃相极其优雅,像是哪家芝兰玉树的贵公子。谢清玄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有样学样,只是头埋得低低的,生怕同林净霜视线相交,实在是太尴尬了。
灌汤包里装着满满的蟹黄,蟹黄出自野生的稻田蟹,肉质鲜甜可口,那底汤是用猪骨加上新鲜的鲫鱼熬制,浓白醇香,又沁入了蟹黄特殊的美味,能把人的舌头鲜掉。
谢清玄吃得认真,林净霜只能看见他的发顶。谢清玄有一头极美的长发,乌润如云,林净霜时常生出想要抚一抚青年的头发的想法,他猜那手感,一定堪比这世上最上乘的绸缎。
*
是夜,谢清玄还没有睡下,因为他身体不好,所以几乎是不熬夜的,作息非常规律,一般都是戌时歇卯时起,但今日破例,还没有上床睡下。
他正伏在桌案上写东西,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而桌案上方便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用作照明。
谢清玄写东西写得认真,甚至连笔尖上的墨都滴落在桌案上,污了那有市无价的沉水香。他有记事的习惯,常常会把一些难忘或者有意思的事情写下来保存,这习惯已经快七百年了,那些书页若是累计起来,能占越水宗藏经阁的半壁江山。
现在谢清玄记的便是这次圣墟国除祟的事情,这是他第一次下山除祟,一点一滴都需事无巨细地记下来。
几乎已经快要天明了,谢清玄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个困顿的哈欠,熬得连眼泪都出来了,他用指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满意地看着桌子上一摞足有一寸的纸,总算能睡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前疯狂回想圣墟国一行发生过的事情,谢清玄又做梦了。
还是那个荒诞离奇的梦境,这一次他看到了少女的尸体。冰冷、僵硬、苍白。
那个神秘的紫眸青年又出现在梦境里,他用手帕沾着清水将少女的身体擦拭干净,然后又给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裙。
青年轻轻用手理着少女的乱发,他突然顿了顿,然后手中便凭空多出一个花环,只是个花环却早已干枯,大约是花环主人十分爱惜的缘故,虽然已经干枯,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青年将手中的花环戴在了少女的头上,又吻了吻她的发丝和额头,亲吻带着虔诚,薄如蝉翼。
那花环依稀能看出点点紫色,当年清幽的绛紫野花时隔久远,却并未褪色,戴着少女的头上,反而愈发显眼。
少女的身躯很快便会腐烂,会变得丑陋,散发着臭味,所以青年做了一件既疯狂又可怕的事情。
他用一把匕首剥下了她的皮,从额头开始,划开了一个小口子,然后小心翼翼地使皮肤和血肉分离,坠着一头如瀑的头皮,美丽的眼睛,高挺的鼻骨,小巧的嘴巴,终于完整地剥下了她的脸,剩下的便是躯干,腿,最后是她的十个脚趾。
接着他又活生生剥下了他自己的皮,他换上少女的皮囊,感受着他的身体与这副皮囊慢慢融合,过程是如此的痛苦,好像是万千粒种子在身上发芽、扎根、生长,吞噬着他的血肉。
不过,他一照镜子,便又能见到少女,从此以后,他也是她。
蛇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蜕皮一次,这是它们最虚弱的时候,所以他走了,将她一个人留在庙里。
后来,他就只能在镜子里见她了。
*
谢清玄满头大汗醒来,犹如溺水一般,心房还隐隐作痛。
“清玄,你总算是醒过来了。”坐在谢清玄床边的竟然是柏桓。
“我……我怎么了?”谢清玄迟疑地问道。
“你发梦魇了,足足睡了三天三夜。”谢清玄昏迷不醒,将柏桓吓了一大跳,他把越水宗灵药峰所有的医修都请到了长茗峰,若是谢清玄再不醒,恐怕柏桓就要点犀香,告诉闻人乐了。
原本飞升的人是不能再与下界联系的,但是若是点燃犀角香,人便能与神通。
谢清玄一起身,后脑勺便隐隐作痛,嘶,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谢清玄掀开被子,立马就要下床,柏桓连忙按住他,“你才刚醒过来,急着动弹做什么?还是好好在榻上休息,我叫人煮了粥,一会儿便送过来。”
谢清玄啧啧称奇,自从他与柏桓闹掰之后,柏桓能不踏足他的长茗峰便不踏足,平时也是对他不冷不淡的,今日为何如此殷勤?不对劲儿,大大的不对劲儿。
谢清玄看他地古怪眼神连柏桓自己也发现了,好像是为了遮掩什么一样,柏桓又微微板了板脸,解释道:“师尊飞升了,如今越水宗与我有关联的便只有你一个,你是我亲师弟,何况又是我带大的,本尊哪有不疼你的道理?”
疼你大爷,谢清玄面露嫌恶,别过脸去,不想与他说话,还是掀被子,想下床。
“我要去灵泉看看笙歌,我答应他一回来,就马上去看他。”如今都三天了,自己没守信用。
可谁成想,柏桓淡淡说了一句:“你不必去了,那个鲛人已经被我送走了。”
第062章 第 62 章
谢清玄听到笙歌不见的消息, 眼睛立刻瞪圆了,他神色不善地看向柏桓, 似乎很生气,连声音都高了起来:“你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便把笙歌赶出去,这是我的长茗峰,不是你的飞来峰!”
柏桓也不恼,神色淡淡道:“本尊留他一命已是开恩。”
他抬眸看向谢清玄,似乎有些嘲讽他的幼稚,“你怎就知道不是他自己愿意离开的?真以为一个鲛人能甘心待在长茗峰上的一个小水坑里,天真。”
柏桓坚信, 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那日他驱逐笙歌离开越水宗之时,那个鲛人没有丝毫犹豫, 便干净利落地一走了之了, 甚至连只字片语都没有给谢清玄留下。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他死皮赖脸着不走, 柏桓或许会立即要了他的性命。
谢清玄被柏桓这幅态度气得不清, 他一生气, 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虽然心里知道没什么好哭的, 但就是控制不住。
谢清玄摔了被子, 一把推向柏桓,边哭边喊道:“你走,你走, 我不想看到你。”
谢清玄那点力气哪儿推得动柏桓,他稳坐在床榻边, 被谢清玄一番张牙舞爪,弄得衣襟乱了些,柏桓眉头一跳,花了好大力气才没有出声呵斥谢清玄的不成体统。
柏桓用手将谢清玄两只作乱的腕子强行握住,然后又将谢清玄重新塞回了被窝里,“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思多梦,我改日再来看你。”
柏桓只当他因为失了一个心仪的玩具而闹脾气,等过段时间,谢清玄将这事抛之脑后,也就好了。
*
虽然这些日子柏桓都没有踏足长茗峰,但他身边的小道童来得甚是频繁,短短十几日,便已来了三次。
每次都是送好些个东西,有天材地宝,有法器秘籍,。小道童说这些都是柏桓吩咐自己送来的,还说,若是谢清玄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他。
谢清玄不愿收柏桓的东西,他现在只想和柏桓井水不犯河水,于是便当着小道童的面,将他送来的东西一股脑儿扔出门外。
小道童看着散落一地的天材地宝,显现以为这是菜市场上被人撇下的烂菜叶子,越水宗人人都道长茗仙君脾气古怪,今日一看,的确是作天作地。
小道童一边将地上的天材地宝拾起来,一边暗叫一声:“真是不识好歹!”他翻了个白眼,拿上东西,便离开了长茗峰。
小道童将此事添油加醋地跟柏桓说了一番,结果柏桓却一点儿也不见生气的神色,挥挥手便叫他退下,叫这小道童闹了好大的没趣儿,讪讪带上了雅室的房门。
第二日,柏桓还叫小道童去长茗峰送东西,不过这次不是天材地宝,而是一些市面上畅销的话本子,以及凡间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小道童本以为谢清玄会再将东西全部丢出来,结果他在捡东西时,意外发现了一个木头做的机关鸟不见了,本以为是被谢清玄扔在了哪个犄角旮旯,只是仔细找了许久,也找不见那只机关鸟的踪影,他望了望谢清玄紧闭的房门,然后离开了长茗峰。
谢清玄看着桌子上那只木制的丑鸟,他想了想,还是将它拿在手里摆弄,一拉尾巴,机关鸟便自动飞起。谢清玄看着丑鸟一路晃晃悠悠飞到内室,然后滑翔着停在地上,他顿了顿,还是起身将丑鸟捡起,然后再一次拉开它的尾巴,让木鸟飞起。就这样来来回回十几次,谢清玄玩得不亦乐乎。
再后来,柏桓送来的东西,谢清玄都是挑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留下来,其他的,照扔不误。小道童每次在门外没捡到什么,便报告给柏桓,柏桓下次就会特意找人去寻谢清玄感兴趣的那些小东西。
*
今日越水宗的弟子们有些奇怪,他们本来下了早课,便要去静室打坐练功,结果却一股脑儿地飞奔去了山门,好像唯恐有什么天大的好事要赶不上了。
山门外,只见一群孔雀盘旋飞舞在越水宗的护山结界外,队列整齐,这些孔雀足有数千只,而且它们的脖子上都系上了红绸,背上还托着许多用红菱装饰的红木箱子。
“老天爷,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莫不是眼花了吧……”
“今早洒扫山门的弟子说宗外突生异象,山门处围了好些个孔雀在这儿,我还以为是他们唬我的,原来竟然是真的。”
“哈哈哈你看这些孔雀像不是像是哪家迎亲的仪仗队?”
“啧啧啧,你别说,这么看,还真有点像。”
“好像越水宗近日,也没听说有哪位大人物要结亲吧。”
“已经有内门师兄去禀告掌门仙尊了,估计一会儿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
关于在山门处盘旋的孔雀群,众说纷谈,几乎越水宗里的弟子都前去凑热闹了,唯有待在长茗峰的谢清玄还对此事分毫不知。
柏桓御剑来到山门处,看见漫天的孔雀,一张俊脸瞬间便黑成了锅底。他两指按住眉尾,一道传音响彻天际:姬明月,出来。
众人只见孔雀们缓缓挪开一条道,像是在迎接它们最尊贵的王,这时,天边一抹嫣红骤然化作一个俊美得有些妖冶的青年。
人群中有人吃了一惊,诧异道:“妖族的小殿下?竟然是他?”
“就是那个妖皇最宠爱的幺子?听说已经突破至大乘期了,当真是惊才绝艳啊……”有人羡慕地感叹道。本来人族修炼起来要比妖族快,可他们这些人也许穷尽一生,甚至连元婴都达不到,此时见到一个年龄还不足千岁的大乘期妖修,心中难免会产生些失落之情。
“妖族与人宗素来有联姻的习惯,这妖族的小殿下如此大张旗鼓来我们越水宗,莫不是来越水宗娶一位妖后的?”
此话一出,围观的男男女女都有些躁动起来,纷纷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姬明月和柏桓的身上。
“你如此大张旗鼓来越水宗,究竟所为何事?”柏桓与姬明月私交甚笃,若只是找自己叙旧,姬明月大可悄悄来飞来峰,完全没必要在越水宗山门外表演这一出。
姬明月听到柏桓的疑问,笑得有些轻浮,他眨了眨左眼,神色暧昧又不正经,“你门下的这些小弟子都猜到了,你竟然还没想到吗?”
姬明月突然对着人群大声喊道:“我自然是三媒六聘,来娶一位妖后喽。”
柏桓眉头狠狠一跳,这厮虽然男女通吃,私生活混乱,但也绝不是将婚姻大事当做儿戏之人,可思来想去,越水宗之中哪有姬明月认识且相熟的人啊?若说有,那便也只有他一个。
这厮一直以来做事都疯疯癫癫的……莫不是……这亲,莫不是……向他提的吧?
思及此处,柏桓狠狠打了个冷颤,看向姬明月的眼神仿佛能射出刀子。这只花孔雀若是真有这种心思,他不介意今日就废了他,斩断这些个无关紧要的念想……
姬明月还浑然不知柏桓心中所想,还像往常一样哥俩好,亲昵地将手臂搭上了柏桓的肩头。
柏桓掐住他不检点的胳膊,将姬明月的手臂拿下自己肩头,“有什么话,去飞来峰说。”大庭广众的,他还是越水宗的宗主,可丢不起这个人。
姬明月看上去似乎很高兴,整个人飘飘然的样子,眸子里的兴奋像星星一样,好像能闪光。他点点头,立刻接上柏桓的话,喜气洋洋道:“自然自然,这事还是去你的飞来峰说,毕竟事情私密,说多了,新娘子害羞,可没脸在越水宗出门见人了。”
柏桓:“……”他默默紧了紧拳头,克制住想暴打姬明月的冲动。
第063章 第 63 章
“你说什么?”柏桓眼神锋利如刀, 仿佛没听清姬明月方才的话。
姬明月浑然不觉得自己得罪了柏桓,一条腿放在桌案上, 满不在乎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
“我说,要娶长茗峰主谢清玄做道侣,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他成为我的妖后。”
听罢,柏桓一摆衣袖,一口回绝:“此事绝无可能。”
姬明月没想到柏桓这样干净利落地拒绝了自己,之前柏桓不是最烦谢清玄了吗?自己如今帮他的忙,想把谢清玄弄回妖族去, 怎么如今柏桓反倒是不肯了呢?
柏桓当然不肯, 他接了闻人乐的法旨,谢清玄的安危关系到整个修真界, 他必须将谢清玄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绝对不能让姬明月将谢清玄带回妖族。
柏桓心念又一转,谢清玄如今已经七百多岁了, 他这个样子年纪, 若是春情萌动起来, 也确实该找个道侣了, 放眼整个修真界, 除了自己, 没人适合做谢清玄的道侣。
柏桓想,若是谢清玄当真要寻一道侣结契,他是愿意做谢清玄的道侣的, 永远护他敬他宠他。
毕竟,从前谢清玄最喜欢黏着他了, 不是吗?
虽然结亲的事情被柏桓一口回绝,但姬明月并没有死了这个念头,这些日子他到处搜集奇珍异宝,满满攒了十几箱聘礼,若是谢清玄同他回了妖洞,姬明月便将整个洞府用黄金点缀,凡人说的金屋藏娇,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柏桓不同意,可不代表谢清玄本人不愿意嫁与他。
于是姬明月将自己那十几箱聘礼塞入了乾坤袋中,他带着乾坤袋悄悄潜入了长茗峰。
轻车熟路进了谢清玄的卧房,姬明月渡劫受伤之时,曾用原形在长茗峰生活过一段时间,他自然认得谢清玄的卧房。
恍若无人之境一般进了谢清玄的卧房,却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竟然还在睡着。
谢清玄身子不好,所以总是比平常人更加贪睡,如今正是入冬,起得便更晚了,越水宗的弟子连早课都做完了,而谢清玄竟然还在暖和的被窝里舒服睡着。
姬明月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起了逗逗这人的心思,实在是看他睡容十分讨巧。
姬明月刚从外面进来,浑身都还冒着清晨的寒气,手也是冷的,于是他便悄悄将手伸向了谢清玄的领口……
谢清玄在睡梦中感觉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人敷了一个超冰的大冰块,激灵一下便被冻醒了,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姬明月一张带着轻浮笑意的俊脸。
谢清玄被吓了一大跳,刚想叫出声,结果却被姬明月捂住了嘴巴,谢清玄呜呜两声,脑子有些懵。
自己的卧房内为何会出现一个陌生男人?
是的,谢清玄早已不记得姬明月姓甚名谁了。
从前总是记着姬明月,是因为那次他与柏桓在雅室内闲聊,姬明月曾出言诽谤过他和他师尊,故而谢清玄记仇记了整整几百年。
可是那次他坑了姬明月,在姬明月的渡劫丹药里偷偷加了料,也算是报了仇,他们两人的恩怨就算是了结了,所以谢清玄便将姬明月这个人从记忆里彻底清除,是以谢清玄早就不记得姬明月姓甚名谁。
“好阿玄,你别叫出声,我是偷偷瞒着柏桓来的,你若是叫出声,被他知晓,我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谢清玄被他一声阿玄叫得一脸懵逼。这谁啊?一大清早闯进他的卧房,又将他捉弄醒,而且还自来熟叫他阿玄!
谢清玄扒开姬明月的手,“你是谁?小毛贼当真无礼,这里可是越水宗长茗峰。”
姬明月一听谢清玄叫自己小毛贼,瞬间来了劲儿,“是啊,我不仅是个小毛贼,还是个偷香窃玉的小毛贼呢。”
他暧昧地拂过谢清玄耳边的长发,发现谢清玄耳廓上空无一物,“我走之前给你留下来的孔雀翎羽呢?”
谢清玄皱着眉头别过脸去,“什么孔雀翎羽,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们孔雀一族,一尾只有一只孔雀翎羽,非伴侣不赠,谢清玄怎么说丢就丢了呢?姬明月急切地追问道:“你再好好想想,将翎羽放在哪里了。”
谢清玄有些不耐烦,这到底是个什么怪人,“我说了,我不认识什么孔雀翎羽,你东西掉了就去别处找,不要在我的卧房里发疯。”
“你忘了吗?我走之前曾亲手将一枚翎羽状的金色耳挂戴在你左耳上,那便是我五色神光孔雀一族的命定翎羽。”
听姬明月这么一说,谢清玄总算对这劳什子孔雀翎羽有了些印象,他确实曾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左耳多了一枚陌生耳挂。
谢清玄回忆着他将耳挂放在何处,在梳妆台的匣子里翻翻找找,终于在匣子最底下找到了那枚金色的翎羽状耳挂。
他将耳挂交到姬明月手上,“喏,这么重要的东西,下次别再弄丢了,否则旁人捡到,见它精致好看,便不给你了。”
姬明月用手指抚摸了几下孔雀翎羽,又亲手将耳挂戴在了谢清玄的左耳上,然后还轻轻吻了吻谢清玄的额头。
这是旁人第一次吻他。
谢清玄惊得一下蹦出去老远,他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自己额间不存在的唇印。
话本上说,只有两心相悦之人才能亲吻,若是有人不经同意便亲吻,那就是调戏!在话本里,恶霸总是会调戏良家妇女,而恶霸的下场就是被狠狠修理一顿,然后屁滚尿流地逃跑。
谢清玄瞪着方才偷香一吻的姬明月,因为愤怒的原因,他的琉璃眸子睁得圆圆的,像只鸳鸯瞳的猫儿,样子惹人怜爱极了。
姬明月越看谢清玄越是心花怒放,这世上怎么会用这么灵动的人儿呢?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击在他心上,看见这人,他的心没有一刻是寂静的。
谢清玄怒目而视,他心思纯净,完全没有察觉到姬明月对自己的那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你这轻佻的小毛贼,还不快滚出去,否则别怪我手中的长剑不客气了。”谢清玄甚至将自己的佩剑祭了出来,厉声威胁道。
姬明月已是大乘期的妖修,谢清玄不过才金丹,哪怕自己站着不动让他刺,谢清玄也伤不到自己分毫。
姬明月赤手空拳向谢清玄走去,丝毫不在意谢清玄的剑尖已经抵住了他的胸口。
“我可不是小毛贼,是你夫君。”姬明月含笑道,他有心逗逗谢清玄。
“你胡乱说些什么!”谢清玄抬剑便砍,他虽然觉得姬明月可恶,但还不想伤人性命,所以即便握着灵剑,也没有刺向要害,只砍中的姬明月的胳膊。
哪知自己的灵剑却像是砍在了玄铁之上,对面那个小毛贼毫发无伤。
姬明月徒手握住了谢清玄的剑尖,谢清玄连忙将灵剑往回抽,结果却死活挣脱不开。
只见姬明月双指轻轻一弹,剑身便开始剧烈抖动,抖动的力度一直传到剑柄,谢清玄握着剑柄的手掌瞬间就像是被点了麻筋一般,他立刻握不住剑,手一松,他的佩剑便到了姬明月手上。
谢清玄大吃一惊,意识到自己的修为不敌此人,连忙准备向门外跑去,结果还不等自己摸到房门,姬明月便抢先一步拦住了他。
谢清玄被人拦腰抱起,他张牙舞爪地想要睁开男人的桎梏,又踢又踹。姬明月觉得自己好像正抓着一条滑不溜鳅的鱼儿,鱼儿正全力挣脱自己的怀抱,可奈何自己力量弱小,始终逃不开主人的掌控。
姬明月将谢清玄一路拦腰抱到了床榻边,他轻声安抚着躁动不安的谢清玄:“天地良心,我什么都不干,只想这样安安静静同你说会儿话。”
谢清玄哪里信他的鬼话,这人偷偷潜入自己的卧室,又不由分说轻薄了自己,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清玄脾气向来不好,而且做起事来也是不管不顾,明明知对面的男人比他修为高出很多,可还是不留情面,一巴掌甩在姬明月的俊脸上。
巴掌声十分清脆,姬明月被他打得一愣,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俊脸,脸色瞬间便黑成一片,他长这么大,被父皇宠在手心里,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姬明月钳住谢清玄细白的两条腕子,故意阴测测地吓谢清玄,说道:“你这样的,在我们妖界就是不守妇道,若是哪个妖妇敢对自己的夫君动手,在妖界那可是要被夫君关在妖洞里,日日欺负的。”
姬明月靠他靠得很近,两个人的呼吸几乎纠缠在了一处,谢清玄被姬明月压在软榻上,像只被翻了肚皮搁浅的鱼儿,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
谢清玄对姬明月生气地喊道:“我才不是你的劳什子妖妇,打你就打你,谁让你先对我无礼的!”
姬明月一条腿也横在谢清玄身上,更压制了他的反抗,他浑不在意地哼笑道:“谁说你不是我的妖妇了?你还不知道吧,方才我同柏桓提亲了,拉了十几箱的聘礼,他早就将你许给我了,你师兄柏桓说了,十日之后,便送你出嫁,嫁到我们妖界,做妖后,马上这不就是我的妖妇了吗?”
他故意调笑谢清玄道:“小妖妇,先来叫声夫君听听。”
谢清玄被姬明月一句小妖妇叫得又羞又气,更加用力挣扎了起来,可是他才被姬明月从床榻上惊醒,身上只穿着一件很薄的中衣,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此时拼命挣扎之下,衣领松了一半,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来。
姬明月被眼前雪一样的白晃了眼,一时失神,竟然让谢清玄挣脱了出来。
谢清玄也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慌忙向门口处跑去,结果却迎面撞上站在门外,举起手臂准备敲门的林净霜。
两个人因为惯性,撞成一团,林净霜的反应比自己的思考还快,他一把揽住谢清玄的腰,两人一起倒在地上,只不过垫背的是他自己。
谢清玄比林净霜矮了大约一个头,于是他的脑袋便狠狠磕在了林净霜的下巴处,撞得身下人闷哼一声,双手也抵在了男人胸口。
谢清玄慌忙想要起身,结果半褪不褪的衣衫彻底散了。
姬明月的占有欲惊人,他已认定谢清玄为自己的道侣,怎能亲眼看着谢清玄同别的男人纠缠在一处呢。
他跨着流星大步,一把将谢清玄从林净霜身上拉起,还一边小声嘟囔道:“果真不守妇道,这样与其他男子轻浮,合该被关在妖洞里,日日夜夜被迫承欢。”
谢清玄忙着揉自己撞疼了的额头,并没有听清姬明月说了什么,但姬明月的话却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林净霜的耳朵里。
林净霜眼神凌厉,一柄长剑凌空出现,呼啸着刺向姬明月。他本不是个冲动的人,但听到那些话,心头竟突然迸发出一股怒气。
姬明月是大乘期的妖修,虽然是背对着林净霜,但是仍然通过强大的神识,捕捉到了身后的危险。
姬明月衣袍一甩,那柄长剑竟然瞬间调转了方向,反而向着主人林净霜袭去。
林净霜瞳孔一缩,身手也不含糊,一个闪身便躲了过去。但姬明月却没就此罢手,他眸中泄露出一丝恐怖的杀气,五指化爪,竟然只取林净霜咽喉。
姬明月出生在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妖界,尽管他平日里总是放浪不羁,但也并非全无戾气,他被比他资历小上许多的林净霜偷袭,杀意与怒气都激起了大半,此时出手,必然要取林净霜的姓名。
谢清玄大惊失色,本想飞身上前拦下姬明月这一击,结果却见林净霜身轻如燕,脚下的步法很是精妙,一而再再而三地躲过了姬明月的攻击。
林净霜踏的步法正是他在那方修真小世界里自创的绝学——踏雾摘星,所以姬明月虽然步步紧逼,但林净霜却应对得游刃有余。
谢清玄见姬明月着实是个危险人物,招招式式都奔着要了自家小徒弟的命去,于是连忙施法,撕裂长茗峰的护峰结界,结界一碎,整个越水宗便会知道有敌入侵长茗峰,满宗修士都会前来支援。
正在雅室中打坐静神的柏桓,心绪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他的脑海里始终浮现出姬明月笑意晏晏地向他讨要谢清玄做道侣的模样。
柏桓此时骤然在雅室之中听到尖厉刺耳的警报声,立刻睁开紧闭着的双眼。
长茗峰?有敌袭?
柏桓拎上自己的佩剑,三步并作两步,立刻出了雅室,御剑前往长茗峰。
一路飞驰进了长茗峰,一同赶到的,还有越水宗各峰的长老和弟子,众人见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
只见今早还载着十几箱聘礼浩浩荡荡来越水宗提亲的妖族小殿下,竟然像发了疯一般,对着一个越水宗小辈出手,且还招招狠厉。
而且更诡异的是,长茗仙君竟然还焦急地站在一旁,看神色,似乎很是担心那名小辈被姬明月伤了。
更更诡异的是,长茗仙君竟然还衣衫不整,胸前裸露着一大片雪白,甚至连足都是赤着的,这明显是刚从床榻上下来。
试问现在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有哪一个修士还在睡着的?这时候还穿着轻薄的寝衣……
该不会是长茗仙君与那小辈白日里偷情,结果被上门提亲的妖族小殿下抓了个正着,妖族的小殿下怒从心头起,要劈了这个与自己未婚妻纠缠不清的小辈,长茗仙君见情夫受伤,于是急忙从榻上下来,连衣衫都来不及整理……
谢清玄不知众人脑补了怎样一出狗血奇幻大戏,非常放荡不羁地敞着衣衫,掠到众人跟前,大声吼道:“你们都发什么愣?难不成真看着我徒弟被人打死啊!”
众人不自觉将目光移到谢清玄身上,怎么说呢,此时的谢清玄非常不雅观,并非是邋遢的不雅观,而是这种不雅观多了许多别的意味。
此时谢清玄并未束发,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冲淡了他作为男人的凌厉之感,而且青年又有一身牛奶肌肤,裸露出的皮肤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简直白到发光,甚至连未着鞋袜的脚掌都十分精致,本来谢清玄的长相便是艳丽那一挂的,长发垂腰间,此时竟然让人有些分不清是男是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谢清玄身上,可他却无知无觉,其实也不怪谢清玄迟钝,长茗峰上没几个人,所以他向来是怎么随意怎么来,有时夏日炎热,他甚至还在房间里打着赤膊,下头只穿着一条丝绸亵裤,啃西瓜呢。
柏桓的脸色铁青,他扬了一下手,众人看懂他的意思,连忙告退。
于是长茗峰上只剩下谢清玄、柏桓、林净霜、姬明月四人。
被柏桓赶下山的几名小弟子互相小声咬耳朵道:“可惜了,本来还想看出好戏呢……”
“看个屁啊,你没见刚才掌门尊上的脸色有多难看,谁敢待在那儿,找死吗?”
“大约是因为长茗仙君的绯闻又多了几条吧。掌门尊上觉得长茗仙君有损越水宗形象,所以才那般恼怒的。”
“是啊,从前师祖飞升之前,外头便总是有那些风言风语,如今师祖已然飞升,关于长茗仙君的桃色绯闻总算是消停了两年,可是今日的事情一闹开,也不知道外头怎么编排呢!掌门尊上最是严厉,自然是生气的。”
“啧啧啧,我看不像……”那名男弟子不以为然道:“你们就没觉得,掌门尊上那脸色铁青得像是自己被人戴了绿帽子吗?”
听男弟子那么一说,众人纷纷啊了一声,颇有一点恍然大明白的感觉。
“我艹,你别说,掌门尊上的那个样子,煞气直冒之余,似乎确实还多了些别的。”
“是这么一回事,从前魔族入侵的时候,掌门尊上让众弟子一同迎战,说师门众人必须同仇敌忾,可今日大家的目光都不自觉集中到长茗仙君身上之时,掌门尊上便挥手让咱们全都退下。”
“啧啧啧,如此说来,长茗仙君还真是个蓝颜祸水啊。”
“确实……不过长茗仙君,他长得可真好。”
“怎么?你也被迷住了?”
“你……你不要胡乱说……我我我喜欢女子的……”
*
长茗峰上,柏桓按了按太阳穴,良久之后,脸色好看一些了,这次拉过谢清玄的手臂,将谢清玄的衣带系好。他低眸一瞥,目光无意之间便落到了那两点嫣红之处,好像雪天雪地里生出的一支带雪红梅。
柏桓轻轻捻了捻谢清玄的衣带,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定力欠佳,道心不稳。
他开口对谢清玄讲话,也不知怎么的,喉咙有些暗哑,声音低沉:“你回房去,穿好衣衫,不要出来,外头的事情,无需操心,我自会料理了姬明月。”
柏桓祭出自己的佩剑,同姬明月的白骨长鞭缠斗在了一起,他一把扯过林净霜的胳膊,将他丢出了战局。
林净霜也不逞强,他如今不过金丹期的修为,凭借着踏雾摘星步法才不至于被姬明月打伤,若是时间久了,他也坚持不住,于是林净霜果断将姬明月这个难缠的对手扔给了柏桓,自己则进了谢清玄的卧房。
林净霜一看内室没见着人,又在外间绕了一圈,这才看见开了一扇小窗,倚靠在窗边观战的谢清玄。
青年看得认真,嘴里还念念有词:“打死他,打死他,打死这个不要脸的坏东西。”
林净霜摇摇头,也不知说什么好,他走过去,拉开谢清玄的衣袖,发现青年两只手腕处都多了一圈红痕,似乎是被人大力攥着手腕才落下的痕迹。
谢清玄皮肤不仅白,还被各种沐浴的灵泉汤药养得很娇贵,稍微用点力气就能留下一层红艳艳的印子。青年平日里走路总是不用心,时常碰到哪里,白皙的肌肤上经常青一块红一块紫一块的。
林净霜这十来年在谢清玄身边,帮他抹药抹得次数多了,看见青年身上出现的红印子都快成条件反射了,于是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一盒冰肌玉肤膏,非常自觉地为谢清玄抹药,动作和步骤熟练地让识海里的白莲花弱受养成系统看得有些心肌梗塞。
柏桓与姬明月都是大乘期的修士,一时之间竟然谁也奈何不了谁,胜负难分,不过柏桓出剑凶狠毒辣,丝毫没有顾念两个人多年的至交好友之情,逼得姬明月连连后退,有些招架不住。
明知柏桓生了气,可姬明月还在他跟前不知死活地挑衅,“我道你这厮为何不同意我与阿玄的亲事,原来你竟也有非分之想,你这样恼怒,我可从未见过,难不成你还想强占你师弟?”
“可奈何我与阿玄早已两心相许,柏桓,你可不要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事!”
姬明月满口胡言激怒柏桓,但柏桓却将唇抿得死死的,一言不发,只专注两人的斗法。
可姬明月这厮惯会得寸进尺的,还在满嘴胡咧咧:“世人皆以为你柏桓光风霁月,皎皎君子,其实谁都不知道,你这厮是个道貌岸然的坏胚子,觊觎嫡亲师弟!”
“信不信闻人乐知道你这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之后,气得直接下凡来清理门户啊?”
谢清玄听着姬明月那些胡言乱语,又听他如此编排自己与柏桓,竟然最后还扯上了师尊,一口气提不上来,气得险些心疾发作,不过好在他揪住了胸口的衣襟,这次舒缓上来一口气。
这小毛贼实在猖狂,谢清玄忍无可忍,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却也没看见有什么趁手的暗器,转了个头,忽然见到台子上摆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青铜花瓶,他顿时眼睛亮了亮。
谢清玄将花瓶里的那些花拔出,随意扔在地上,然后拎起花瓶便出了房门,冲着姬明月便将那樽死沉的青铜花瓶丢了过去。
他准头还不错,专往姬明月后脑勺上砸,可结果姬明月奸诈狡猾得很,他身法诡异,竟然引得柏桓到自己跟前,一个转身,阴差阳错,让柏桓为自己挡了谢清玄一记花瓶。
谢清玄眼见自己是收不回手了,眼睁睁看着那个死沉的青铜花瓶狠狠砸在柏桓头上。
谢清玄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见柏桓被他砸破了额角,青铜花瓶掉在他脚边,还向前滚了两圈,原本俊逸出尘的青年,半边玉面都被鲜血染红,连雪白的道袍上都沾染上了血渍。
姬明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还从没见过柏桓如此狼狈过呢,有趣有趣,当真是有趣。
谢清玄见自己竟然失手将柏桓砸了个头破血流,一时间又心虚又害怕,他有点怵柏桓,紧张地攥了攥拳头,一时也不敢过去和柏桓讲话,再三犹豫还是悄咪咪地关上了房门,好似这样就如同自己从未出来过。
柏桓的怒气再也压不住了,只觉得自己不仅额头火辣辣的,连一向沉静的灵台都如同置于烈火之上,他脸色更加阴沉了,看了一眼谢清玄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玩世不恭的姬明月,阴测测道:“好好好,很好。”
柏桓真是动了大气,他将自己的佩剑掷于地上,左手掐了一个剑诀,受到柏桓的召唤,越水宗山门处,规训石之上的一柄长剑剑身颤抖不已,似乎即将从规训石之上飞出。
姬明月还不知自己要大祸临头,当年闻人乐飞升之时,并没有将自己的佩剑破天带上九重天,反而将他的破天留了下来,就插在越水宗的规训石之上。
破天之剑除了能被它的主人北斗剑尊闻人乐操控,柏桓也能召唤出它,只因闻人乐将破天的剑诀传授给了柏桓,闻人乐有言,越水宗危急存亡之刻,掌门可凭剑诀驱使破天之剑。
可如今……还并非越水宗危急存亡之时……柏桓竟然这么大阵仗,唤出了破天。
越水宗诸峰震荡,众人皆大惊失色,还以为地动了。
柏桓右手握着通体寒冰的破天,目光沉静地看着姬明月,破天身上带着渡劫老祖的威压,姬明月暗道一声玩大发了,他不过嘴贱讥了柏桓两句,这厮竟然将闻人乐那老不死的破天都拿出来了。
姬明月是个识时务的,他立刻化作孔雀遁走,柏桓一剑飞出,长茗峰半个山头都被削了去,乱石砸中姬明月的一条右腿,姬明月疯狂扑棱翅膀,自己这条腿铁定是折了,他临走还不忘给柏桓添堵,最后留下一句千里传音:“好你个柏桓,我与你多年挚友,你竟然因为对你师弟起了不可言说的心思,被我识破,恼羞成怒,便出手伤人!”
姬明月的声音很大,不仅整个越水宗都听到了,连越水宗方圆百里的修士都听得清楚,纷纷相互八卦。
“听说越水宗的新宗主,哦就是那个北斗剑尊的嫡亲大弟子,恋慕自己的师弟,冲冠一怒为蓝颜,将妖族的皇子殿下打伤了呢!”
“啧啧啧,我听说啊,打得挺狠,他俩原是相交数百年的挚友,为着他师弟,柏桓将姬明月的腿都打折了呢!”
“他师弟?是哪位啊,未曾听说过呀……”
“他师弟在修真界没什么名号,是个修炼废柴,拜入北斗剑尊门下七百载,连元婴都不曾达到。”
“好家伙,修炼整整七百年,母猪都能结元婴了吧,闻人乐竟然没将他逐出师门?”
“你懂什么啊,大宗门,那里边儿的事儿可脏着呢,没准儿说不定啊,闻人乐还……”茶寮中的男人对自己身边满脸疑惑不解的人轻声密语几句,随后两个人便相视而笑。
“照你这么说,这柏桓仙君早就对他师弟有了别样心思,只是碍于他师尊北斗剑尊,不敢表达?”
“不过一个男人而已,难不成是天仙下凡啊,怎就让师徒两人如此着迷?我看啊,就是你等的无稽之谈!”
“未必全是无稽之谈。我有幸曾去越水宗为剑尊贺寿,曾与谢清玄有过一面之缘。当真是长得极好的,我觉得比那个什么封为天榜第一美人的岚州仙子要好看。”
说话这人只远远看过谢清玄一眼,许多年了,他其实也记不清谢清玄究竟长什么样子。
只是当年寒山满覆冰雪,那人着一袭绯红鲛人绡,外罩一层雪色薄纱,长身玉立在木板桥头,背后是五十里平湖的佛手金莲。这一幕,当真是叫人记了好久。
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虽然也一起跟着去了平湖,却不能上前去,只默默站在人堆里,遥遥望上一眼。
未能清楚目睹当年的瞬息芳华,他始终是觉得平生大憾。
……
谢清玄对于修真界众人的讨论全然不知,虽然没几个人见过他,不过他的大名却在修真界远播……委实出了把风头……
第064章 第 64 章
此时, 长茗峰上。
谢清玄看柏桓浑身煞气,完全不敢上前去问他额头上的伤。
柏桓一步一步走过来, 步子虽然迈得极慢,但步步皆是威压,他走到谢清玄面前,目光如炬地盯了谢清玄好一会儿,盯得他心里发毛,谢清玄眼神闪躲,不敢与柏桓犀利的眸子相交。
过了许久,柏桓突然一把掐住谢清玄的腰,因为力度太大的原因, 谢清玄整个身子都向他怀里倒去。
不想摔在男人怀里, 于是谢清玄连忙用双手撑住,两个人靠得极近, 若不是谢清玄的小臂抵着, 恐怕两人的身体都已经贴在一处了。
“就这么迫不及待?”柏桓微沉的声音在谢清玄头顶响起。
谢清玄一开始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疑惑地向上看去。
“就这么迫不及待, 不顾越水宗的脸面, 也不顾师尊与我的脸面, 同一个男人在长茗峰上拉拉扯扯, 衣衫不整, 你侬我侬?”
柏桓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生气, 为何非要对怀里的青年说很多难听的话,他的怒气收不住,明知青年听了大概会羞愤难过, 可他还是句句锥心:“从前是那个鲛人,如今是妖族皇子, 还有你那个小徒弟,也不清不楚的。”
“你怎么这么骚?就这么喜欢男人,嗯?”如此污秽的词语从柏桓的嘴里说出,还真是难为他平日里的修养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折辱过他,谢清玄听了柏桓那些混账话,心里又气又委屈,可他本就不擅长与人争辩,此时被柏桓气得脑子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柏桓。
谢清玄被怒气冲昏了头,挣脱开男人的怀抱,他扬起手掌,然后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在长茗峰的紫竹林里。
谢清玄只觉得自己要委屈死了,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他一样,眼泪顺着眼角哗哗直流,他狠狠推了柏桓一下,然后哭着跑开了。
柏桓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良久才深吸一口气,然后顶着一个浅红的巴掌印离开了长茗峰。
他临走之前,还特意给长茗峰下了一道结界,以后没有他的准许,无人能进入长茗峰,当然长茗峰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卧房里,谢清玄将脸埋在柔软如云朵的天水碧锦被里,哭了好一会儿,哭到打哭嗝,眼睛酸胀到再也流不出眼泪。
他顶着一双肿如核桃的眼皮,脑子里不停地回放柏桓如何折辱自己的画面。
一时间又懊恼地蹂躏起手边的被子,刚才他就应该狠狠踩扁柏桓的脚丫子,自己为什么要没出息地哭着跑开呢?他应该恶狠狠地骂回去!心脏,眼珠子也脏的脏胚子!
他哪儿骚了?明明就是那个莫名其妙脑瓜子坏掉了的姬明月,胡搅蛮缠他!
傻逼柏桓!大傻逼!去死去死去死!
*
虽然柏桓封了长茗峰,但是对谢清玄也没什么影响,他都宅在长茗峰七百年了,没什么不习惯的,左右外面的人也不喜欢自己。
柏桓虽然封闭了整个长茗峰,但是并不曾忘记谢清玄还没有辟谷的事情,所以每日都会命道童送吃食上来,都是做好的饭菜,没有食材,虽然是谢清玄素日里爱吃的云记大酒楼的菜品,但是这几年谢清玄的胃口早就被林净霜养刁了,吃着云记大酒楼的秘制烤羊排都不觉得香。
柏桓封闭长茗峰整整九个多月,越水宗众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本来大家觉得长茗仙君是个修炼不成的废柴,又占了灵脉资源,还有许多天材地宝,他脾气又臭,除了那张脸生得好,实在不是个讨喜的人儿。
但是这次,掌门尊上竟然封闭了长茗峰这么久,名为保护,实则囚禁,未免太过分了,众人不由得觉得谢清玄有些可怜。
掌门尊上虽是谢清玄的师兄,但也仅仅是师兄而已,没听说过有哪个师兄将师弟囚禁起来,整整九个多月的。
不过这事大家虽然都心知肚明,但也没人敢说出来,柏桓平日里的雷霆手段可见一斑。
长茗峰上的结界是第二年花朝时节左右才撤去的。并非是柏桓觉得谢清玄的性子总算服管教了,而是柏桓的气现在才消下去,没了怒气之后,他才觉得自己这次似乎做得有些过分了。
打开结界的这一日,柏桓从凡间买了时下最流行的磨喝乐,带去了长茗峰。
磨喝乐是一种用木、土雕出来的小人,小人五官精致,由手巧的匠人绘上了彩绘,将小人涂的面白春红,看着可爱极了。
磨喝乐在凡间价值不菲,市面上不仅有卖磨喝乐的,还有专门卖磨喝乐小人儿衣服的,柏桓财大气粗,将所有样式的小人衣服全买齐了,有襦裙、有胡装甚至还有骑服。
他出手阔绰,老板看他又像个不懂市价的世家公子,于是足足多要了一倍的价钱,但柏桓眼睛都没眨一下,钱照付不误。
柏桓是清晨来的,此时谢清玄还睡着,挂着香甜的笑意,半张脸都陷在松软的被窝里。他总是将自己用被子裹得很严实,恨不得连头发丝都要藏进被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睡得香甜。
柏桓没有叫醒谢清玄,自己默默坐在凳子上,倒了一碗茶水喝。谢清玄不喜欢喝茶,所以茶壶里的茶水都是放了很久的,柏桓才饮下一口,便觉出茶水已经变质,但是他的世家公子仪态又跑出来作祟,吐掉茶水太过失态,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咽下。
满满喝了一口变质的茶水,柏桓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手边的茶杯,眼神似乎有点嫌弃,然后将茶杯推得远了些。
手指有节奏地轻叩着桌面,柏桓默默算着谢清玄起来的时间。旁人这个时候都能练习完一整套剑法,灵气运行一个周天了,可谢清玄竟然还睡着,就连他今年新收的徒弟,年岁不过十三,都已经早早起来向他请安,柏桓边想边摇摇头,竟是连个十三岁的孩子都不如。
日上三竿谢清玄才悠悠转醒,他睡眼惺忪,从床榻上做起来,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看见不远处的桌凳上竟然坐着一个男人,谢清玄顿时惊得掀开了纱帐,见那人居然是柏桓,谢清玄心道:“真是个噩梦……看来我还是没睡醒……”
柏桓看见已经睡醒的青年又将掀开的纱帐拉好,重新躺进了被窝,顿时坐不住了,他一把拉开谢清玄的被子,“你还要睡到何时?”
谢清玄瞪大了猫眼,不是梦?真是柏桓来了!
谢清玄还记得他骂他骚的事,没好气地扯过柏桓手里的被子。“关你屁事哦。”
柏桓按了按额角,努力将自己的语气放得舒缓和善些:“你从哪里学的这些市井粗话?堂堂长茗峰峰主,怎能将污浊之气随意挂在嘴边,不成体统。”
谢清玄眼睛一横,仿佛是为了给自己增强气势,咻得一下从床上站起来,他踩着床,一下比柏桓高出小半米,大声反驳道:“市井粗话?不成体统?”
“你清高,你得体,你有仙师风度。你没忘记你当日是怎么说你师弟的吧?”
柏桓叹了一口气,抓住谢清玄的脚踝,用力一拉,谢清玄立刻站不稳身子,摇摇欲坠间眼看着就要从床榻上栽下来,柏桓在青年即将摔下来之时,及时揽住了他的后背,将谢清玄平平稳稳地放到了床榻边上坐着,青年的脚还踩在柏桓雪白的道袍上。
“是我怕了你了,那天是我不好,不该那样说你。”柏桓叹息一声道。
谢清玄别过脸去,小声哼道:“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原谅你。”
“知道你最爱记仇。”柏桓将磨喝乐小人儿放在谢清玄手里,“喏,给你的赔罪的。”
谢清玄看了看模样憨态可掬的磨喝乐小人儿,唇角立刻勾了上去,连漂亮的桃花眼里都溢出斑斓笑意,他摆弄着手里的磨喝乐,虽然没同柏桓说话,但谁都能看出他心情确实很不错。
柏桓知道谢清玄的性子,青年最记仇了,哪怕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他,他都能记好久,不过谢清玄虽然心眼小很记仇,但却意外地好哄,哪怕是这等凡间的小玩意儿,他都能欢喜好久。
*
今年是修真界的剑道盛会,仙门百宗的弟子都要参加。
剑道盛会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每百年便会举行一次。
传说几千年之前,几名侠肝义胆的剑客在朝圣山论剑畅谈,剑客们坐化之后,他们的弟子还有后辈也还在朝圣山上论道切磋,后来这些人成了当世大能,为了纪念父辈,便邀请天下修士齐聚朝圣山论剑说道,几千年来,修真界这样的传统也就流传了下来。
从前闻人乐在的时候,谢清玄从不去参加什么论剑盛会,如今柏桓成了越水宗的主人,倒也不似闻人乐那般拘着他,反而让谢清玄去朝圣山,和越水宗的弟子们一起去论剑盛会。
不过谢清玄灵力低微,自然不能叫他的去和别人比试剑术道法。
第065章 第 65 章
谢清玄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规模的修真界集会, 因此格外兴奋。
朝圣峰是整个修真界最高的天然山峰,坐落在大陆最南边, 因为海拔太高的缘故,所以朝圣峰一山两种景色,山脚处是和南洲一样的四季如春,百花终年不谢,而山顶,则是刺骨的寒风冷雪。
论剑盛会十日之后才会开始,所以谢清玄同越水宗的弟子都在朝圣山的山脚下歇脚。
一同来的,还有林净霜,他仅仅用了十多年便突破至金丹期, 在越水宗乃至整个修真界也算得上是惊才绝艳的年轻修士了, 所以这次柏桓特意让林净霜也一起前来参见论剑盛会。
众人在一间上等客栈歇脚,这里民风淳朴, 也许是因为南洲太过炎热的缘故, 所以这里的人们都赤脚走路,就连女子也是, 谢清玄看了啧啧称奇, 毕竟在他们北洲, 姑娘的脚是不能随便露在外面的, 否则就是失了礼仪。
谢清玄初到朝圣山, 看什么都新鲜, 正巧今日是镇上的庙会,于是他便趁着越水宗众人在房中打坐的空隙,自己拿了一顶灰色的斗篷, 出门逛庙会去了。
越水宗的弟子修炼忒勤勉了些,方才在仙舟上便打坐修炼, 如今住进了客栈,也还是一如既往打坐修炼,谢清玄对修炼没兴趣,也乐得清闲。
众人都不知道长茗仙君出门去了,柏桓临走之前还吩咐过带队的内门弟子,千万看好谢清玄,不要让青年受伤,谁能成想自己不过才打坐了一小会儿,谢清玄便不见了踪影呢?
众人赶忙各自出去寻找,然而此时的谢清玄早已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谢清玄带着斗篷,厚重的纱幔将他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名老者吹糖人,不一会儿,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糖猪便出现在了老者手上。
谢清玄将铜板交给老者,从老者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憨态可掬的小猪。
他的生肖是猪,那老者说了,他们南洲的习俗,只要吃了自己生肖属性的糖人,今年一整年便会有源源不断的好运气。谢清玄打小便嫌弃自己的生肖,什么虎啊龙啊的,听着多威风,多霸气,而自己偏偏是只猪。
小时候谢清玄曾好奇,猪到底是长什么样子,于是便缠着柏桓,让柏桓带着自己去看猪,柏桓带着他御剑落到一处农家,谢清玄站在猪圈外偷偷望了一眼,见那只家猪双膝卧在粪堆里,又脏又丑,还很蠢钝,怪不得骂人的话都是猪头。
那时年纪尚小的谢清玄见到自己的生肖属性居然长成那个样子,转头抱住柏桓的小腿,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弄得柏桓哭笑不得,无奈只能从凡间买了一堆波浪鼓、叶子牌、小泥偶之类的东西哄小谢清玄高兴。
从小便和猪这种生物相爱相杀,若不是听老者说了这南洲的风俗习惯,谢清玄才不会买一只猪糖人呢!
谢清玄缓步走在街上,一边走一边吃着手里的猪糖人,南洲的天气实在太热了,麦芽糖做的糖人化得很快,谢清玄的舌头在糖人上来回来去舔,但黏腻的糖水还是流得满手都是。
好不容易将猪糖人吃完,谢清玄赶紧为自己施了一道净身术。
他舔了舔唇上残余的糖渍,太甜了,不喜欢。
流畅的仰月唇形显得饱满又水润,像是六月熟透的红樱桃,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拿指尖去撵按那浑圆的唇珠。
谢清玄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他在物色一家色香味俱全的菜馆,走到青石板长街的转角处,谢清玄抬头一看,那是一家规模小巧的菜馆,木质招牌上写着“好吃”二字,谢清玄心想,这菜馆取名字可真够简单粗暴的。
谢清玄见它名字有趣,便走了进去,一进去才发现,这家菜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店内一应陈设齐全,且布置很是雅致,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束狐尾百合,坐在店中,闻着百合的幽香,让人心情舒畅。
店小二一看谢清玄进店,赶忙迎上来,肩头搭着一条白毛巾,滔滔不绝地向他介绍这里的特色菜。
谢清玄将店小二提到的特色菜肴一应各点了一份,没一会儿,桌上便摆上了几十道菜,色香味俱全,且都是南洲的特色,在别处是完全吃不到的。
谢清玄望着眼前这满满一大桌的精致菜肴,顿时食指大开,他将自己头上灰扑扑的斗篷摘下来,一旁赶来传菜的店小二愣愣地看着谢清玄,连手里的汤盆都歪了,淅淅沥沥的汤水流了一鞋面。
直到青年歪着头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他时,那名店小二才回过神来,赶忙将手里的枸杞鲜笋鲈鱼汤放到桌子上。
谢清玄品尝美味十分认真,完全没发觉二楼雅间处,一个穿着烈焰红衣的女子饶有兴味地看了自己好半晌。
女子生了一双妖冶的狐狸眼,腰上缠着一柄一指宽的银白软剑,既美丽又危险,她柔若无骨地倚着二楼处的木栏杆,一边看着谢清玄吃东西,一边饮啜手中的玫瑰甜酒。
女子见谢清玄吃完东西离开菜馆,立刻招手对身后的侍从轻声吩咐了几句……
*
谢清玄从菜馆里出来已经临近黄昏了,他本想快点回到客栈,结果却有些记不清回去的路,反而七拐八拐拐进了一条狭小幽暗的小巷,他彻底在镇上迷了路,甚至想放出储物戒里的信号弹,但他转念又想了想,越水宗的信号弹是求救用的,自己因为迷路,若是用掉一颗,那也太浪费了,万一真遇到什么危险了怎么办?
谢清玄没怎么出过宗门,江湖经验少得可怜,竟然没发现自己从菜馆里出来就被人给跟上了。身后跟着他的是个男人,虽然和谢清玄一样都是金丹期修士,但男人的特长是隐匿,又奉了主子的命前来偷袭,所以谢清玄刚走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小路,便被人从身后用迷香迷昏。
男人将昏迷在地的谢清玄收进玉净瓶里,玉净瓶是主人给的法宝,专门收纳活物。
第066章 第 66 章
谢清玄再次睁眼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藕粉色的纱帐,他捂着昏沉的脑袋, 怎么也记不清自己为何身在此处,看这房间的陈设似乎是个女子的卧房。
他怎么会在这儿?
这屋子里也不知点的什么香,味道甜腻熏人,闻着浑身提不上力气,谢清玄尝试着运转自己体内的灵气,发现自己的周身大穴被人封了起来,这时他方才明白,自己这是被歹人绑架了!
谢清玄赶忙从床榻上下来,也顾不得没穿鞋, 赤着足便走到门前, 他用力扯了扯门扣手,果然拉不开房门, 门那边出不去, 甚至连窗户都被人下了禁制。
用不了灵气,门窗又都被封死, 他这回是插翅难飞了, 谢清玄心中不由得害怕起来, 此时才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一声不吭地从客栈出来。
但是他又转念一想, 安慰自己道:左右不过是劫财, 他将储物戒里的东西交出去便是了。
就在谢清玄逃脱无门, 心中正郁闷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响了,让谢清玄意外的是, 进来的竟然是个女子。
她正是在菜馆里的那名红衣女人。只见红衣女子唇角勾着一丝媚色笑意,步履款款, 走到罗汉床边,她的手腕还系着一只银铃,女子对谢清玄丝毫没有避嫌,径直躺在了罗汉床上,身姿柔媚,她的衣衫极其裸露,裙摆的开叉一直延伸到了大腿处,浑身都透着魅惑,像画本里的美女蛇。
谢清玄看得一脸懵逼,他迅速在记忆里检索了一圈,发现自己确实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
“阁下为何要将我掳到此处?”
女子对谢清玄笑得暧昧,一手撑着头,慵懒道:“自然是看小郎君生得仙姿玉色,我瞧着心中实在欢喜,所以才特意叫人请你来这里做客的。”
谢清玄恍然大悟,书上说的一见如故,果然是真的,这名女子原来是想同自己交朋友,只是手段激烈了点,原本被人莫名其妙掳到这里来,谢清玄很生气,但此时想明白其中关窍,他又立刻欢喜起来。
谢清玄自小养在空无一人的长茗峰,越水宗的人又不喜他,所以他从小到大都没交过朋友,如今有人竟然愿意主动与自己做朋友,谢清玄哪能不兴奋?
青年听了柳如烟的话原本怒目而视却转而莞尔一笑起来,烛光熠熠映在青年精致的眉眼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圣光,柳如烟不由得看呆。
柳如烟十八岁便继任合欢宗宗主,几百年来采补男人无数,俊美的男子她见得多了,但是眼前的这一个,还是让柳如烟眼前一亮。
她见到青年第一眼时,脑子里便忽的蹦出国色天香这个词来,虽然国色天香这个词被用来形容一个男人,听上去十分滑稽可笑,但任谁见到这个青年,便只觉得犹嫌不足。
谢清玄不知道怎么和人做朋友,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冷漠,伤了旁人的心,于是故作轻松地尴尬道:“你早说嘛,干吗这样将我掳过来,吓得我还以为遇到了歹人劫财。”
柳如烟听得一愣,她本以为青年是个有倔强风骨的,没想到也是个下贱的软骨头,和自己身边那些男宠们,也没什么两样。
柳如烟顿时对谢清玄没那么大兴趣了,可惜了这张好容颜……
“不会有人劫财的,若是要劫,也只能劫你的色……”柳如烟从罗汉床上站起身,缓缓走到谢清玄面前,涂着嫣红豆蔻的长甲缓缓划过谢清玄并不突出的喉结,用很暧昧的语气接着又说道:“我……也是劫色的。”
谢清玄顿时涨红了脸,他几乎没怎么和女人接触过,本想将柳如烟推开,但看了一眼女子那傲人的胸部,又打消了这个年头,只好自己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谢清玄面对柳如烟的调戏,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僵硬着站在原地。
见青年不搭话,柳如烟也懒得和这种没骨头的软胚子废话,她又重新坐到罗汉床上,霸道得像个挥斥万军的女将军,对谢清玄道:“跟着本宫吧,拜入我合欢宗门下,好好伺候本宫,从今往后天材地宝少不了你的。”
谢清玄听到她报出合欢宗的名号,一时怔住在原地,他自然知道合欢宗,合欢宗以双修采补入道修炼,多为正派修士所不齿,不过谢清玄对合欢宗没那么多歧视,他反应很快,问出来的话都没过脑子,“合欢宗不是从不收男弟子吗?”
柳如烟听到谢清玄的疑问,不由得嗤笑一声,他还真看得起自己,“谁说你有资格成为合欢宗弟子了?你只不过能做本宫后院里的一个面首而已。”
谢清玄听到面首这个充满侮辱性的字眼却并没有勃然大怒,他第一反应就是:“不行的,我是越水宗的人。”
柳如烟听他说是越水宗的人,愣了一下,她可是觊觎柏桓好久了,只不过柏桓修为高强,人又油盐不进,难以讨好,不愿与自己欢好。明明同是越水宗的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柳如烟笑着说道:“越水宗的小弟子,你今日先从了本宫,本宫明日便向越水宗要你,柏桓还不至于连一个小弟子都不肯给我。”
柳如烟纤腰一晃,走到谢清玄面前,双臂攀上他的脖子,她比谢清玄矮了一头,两个人这样贴在一起,亲密宛若情人,甚至柳如烟温热的呼吸都喷洒在他的脖颈处,激得谢清玄身子一抖,连忙一掌将缠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推了出去。
柳如烟没料到他竟然会推开自己,一时不慎竟然被谢清玄推倒在地,本就松散的衣衫瞬间掉了一大半儿,露出她白净圆润的肩头。
“姑娘,您还是别再说笑了,赶紧放我离去吧,不然一会儿我师侄们见我久久不归,怕是要着急了。”
柳如烟一听谢清玄想走,暗道一声欲拒还迎,她懒懒躺在地上,对着谢清玄伸出一只白玉无瑕的手,意思是叫他将自己扶起来。
谢清玄叹了一口气,觉得此生自己最大的耐力都花在了柳如烟身上,他握住女子柔弱无骨的手掌,用力将她从地上拉起,哪知柳如烟贼心不死,借着谢清玄拉自己的力,登时又倒在他身上。
这下谢清玄真是被惹毛了,他一把扯下如狗皮膏药般黏在自己身上的女人,连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马上将门打开,否则我便要对你不客气了!”
柳如烟见他如此不识好歹,也生气起来,冷笑道:“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来看你是越水宗的,本宫心里爱屋及乌,对你也存了一分怜惜之情,如今看来,也是枉然。”
柳如烟也是个修士,这些年她采补之术受益不小,如今修为已经到了元婴巅峰,她捏住谢清玄的下巴,将谢清玄牢牢禁锢住,竟然如铁手一般,让他挣脱不得。
柳如烟冷笑着将一瓶不知名的液体灌进谢清玄嘴里,谢清玄拼命挣扎想要把嘴里奇怪的液体吐出去,结果却被柳如烟死死捂住口鼻,直到谢清玄被迫将那怪水全部吞下。
谢清玄扣着喉咙,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恨恨问道:“你这疯婆子,到底胡乱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柳如烟拿出袖中的手帕,慢条斯理,一根一根将自己的手指擦干净,然后将手帕团成一团,扔在地上。
“这是本宫最近新琢磨出来的春情散,还没有给别人试过,今日算你有福气了。”
柳如烟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便离开了房间,门啪嗒一声又重新闭了个严实,任凭谢清玄怎么砸门,那扇木门都屹然不动。
谢清玄正琢磨自己要如何逃出去,可是没想到他身上竟然渐渐开始发热,从腹部的金丹开始,一种奇怪的燥热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甚至好似连血液都沸腾了。
谢清玄松了松领口,定然是因为那疯婆子临走之前给他灌的怪药的缘故。
谢清玄喘着粗气,头晕眼花,心还怦怦直跳,他怕自己在此时心疾发作,赶紧到床边坐下。
他盘腿而坐,运起灵气调息一会儿,结果身上的燥热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愈来愈明显,谢清玄浑身冒汗,贴身的亵衣都湿透了,黏糊糊地附在身上,难受极了。
他将自己的外袍悉数脱下,心想这样总能凉快会儿吧……
谢清玄摸了摸自己的脸和额头,果然十分滚烫,甚至连肌肤也泛红一片,好像快要爆炸一般。
春情散药效发作,谢清玄浑身卸了力气,瘫软在床榻上,双手抓着被褥,大汗淋漓,青年的眼神渐渐迷离,他此时心智早已溃散,只遵循着自己的本能。
谢清玄险些被逼疯,不由得啜泣出声,眼里沁出水,朱颜既醉,泪痕点点,整个人既漂亮,又脆弱。
眼前的这一幕,哪怕是清心寡欲的佛子看了,也要狠狠闭上眼睛……
林净霜悄悄破开隔壁墙,钻进房间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他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眸子,立刻上前去,想将谢清玄从床榻上拉起来。
结果他的手掌刚碰到青年的手腕,便被那猛烈的热度一烫,指尖微微发麻。
谢清玄迷迷糊糊间感觉好像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那人身上带着一股清甜的冷,像炎炎夏日里的冰,贴着他,一定很凉快吧,谢清玄迷迷糊糊想到。
于是他像只八爪鱼一般,手臂死死揽住林净霜的脖颈,两条腿盘上林净霜的腰,整个人像只树袋熊般挂在人身上。
林净霜想将谢清玄从自己身上弄下来,结果怎么也挣脱不开……
林净霜深吸一口气,眼睛狠狠闭了闭,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最后破罐子破摔,一手兜着青年的屁股,另一只手虚虚拢着他的肩膀,像抱小奶娃娃一般,将青年抱起来。
青年身上的衣衫早就掉了一大半,他拥着谢清玄,隔着那层薄薄的里衣,甚至能感受到青年肌肤上那烫人的温度。林净霜愣了一会儿,赶紧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将谢清玄整个人裹住,只留一个头在外面。
林净霜在临走之前,还丢了一个木傀儡在床上,傀儡瞬间便化作谢清玄的模样,他修的傀儡术不算精致,只能骗过人一会儿,过不了多久就会露馅,于是林净霜不敢耽搁,赶忙抱着谢清玄跑路,还顺道将自己破开的石墙封好。
林净霜带着谢清玄一路小跑,终于逃出柳如烟的势力范围。林净霜本该带人回客栈,但是谢清玄如今这个样子,带回客栈还是有些不妥,所以他便将青年一路带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里,打算等谢清玄恢复神志之后,两人再一起回客栈同众人汇合。
林净霜从前也中过迷情药,难受是难受了些,但只有心志坚毅,总能挺过去,不泄元阳的。但他实在高估了谢清玄了……
林净霜将青年放在一棵大树根底下,结果他刚抽出手臂,青年便眼神迷离地哼唧一声重新贴上来。
林净霜没有料到,明明已经中了药的青年,竟然会猛然发力,他一时不慎便被谢清玄推倒在地。
谢清玄将人扑在地上,自己的唇也好巧不巧印在男人微凉的薄唇之上。他顿时好像得了趣儿一般,燥热的身子像是吻上了一个大冰块,好舒服……
男人的目光幽深到令人不辨神色,他直直看着谢清玄,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任命地为青年调息起来。
因为春情散的缘故,青年体内的灵气十分混乱,林净霜伸出一缕灵力,缓缓进入谢清玄的灵田,十分耐心地为他梳理体内乱窜的灵气,也许等灵气疏散开来,就能让谢清玄恢复灵智了吧。
但是林净霜没想到,这春情散并不是普通的迷药,是柳如烟特意研制出来的新药,一旦接触到另一股灵气,春情散的药力便会立刻钻入对方身体里,两个人都会受到迷药牵引。
等林净霜发现时,已经晚了,药力已经牢牢附着到他的金丹之上,金丹运转着将春情散的药力瞬间顺着灵脉流经四肢百骸,林净霜发觉之后,立刻便切断了自己在谢清玄身体里的那缕灵气。
他哪里想到自己纵横了这么多年,有一日竟然栽在了此等不入流的手段上。
林净霜灵台险些失守,他差点栽倒在地上,手疾眼快用一只手掌撑住了地面。
偏生谢清玄这厮还浑然不知,专往林净霜身上凑,现下两个人都中了招,这下彻底麻烦了。
清幽的月光之下,青年精致的容颜竟然像山中精魅一般,比起平日好像又多了一丝让人欲罢不能的情.欲.
林净霜突然想起自己曾在谢清玄桌上拿过的那本男男色书,还有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在春情散的作用之下,他甚至都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谢清玄脑子迷迷糊糊挣扎间一头撞进林净霜的怀里,他柔软且火热的唇瓣正巧贴在了林净霜敏.感的脖颈上。
林净霜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他喘着粗气,一把抓过谢清玄的肩……
谢清玄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的嘴唇火辣辣地痛,他被人亲得有些难受,挣扎着想从那人的怀里挣脱出来。
林净霜识海里的白莲花弱受养成系统彻底崩溃,本来剧情已经像脱肛的野马一般了,如今白莲花弱受竟然还跟炮灰男配卷到了一起,杀了它吧,就现在!
谁来告诉它,为什么这个本该娇软易推倒的万人迷弱受会变成现在这个啊!啊!啊!啊!
系统一连发出好几道警报,但是它的宿主就像是饿了十天半月的野狗,抓住谢清玄这个肉包子狼吞虎咽。
那羞人的声音,连系统都听着辣耳朵,最后它忍无可忍,将系统的电击惩罚等级开到最大。
林净霜被一阵恐怖的电流电得瞬间清醒,林净霜彻底清醒了过来,不过系统这么搞,他有点担忧自己还能不能坚硬得起来……
林净霜叹了一口气,他体内春情散的药力早已如鸟兽散,但是谢清玄的欲.望却还没有纾解,这药性实在太强了,连他自己也险些着了道,若是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碍着,怕是对身体不好。
于是林净霜赶紧抱起昏昏沉沉的谢清玄,找到了一处不大的湖泊。
林净霜释放出冰灵力,让湖水变得冰凉。他抱着谢清玄纵身跳入湖水中,湖水冰冷刺骨,刺激得怀里的人骤然打了个冷颤。
本来林净霜是不必跟着一起跳下来的,但是他又想起谢清玄不会凫水,所以才抱着青年一同下了冷水。
谢清玄泡在冷水里,虽然体温已经渐渐降下去了,他还是觉得难受,窝在林净霜怀里。
“难受……好难受呜呜呜……”青年转头.咬.住林净霜的肩膀,呜咽几声道。
林净霜叹了一口气,他臂力惊人,单手抱着谢清玄,而另一只手则悄悄伸到水下去。
不一会儿,青年白皙的脚掌紧绷了起来,两只长腿蹬了几下,使得平静的水面荡漾起圈圈涟漪。
浸在湖水中的青年好像累极了,他安静地靠在林净霜怀里,睡了过去。
青年的衣衫很薄,浸了水之后,依稀能看见那如朝圣山上的寒雪一般白皙的肌肤,乌木般的湿发挡住青年的半张容颜,唯有那唇带着颜色,映在黑发之间,显得格外红润,让人忍不住肖想方才亲吻的味道……
林净霜怕出了冷水湖之后春情散还会卷土重来,于是便默默抱着谢清玄站在湖里大半夜,月至中天才抱着人上岸,他不敢用灵力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怕又激发春情散的药力,于是一声不吭,咬牙硬杠着,冻得脸色苍白一片,可嘴唇却是青紫的。
*
第二日,谢清玄是在客栈的天字一号房里醒过来的,他还记得昨日被柳如烟掳去,还被那疯女人灌了奇怪的药,但是后面的事情已经全然记不得了。
他到底是怎么回到客栈的?应该不会是那疯婆子良心发现把自己送回来。那便是越水宗的人将他救出来的了。
谢清玄本想起身下床,结果站起来时差点就跪倒在地上,不知为何,自己的腿又酸又痛,像是被人活活打了几棍子一样,于是谢清玄只好扶着腰,颤颤巍巍地走到一把太师椅旁,一屁股坐下去,才舒服得长吁一口气。
他拉起裤脚,一直将裤子撸到大腿.根.处,却发现自己腿上没有一丝伤痕,谢清玄虽然疑惑,但也只得放下裤腿,他默默坐在太师椅上休息,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这人正是林净霜,他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托盘上摆着一碗寡淡的白粥。
林净霜看见谢清玄坐在太师椅上,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谢清玄会睡到晌午的,毕竟昨天两人折腾了大半宿,又泡了冷水。
林净霜将喝粥的勺子递给青年,低眸一瞥便看见了青年的小表情,他大约是不愿意吃白粥,嫌弃白粥味道寡淡。哪怕是早晨,谢清玄也爱吃荤的油的。
昨日才受冷水,又泄了元.阳,林净霜想着青年身子疲惫,所以才叫后厨专门做了一碗白粥端上来。
虽然谢清玄确实不喜欢喝粥,但是他正好也饿了,又不好意思吩咐林净霜重新准备别的早点,毕竟人家大清早来给自己送饭,总不能辜负了别人的一番心意,所以谢清玄只得接过小徒弟递过来的勺子。
刚舀了一勺粥送到唇边,谢清玄便发现自己的嘴唇肿得不成样子,他放下勺子,轻轻碰了碰唇,嘶……又痛又麻……
“我嘴唇怎么了?”谢清玄抬头问向林净霜。难不成他们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自己,正好嘴唇着地?
林净霜听到他的疑问,眸色沉了沉,淡定道:“大约是蚊子叮的吧,毕竟野外的蚊子毒性大。不过应该过几天就能好。”
谢清玄听了点点头,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吗?”不过他从前也被蚊子叮过嘴唇,那感觉又痒又痛,跟自己现在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许是南洲的蚊子同北洲的蚊子,品种不一样吧……
*
因为柳如烟的事情,谢清玄总算打消了出门逛庙会的念头,他这几日都一直安安静静待在客栈里,可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十日时间转瞬即逝,一眨眼便到了论剑盛会的日子。谢清玄同越水宗众人一道上山,为表尊敬,他们都是徒步上朝圣山的。
朝圣山虽然山势险拔,但好在大家都是修士,脚程很快,不到半日便到达山顶。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谢清玄站在高耸入云的朝圣山上,不由得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他伸出手,仿佛能触摸到那一片片厚重的积云。
*
负责组织论剑盛会的是玄机门,玄机门的修士大多修炼占卜之术,所以不擅长与人斗法,门下的弟子自然也不参加论剑盛会的比试,为了公平起见,这论剑盛会的组织工作便落到了玄机门身上。
玄机门擅长阵法,虽然朝圣山终年飘雪,但是他们用星斗大阵支撑起了一个避风遮雪的结界,结界里非常暖和,而且能覆盖论剑盛会的整个场地。
谢清玄抬头看着结界上的周天星斗,星斗如云,还在缓慢地旋转,结界外便是飘散在风中的鹅毛大雪,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瑰丽,让他不由得暗暗惊艳。
谢清玄一时贪看,竟然不小心同宗门队伍走丢了,各门各派都汇集在朝圣山上,人多眼杂,谢清玄左走右走,竟然没能找到大部队。
他光顾着找越水宗的弟子服饰,竟然没看清楚迎面走来一个人,于是谢清玄径直撞上那人,他的头狠狠怼在男人的胸膛上,被撞了个踉跄。
明明是自己没看清路,撞了别人,谢清玄竟还在心中腹诽:“这人的胸到底是什么铜墙铁壁,撞得人头上长了个大包。”
被撞的人修养极好,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反而非常热心地扶住谢清玄的手臂,“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谢清玄抬头,两人对视一眼,登时愣在了原地。
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碰上自家人。原来谢清玄撞上的人竟然是多年不见的笙歌!
谢清玄惊喜得连眼睛里都放光,“笙歌!你怎么在这儿?你也是来参加今年的论剑盛会的吗?”
笙歌没有立刻回答谢清玄,他怔愣在了原地,看着眼前自己朝思暮想多年的青年,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又是自己做的一场美梦。
谢清玄晃了晃笙歌的身子,这才让笙歌回过神来,他腼腆地对谢清玄笑笑,神情和当年长茗峰灵泉里的小鲛人一般无二。
“你竟也来了论剑盛会……”
“是啊,没想到咱们能在这儿碰面。哈哈哈,你长高了好多,我都不敢认了。”谢清玄好兄弟似得拍拍笙歌的手臂,又掐了掐他硬邦邦的胸,忍不住感叹道:“长得真结实。”
笙歌的模样变了好多,他长高了,从前谢清玄比他高一头,如今反过来,笙歌比他高了一头。那时的笙歌还有鲛尾,一张脸生得有些阴柔,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虽然如今他的五官也非常精致,但是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是个男人,大概是长开了吧。
眼前的男人肩宽腰细腿长,穿着一身湖蓝色道袍,身子挺拔,长身玉立,他的下巴虽然还是尖尖的,但是眉眼间却多了一丝上位者的威压,如今谢清玄还要费劲地仰着头同他讲话。
笙歌原本神秘的深蓝色头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银白的长发。谢清玄一开始没仔细看笙歌的头顶,方才望了一眼,却发现那银发之中多出两只白色的犄角,犄角很小,大约只有一节小拇指般大小,因为角的颜色是象牙白,又隐在银发之中,所以才不怎么明显,没叫谢清玄一眼发现。
谢清玄好奇地看向笙歌头顶的小犄角,指着问道:“那是什么?在你头顶。”
笙歌十分害羞,他立刻条件反射捂住了自己的头顶,不好意思道:“那……那是我的角……”
谢清玄觉得很神奇,“鲛人头上也会长角吗?”
笙歌遥遥头,耐心地回答道:“鲛人是不会长角的,不过我们鲛人一族身负真龙血脉,只要觉醒龙的血脉,便会化成真龙,头上自然也会长出犄角。我的修为不够,所以头上只长出了一点点角,而且还不能隐藏起来。”
笙歌对于自己头上的犄角有点自卑,但谢清玄却衷心地觉得他厉害,他惊叹地对笙歌说:“你好厉害,居然能化龙。龙可是传说中的神兽,我连见都没见过的。”
面对青年崇拜又艳羡的眼神,笙歌有点顶不住,他玉一样白的俊脸顿时染上一抹红霞。
之后紧接着,谢清玄惊讶地看着笙歌的头顶,“你头上的角怎么变粉了呢?”
笙歌又一把捂着头顶,他们龙族的犄角是很敏感的部.位,甚至龙角的颜色会随主人的心情转变,粉色自然是代表主人在害臊……
笙歌装作不在意地回答谢清玄:“大约,大约是这结界里太热了吧。”
谢清玄疑惑,这里热吗?他怎么不觉得。
两人在朝圣山上相遇,都很高兴,笙歌拉着谢清玄到了一处稍微偏僻的地方,两个人欢欢乐乐地闲聊着。
谢清玄从笙歌的讲述中,这才知道原来在他下山除祟之后,柏桓立刻来了长茗峰,他将笙歌赶出了越水宗。
不过幸好笙歌早就服下了化生丹,将鲛尾化作人族的双腿,所以没有被人识破他鲛人的身份。笙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得了自由,但是却并没有回到鲛人们世代生活的南海,反而拜入了一个小宗门。
就这样,笙歌成了小宗门的一名内门弟子,笙歌的资质很好,是单系水灵根,小宗门里几乎没几个单灵根的弟子,所以宗门里的资源大多都向笙歌倾斜。
笙歌那个时候着急进阶,吃了很多丹药,在一次闭关冲击元婴时,竟然一时不慎,灵气逆流,走火入魔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因祸得福,竟然在爆体而亡的紧要关头意外觉醒了体内的真龙血脉。
他一朝鱼跃龙门,成了鲛人族里唯一一只化龙的鲛人,龙凤大劫难之后,龙族与凤凰一族全部陨落,笙歌如今是这四海八荒之中最后一条真龙,其身份尊贵的程度,不亚于当年执掌越水宗的北斗剑尊闻人乐。
那个收留笙歌的小宗门听到自己宗门上空有一道清澈嘹亮的龙吟,顿时顶礼膜拜,知道是笙歌化龙之后,掌门立刻将笙歌收做自己的嫡亲弟子,并且让笙歌成为宗门的少宗主。
掌门的算盘打得好,笙歌若是将来成了宗门,以他真龙之尊,定然能在修真界有一番建树,到时候他们这个小宗门,也能成为像越水宗一般的存在……
就在两人正聊到高兴之处,谢清玄突然看见笙歌身后抱剑倚在树干上的林净霜。
林净霜知道谢清玄这下终于看到自己了,于是缓步向着谢清玄走了过来,他在笙歌与谢清玄之间站定,却一言不发。
笙歌自然是认得林净霜的,那时林净霜还是个少年人,但他却对这人有着深深的忌惮,这是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笙歌用大拇指暗暗压住自己腰间的剑柄,十分警惕地看着林净霜。
谢清玄与林净霜相处多年,他在小徒弟面前十分放松,眉眼间尽是懒倦,“你怎么来了?”
“来寻你。”身着一身越水宗雪白弟子服的青年惜字如金。
谢清玄从简易的石头座上站起身来,他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转而对笙歌笑道:“时间也不早了,论剑盛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也要回越水宗的席位上去了,我们一会儿再见。”
笙歌也跟着青年一起站起来,他心中虽然不舍,但还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林净霜见谢清玄同笙歌告别,似是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多待,也不看谢清玄有没有追上来,迈着长腿径直向前走。谢清玄见人又即将隐没在人群中,连忙小跑了两步追下去,边追边喊:“等等为师。”
笙歌的目光始终追随在青年身上,仔细想想这么多年,他似乎总是只能望着青年的背影……
笙歌摸了摸胸口处的一枚荷包,他还没来得及将这东西送给谢清玄。罢了,罢了,等下再给他吧。
*
谢清玄紧紧跟在林净霜身后,生怕自己又跟丢,青年今日格外冷若冰霜,谢清玄暗暗观察他的神色,似乎是心情不好。奇怪,也没人能惹到他吧,毕竟林净霜同自己长年待在长茗峰上,跟越水宗的弟子们都不太熟,几乎没说过几句话。
谢清玄不愿触人眉头,便识趣儿地没有主动同林净霜说话。可哪知道,这家伙又开始变本加厉地释放冷气。
*
谢清玄和林净霜赶到时,论剑盛会已经开始了,而且下一场就该林净霜上场了。
论剑盛会规定,到时间没有出现在比试台上就视为弃权。这明明马上就要上比试台了,林净霜竟然还去找他,心可真大,怎么不换个人去呢?谢清玄暗暗想到。
只见白衣青年足下轻点,飞身而上,稳稳落到了比试台上,端得一副琼林玉树,雅人深致。
对面的是个秀美女修,论剑盛会两两对决,都是抽签决定,抽中谁便同谁比试,没有男女之分。
那名女修见眼前的白衣修士长相俊美,不由得脸红心跳,但她哪里成想,林净霜没有一丝一毫的怜香惜玉之情,出手很是凌厉,一剑出鞘,便将女子逼到比试台的边缘,随后他又掷出剑鞘,狠狠将女修打落比试台。
女修只一招便落败,底下的观众席顿时出现一片唏嘘声,倒不是唏嘘那名女修修为不精,而是唏嘘林净霜面冷人更冷,对待女子居然这么粗暴,丝毫没有礼让。
谢清玄面对此情此景倒是没怎么惊讶,很简单嘛,主角受喜欢男人,林净霜对女人没兴趣,不仅如此,他还跟女人抢男人呢!
这是谢清玄第一次参加论剑盛会,看别人在比试台上斗来斗去,竟然还挺有意思的。
十几场比试之后,轮到笙歌上场了,谢清玄一见上场的选手是笙歌,立马精神起来,不由得挺拔了脊背,身子微微前倾,伸长了脖子去看笙歌。
原本对论剑盛会没兴趣的林净霜,顺着谢清玄的目光,也看见了长身玉立在比试台中央的笙歌。
鲛人仙君生得芝兰玉树,站在万众瞩目之下没有丝毫怯懦之情,反而泰然自若,整个人显得熠熠生辉,与在谢清玄面前时简直判若两人。
笙歌抽出自己腰间的避水剑,剑光幽蓝,避剑出鞘之时众人竟然听到天际响起一阵龙吟。
这一局毫无意外,笙歌轻松将对手打下比试台。
谢清玄表现得很激动,他欢呼雀跃着站起来,引得林净霜频频侧目。
笙歌目光如炬,一眼便从观众席中看见了谢清玄兴奋的身影,他呆呆地盯着谢清玄为自己欢呼雀跃的神情,心里流过一团如岩浆般的炙热。
自从被柏桓赶出长茗峰后,笙歌一直追逐着力量,如今他也不负期望,化作蛟龙,傲视修真界,可他竟然不知,原来成为强者之后,也会收获谢清玄崇拜赞叹的目光,一直以来,笙歌因为自己鲛人的身份,在面对谢清玄时总会有些自卑,但是今日,他却油然升起了一种与青年并肩而立的宿命感。
第067章 第 67 章
笙歌目光如炬, 一眼便从观众席中看见了谢清玄兴奋的身影,他呆呆地盯着谢清玄为自己欢呼雀跃的神情, 心里流过一团如岩浆般的炙热。
自从被柏桓赶出长茗峰后,笙歌一直不懈追逐着力量,如今他不负期望,化作蛟龙,傲视整个修真界,可他竟然不知,原来成为强者之后,也会收获谢清玄种种崇拜赞叹的目光。
一直以来,笙歌因为自己鲛人的身份, 在面对谢清玄时总会有些自卑, 但是今日,他站在比试台上, 却油然升起了一种与青年并肩而立的宿命感。
或许……自己也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侧, 成为那个让青年依赖的存在……
笙歌摸了摸左心口处的那枚荷包,对着谢清玄浅笑安然。
*
下了比试台, 笙歌立刻寻了过来。他从胸口处取出那枚荷包, 交给了谢清玄。
谢清玄疑惑着从笙歌手中接过荷包, 那荷包虽然被人精心保护, 但依旧难掩陈旧, 荷包上面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鲛人, 谢清玄抚摸着针脚,迟疑道:“这荷包上绣着的图案……我瞅着似乎很像你。”
笙歌点点头,“这是我母亲在我出生之时, 亲手缝制的荷包,从我记事起便一直挂在身上, 对我意义重大。”
谢清玄听到笙歌这样说,连忙将荷包还回去,他怕自己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弄坏,但是笙歌却又摆手推了回来,他说:“这是送你的,我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送与你的,便随你处置。”
谢清玄点点头,表示自己同意收下荷包,他打开荷包一看,里面竟然装着一片银白色的鳞片,鳞片放着淡淡荧光,仿佛美丽的琉璃甲。
“这是什么?”谢清玄拿起鳞片对着阳光仔细观察,那鳞片上还带有神秘古朴的纹路。
笙歌双颊飞上粉红,有些扭捏道:“这是我的鳞甲……”
这时坐在旁边一直冷眼看着他们二人的林净霜却突然出声,“这可不是普通的鳞甲,只是龙鳞,而且还是龙之逆鳞,逆鳞不可触,触之龙怒,天下乱。”
谢清玄吃了一惊,这小小一片鳞甲,居然来头这么大。
这确实是笙歌化龙时的逆鳞,世间至此一片,与他血脉相连,意义非凡。
原本平日里待人接物极为冷漠的林净霜今日却格外话多,他双手环胸,凉凉道:“听说龙族只会将逆鳞交给自己的配偶,你将这片鳞甲就这般轻易给了我师傅……” 林净霜缓缓靠近笙歌,又转头看了一眼一无所知的谢清玄,一针见血道:“你该不会想与我师尊结契,让他成为你的配偶吧。”
谢清玄一听什么道不道侣的话,瞬间觉得自己手上的这片龙鳞烫手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结结巴巴地对笙歌问道:“笙歌……你你你,你不是这个意思吧,我我我……”
笙歌咬了咬唇瓣,艰难开口,他声音酸涩:“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这龙鳞就是我那次走火入魔时自己拔掉的,我看它熠熠生辉,想来你会喜欢,所以才送了过来。”
笙歌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他连忙说道:“你千万不要嫌弃,收下它吧……”
谢清玄听笙歌否认他喜欢自己,悬着的心总算重新放回了肚子里,“谢谢你笙歌,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交流频道上,感情迟钝如谢清玄,竟然完全没发现笙歌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论剑盛会的比试持续了整整二十多天,除了第一日和笙歌意外相遇,此后笙歌就像是又消失了一般,谢清玄再也没再论剑盛会上看见过他。
后来谢清玄向旁人打听,这才知道,笙歌已经提前回了宗门。谢清玄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还失望了好一会儿,他本来还想和笙歌聊天的。
*
到今日,正好是论剑盛会的第二十日,最后一场比试上午就结束了,所以谢清玄他们下午就下了朝圣山。
今年论剑盛会的头筹是越水宗带队的弟子,他是柏桓的二徒弟,林净霜虽然没有进入前三甲,但是也取得了可观的名次,谢清玄对这些倒也不怎么在乎,柏桓跟他正好相反,他对门下弟子十分严厉。
那名带队弟子是拼了受重伤的风险,才勉强夺得桂冠,他下来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对其他师弟们感叹:“还好没有有负师尊所托。”
众人重新回到朝圣山山脚下的小镇,别人都回了客栈,但谢清玄还在街边逗留,他闻着路边摊上香甜的烤红薯味儿,凭借着自己灵敏的嗅觉,一路找到了隐藏在街巷深处的烤红薯小摊儿。
谢清玄给了老板五枚铜钱,换来了一大块烤红薯。刚出炉的红薯用干荷叶包着,谢清玄用手指撕开一点点红薯皮,结果指尖被狠狠烫到,他摸了摸耳朵,只能等着红薯稍微放凉一点再吃。
结果就在他回客栈的路上,谢清玄看到一群乞丐围在一起,正在对一个小孩子拳打脚踢,那孩子也不懂反抗,只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蜷缩在地上挨打。
谢清玄一时看不下去,高声喊了一句住手,乞丐们看了他一眼,见他穿戴都透着贵气,于是连忙丢下那个小孩,纷纷围到谢清玄身边,点头哈腰道:“给点吃的吧公子,我们这些乞丐很惨的,吃不饱穿不暖。”
谢清玄面色很冷,这么惨,还那样恶毒地欺负一个小孩子,他有钱也不会给他们!
这群乞丐连讨饭都是拉帮结伙的,一旦看到有钱人,就会成群结队拥上去,不拿到好处,绝不离开,就像狗皮膏药,一般人为了让他们不烦自己,或多或少都会施舍一些银钱。
其中一个乞丐见谢清玄没有要给钱的意思,竟然将手伸向了谢清玄的衣袖。青年今日穿的正是笙歌为他织的鲛绡,其实同笙歌相遇之后的第二天谢清玄就穿上了,不过笙歌走得急,还没来得及看到。
谢清玄当然不会让这名可恶的乞丐碰到他最心爱的衣服,于是便将灵力悄悄附着到衣袖上,那名乞丐还没来得及摸上那珍贵无匹,华美异常的面料,便被灵力狠狠灼伤。
他痛叫一声,握着自己的右手,不停地呼气,只见手掌已经变得通红一片。周围的乞丐们看到自己的同伴碰了谢清玄之后,竟然伤得这样凄惨,纷纷吓得屁滚尿流,作鸟兽散。
谢清玄走过去,将那个被一群乞丐欺负的小孩儿扶起来。他本以为小孩受了这样的委屈会哭,结果却发现这孩子心志异常坚韧,不仅身上全是伤,就连脸上也挂了彩,眼眶、唇角都有清淤。
谢清玄拿帕子将小孩脸上的脏污擦去,“你没事儿吧?”
小孩无悲无喜,直直望着谢清玄,然后沉默地摇摇头。
将小孩脸上的脏东西擦干净之后,谢清玄惊讶地发现这小孩竟然生得十分不错,皮肤白皙,眼睛又大又圆,像黑葡萄珠儿,虽然穿着一声破烂的乞丐装,但是还是无法掩盖他的玉雪可爱,小嘴死死抿着,看向谢清玄的眼神充满了戒备。
谢清玄笑着拍拍他的头,问道:“小乞丐,你做了什么,他们要这样打你。”
小孩反应很快,立刻退后一步,不让谢清玄碰他的头,谢清玄见他对自己这样戒备,手僵在半空中,只能尴尬着收回。
小孩一句话也不和谢清玄说,谢清玄都疑惑他是不是哑巴了。
谢清玄耸耸肩,罢了罢了,自己举手之劳而已,本就不图人回报,只是看这小乞丐被人在街头殴打,实在太过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就在这时,小孩的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两声,他立刻捂住空空如也的腹部,一成不变的冷漠神色终于有了一层裂缝,雪白的脸颊上染上两团红晕,像是很不好意思。
谢清玄噗嗤笑了出声,他摇摇头,将自己怀里揣着的烤红薯掏出来,塞到小男孩手中,“你今天运气真好,遇到我这么个大善人,这烤红薯是我刚买的,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吃,送给你了!”
小男孩愣愣地握着烤红薯,那股香甜可口的味道直往他鼻孔里钻,他立刻攥住红薯狼吞虎咽起来,连皮都没剥。
像是饿了十几年的饿鬼。
他已经饿了好几天了,今天好不容易讨到一个馒头,他本来将那个馒头偷偷藏在怀里的,结果还是被那些臭乞丐发现了,他们不仅强了他的馒头,还对他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口出污言秽语。
这已经不是他一次被这样对待了,挨打挨习惯了,他已经知道怎么护住自己的致命部位,虽然他们打不死他,但拳头落到身上,还是很痛。
有时候讨饭,遇到脾气不好的人,甚至也会挨打,那次他讨饭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男人,那男人在老板那里受了气,正好没出发泄,一脚狠狠踢在他肚子上,他被男人踢倒在地,又受了男人重重几脚,呕出一大口血。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缓了好久,最后爬回了破庙里,那间破庙是他住的地方,晚上漏风,雨天漏雨。
他躺在破庙里的稻草上,整整躺了三天,当时他发烧了,烧到意识不清,晕过去,又痛醒,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但万幸的是,他是个天煞孤星,天生命硬,最后还是挺了过来。
他从没吃过那么甜,那么好吃的东西。
谢清玄看着小孩狼吞虎咽,生怕他噎到自己。
第068章 第 68 章
谢清玄见这小孩吃得欢, 像只饿急了抢食吃的小狗崽子,不由得心痒难耐, 摸了摸他的头。
原本谨慎怕生,始终戒备着他的小孩此时竟然也肯让他触碰。
谢清玄摸着摸着,脑子却蓦地蹦出民间一句老话:有奶便是娘……
他连忙甩甩脑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抽风想法!
谢清玄投喂过小乞丐之后,便又闲步回了仙修客栈。
可他却不知道,原本狼吞虎咽的小乞丐,像按了暂停键一般,放下手中香喷喷的烤红薯,立在原地, 直勾勾地盯着谢清玄离开的背影。
随后, 小乞丐又讲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到可以令他果腹的红薯身上。他将烤红薯吃的干干净净,甚至连红薯皮都吞了。
对于别人来说, 红薯皮是要被扔掉的, 是不可以吃的,但对他来说,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吃的, 他本来就是个捡垃圾吃的小乞丐, 不是吗?
如果今天没有谢清玄打跑那些欺负他的臭乞丐, 他今天晚上就会杀掉一个落单的乞丐, 当做饱腹的晚餐。
小孩阴沉沉的眸子染上了不属于这个稚嫩年纪的黑与狠辣, 他摸了摸怀中揣着的硬物,那是他花了几天时间,用一块石头磨出来的石锥子。
若是将它狠狠扎进颈部动脉, 能让一个成年男人瞬间失去反抗能力,一招击中, 便只能血尽而亡……
可是现在,他恐怕用不上这石锥了,他给自己谋划了一个好去处。
若是……若是能跟上那个漂亮得不似凡人的青年……
*
第二天早上,谢清玄醒来出门,他脚步一顿,发现客栈门前竟然蜷缩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
这小孩子穿得不好,衣服破破烂烂,勉强能够蔽体。清晨的寒气露水重,他许是因为太冷,细弱的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光着的脚趾也冷得蜷缩在一起。
谢清玄一眼便认出这孩子就是昨天被他救下的小乞丐,他还给了他一块烤红薯吃。
谢清玄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小孩的手肘,出声询问:“你怎么在这里?”
雪白的鞋子像云朵一样干净。
他睁开眼睛,睡眼惺忪朦胧,还以为自己在那间漏风漏雨的破庙里,结果抬眸一瞥,便是一抹殊色闯入眼帘。
青年将头微微低下,见小孩不答话,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里?”
小孩抿了抿嘴,静静垂下眼睑,不言不语,像只听不懂话的漂亮木偶。
谢清玄皱了皱眉,许是在这里流浪,所以便睡在这间客栈的檐下吧。
今日是剑道大会的最后一日,谢清玄作为越水宗的带队修士,要去移花殿与其他宗门长□□听事宜,故而今日起了个大早,他也没时间和这小乞丐多纠结,便扔下小乞丐,去了移花殿。
移花殿是移花宗的大殿,谢清玄到的时候,众人也都到齐了。修真界仙门共百余宗,但大大小小的宗门相互依附,百宗之中,真正能说的上话的,也就十二个门派。
其中,这十二个门派又以越水宗为首,自闻人乐突破至渡劫期巅峰,坐镇越水宗后,越水宗便一跃为仙门魁首,如今闻人乐虽已飞升,但恐怕百年之内,其威名不坠,越水宗仍然地位超然。
谢清玄本想随便找个偏僻不起眼的位子坐下,可硬生生被移花宗的掌门拉到了主座左侧第一的位子上。
左为尊,想他不过金丹期修为,何德何能在一众元婴修士里坐在这个位子上?谢清玄自嘲想到。
如今师尊已然飞升,柏桓也已突破元婴期,甚至他的徒弟林净霜现在也是元婴修士,唯有自己,始终在金丹期停滞不前。
这几百年来,谢清玄也为自己炼了不少灵丹,可修为还是毫无长进。也许是他真的无天赋无修仙根骨吧……
谢清玄坐在那触手即温的白玉石椅上,听着众人言语,才知晓,原来此次举办的剑道大会,不仅是为了论剑说道,也是魔尊围剿的动员大会,原来仙门百宗准备围剿魔界至尊。
众人说的群情激愤,唾沫横飞,大抵就是魔族残暴不仁,迫害修士与百姓,大肆掠夺仙门的福地洞天,而且魔尊此人本就狂悖,如今突破至渡劫期,恐怕会为祸整个修真界之类的话。
谢清玄听得一时无语,因为他并非是嫉恶如仇之人,更不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有些魔修的确残暴,应当诛灭,但魔族早已龟缩在无垢荒渊千年,许多魔修都安心守在无垢荒渊,并不出来作恶,反倒是一些心术不正的仙门修士,打着除魔的名头,肆意掠杀魔族的内丹精元,用来修炼。
魔尊身为魔界之主,自然要庇护魔族子民,前些日子魔尊屠了一个专猎魔族内丹精元的宗门,此事闹得修真界沸沸扬扬。
不少宗门也猎了魔族的内丹精元,因而人人自危,一些心虚的掌门为了自救,面对围剿魔族之事自然要装作群情激愤,狠狠烧上一把火。
谢清玄虽然是这次论剑大会的带队峰主,但是否向魔族宣战,还要请柏桓做决定,于是他便发出一道传音,将今日移花殿上众人讨论的事情告知柏桓。
柏桓同意了,越水宗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除魔卫道义不容辞。
“众位仙友齐聚我移花殿,为的是共商除魔大计,还请大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移花宗主如此盛情,我等便也不推辞了。我们三湖四洲的各个宗门皆已达成共识,派各宗参与这次论剑大会的弟子前去无垢荒渊除魔。”
谢清玄心念一动,玉白的手掌握了握石椅上的扶手。
此次越水宗参与论剑盛会的弟子都是各峰天资绝顶的弟子,虽然修为不是顶天的,但个个根骨奇佳,假以时日,必能成为越水宗百年之根基。
若是……送这些弟子进无垢荒渊,陨落在魔族手中,那越水宗必然会元气大伤。
谢清玄冷笑一声,见另外十一大宗门也纷纷附和着,让自家参与论剑盛会的弟子前去无垢荒渊,此时他便已明白,所谓的除魔卫道不过表面心思,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魔族之事,让越水宗损失一大批资质超然的内门弟子,好让越水宗后继无力,百年之后无法再称霸仙门。
如今柏桓早已传音同意此次围剿无垢荒渊,谢清玄只是越水宗的一个峰主,在仙门百宗面前,也不好公然反悔,只能先暂且答应下来,回宗门之后再与柏桓细细商量到底该怎么办。
谢清玄走出移花殿,发现几名穿着移花宗弟子服饰的青年围在一起正凶神恶煞地拉扯着什么人。
谢清玄闻声前去查看,发现那几名弟子拉扯着的正是今早睡在客栈门口的小乞丐。
小乞丐似乎非要待在移花宗门口,而那几名弟子看他穿得破烂,人又脏,赖在整洁干净的宗门面前,着实让他们移花宗没脸,于是非要把他扔到一边去。
也不知道这脏东西哪里来的劲儿,死活不肯走,竟然还敢动口咬人!
一名长相略微有些凶悍的男弟子手上吃痛,怒道:“小王八犊子,反了天了,竟然敢咬老子,看今天不把满口的牙打掉!”
男弟子一把掌甩在男孩脸上,掌劲极大,他被打得倒飞出去,稚嫩的小脸瞬间高高肿起。
谢清玄吃了一惊,那小孩被打得神情怏怏,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倒在地上,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谢清玄。
谢清玄皱了皱眉,这小孩性子又轴又犟,脑子还不大好使。心中虽然这么想,但谢清玄还是出手制止了男弟子的单方面殴打。
杏青色道袍的仙君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修仙之人,怎能以强凌弱,他不过是个没有灵气修为的凡间小儿,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至要了他的性命。”
移花宗的那几名外门男弟子虽然不识得谢清玄,但他们最是有眼力,又惯会见风使舵,谢清玄样貌惊艳,必然不会是无名小卒,于是他们便连连弯腰道是,恭恭敬敬让谢清玄将小孩带走。
谢清玄本想将人救下就撇到路边,结果那小乞丐抓住他的半片衣角,然后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谢清玄无奈只好将人带回仙灵客栈。
随意扔了一个除尘净身法术,便将小孩扔在他房间的地上,他才不让这小鬼睡他的床,谢清玄裹上被子,满眼困倦,一时半会这小孩还醒不来,他还是先睡个回笼觉养养精神。
小孩细嫩的耳朵尖微微动了动,听见床榻上传来轻微但平稳的呼吸声,便猜想谢清玄已经睡着。
他睁开眼睛,双眸清明,全然不像被人打得昏死过去的模样。
小孩环顾四周,这房间雅致但不奢华,墙壁上不知涂了什么,还散发着缕缕幽香。
他轻手轻脚走到谢清玄床榻边,然后蹲下身子,蜷缩在脚踏上,小小一团,将谢清玄放在脚踏上的鞋子搂进自己怀里,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安眠。
在脚踏上蜷缩成一团的小孩儿,像只刚出生还未睁眼的小狗崽,可怜又可爱。
林净霜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第069章 第 69 章
林净霜皱了皱眉, 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心中那一点点微妙的不适。他将汤羹放到桌子上, 瓷质的碗底和桌面相碰,发出略微刺耳的响声,象征着它主人的不悦。
小孩睡得警惕,所以当林净霜推门进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醒了过来,虽然装作还在睡着,其实身子已经紧绷到了一个程度,像是隐匿在山林之中蓄势待发的敏捷猎豹,一旦发现林净霜的行为对自己产生任何威胁, 他便会毫不犹豫行动起来。
往常林净霜过来, 见谢清玄还在睡着,都会坐等一会儿, 等人睡醒了再说事情。
但是今天, 林净霜显然不是这种想法,他掀起帷幔, 将谢清玄从床榻上拉起, 手掌握着青年温热的胳膊, 微微有些用力。
还在睡梦中, 好像坐上了一条船, 晃晃悠悠的, 一向深眠的谢清玄顿时清醒过来。此时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睡眼惺忪地看向林净霜。
谁能想到,一向看不上他的林净霜今天更加看不上他了, 谢清玄来还不急教他这个便宜徒弟尊师重道,他的便宜徒弟就“”用眼神撇了一下脚踏上的小孩, 沉声问道:“他是谁?哪里来的小孩儿?”
林净霜预想过的答案有“故人之子”、“拜入越水宗的新弟子”、“真神是妖兽的灵宠”……但最后都被谢清玄张着哈欠随口道的一句“捡来的小鬼”打击破防了。
小孩儿这时也“适时”地醒了过来,他依旧不言不语,此时谢清玄已经认定他就是不能说话的小哑巴了。
林净霜的脑子里划过了无数个什么暗黑救赎文里的魔族反派与救命恩人仙尊三生七世的狗血恨海情天桥段,面对这个来历不明但看着长相精致又心机深沉的娃,心中警铃大敲。
不怪林净霜会有这些个稀奇古怪的腐文想法,林净霜最近实在是被他识海里的白莲花弱受养成系统荼毒得不成样子。
系统见他迟迟不肯走弱受任务,从暴力威胁到心机哄骗现在又因为无计可施而彻底发疯了。
几乎每天晚上,系统都会在他的脑子里循环播放一些奇葩话本,机械的朗读音配上极致狗血的纯爱腐文,通常都是播放整整一夜,大概每几天就能听完一本书……
“既然是捡来的,合该将这孩子还给他的父母。”林净霜不动声色地提议道。
“昨日我见过这孩子,在街头,是个乞儿,怕是早就无父无母了吧。”
“那我便让人给他找个好人家,明日论剑盛会便已结束,我们也要回宗门,带着这个凡人小儿,也着实不方便。”
这年头,战乱天灾的,没有孩子的年轻夫妻多得是。谢清玄想到此处,便也点点头,同意了林净霜的提议。
小孩原本乖顺地垂着的脑袋,听到两人要将自己送走的时候,立刻抬了起来,视线正好与林净霜相碰。
这人三言两语便轻易决定了自己的去处,小孩黑黢黢的眼珠盯着林净霜冷漠的眸子,两人都知道对方不是个好相与的。
小孩没有任何反抗,便被林净霜带走,临走之前,谢清玄还特意将几块上品灵石塞进小孩手里。
被林净霜带走时,他还时不时三步五步一回头,可惜谢清玄冷情得很,并没有目送他的离去。
林净霜当然也没像同谢清玄说的那样,为小孩找个能收养他的好人家,反倒给他扔到了山上一个不知名的凡间寺庙里。
与其时时刻刻卖乖讨好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倒不如遁入空门当个诵经撞钟的和尚,总归是比流浪街头做乞儿强。林净霜掸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灵剑上的剑穗随着主人的心情摇曳,男人一身轻松地下了山。
老迈如枯树的僧人拿着剃刀想为小孩剃度,他却后退小半步,神情寡淡,对那老僧道:“心中仍存贪嗔痴妄、名闻利养,弟子还不能剃度。”
“明日,明日若是我还未达成所愿,便来此处,落发为僧。”他声音稚嫩,明明年岁不大,眼眸中却盛着比寻常人都浓烈的执念。
虽然那位白衣公子临走之前反复强调要他为这小孩剃发,他也看出这孩子命运多舛,乃是凄苦短命的面相,若是寄养在佛祖脚下,诚心做个檀奴,也能安然一世。
但老僧见他执念颇深,也只好违背与林净霜的约定,放他离去。
小孩一步一步走下山,山路陡峭,硌脚的小石子很多,他穿着草鞋,鞋底早已磨破,脚掌摩擦着粗砺的地面,痛得很。
通往山寺的石阶上,只留下一个矮小瘦弱的灰色背影,和一串熹微的血迹……
小孩一瘸一拐下了山,他握着手里的灵石,走进了往常自己连向里面望一眼都要被人啐一口臭乞丐的裁缝铺。
他将灵石拍在柜台上,听到裁缝铺的老板小声嘟囔:“这是偷的还是抢的……”
小孩选了一段月白色的绸子,上面是用银线绣的纹路,叫老板按照自己的身量裁一身袍子来。
他本来是喜欢蓝色的,但是看到林净霜那一身纯白无垢的道袍,鬼使神差地放下那一团霁蓝色的锦缎,反而拿起了手边的月白绸子,甚至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存了私心,要同站在那个漂亮青年身边的男人相较。
小孩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肤色不是那么白的人,不敢轻易着白衣,但这孩子身上的白袍却将人衬托得更加出尘干净,粉嫩玉砌、精雕细琢的,眉间生而带来的朱砂痣像是白梅中的一点血,往那儿一站,我滴个乖乖,好像是从天宫上下来的小仙童。
他的头发还有些乱,对着裁缝铺的铜镜,他将丝丝缕缕的乱发全都梳上去,露出自己精致的五官,往常混迹在街头乞讨,顶着一张过于精致的脸,很容易招惹一些麻烦,所以他的头发长年都是披散下来的,遮住自己半边脸,一副脏兮兮的乞丐模样。
小孩微微侧脸,照了照自己的发髻,想了想,又取下两缕头发,心灵手巧地将这两缕头发编成小编,垂在双肩上。
他走进铜镜,看了看自己的唇,寡淡,不够红。手指沾了些女子涂面用的口脂,沿着自己的唇角,仔仔细细涂着。小孩试着将嘴角扯了一个像是笑的弧度,这样看着,好像好多了。
穿戴好衣服之后,小孩便离开了裁缝铺。他没有和掌柜的讨要剩下的银子,虽然灵石不是凡间的银两能比的,但若是明日不能被那位仙君成功带走,他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第二日。已经是论剑大会的最后一日,仙灵客栈里的修士早就走得七七八八了,今日谢清玄一行人也要启程回越水宗。
谁成想,谢清玄甫一踏出客栈的门,便在门口见到了已经被林净霜送走的小孩儿。他被眼前这样精致的小奶娃娃闪到了眼睛,见他打扮得如此干净,险些没有认出来。
林净霜倒是一眼就认出这小乞丐了,心中暗暗想道,自己特意将他送到那么远的山上去,第二天居然还能回来,还真是够阴魂不散的啊……
那小孩一见谢清玄,便跪下,深深拜了三拜,虔诚道:“请仙君收下我吧,扶我一上登仙途。”
“愿为生民请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不满八岁的流浪乞儿能说出的话。谢清玄不由得被他震撼到。
从没有人主动要拜他为师,全越水宗的人都知道,他谢清玄是个修炼了八百年仍停留在金丹期的废柴,但凡是有一些天资的弟子,都不愿拜他为师,甚至辈分和年岁都比他小很多的师侄们都桃李满门了,而他的长茗峰却依旧长年清冷……
就连林净霜,也是他用了些非常手段抢来的,强行让他归入自己门下。
之前,这小孩总是披散着头发,连眉眼都不教人看清,如今打扮得整洁些,谢清玄才发觉,原来面前这小孩儿生得实在是钟毓秀敏,对自己又是一片倾慕之心,他见了便心生喜爱,而且莫名其妙总觉得他与此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谢清玄动了一点收徒的心思,这心思一动,便再也收不住了。
谁知谢清玄还未表态,站在一旁的林净霜却突然出了声。
青年双臂环胸,倚着门口的石柱,看上去慵懒惬意,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如坠寒冬数九。
“想拜入长茗峰,做一峰之主的嫡系弟子,需三跪九叩登上云天梯,由宗门长老用验灵石测验灵根,再由掌门仙尊考核因果机缘。”
“越水宗门规:无灵根者下山,五灵根者不收,双灵根与单灵根者可拜入各峰主门下,其余皆收做外门弟子。”
“世人十有八九无灵根仙骨,双灵根者已是天资斐然,单灵根者更是万中无一,凡间众人有幸生有灵根仙骨的,也大多都是四灵根或者三灵根,只配做越水宗的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每日都需要洒扫大殿、照看仙草药田、饲食灵兽或者干其他杂活,只有晚上一点时间才能修炼,终其一生,也只不过做个筑基修士,连御剑都不能。”
林净霜低下头,用戏谑的眼光看着跪在地上,这个殷切地期盼着谢清玄能收下自己的小孩,冷然说道:“大言为生民请命,为天地立心,你觉得你能走到哪一步?”
谢清玄白了林净霜一眼,心说他长茗峰哪里能要求这么高,峰主不过是个金丹,没脸嫌弃弟子根骨不行,更何况这不还没测灵根呢嘛,万一是个天资非凡的,那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收徒了呢!
“别怕,他吓唬你的,若是一心拜师,我自会与掌门商量好的。”谢清玄扶起小孩,眉眼温柔。
他知道,他赌对了。
小孩终于笑了,同之前专为讨好谢清玄的笑不一样,这次是发自内心的。
脚下是一片带血的荆棘,孤注一掷地伪装了这满身的月白华锦,甘愿做一只无害纯良的羔羊,只为能留在青年身边,从此人间苦难,再不沾。
第070章 第 70 章
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小孩终于如愿听到谢清玄答应他收自己为徒, 从此以后,他孤独而又命运多舛的人生路上忽地多了一个师尊的角色,这让他的心里多了一丝喜悦和忐忑不安。
师尊会喜欢我吗?
师尊有一个那样光风霁月的大徒弟,我在师尊心中的地位是不是永远也不及他……
*
论剑盛会已经结束,谢清玄一行人也即刻就要启程回越水宗。
大家一起登上仙舟,结果在半途中,仙舟遇到灵气漩涡,颠簸着差点从半空中坠落,虽然惊险迫降到地面上, 但是仙舟的舟底却已经被灵气旋冲击出一个大窟窿。
一时半会儿, 补是补不好的,如今着急回越水宗, 谢清玄还要向柏桓报告这次论剑盛会结束之后众人商讨出来的除魔大计呢。
于是谢清玄一合计, 算上他自己这批参加论剑盛会的弟子只有七个人是金丹期以下的修为,也就是说只有他们七个人不能御剑飞行, 而能够御剑的弟子却多达十多个, 一人御剑带一人, 也能绰绰有余地将他们七个人带回越水宗。
这批弟子当中, 谢清玄相熟的也就一个林净霜, 所以自然厚着脸皮上了林净霜的剑, 只是这小子平常虽然一副生人勿进的冰山样子,但对他这个挂名师尊还算是尊敬,今日却不知怎么的,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尤其当谢清玄提议说要将新收入门下的小徒弟一起捎上的时候。
谢清玄也不管灵剑的主人是否愿意, 径直抱着小孩,一个飞身,脚尖轻点,踏月一般御上飞剑,因为怀中抱了一个人,惯性比他想象中的要大,所以谢清玄没有及时稳住身子,往前微微俯冲了半步,好巧不巧他的头撞到了林净霜挺拔如松的背上。
林净霜笔直又柔韧有力的背僵住了一瞬,灵剑也因为主人的小分心,微微飞偏了半个航道。
十数年刻意地炼体,青年早已褪去了那身柔软惑人的皮肉,反而换上一身的英朗的铜皮铁骨,将谢清玄的头撞得生疼,可是自己的臂弯里正抱着小徒弟,一时腾不出手来揉。
怀里的小孩眼睛尖,他看到青年额头微微红了一小片,犹豫了半刻,将自己的手心在衣襟上蹭蹭,擦掉满手的汗,被人抱起来的那刻,他吓了一大跳,从他长大开始记事的那一刻,自己就从没有和人什么亲昵过,更别说青年身上那缕幽深的衣香无孔不入,紧紧包裹住他,好像置身于硕大的酒缸中,醉得人晕晕乎乎。
小孩儿偷偷将手心里的汗液擦干净,然后将稚嫩的掌心贴到谢清玄微微发红的额头上,小心翼翼地揉着。
谢清玄被怀中人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不过他知道小徒弟是好心,于是底下头对小徒弟微微一笑,以示感谢。
不过三日半,众人便赶到了越水宗。
谢清玄从飞剑上下来的时候,腿软到险些跪地,他果然还是恐高……
谢清玄亲手领着自己的小徒弟去见了柏桓,将自己想收徒的想法一五一十告诉了柏桓。
柏桓一开始说越水宗并没有破例收徒的习俗,推脱说让小孩在明年越水宗收徒大会时再上登天梯拜师,但被谢清玄不讲道理地驳回过去,柏桓只好又改口说,先测灵根,若是三灵根以上资质,便破例让谢清玄将小孩收到他门下。
一开始说要测灵根,谢清玄还为小徒弟捏了一把汗,可是没想到,验灵石的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不仅是谢清玄大吃一惊,甚至连柏桓看到验灵石上那一团纯粹的冰蓝光,都良久没有言语。
这看上去比同龄孩子羸弱一倍的男童,竟然是万中无一的变异冰灵根……
要知道,即便是单一水灵根,也是百里挑一的,冰灵根是水灵根的衍生灵根,冰灵根相比于水灵根攻击指数翻倍,也是修真界极为难得的一种灵根,而最顶级的冰灵根便是变异冰灵根,变异冰灵根数百年才出现一次。
曾经越水宗唯一的变异冰灵根便是已经飞升的闻人乐,未飞升前的闻人乐是修真界的泰斗级人物,飞升了的闻人乐那就是传说级人物了。
所以变异冰灵根的厉害程度,在闻人乐身上也可见一斑。
谢清玄得知自己随手捡来的小徒弟竟然是万中无一,百年难遇的变异冰灵根,瞬间觉得一个比他脸还大的馅饼,吧唧一下掉掉在了他的头上!
试想一下,如果他勤加教导这个徒弟,徒弟成为修真界的大佬级别修士后,他岂不是有了一个十分好用的金大腿,到时候哪里还需要看柏桓的脸色?
而且若是小徒弟成为什么名流千古的风流人物,他作为小徒弟的嫡亲师尊,怎么着也能在修真界史实纪事里拥有姓名吧,哪怕一页呢,一页太奢侈的话,一小行也行啊,到时候自己就再也不是别人口中的什么废柴长茗仙君了,而是XX仙尊的师尊破折号长茗仙君!
谢清玄脑内画面不断,甚至有一种赶紧把小徒弟带回长茗峰,好好鞭策对方修炼的冲动。
虽然很想赶紧培养出一条金大腿来,但是谢清玄仍然没有忘记正事。
他大致将论剑盛会结束之后在移花宗和各大门派商议出来的所谓的除魔大计告诉了柏桓,谢清玄本来以为柏桓是不会同意这个听上去就很荒谬的除魔计划的,可是没想到,柏桓的听完之后,没有多做犹豫便同意了。
“你先回长茗峰休息一下吧,这次除魔大会的弟子人选我到时候会通知你的。”
谢清玄点点头,他确实已经很累了,心累,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出门在外,作为越水宗带队长老,丢了宗门的面子,如今回到自己地盘上,整个人的精神都松懈了下来,顿时便感觉整个人疲乏极了。
谢清玄领着正在心中惴惴不安的小徒弟,亲口告诉小孩,叫他不要担心,掌门已经同意自己收他为徒了,谢清玄没有告诉小徒弟他是万中无一的变异冰灵根,一来是怕小徒弟知道自己天资过人之后会骄傲自满,自命不凡,懈怠了今后的修炼,二来是怕别人知晓小徒弟变异冰灵根之后心生嫉恨,越水宗的弟子们筑基期之后都会进入各种各样的秘境里修炼,万一有人心生嫉恨起了害人之心,那小徒弟便危险了。
谢清玄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也会为别人思虑这么多,从前只要别人不欺负到他头上来,他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唯有别人真正惹到他,他才会飞扬跋扈起来,这也是为了保护他自己。
林净霜在谢清玄这里,只能勉强算半个徒弟,因为林净霜作为这个小说世界的主角受,他这个炮灰对主角受具有着天然的恶意,当初两人在收徒时便已经是很不愉快了,所以谢清玄很难卸下防备,真心将林净霜看作是自己的徒弟。
不过作为师尊,谢清玄该给林净霜的资源一个也没少给,功法典籍、灵丹妙药,甚至是闻人乐的私人藏经楼里的顶级剑谱,林净霜说想要,他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交给了林净霜一份拓本。
身边的小孩不一样,他是谢清玄真正自己选择的徒弟,所以谢清玄对待小孩是真真正正的一副慈师之心,时时刻刻为其着想,毕竟他这也是第一次养娃,从前一直是被人养。
*
谢清玄将小孩安置在自己另一边的屋子里,小孩对面的屋子住着林净霜。
“若是不喜欢这里,随时与我讲。”谢清玄环顾四周,“这里确实有些简陋了,陈设还是几百年前我随手布置的,改日你师兄下山时,叫他多买几样好一点的东西,叫你睡得舒服些,这些日子便委屈你,先将就着落脚下榻吧。”
小孩看了看面前薄如蝉翼的青纱帐和桌台上玉质琉璃花瓶,这些东西在青年眼里竟是简陋,可他却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好的东西。
小孩摇摇头,抬着乌黑的眼珠,真诚地对谢清玄说道:“我觉得这里很好,师尊不必再让师兄为弟子破费了,弟子很喜欢这里,真的。”
能住在这里就已经很好了……
谢清玄心中暗暗盘算,改天一定要换一个床榻,这破床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木头,一股子呛人鼻子的气味,熏得他喘不过气来,还是都换成沉香的吧,还有这纱帐,他摸着有些刺手,也换成和他屋里一样的天水碧吧,这被褥也不行,不够厚重也不够柔软,桌椅板凳便更差劲了,一看这漆就不是梅花鹿角做的生漆……
谢清玄不自觉已经在这处屋子里挑了一百了茬了,他像个娇气地公主一般,一边巡视着屋里,一边皱着眉头,实在因为谢清玄是千娇万宠着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其实这屋子里的陈设家具随便拉出门去,都能值个几百灵石,便是许多宗门长老也用不起这样的东西。
在房子里转了一圈,谢清玄突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他开口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师好叫外门长老刻上你的玉牌。”
越水宗的弟子都会发一份玉牌作为身份的代表,根据各自的师尊在越水宗的辈分,会给宗门弟子分发不同材质的玉牌,谢清玄也有玉牌,而且还是最高级别的紫玉牌。
越水宗等级森严,紫色为尊,闻人乐作为越水宗辈分最大的师祖一辈,他作为闻人乐的弟子,当然要佩戴紫玉牌,而谢清玄的弟子,只能佩黄玉牌,再往下一个级别便是红玉牌,下下个级别是青玉牌而,最低级的是外门弟子所佩戴的白玉牌。
小孩听到谢清玄问自己的名字,浑身僵硬了片刻,然后低下头去,遥遥头,轻声回答道:“我没有名字……”
他从一出生就被自己的父母遗弃了,天生天养,怎么会有自己的名字呢?
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靠乞讨活着了,那个时候城里的小孩们儿都讨厌他,一直叫他脏.狗,他那时还太小,狗狗那么可爱,根本不知道那是骂人的话,还以为他们叫他脏.狗是他们给自己起的名字……
所以别人一叫他脏.狗,他还傻乎乎对着别人笑……
第071章 第 71 章
谢清玄听到小徒弟没有名字, 只是微微怔愣了一下,他原以为这世上谁都是有名字的……
谢清玄哪里知道小徒弟那些惹人垂怜的遭遇, 若是他知道,必定会将黯然神伤的小徒弟
搂在怀里,轻拍他的后背,好好安慰对方一番。
“既然你没有名字,那为师替你取一个,你可愿意?”
小徒弟抬起头来,巴掌大的脸上没有做出欣喜的表情,但双眸里闪着细碎的微光,代表他是高兴的。
男童点点头, 表示同意了谢清玄的提议。
谢清玄抚摸着下巴, 沉吟着思考了一会儿,有了!
“‘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这话是个吉利的, 沧海便是大海的意思,古语说''海纳百川, 有容乃大’, 从今往后, 你便随我姓谢, 名沧海, 可好?”
小徒弟低声喃喃:“谢沧海, 谢沧海……谢沧海……”
他有名字了,他叫谢沧海!
他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蹲在街边,啃别人扔掉的瓜皮的乞丐了,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被人叫做脏狗了,他也不必在数九寒冬里穿着草鞋到处觅食, 脚趾头上长满冻疮,却无药石可医,每到深夜便奇痒难忍,他有了新的名字,原来从遇见师尊的那一刻起,便像是信徒得到了神明的垂怜,荣获新生……
谢沧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想哭,从前他很苦,却没有让自己掉过一滴眼泪,现在他好像置身在蜜罐里,甜得像做梦,可是他却是那么地想哭泣,大概是因为他知道会有人看见他的眼泪,倾听他的愁苦吧。
谢清玄没有听到小徒弟的回答,在他的视角只能看见小徒弟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胸里,小小的发旋上都仿佛写着垂头丧气。
谢清玄有一瞬间手足无措,毕竟他这也是第一次给人取名字,“怎么了,是不喜欢谢沧海这个名字吗?”
小徒弟还是低着头不吭声,只是连连摇头。谢清玄蹲下身子,却发现小徒弟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指尖用力到发白,他满脸泪痕,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抽噎。
谢清玄被眼前这一状况吓了一跳,忙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得这样伤心?”
“若是不喜欢谢沧海这个名字,我再重新帮你想一个便好了,怎么能这么委屈自己?”看着对方哭得简直快要背过气去,谢清玄不知道小徒弟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想法,他还只当对方不喜欢谢沧海这个名字呢。
小徒弟一边哭着,一边回答道:“没有,我没有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只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小徒弟哭得上气不接下去,连话都说不好,谢清玄真是不知道怎样应付现在的情况,只能将人轻柔地揽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小徒弟的后背,静静等待着怀里人的情绪安定下来。
从前谢清玄小的时候受了什么委屈,总是忍不住大哭一场,他有心疾,若是情绪起伏太大便容易发作,所以闻人乐总是像这样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安抚。
小徒弟哭够了,理智占据了大脑之后,才发觉自己到底是在师尊面前丢了多大的人,他羞赧着从谢清玄怀里钻出来,不仅脸颊连耳朵都是滚烫的。
小徒弟喏喏道:“对不起师尊,我有些魔怔了,连师尊的道袍都哭花了。”
谢清玄长叹一口气,“道袍是小事,脏了就脏了,倒是你,吓我一大跳,险些做了孟姜女,哭倒长城。”谢清玄见小徒弟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便调侃道。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为师也该回去安置了,你便先在这里住下。”
小徒弟,哦不现在应该是谢沧海,谢沧海点点头,对着谢清玄行了一礼,便将他送出了门。
*
第二日,谢沧海起了个大早,他想着今日是他第一次正式入门,还是向师尊请个早安才对,结果发现谢清玄的房门紧闭,外面还布了一层结界,他根本进不去。
以前谢清玄的屋外是没有结界的,自从姬明月曾偷偷摸进长茗峰,被柏桓发现,然后两个人大打出手之后,柏桓便专门亲自在谢清玄的屋外布置了一道结界,这是一道合体期修士的结界,没有口令,合体期以下的修士谁都进不去。
一开始谢清玄是反对的,他提了几次要柏桓撤下结界,但柏桓一直都没同意,后来谢清玄便也没有再提。
林净霜是知道结界口令的,所以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的谢沧海便眼睁睁地看见林净霜端着一碟小食,畅通无阻地进了结界。
他忙叫住林净霜,犹豫片刻后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师兄,我想去给师尊请安,却不知道为何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在门外。”他甚至还不知道什么是结界。
谢沧海见林净霜澄澈如水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便又继续说道:“师兄,你能不能让我也进去。”
林净霜上下扫了男童一眼,他不知道谢清玄为什么突然又收下一名弟子,理智上这应该不关自己什么事,毕竟在另一方世界里他的师尊有十几个徒弟,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谢清玄要收眼前这个小屁孩做徒弟时,他心中莫名升起了厌烦的情绪,他不喜欢这个小孩儿,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这很反常……
林净霜向来桀骜,他哪里有什么门派里兄友弟恭的高尚品质,既然自己心里不待见谢沧海,便对他的请求置之不理,于是林净霜端着小食,像没听到结界外的人说话一般,扭头便进了谢清玄的屋里。
谢沧海紧了紧拳头,只能继续站在门外等那扇紧闭的门从里面再打开……
*
谢清玄是吃了早点之后才出门的,一眼便看见了门外站着的小徒弟,“你怎么在门外站着?来了多久了,怎么不进去?”
谢沧海说得很委婉,但还是向谢清玄告了林净霜一状:“也没有来很久,弟子来时刚好碰上师兄,本想进去向师尊请安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进不去师尊的卧房,我问了师兄,师兄也不清楚究竟为什么。”
听到谢沧海的解释,谢清玄立刻瞪了林净霜一眼,居然背着他偷偷欺负小师弟,为何不将结界口诀告诉人家?还让人大清早的苦等半个时辰!
面前的青年把所有的心里都写在脸上,林净霜自然看到了谢清玄无声的谴责,但他没什么表示,随便打发几句,便向谢清玄告辞。
谢清玄气得只能原地跺脚,可他被反派自救系统限制,没法做出任何伤害主角受的事情,只能在心里暗骂人简直目无尊长、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谢清玄拉过小徒弟的手,三下五除二将结界口诀做成一个印记烙在小徒弟的掌心,“这下就可以随意进出结界了,你来试试!”
谢沧海将掌心贴近那道无形的屏障,果然,结界就像是水波纹一样荡开,他也能畅通无阻地进出结界了!
*
“为师昨日回去之后,又去了藏经楼,找了不少基础的内功心法,你先挑一个适合自己的练着,打好基础,等你到了筑基期,为师再为你寻一本高级心法。”
谢清玄将乾坤戒指里的几本书交给谢沧海,他没有一字一句为谢沧海讲解,因为这些书他也在谢沧海这个年纪时读过,那时的谢清玄觉得理解这些书上的内容就像是喝白开水一样简单。至于林净霜,谢清玄也从来没有手把手指导过其修炼,所以他当然以为资质是变异冰灵根的天纵奇才小徒弟能够很容易地看懂书上的修炼方法。
结果事实却和谢清玄想象的大相径庭。
过了大概七八天,谢清玄刚从炼丹房里出来便迫不及待将小徒弟叫过来询问修炼进度,可是面前的人却支支吾吾,眼神乱飘。
谢清玄决意做一个要求严格的师尊,他以为谢沧海偷懒去玩了,于是立刻板起脸来盘问,结果在他的逼问之下,得出的结果却让人哭笑不得,谢沧海的确没有学习他给的那些心法,倒不是因为贪玩,而是长年混迹在市井街头的谢沧海他不认字!
谢清玄扶额,他看着眼前拘谨到不敢看他只敢盯着自己鞋尖的小徒弟,忍不住道:“既然不识字,为何不早些同我说呢?”
“罢了,罢了,这些都不是要紧事,认字为师会亲自教你。”谢清玄见人乖巧到有些可怜了,自己也不好看太过苛责,于是便摆摆手,叫谢沧海退下。
*
为了小徒弟的识字,谢清玄又来了柏桓的飞来峰,他是专门来找柏桓要他小时候识字用过的千字文的。
闻人乐时不时就要闭关,所以谢清玄基本上是被柏桓带大的,就连识字也是柏桓拿着千字文一个字一个字教他念的。
谢清玄想起从前和柏桓的种种,那时他也是真心将柏桓看做是自己最亲的师兄的,直到现在他也是感激柏桓的。
第072章 第 72 章
谢清玄来飞来峰时, 正巧是柏桓刚练完剑沐浴后,大概是因为在自己的地盘上, 所以男人比较随意,衣襟没有立刻系起来,而是露出一片洁白但却紧实有力的胸膛。
柏桓看到谢清玄来飞来峰找他,一时间还有点惊讶,因为谢清玄自从长大之后就很少来自己的飞来峰了,与他疏远了不少。
柏桓拢上自己的衣襟,从储物戒里拿出道袍,只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衣不染尘、端方自持的掌门仙尊。
“怎么突然想起来到飞来峰?难不成又闯了什么祸事?”
谢清玄听到柏桓的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我能闯什么祸事, 我在长茗峰待得安安分分的。”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给他根针, 他都能绣出一幅清明上河图了。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突然想起你这里可能还有我小时候的旧物, 我想拿回我的长茗峰罢了。”
谢清玄没说要取千字文给小徒弟认字, 他私心里不想让柏桓回忆起当初他们师兄弟二人之间的那些让人牙酸的琐事, 因为他不想让柏桓误会自己还对他有着兄长般的依恋, 自己早就已经不是那块只会缠着人的小狗皮膏药了……
柏桓听到谢清玄的回答愣了一瞬, 从前谢清玄还是个小童时与他最是亲昵, 时常到飞来峰玩,所以总是有许多小玩意儿落在他这里,什么波浪鼓、小木球、泥娃娃、风车、竹蜻蜓……他每次都会将这些小玩意儿收拾起来, 自从那天谢清玄在窗外听到他与姬明月的谈话之后,谢清玄基本上很少再来飞来峰了, 那些小玩意儿也成了无人问津的旧物……
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这些,柏桓觉得自己心里好像生出了许多小毛刺,心脏微微有些酸楚的刺痛,但他还是在谢清玄面前表现得风轻云淡、冷静自持,他心念一动,从自己的储物戒里将专门存放谢清玄旧物的乾坤袋取了出来。
这袋东西大概扔在柏桓的储物戒里几百年了,倒不是他忘了这个乾坤袋,而是自己有意无意地没有将东西清理出去,反而原封不动地存了几百年。
柏桓本想当着谢清玄的面打开乾坤袋,拿出里面的东西,借此和谢清玄回忆回忆往惜,他还没组织好语言,结果谢清玄就已经抢先一步抢过乾坤袋,说道:“就是这个绘着小黄狗的袋子!”
这小黄狗谢清玄印象深刻,有一次柏桓带他下山,他看上了一户农家的小土狗,那小狗当真是可爱极了,才出生没多久,皮毛是柔顺毛绒的奶黄色,小狗的耳朵垂着,肚皮粉色的圆鼓鼓,四只小短腿,样子憨憨的。
当时他很喜欢那只小黄狗,抱着就不撒手了,那农户有个和谢清玄差不多大的儿子,也喜欢这只小狗喜欢得要命,甚至两个人为了争着抱小狗都打起来了,最后闹得农户的儿子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儿,谢清玄哭得惊天动地,活像死了亲爹妈。
谢清玄嚎起来简直六亲不认,非要将农户家的小黄狗带回越水宗,柏桓怎么哄都没用,头都大了,最后实在没办法,柏桓只得在谢清玄的乾坤袋上画了一只小黄狗,让谢清玄握着乾坤袋,这才就此作罢。
谢清玄看着白色乾坤袋上惟妙惟肖的小黄狗,心情复杂,一想到自己小时候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小傻逼,他就想穿回去暴打小时候的自己一顿!
*
谢清玄没有在飞来峰多待,从柏桓手里拿过乾坤袋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长茗峰。
到了长茗峰,他将乾坤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全掏出来,桌子上琳琅满目全是自己小时候的玩具,谢清玄在一众小玩意里翻找,终于找到了当初他识字的那本千字文。
谢清玄将千字文单拎出来,其他的东西又收回了乾坤袋里。
他将千字文和乾坤袋一起送给了谢沧海。
小徒弟收到谢清玄的东西还颇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乾坤袋和千字文。
“这书你先拿回去翻一翻,明日为师教你认字,乾坤袋里……乾坤袋里是一些小玩意儿,你若是有喜欢的,便留下来自己把玩,不喜欢的便替为师扔了吧。”谢清玄没有告诉小徒弟乾坤袋里装的都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玩的玩具,说出来,总觉得怪尴尬的,有损自己光辉伟大、高深莫测的师尊形象,不好不好!
*
谢沧海很珍惜谢清玄给他的东西,甚至翻开那本市价只值几文钱的千字文都提前将自己的手用皂角洗了好几遍,连翻页也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一个没注意,弄坏了书页。
他捧着书,对着屋内照明用的夜光珠仔细看了看,然后又伸出食指,轻轻摸了摸,书上的字他不认得。像是小孩新得了新鲜玩意儿一般,谢沧海凑近,又用鼻尖轻轻嗅了嗅书页,是一股很清淡的味道,这时的他,甚至连墨香是什么都不知道。
第073章 第 73 章
第二日, 谢沧海如常来向师尊请安。
谢清玄今日起得要比往常早,一身月白云绣道袍, 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喝茶。他已经在自己脑内演练了一百次一会儿怎么教小徒弟,为人师表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谢清玄并没有着急教人,而是先将一瓶辟谷丹交给了谢沧海。
谢沧海不过是个凡人,还没有辟谷,他本想林净霜做一个人的饭食也是做,做两个人的饭食也是顺手的事,更何况一个小孩能吃多少东西?而且这个小孩还是自己的嫡亲师弟,帮忙照顾一下伙食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嘛。
结果他去和林净霜提了这事,这孽障徒弟死活都不肯多做谢沧海的一份饭, 甚至还威胁谢清玄说, 反正他自己已经修炼到辟谷了,早就不用再费时间做什么劳什子饭食, 大不了以后让谢清玄与谢沧海一起吃辟谷丹, 省时又省力,着实是个好办法。
大的小的一起吃辟谷丹, 你听听, 你听听, 多么大逆不道, 藐视尊长的话, 上对老不敬, 下又不体恤幼崽,堂堂主角受居然刻薄到如此地步。
若是以前,按照谢清玄以前跋扈的那个性格, 像林净霜这种不尊老爱幼的□□崽子,他高低横竖也得让他挨一顿爱的皮鞭子, 但是自从拜师那天,谢清玄抽了林净霜一顿,他自己反倒被反派自救系统惩罚,活活躺在床上三天动弹不得,所以现在谢清玄已经避免和林净霜发生什么肢体冲突了,因为他对主角受造成的疼痛会乘以十倍返还到他自己身上。
天杀的坑爹系统!
谢清玄心说,你林净霜住的可是我的长茗峰,挂的我的名做了越水宗的内门弟子,做顿饭居然还要动不动就尥蹶子……
谢清玄当然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无怪乎,林净霜的厨艺实在好,自己可是吃遍京都各大酒楼的人,深觉这普天之下没有一个厨子做菜比林净霜更好吃了。
前几日谢清玄就已经给了谢沧海一瓶辟谷丹,只不过那瓶辟谷丹是修真界最为常见的,刚入门的炼丹师都能炼制出来,味道淡如白开水,而且只能维持每日最基本的生机体能。
昨日谢清玄研究了一下,再辟谷丹里加了几味灵草,又想着小孩子喜欢甜的,所以还特意在丹炉里滴了几滴极浓郁的精华花蜜,出丹之后他自己也尝了一颗,味道清新甜蜜,像是一种特殊的糖球,而且又比普通的辟谷丹多了许多灵气。
虽然谢沧海还没有开辟出自己的丹府,无法将辟谷丹中的灵气储存起来,但是这些灵气能冲刷一下他的经脉也是好的。
若是让旁人知道那样金贵的药材居然用做了炼制辟谷丹的材料,而且服用丹药的本人还无法储存灵气,只能任由那菁纯的灵气白白挥发在空气里,恐怕都想狠狠摇摇谢清玄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是为师昨日新炼的辟谷丹,味道会好一些,你将之前的那瓶丢了吧。”谢清玄嘱咐道。
谢沧海双手珍惜地接过谢清玄递来的白瓷药瓶,嘴上答着是,可心里却想着要将那瓶辟谷丹好好珍藏,师尊给的东西,怎能随意丢弃,让人践踏?
甚至他每日都是磕下一半丹药留着第二天再吃,一颗辟谷丹掰成两半,生怕自己多吃了那一半,会很快将师尊给的丹药吃光。
*
谢清玄本想只讲一个时辰的,毕竟小孩子都比较贪玩,结果没想到谢沧海竟然能坐得住,他都已经讲了快一个半时辰了,谢沧海仍旧听得十分认真,不见一丝一毫的懈怠和疲倦。
谢清玄带着小徒弟学了大概二十页千字文,两人翻到第二十一页时,发现书页的空白处赫然画着两个小人儿,其中一个小人梳着小丸子头,另一个小人扎着高马尾,扎高马尾的小人儿拿着书对梳丸子头的小人儿指指点点,梳丸子头的小人端端正正坐着,前方是一个小书案,它的双臂都规规矩矩地放在书案上。
两个小人儿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墨色线条,但涂鸦的人却将小人儿的神态描绘得惟妙惟肖。
“师尊,这是什么?”谢沧海疑惑地问道,其实昨天晚上他就看到了书页上的涂鸦。
“可能……大概……也许是上一任的主人无意间留下来的记号什么的吧……”谢清玄轻咳一声,心虚地解释道。
他有些尴尬,脸色微红,实不相瞒这两个正在上课的小人儿是出自他之手,那时柏桓教他读书认字,柏桓这个人是个极为严苛的完美主义者,所以每次给谢清玄上完课之后,第二天就会考核,他若是写错一个字,就要被柏桓罚抄一百遍,并且随机没收一件他最喜欢的玩具。
所以小时候谢清玄总是会在晚上深夜温书,争取自己第二日的考核成绩能够让柏桓满意,那时他还很小,哪里能心无旁骛地温书,所以才会在无聊时,在书页上画了简笔画。这两个小人儿,自然一个画得是柏桓,另一个是他自己。
谢清玄本以为教人识字要花费不少时间,结果不过一个月,谢沧海就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整本千字文,甚至还额外读了一些名家名作。小徒弟如此上进,谢清玄心中甚慰,不愧是他选中的徒弟!
*
今日谢清玄开始教小徒弟引气入体,结果柏桓竟然破天荒来了他的长茗峰。
柏桓告诉他,除魔大会他已经同意了,越水宗也会派弟子前去无垢荒渊剿灭魔族。
“宗门的一应事务向来都是由你打理,这种和各大宗门合作的大事,不必来告知我,我只是个不问世事、与世无争的峰主而已。”
自从闻人乐飞升之后,谢清玄连戒律堂长老的职位都辞去了,他在越水宗如今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从前他非要戒律堂长老的位置,仗着自己在越水宗掌罚,将那些背后嘲讽他的人通通借机收拾了一顿之后,他觉得也算是出气了。
“除魔大会,越水宗每峰均要出三名弟子参加,长茗峰算上你与你徒弟,也不过三人,长茗峰虽然人少,但已经定下的规矩不能坏,所以就林净霜代表你们长茗峰前去无垢荒渊吧。”
谢清玄翻了个白眼,除魔除魔,一不小心甚至连命都丢在无垢荒渊了,这好事你怎么不自己去呢?
“若是越水宗的弟子在无垢荒渊遇险了呢?难道就任由这些年轻弟子白白丧命?原本就是两方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最好,我真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非要去打破这个平衡。”谢清玄有些生气地说道。他倒也不担心林净霜会有生命危险,毕竟用系统说林净霜有主角光环,就算是作死也死不了。
听到谢清玄的质问,柏桓表现出高高在上的冷漠,“修真界本就是弱肉强食,有人会在这次除魔大会里陨落,但有人却会因为这次的拼杀修为更上一层,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柏桓作为越水宗的掌门,谢清玄无法左右他的想法,也无法违抗他的命令,只好将林净霜的玉牌交给了柏桓。
柏桓同意这次除魔大会并非没有自己的考量,当初闻人乐飞升之前,曾告诉他一个关乎整个修真界生死存亡的秘密,无垢荒渊里的东西,他必须要守护好,若是魔族中人重创那物,对所有的灵修来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第074章 第 74 章
林净霜离开长茗峰与越水宗其他弟子一起前往魔族世代盘踞的无垢荒渊, 如今长茗峰只剩下谢清玄和谢沧海两个人。
从前谢清玄都是一个人守着这座空峰,时间长了, 竟然也慢慢习惯了,后来林净霜来了,两个人住在同一峰十余年,林净霜骤然离去,谢清玄还有点不习惯,甚至连精神都出现了恍惚,总以为林净霜在那方狭小的厨房里煮饭,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来人早就不在长茗峰了。
习惯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这一定不是思念,要真是思念, 那他也是思念美食, 谢清玄心想。
*
白驹过隙,十一载春秋弹指一挥间。
长茗峰紫竹林里, 晨起的露珠还未落, 竹林氤氲的雾气里,一个身穿月白窄袖华服的少年正在练剑。
少年扎着高马尾, 黑色的流云纹发带上下翻飞, 他身姿飘逸, 一柄雪白长剑劈叶斩风、气贯长虹, 剑气锐利菁纯, 身法翩若惊鸿, 宛若游龙。
少年人眉间生了一颗明智朱砂,他虽唇红齿白,人略显稚嫩, 但却没有半点俗世脂粉气,反而气如松柏, 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五官尽是造物者之美。
这名练剑的少年正是谢沧海。今年是他被师尊捡到的第十一年,从前畏畏缩缩的小孩早已长成了芝兰玉树的少年。
谢沧海收了灵剑,又盘坐在原地静心打坐了半个时辰,呼吸吐纳之间,灵气又在经脉与丹府之间运转了一周天。谢沧海隐约觉得自己又快要突破了,他不过19岁,就已经到了元婴巅峰,这是普通修士穷极一生才能修炼到的境界。
但谢沧海觉得还不够,因为他知道远在无垢荒渊的林净霜现在已经是合体期修士,他与林净霜足足差了两个大境界。
林净霜年岁比他大,入门修炼比他早,但谢沧海就是忍不住在心中拿自己与林净霜暗暗比较,大约是因为他幼时见到林净霜站在师尊旁边,对方看他的眼神宛若蝼蚁,所以赢过林净霜已成执念吧。
而且,只有最优秀的人才配与师尊并肩而立。
一想到谢清玄,谢沧海的眼神里便满是仰慕与向往。
如今谢沧海在越水宗炙手可热,因为他是整个越水宗除已经飞升上界的师祖闻人乐之外天赋最高的弟子,不满二十岁便已是元婴期,就连柏桓这个天资卓越的越水宗掌门也是到25岁才突破至元婴期。
简直就是妖孽一般的修炼天赋……
谢沧海结束了晨起的修炼,便下了长茗峰,御剑去了藏经楼,今日藏经楼免费开放一日,除禁书区不得入内,其他功法典籍均可翻阅,谢沧海想找一本适合自己的高阶剑谱。
谢沧海轻点脚尖,跃下灵剑,稳稳落在了藏经楼外。
只见少年一身月白道袍,腰间坠着长茗峰的黄玉弟子牌,谢沧海身姿昕长,俊逸非凡,如同雪山影下月光,碣石边上松柏,站在一众弟子中出类拔萃,简直就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端得一副碧玉修成万人高。
今日藏经楼外早已聚满了人,虽然还没到开楼时间,但众人显然已经按捺不住心思了,纷纷想早点埋头进浩如烟海的典籍功法里。
谢沧海来得比较晚,所以只站在了众人的后方。
有人发现了站在大后面的谢沧海,忙道:“沧海师兄!”
周围一圈人都听到了这声惊讶的呼唤,纷纷回头看过来,此起彼伏的“沧海师兄”、“谢师兄”在藏经楼外传开。
“沧海师兄,您到前面来吧!”
“对啊对啊,沧海师兄来我这儿,排我前面!”
“沧海师兄……”
就这样,谢沧海从队伍的末尾,一直被人请到了最前面。
众人围着他七嘴八舌,有的人询问修炼技巧,有的人好奇他每日的打坐时间,有人向他请教剑法……
然而更多的是时不时羞涩地望向谢沧海的女修,那欲言又止、欲语还说的眼神简直要能把人戳出个洞。
从前谢沧海在越水宗可不是这般受欢迎,因为他是个凡间乞儿,而且又是著名废柴谢清玄的徒弟,所以谢沧海在宗门里颇为不受待见。
第075章 第 75 章
虽然那时越水宗许多人都瞧不上他, 但他自小便性情坚毅,并不会将这些冷眼和嘲讽放在心上, 拜入谢清玄门下之后,谢沧海便一直潜心修炼,以求突破。
初入宗门,谢沧海刚刚开始学会引气入体,身上没有几分灵力,全靠凡间那些在市井中打拼出来的拳脚防身,平日里在演武堂与那些弟子们切磋也净是挨揍。
但他却不敢叫师尊知道,否则谢清玄护短起来,恐怕又要将越水宗半数峰主得罪, 所以谢沧海便忍了那一时之气, 只待自己修为精进之后,再好好清算那帮借着比试切磋对他暗中下黑手的人。
只可惜有些人并不是适可而止的主, 反而他越是隐忍, 他们便越是欺凌。
记得有一次,谢沧海去外门领每月的月例灵石, 被一帮人堵在路上。
那帮人向来看他不顺眼, 他们这些人都是外门弟子经过考核才得以进入内门修行, 灵根仙骨都是此等, 没有峰主或门派长老愿意收其做弟子, 所以修炼资源比不上谢沧海这种一入宗门便是内门弟子的人。
更何况, 谢沧海身上的配饰、武器、穿着都是谢清玄一应准备的,所用的东西没有不是好的,哪怕是平常用来写字的毛笔也是世间难得的孤品, 这些人嫉妒他,自然对他百般为难。
见谢沧海平时受了许多欺负, 却像个包子似得,一点也不向自己的师尊告状,于是欺负起来便更加有恃无恐了。
“谢沧海,昨日你在演武场表现不佳,教习长老罚你不准与我们同课,让你好好扎马步,将基本功练扎实了再来。”一声滑腻的腔调响在谢沧海耳边,这句话的主人正堵在谢沧海身前,眼神透露出不怀好意,他身后的一群人也发出阵阵窃笑。
谢沧海不愿与他们多做纠缠,打算敷衍过去了事:“教习长老的确这样将,所以还请让路,我要回长茗峰练习武学了。”
众人相视一笑,那个领头之人便抓住谢沧海想要向前的肩膀,“谢师兄别着急走啊,你马步扎得不实,师弟们可以多多教你,正巧今日休沐,上课。”
说罢,那人便出手,将谢沧海整个人狠狠惯到地上,事后还拍拍手道:“这招是昨日教习长老在武道课上亲授的招式,今日正好教给谢师兄,师兄可学会了。”
谢沧海仰面躺在地上,他出手太快,他又背对着他,一时没有闪躲开,便被人重重咋在地上,后脑勺着地,磕得他眼冒金星,还不等谢沧海爬起来,他便被人踩在脚下。
“冯师兄好心肠,这样的废柴,连教习长老都不想多与他废话,冯师兄竟然还肯点拨这个朽木一样的草包。”说话的这人是个专会奉承巴结的小狗腿子。
“你知道什么啊,这小草包是越水宗大草包的弟子,师徒两个都是一个熊样,仗着掌门尊上念着师兄弟情义,养在咱们越水宗里吃白饭!月例灵石竟也拿那么多!”
“听说是凡间来的小叫花子,快点把他的灵石袋子拿过来检查一下,怕不是手脚不干净,偷了许多灵石私藏吧。”
谢沧海听得目眦俱裂,他无事,或是被打一顿或是被骂一顿,可是师尊是天下极好极好的人,怎容这些东西侮辱践踏!
谢沧海从手边抓起一把散沙,冲着踩着他胸膛的冯师兄丢去,冯师兄一时不慎迷了眼睛,谢沧海终于站起身来,对着刚才辱骂谢清玄的那个弟子便扑了上去,拳拳带了灵力,专门往人嘴上砸。
可惜谢沧海终究只是凡间的野路子,不得章法的攻击只是稍微占了一点上风,很快便被人围殴,他们这些人下手黑,专门对着谢沧海脆弱的丹田攻击,没一会儿谢沧海便倒地不起了,但他还像个狼崽子一般,恶狠狠地看着那个侮辱谢清玄的人。
那人被他像是要吃人的眼神看着,也有一点发怵。
冯师兄见谢师兄这样,突然笑了笑,“真是奇也怪哉,平常揍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今日却像要英勇就义一般和我们拼个你死我活。”
冯师兄回想了一下今日的事情,心中顿时了然,便又轻蔑道:“原来竟是为了你师尊打抱不平,凡间出来的贱胚子果然是一条会咬人的好狗,忠心得很!”
冯师兄本名冯亮,原是一个偏远落寞的修仙世家出来的,但他只是个庶子,不得家主宠爱,又因为母亲只是个凡人没有灵根,所以冯亮生下来便是奇差无比的相斥三灵根。
但冯亮一心想要出人头地,于是苦心修炼十数年,终于得以成为修真界第一大门派——越水宗的外门弟子,之后又费尽千心万苦从宗门大比里胜出,成为内门弟子。
可就算成为内门弟子,他与峰主亲传的那些内门弟子也有着天壤之别,因为他的资质,没有一个师傅愿意收他为徒传道授业,修真一途,虽然天赋、心性与气运更为重要,但师门助力也是必不可少,多少修真名士皆是出自大门大派,师承显得格外重要 ,冯亮因为家世与资质的原因拜师无门,他自小就心高气傲,这叫他怎么肯甘心?
于是冯亮便动过了谢清玄的心思,谢清玄虽然修为低微,但是身为一峰之主,资源绝对不会差,更何况谢清玄修为低微,所以那些天之骄子也都不屑于拜谢清玄为师,而像他这样资质不好的弟子便有可能被谢清玄收入门下。
冯亮知道谢清玄一个徒弟也没有,若是自己成为长茗峰的首徒,那整个长茗峰的修炼资源便都会向他倾斜,师祖飞升之后留给谢清玄的宝贝也必然不少,到时候谢清玄手指头缝里流出点东西,就够他甩那些自视甚高的内门天之骄子几条街了!
冯亮小算盘珠子打得响亮,知道谢清玄喜欢一些稀奇古怪且亮晶晶的石头,为了投其所好,他便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去漠河山脉挖石头,漠河处于极北苦寒之地,冻土坚硬无比,莫说寻常人,便是修士想要在山脉寻觅宝石,也要脱掉一层皮。
冯亮此人虽然势利且急功近利,但性格却异常坚毅,他灵力低微,既要御寒保暖,又要在铲子上附着灵力用来挖掘,所以冻土层还未挖透,便已经灵力耗尽,但冯亮又不想就这样无功而返,于是生生扛着漠河山犹如刀片一样冷冽的寒风,艰难地握着铲子向下挖掘,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从结着霜白的泥土里捡起一块鹅蛋大的宝石,宝石幽蓝如鬼火,照应出冯亮动的通红的脸颊,他毫不在乎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冻得满是皲裂,用袖子小心翼翼地将蓝宝石上沾染的泥污擦干净,然后将宝石放进了自己贴身的储物袋里,做完这些冯亮发现天已经重新亮了,一轮硕大的红日从漠河山脉的最深处升起,他忍不住绽放了十几年中为数不多的笑容……
冯亮满怀期望地回到越水宗,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长茗峰,将这枚幽蓝的宝石进献给谢清玄了,到时候自己便是长茗峰仙君的首徒,而且谢清玄在越水宗执掌刑罚,以后谁还敢瞧不起他?自己也会更加勤勉修炼,虽然谢清玄几百年也没有突破金丹,遭人耻笑,但他一定可以飞升元婴期,彼时师徒两个也照样风光无限。
冯亮的畅想最终还是如镜花水月般落了个空,因为他刚一回到内门,便得知谢清玄已经收了林净霜为亲传弟子。
听闻自己看中的机会被人捷足先登,冯亮顿时暴跳如雷,与他闲谈此消息的人被吓坏了,冯亮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发狂,将屋子里的陈设砸了个一干二净,那人骂了句有病,便赶紧退出房间,离冯亮远远的。
过了几天之后,冯亮冷静了下来,他还是决定拜谢清玄为师,虽然自己做不了长茗峰首徒,但总归比现在找不到师傅强,于是冯亮便带着那枚好不容易寻来的幽蓝宝石,满心欢喜地来到了长茗峰。
第076章 第 76 章
即便心气再高, 人再骄矜,也依旧是个没什么阅历的少年, 冯亮揣着袖里好不容易得来的宝石,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安静地等在谢清玄的炼丹室外,明明很想四处打量一下长茗峰的环境与陈设,但是他却强迫自己老老实实地低头看着脚尖,生怕自己胡乱张望,表现不得体,给谢清玄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冯亮等了谢清玄许久,久到他的腿都站得僵直, 日到西山时, 大门紧闭的炼丹室里传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
终于,门吱呀一声地开了。
冯亮猛地一抬头, 一名美如冠玉的青衣修士无端闯入视线里。
他虽不识得谢清玄的样貌, 但直觉告诉他,自己要拜的师尊便是眼前这人。
冯亮赶忙行礼, 从袖中拿出自己珍藏的宝石, 双手奉于谢清玄面前。
许是因为心中紧张, 少年清脆的嗓音有些凝滞, “长茗仙君在上, 外门弟子冯亮敬慕仙君迥异风神, 愿拜仙人为师,一生洒扫侍奉,特献上天山宝石以做束脩, 望仙君收下。”
谢清玄有些愣住,不明白为什么门外突然有个小弟子嚷嚷着要拜自己为师。
他自知修行载数甚多, 但也只是个不起眼的金丹,收太多弟子怕是误人子弟,再者说他也从没想过要桃熟流丹、誉满天下。
谢清玄拒绝了冯亮,“你回去吧,如今我门下已有一名弟子,此生我只收一名弟子,你我并无师徒之缘。”
冯亮猛地一抬头,只见眼前身材修长的青衣修士微微蹙着眉头,神色淡淡,他竟然不知如何再开口祈求对方收下自己。
从小备受周围冷眼,少年早就为自己筑起了一座高墙,而这座高墙却在一刻陡然坍塌,掌心中的宝石像是一块烙铁,深深烫进了冯亮的心。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长茗峰,来时跃跃欲试的欢喜像是水中捞月,镜中看花,本以为是青云直上的登天途,到头来原是他太过痴心妄想……
*
同屋修炼的弟子都能感觉到冯亮这几天心情很差劲,性格越发阴郁极端,但修炼却更加刻苦了,简直称得上是没日没夜地苦修。
冯亮虽然只是个奇差无比的相斥三灵根,但是心志格外坚定,而且肯下苦功,悟性又不错,很快在一众外门弟子中占据领头位置,身边聚集了一帮人。但这帮人品行都不怎么样,冯亮还尤其心眼小,为人刻薄善妒,所以他们这群人经常抱团,一起欺负新来的外门弟子,或者一起挤兑那些天资一般、家境贫寒的内门弟子。
*
冯亮踩住谢沧海不断想要挣扎着起来的胸膛,冷笑一声,调动丹田里的灵力,他脚下慢慢用力,“废物一个,就算有师傅又能怎样?”
当年他拜师,谢清玄以只收一个徒弟为借口将他断然拒之门外,可是过了几年,谢清玄竟然又从外面随手捡回来一个小叫花子当徒弟,难道他冯亮竟然还比不过一个臭要饭的?
冯亮心中的不忿快要淹没了他的理智,他就要将谢清玄的宝贝徒弟狠狠踩在脚底下。
看不上我,你自己亲自选的小徒弟又是什么垃圾货色?
“龙生龙,凤生凤,下贱的老鼠崽子只会打洞。谢沧海,你真是与你的师尊十成十得像。”
“都是废物罢了。”
谢沧海听着冯亮极其恶毒的话,眼睛都被气得血红,但他再怎么挣扎也拜托不掉自己胸口上犹如大石块般沉重的脚。他恨自己为何如此弱小,不护住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连维护师尊的名声都做不到。
冯亮戏谑且充满恶意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少年像发疯了一般挣扎,少年干净整洁的道袍上早就是污泥与乱七八糟的脚印,再也没有半点内门弟子的骄傲与体面,冯亮看着痛快极了。
然而他的视线落到谢沧海腰间之时,好心情又变成了狂怒,冯亮瞳孔骤缩,毒辣的视线像蛇一般,瞬间咬上少年腰间坠着的金黄玉牌。
那是越水宗象征身份的弟子牌,内门弟子所佩戴的均为玉质弟子牌,而外门弟子的弟子牌则是黑檀木所制。
谢沧海腰间的弟子牌是雕刻着兰草的黄玉牌,象征着弟子牌的主人乃是一峰之主的嫡系弟子,因为越水宗的纹饰等级从高到低依次为梅、兰、竹、菊四级,梅花为一宗之主一脉的嫡系纹饰,兰则是各峰峰主及其嫡传弟子纹饰,黄玉上面的玉质等级为蓝玉与紫玉,紫玉当然是宗主佩戴,自从闻人乐飞升之后,越水宗如今唯一一枚蓝玉便到了谢清玄手里。
冯亮狠狠拽下谢沧海的弟子牌,玉牌入手及温,正面是一株含苞待放的雨露兰花,背面用小篆字体刻着“吾徒谢沧海”。
冯亮的俊脸有一瞬间扭曲,后槽牙咬紧,随后他像泄愤一般将玉牌狠狠丢入旁边的荷塘里。
玉牌一入荷塘的泥浆中,甚至连噗通声都没听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沧海突然像疯了一样大吼着,“还给我,把弟子牌还给我!”
众人被他癫狂的模样吓了一大跳,纷纷退远了些,而且他们现在也被吓得心惊胆战,谁能想到冯师兄会一声不吭地就将谢沧海的弟子牌扔进荷塘里,这可是对长茗峰峰主的大不敬,万一被谢清玄知道了,来找他们麻烦,他们全都得吃瓜落!
谢沧海挣扎开来,两只手突然抓住冯亮的腿,一口咬在他的小腿肚子上,像是小狼发了狠一样死死咬住那块皮肉不松口,冯亮都已经照着这小叫花子的头打了,谢沧海被打的口鼻都是血,可仍是不松口。
冯亮骂骂咧咧叫人将谢沧海弄晕过去,这才将自己的腿从这小.贱.种的狗嘴里拯救出来。
冯亮动了动自己的腿,没发现有血迹,心中不禁冷哼:废物就是废物,哪怕拼死反扑,也没给他的身上留下半点伤痕。
冯亮带着自己的一众狗腿子心安理得地离开事发地,将谢沧海就那样随意抛在路边。
他
谢沧海是在天擦黑的时候才悠悠转醒的,少年捂着自己阵痛的后脖颈,强撑着坐起身来。
弟子玉牌被人抢走扔进泥塘。
被人打昏之前的记忆瞬间如汹涌的潮水一般袭来,谢沧海猛地想起了什么,顾不得身上多处的伤痛,突然发疯一样纵身跳入满是污泥的荷塘中。
弟子玉牌,弟子玉牌,他的弟子玉牌呢?去哪儿了,怎么找不到,到底在哪儿!在哪儿!
谢沧海的双手在淤泥里疯狂翻找,身上如雪般洁白的道袍早就脏污得看不了了,但他丝毫不在乎自己是怎么狼狈,扒开碍手的荷叶,反复在淤泥里摸索。
没有,没有,没有,找不到了……师尊给他的弟子牌,没有了……
对不起……师尊……对不起。
谢沧海茫然地站在荷塘里,眼神空洞,像个被抛弃在数九寒冬中的孩子。
*
月上中天,谢沧海才像一抹幽魂一样荡回了长茗峰。
却发现本该一片寂静漆黑的厅堂里亮着烛光。
谢清玄手掌撑着头,双眸轻闭,灯火洒在眉眼上一片暖意。
“取个月例而已,怎么深更半夜才回来。”
谢清玄睁眼问道,他等了谢沧海几个时辰,此时见到人,心底冒出一簇火来,不免生出些质问口气。
谢清玄看小徒弟一身脏污活像在泥里打了十七八个滚,惊诧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谢沧海眨了眨干涩的眼珠,哑声道:“弟子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掉进了泥塘,塘壁太高,脚下打滑,现在才从泥塘里出来。”
这家伙,是把他当傻子一样糊弄、敷衍。
谢清玄没有拆穿这拙劣的谎言,“既然如此,那便清洁一番,早些休息吧,明天你还有早课。”
*
深夜。外门弟子房。
外门弟子的待遇不如内门弟子,内门弟子一人一处住处,而外门弟子则是十人一间卧房。
月上西头,众人都睡得昏天黑地,只有冯亮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似乎是有点忍无可忍,冯亮噌得一声坐起来,坐了半晌,他又穿上鞋袜,悄声下床,从自己的外袍里拿出一件物什来。
随后他又像做贼一样,将那件物什小心放入袖口中。
重新躺进被窝里,他的眼睛亮得有些吓人,悄悄摸摸从袖口中拿出那件神秘的物什,定睛一看,竟是一块精雕着兰花的黄玉弟子牌。
冯亮用微糙的指尖细细抚摸着兰花的枝叶纹路,当时他看到这块弟子牌时,愤懑的火一下烧上心头,本想将它扔进荷塘里,可是脱手前的一瞬间,他又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地将它藏进了袖口里……
第077章 第 77 章
夜色幽梦中, 月上树西头。
长茗峰里一片寂静,这个时间点, 谢清玄本该熟睡,但是他等小徒弟等得有些晚了,早就困过了那股劲儿,如今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实在睡不着,他有些烦了,穿上鞋袜,准备去紫竹林里吹吹风,结果刚一走到谢沧海的卧房前,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声音虽然断断续续, 但那天大委屈感让人听了油然而生。
谢清玄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一时拿不准自己该不该进去, 结果发现屋内的泣声许久都不曾停下。
唉, 今日回来那么晚,三更半夜又躲在房里偷偷哭泣, 定然是受了什么委屈。
谢清玄轻叹一声, 径直推门而入, 随手掐了一个灵诀, 点燃了卧房里的烛火。
果然见到谢沧海双臂揽膝, 将自己团成一团, 缩在床角。
不过十五岁的少年,见谢清玄进来,受惊抬眼望去, 也不知道是哭了多久,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儿,要掉不掉,整个人又缩成一团,像只小仓鼠,可怜见儿的。
谢清玄缓步走过,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徒弟的头,问,怎么了。
谢沧海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头垂得低低的,闷声闷气地说:“没什么,就是今日讲堂师傅留下的课业没有做好,心情有些郁闷罢了。”
因为课业心情郁闷?
谢清玄哂笑,“你当为师是傻的不成?”
“既受了委屈,真藏住了不叫我知道也便罢了,如今被我撞见,又拿这种话来敷衍,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尊?”
谢沧海见谢清玄语气有责怪之意,瞬间便慌了神,半点也不敢隐瞒,忙不迭将下午自己去取月例灵石半路遇上冯亮等人的事情说给了谢清玄听。
“弟子的玉牌被人抢走,扔进了泥塘里。弟子牌,丢了……”
“是弟子无用,师尊赐下的东西,竟没本事护住。”谢沧海既委屈又不甘,都是他自己没用。
谢清玄狠狠打了垂头丧气的谢沧海一个脑瓜儿,“什么叫有用,什么叫无用?人是生下来就能自力更生,在襁褓中便能自食其力的吗?”
谢清玄絮絮叨叨地跟小徒弟说了许多,他发现自己的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自卑,总是妄自菲薄。
花了好久,终于将谢沧海的心情疏解得差不多了,谢清玄亲眼看着他盖上被子进入梦乡。
少年的眼睛还有些红肿,双手轻轻握着被边,睫毛长又翘,样子乖巧安静。谢清玄袖子一挥,给谢沧海身上洒了一层沉睡药剂,让他好好睡一觉,顺便为他向讲堂师傅告假一日。
一日……谢沧海也休息够了。
一日……也足够他解决一些事情了。
第二日。
冯亮醒得比平时更早了一些,他在被窝里偷偷把玩了一番从那小畜生手里抢来的玉牌,然后又恋恋不舍地将其存放进了自己的袖中,这才起床穿戴好衣服。
冯亮出了弟子房的房门,发现往常人声嘈杂的院子今天居然异常安静。
他定睛一看,发现正堂前正端坐着一个人,弟子房的管事正小心翼翼地侍立在那人身侧。冯亮心想,平常这管事恨不得拿鼻孔瞧他们这些外门弟子,今天倒像是皇公贵族身边的老太监,也不知道正堂里坐着的人是何身份,让管事的死命巴结。
管事让他们通通集合在正堂里,众人站齐,在那人面前一字排开。
见人都到齐了,谢清玄这才漫不经心地将茶盏放下,他神情冷淡,悠悠地抬起眸子,扫了一眼面前诚惶诚恐的人们,过了一会儿才随意问了一句:“谁是冯亮?”
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到自己,冯亮愣了一下,但还是恭敬地走出队列,站到了谢清玄面前。
冯亮并不识得眼前这人,只觉得这人的皮相、骨相都生得极好,遥岑出寸碧,万顷皆琉璃,一身天青色流云道袍,衬青年墨发如瀑,眸若星河。
冯亮虽然在长茗峰时见过谢清玄一面,但是他为了表示恭敬,并不敢抬眼细看谢清玄的容颜,而且谢清玄从来没来过弟子院,平时都是待在长茗峰,所以冯亮并没有认出谢清玄。
谢清玄冷哼一声,眼神瞬间凌厉起来,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对于这屋子里满是练气、筑基的小弟子们来说实在是很强大的威压了,众人额头皆冒冷汗。
谢清玄虽然打定主意要护犊子,但是也不想迁怒旁人,所以他敛了气息,只向着冯亮施压。
冯亮咬牙抵抗,但是自己的背上好像压着一座硕大的山,不过几息之间他便狼狈地瘫倒在地,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不知弟子如何得罪了尊驾?”竟然让他找上门来欺辱自己!冯亮强迫自己屈从下来,咬牙问道。
谢清玄慢悠悠站起身,弹弹袖口上不存在灰尘,他低头瞥了冯亮一眼,手中顿时幻化出一节莹白如玉的骨鞭。
众人见那条骨鞭顿时大惊失色,瞬间明白了谢清玄的身份。
冯亮也一脸惨白。
长茗仙君谢清玄在越水宗掌刑,他若是想罚谁,连戒律堂的大长老都管不了。
“越水宗从不收欺凌弱小之徒,昨日你不仅口出恶言,污蔑尊上,还欺辱其他弟子,根本不配为宗门弟子。”
谢清玄一骨鞭挥下,镌刻着宗门戒律的鞭子狠狠打在了冯亮的脊背,苦修十几年的修为顷刻便化为烟云,一散而空。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越水宗弟子,自行下山去吧。”
冯亮攥紧拳头,他想咆哮质问谢清玄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可是他没有勇气,冯亮怒急攻心,竟一口鲜血喷出,然后昏死过去。
他昏过去的前一刻发现谢清玄一时不慎,竟然被自己的血溅脏了鞋面。
雪白的鞋面沾染上了一簇红。
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后一次交集。
冯亮没了修为,藏在袖里乾坤中的弟子牌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谢清玄空手一抓,弟子牌径直回到了他的手中,他将玉牌收回储物戒里,抬眼扫过去,发现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平日里围在冯亮身边为虎作伥的那些人现在吓得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谢清玄找自己麻烦。
“今日杀鸡儆猴,就是要告诉你们,莫仗着自己有点修为,有点本事,便柿子专捡软的捏。”
谢清玄给自己施了个净身术便离开弟子房回到了长茗峰。
他见谢沧海还未醒,便将那块失而复得的弟子玉牌放到了少年枕边……
第078章 第 78 章
谢沧海觉得自己的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是谪仙一般的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宗门里总是有人在背后说他师尊的坏话,说他的师尊只不过是命好, 做了师祖的弟子,受师祖庇佑,明明只是个金丹废柴,却能做一峰之主,享受着越水宗最好的修炼资源……
可是谢沧海觉得,师尊绝对不是什么废柴,师尊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人。
明明内门弟子的剑术是由越水宗最顶尖的剑修长老教学,但是谢沧海有疑时,剑修长老也不一定能解答, 但他问师尊, 师尊却总能将其中缘由讲得鞭辟入里,尽善尽美。
越水宗藏书阁里再偏僻冷门的术法典籍谢清玄也也能知道一二。后来谢沧海才知道, 原来这八百年的修炼期间, 谢清玄早就将藏书阁浩如烟海的典籍全都看了一遍了,不仅看过, 还能记得, 不仅记得还能给别人讲明白。
若不是金丹修为的限制, 谢沧海觉得他师尊能成为整个修真界的魁首。
*
今日越水宗藏书阁大开, 所有弟子不论外门内门, 不论修为高低均可到藏书阁阅读典籍一日。
谢沧海也来了, 他早早进入藏书阁,中阶的剑谱他早就练熟了,今日他来藏书阁是要找一本冰系高阶剑谱。
一直上到顶层, 谢沧海分门别类找到剑修书柜,随意翻了翻, 发现都没有他看得上眼的。
虽然师尊早就为他备下了珍贵的高阶剑谱,但是谢沧海还想找一本更精妙、更厉害的剑谱。
谢沧海随意翻着,发现书柜的最里侧有什么东西正散发着莹莹白光,他赶忙将书都搬开,原来书柜的最里面有一本寒冰所制的书册。
书册莹白如玉,还散发着入骨的寒气,书册上并未写书名,但是其中蕴含的庞大剑意让人心惊胆颤。谢沧海摸上书页,一股冰寒剑意直冲灵脉,这著书人定然是为当世绝顶的剑修。
谢沧海欣喜若狂,拿着书便到书童那里登记,自己就看这本。
书童睡眼惺忪,见谢沧海过来,便惊讶问道:“沧海师兄,你这么快就选好要阅读的典籍了?”
谢沧海点点头,将冰书递给小书童,可小书童一看那本莹白的冰书,瞌睡立刻被吓跑,结结巴巴说:“这这这……这是师祖的……你,你怎么拿了这本,快快放回原处。”
从前也有很多冰系灵根的弟子想要效仿闻人乐的剑法,但师祖自创的剑法十分诡谲,有人不仅没有练成,反而遭到反噬,险些经脉逆流,丢掉性命。
因为这本剑谱实在诡谲莫测,所以便被收藏进藏经阁的角落里,这么多年再没人借阅过此书。
“沧海师兄,这剑谱实在难习,藏经阁里还有很多天字等级的剑谱,要不你还是换一本吧。”
谢沧海不置可否,只在竹简上的领取表里注上了自己的名字,小书童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
*
回到长茗峰,谢沧海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翻阅闻人乐留下的那本剑谱。
谢沧海已经滞留在元婴巅峰两年多了,迟迟不能突破,他虽心急,但也没什么好办法,所以只能想方设法增加自己的战斗能力,剑修自然要以剑术破天劈海。
谢沧海看完剑谱的第一式,便已将书中尽数精髓领会,他是个聪慧的。
传说闻人乐是当世第一剑修,果然名不虚传,这剑法的精妙玄而又玄。
谢沧海提着配剑去了紫竹林,得了好剑谱,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试试身手。
前几式他做得行云流水,但那式踏雾摘星灵脉运行总是有微微凝滞,谢沧海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剑谱上只有招式没有注释也没有答疑,所以他只能自己默默研究,联系了一遍又一遍。
这套剑法名曰天问,虽然对敌时杀伤力大,但消耗的灵气比普通剑招多了一倍还不止,元婴修士的气海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灵力消耗。
谢沧海堪堪练习了三次,体内的灵力便已告罄,他吞了几颗补气丹,待灵气重新充盈起来后又开始练习这式踏雾摘星。
反反复复试了几十次,谢沧海累得大汗淋漓,他原以为他是有天赋的,结果是他高看了自己。
这套天问剑法如此诡谲难习,不知道它的创始人闻人乐若是用起来那会是怎样的杀伐锐利……
道道剑气饱含着冷冽的气息不停地向紫竹林四周扩散惊动了炼丹房里的谢清玄。
谢清玄将丹炉熄灭,这似乎是天问剑法催生出来的剑气?剑气虽锐,但气候尚浅,剑气的主人不是师尊……
到底是何人在练习天问?
谢清玄寻着那股冷冽剑气一路走到了紫竹林,看到半跪在地上的谢沧海,吃了一惊。
黑衣黑发的少年单膝跪地,捂住胸口,地上是一片鲜血,唇角也沾染了血渍。
谢清玄瞳孔一缩,是天问的反噬!他赶忙跑过去,连忙按住谢沧海身上的几处大穴,暂时止住了经脉中乱窜的灵气与剑气,又给小徒弟喂了一枚洛华丹平复翻腾的气海。
幸亏他来得及时,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你简直是不要命了,竟然敢私自修习天问,我若不来,今天轻则被剑气反噬经脉逆行,重则丹府气海尽毁,只能重修。”
谢清玄有些生气。
谢沧海面白如纸,“弟子鲁莽,多谢师尊相救,。”他没想到自己练着练着体内的灵气突然在经脉里横冲乱撞。
“我早就为你备下了适合你的剑术秘籍,这天问你以后不必再习了。”谢清玄神色稍缓,他知道小徒弟争气,什么都想做到最好,这次修习天问,虽然有些急躁了,但少年人的少年意气总是这样来势汹汹。
可谁知谢清玄的这番好意是白费了。
谢沧海抬起头,如黑夜一般的眸子直直地看着谢清玄,缓缓摇了摇头,坚定且固执地说道:“师尊,我要修习这套剑法。”
天问虽然诡谲,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但谢沧海能感觉到,这剑法若是大成会让他在同阶修士里无一敌手。
谢清玄看着惨兮兮但依旧像头倔驴一样的徒弟,一口气没提上来,嘴巴张开又闭上,终究是没再说什么,他长叹一声,无奈道:“好吧好吧,继续练也可以,但是要在我眼皮子底下练。”
“这几日先好好修养,将伤养好,等过几天活蹦乱跳之后,我亲自教你。”谢清玄想,大徒弟是个逆子,二徒弟拜他为师十几年,他却只教了炼丹,对于修炼来说,他只是个金丹,帮不上什么忙,如今徒弟想修习天问剑法,他这个师尊正巧派上些用场。
天问剑法是闻人乐所创,那时闻人乐刚刚突破渡劫巅峰达到渡劫期大圆满。彼时,谢清玄刚满16岁,常常去闻人乐的紫胤宫修炼。
他记得那日是大暑,天热得沸腾,他实在打坐不下去了,便找了个阴凉处,偷偷躲懒。
闻人乐是个修炼狂魔,每日不仅要打坐还要练剑,他不常用自己的本命配剑,饮酒之后兴趣使然便灵气外放,化冰雪为剑。
那日似有所悟,剑锋所指,剑气凝聚,妙法生花,竟然悟出一套冰系剑法。最后一式踏雾摘星,剑气横扫越水宗一座无名山峰,威力甚至波及到了十四洲,四季如春的南十四仙州骤然飘雪。
闻人乐作为修真界魁首有许多雅称,北斗剑尊,是取泰山北斗之意,那日一剑霜寒十四州,后来修真界众人又唤闻人乐为寒洲仙。
这便是天问剑法的因起缘由。
第079章 第 79 章
谢沧海虽然伤得严重, 但是大把大把的丹药滋补着,身上的伤没七天就恢复如初了, 于是他刚养好便缠着谢清玄学那套天问剑法。
“你将你学的所有的剑式演示一遍,不用灌注灵力,只做样式便好。”谢清玄怕小徒弟盲目动用灵力反而又弄伤自己。
谢沧海点点头,他一招一式地认真比划起来。
少年人一把劲腰藏在黑色的练功服里,手长脚长,舞起剑来格外好看,招式做得行如流水。
从前谢沧海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谢清玄只觉得他长得精致可爱,如今长开了, 这模子竟然和自己的师尊闻人乐长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闻人乐的额间并没有那颗鲜红的朱砂痣。
谢清玄看着少年使出的天问剑法,仿佛师尊就在自己眼前练剑悟道, 一时迷了心窍, 不知今夕是何夕。
谢沧海将全部的招式都演示完,见谢清玄坐在石椅上微微出神, 便轻声叫道:“师尊, 弟子方才的招式有何不妥?”
谢清玄回过神来, 他思索了片刻, 沉吟道:“招式上似乎并无太大问题, 既然遭受到了反噬, 想必是内功运行出了问题。”
“你再用一次那式踏雾摘星,这次微微灌注些灵力。”
谢沧海点点了头,又重新使出天问剑法的最后一式——踏雾摘星。
“灵脉还是有微微凝滞感, 我用的灵力少,若是灌注全部的灵力, 又会被剑气反噬。”
谢清玄握住小徒弟的腕骨,分出一股灵力进入小徒弟的灵脉探查,灵力顺着灵脉、丹府、气海游走一圈之后,谢清玄大概找到了问题所在。
他给谢沧海解释说:“一般的剑修都是以灵气催动剑气,剑气只会生发在体外,也只能消散在体外,这天问的最后一式与普通剑修的内功运行恰好相反,灵气催动剑气,但剑气不会随意消散在体外,最菁纯的那缕剑气会顺着你的灵脉进入你的体内,你从未修习过天问,那股菁纯剑气驾驭不了,剑气与灵力不能相融,反而会破坏气海和丹府,所以才会遭到反噬。”
“你试着感受那股菁纯剑气,让剑气顺着自己的灵脉,慢慢回流到丹府,用你的元婴做接引,让剑气与灵气相互融合,剑灵两气贮存于气海。”
谢沧海点点头,照着谢清玄的方法又重新试了一次踏雾摘星。
果然,灵脉中的凝滞感非但不见了,他体内的寒冰灵力反而裹挟着锐利剑气愈发激烈,气海生生扩大了一圈,谢沧海让气海中的剑灵二气迸发到体外,剑锋划过,一大片紫竹被剑气拦腰斩断,瞬间变成冰雪消弭。
“的确如师尊所说,原来这天问剑法的精髓不是招式手段,而是这独特的驾驭剑气方式,这剑法果真玄妙无比!”谢沧海兴奋地对谢清玄说道。
谢清玄哼笑一声:“当然玄妙,这是你师祖,我师尊自创的剑术。”闻人乐乃是堂堂北斗剑尊,修真界万年来天赋最精绝之人,区区天问剑法,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谢沧海听自己师尊这样说,突然又笑起来,“师祖是当世大修,师尊你也很厉害啊。”
“我?我不过一个金丹,我有什么厉害的?”谢清玄不敢相信有人居然会夸他厉害,他被人在背地里叫了八百多年的废柴了,如今被小徒弟用崇拜、敬仰的眼神看着,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当然厉害,讲武堂里最厉害的剑术大师傅都不懂天问剑法,师尊你只不过是看了几眼我练剑,就明白了其中关窍,怎么不算厉害?师尊不但懂剑法,还是能炼出天级丹药的炼丹师,除了这些,师尊还博学强识,那些术法典籍、阵法炼器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一说起谢清玄的好,谢沧海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谢清玄被他直白又热烈的夸赞热得脸红,慌忙打住:“行了,行了,别说了!”
他只不过是比别人多吃两年饭、多长几年见识罢了。这八百年来谢清玄一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有,一个人待在长茗峰上多年,总会有很无聊的时候,他为了打发那些漫长的时间,每日都会去越水宗的藏经阁里看书,整个藏经阁有十万五千多本书,他都看过,甚至连禁书也翻阅过,可这些书总有看完的时候,所以他便会从头再读一遍,一来二去便将书上的东西记在了脑子里,所以什么领域他都能涉猎一些。
后来藏经阁也待着没意思了,谢清玄便又迷上了剑法,师尊是剑尊,若是作为他的弟子,连剑法都不知道的话,那就太丢人了。谁也不知道,其实谢清玄也练过一段时间的剑,但是他的灵力实在太低了,用剑还不如制毒有杀伤力,所以他的剑也就荒废了。
说来也巧,那日闻人乐悟道天问剑法时,谢清玄也在一旁,正是闻人乐一剑霜寒十四州的见证者,他也研习过天问,虽不能使出这套剑法,但对其招式了如指掌,甚至不比闻人乐亲自教授的柏桓差,指导谢沧海简直小菜一碟。但是天问剑法实在太过危险,甚至连柏桓也不轻易用,所以谢清玄并不愿意让小徒弟学,世上好用又厉害的剑法多得是,天问还是闻人乐用起来得心应手。
说起来他师尊留下来的功法典籍并不少,冰系灵根的内功修炼心法也有,都是闻人乐自创,但那些心法都没有什么普适性,厉害虽厉害,若是练不好便会反噬。
*
在谢清玄的指导下,小徒弟的天问运用的愈发熟练,几乎不会再发生反噬的情况,谢清玄颇为满意。
算来算去,林净霜随越水宗大部队外出围剿魔族已经有十年了,这十年谢清玄的反派自救系统竟然一次也没有上线过,久到谢清玄已经忘了这天杀的系统的存在。
可谁想到,这系统会在他半夜睡觉的时候突然爆雷!!!
谢清玄被脑子里疯狂的警报声吵醒,眼前出现一大片的血红色警告,晃得他眼晕。
“警告!警告!警告!剧情已被不知名外力修正,主角受林净霜与攻三魔尊沉荣不朽感情线开启,系统强制传送宿主到达剧情发生地点,宿主请准备,宿主请准备,3、2、1开始传送……”
下一秒,谢清玄便觉得天旋地转,他离开了自己的万年沉水木大床、天水碧锦缎被褥,一眨眼便栽进了魔界石窟里,身上还穿着薄透肉的里衣……
谢清玄:……
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主角受要和魔尊搞基,关他什么事?
第080章 第 80 章
系统将谢清玄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后, 立刻发布了任务:“请宿主破坏主角受林净霜与魔尊沉荣不朽的感情线,任务时限3日。由于宿主长年累月怠于履行反派自救任务, 穿书大神很生气,此次任务失败后果——抹杀。请宿主努力,一定加油。”
系统无机质感的电子音说出了冰冷的话语。
谢清玄:“……”好歹让他穿上外袍再来。
谢清玄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变出一件黑色的外套,将自己穿戴整齐之后,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矮小的山洞里,谢清玄皱了皱眉,四周的石壁潮湿,生满了苔藓, 这苔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年累月被魔界的魔气浸润, 颜色黑得像墨一样,看起来脏极了, 谢清玄很是嫌弃。
他小心翼翼地拢着袍子, 生怕自己的衣服蹭到石壁,谢清玄只有这一件黑色的外袍, 若是弄脏了就没得穿了。
谢清玄走了好一会才从山洞里出来, 根据系统的提示, 他一路紧赶慢赶, 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内赶到了玄都门口。
玄都是魔界最大的城市, 也是魔尊沉荣不朽的王都, 传说中的魔宫也坐落玄都的中心。
系统提示说林净霜在与魔界第一大将交手时不慎落入敌手,那魔将见林净霜生得好,竟然将他的灵脉封了, 送给魔尊沉荣不朽当男.宠。
谢清玄也不明白,为什么当世大魔要强制一个男人, 得不到就要毁天灭地……
谢清玄想了又想,还是掐了个灵诀,将自己幻化成一个女人的模样。
不是他过于自恋,他实在觉得自己一个大好青年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入遍地喜欢搞基的魔族地界内,颇为不安全。
魔界地处无垢荒渊,这里不仅天气阴寒,还长年不见阳光,环境条件极其恶劣,这里的魔族们大多长相丑陋,皮糙肉厚,这就导致他们极其爱慕美人,所以但凡是有点实力的魔族就非常喜欢去修真界抢几个外貌姣好的修士当老婆。
魔界条件极其恶劣,女修虽然比一般的凡人体质强,但是依旧很难适应魔界的生存环境。以前,魔族爱掳女修,但是女修到魔界之后,没过几年就容易香消玉殒,所以后来魔族们聪明了,开始掳长相俊美、秀丽的男修,男修体格比女修强健,活得时间久。
所以魔族并不是人人都爱搞基,大多数魔族还是喜欢美女的。
所以一身黑衣的女相装扮的谢清玄站在玄都城外排队等着进城的时候,在魔族们中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感受到周围人的频频侧目,谢清玄怀疑自己是不是露馅,连忙在识海里询问系统:“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
“不会,我给你用了最高级的隐匿代码,除非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攻受,否则他们这些小喽啰是不会发现你是个人修的。”
听到系统的回答,谢清玄瞬间放心不少。
魔族的进城检查不看什么路引、令牌,而是有一队魔兵牵着魔族内嗅觉最灵敏的猎狗去闻每个魔身上的气味,一旦发现有人修或者其他种族的气息,猎狗便会一口咬上去,届时所有的魔族便会一拥而上。所以很少有人能安全混进玄都城中。
“宿主,我劝你还是遮着点你的脸比较好。”眼见周围围在谢清玄身边的魔族越来越多,系统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谢清玄觉得系统说得很有道理,因为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群饥肠辘辘的狼盯上的一只肥美的小羔羊。
谢清玄用法术变出一片黑色的面纱,遮住了自己下半张脸。饶是如此,他幻化出的女相玉身侧立、身材高挑,在一群歪瓜裂枣中也格外地显眼。
忐忑不安地排了半天队,终于还差前面几个魔族就检查到谢清玄这里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负责检查的那一队魔兵突然停止检查,一个个地跪在地上,显然是为了迎接什么大人物的到来。
果然,一个身长足有两米多高、身着业火战铠的魔族领着一队亲兵出现的玄都城外,这些魔族仿佛是从战场处回来,各个身上带伤,一身的血腥气。
为首的那名魔将大约修为超高,因为谢清玄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直面而来。
那魔将骑着一头黑犀牛路过谢清玄身边,他目不斜视走过,看样子也是进城,而不是为了巡查,这让谢清玄松了一口气。
可还不等谢清玄高兴地以为自己躲过一劫,那名魔将便立刻回头,直直地望向谢清玄,如鹰鸷一般锐利的眼神,让谢清玄吓得心跳漏了半拍。
“有陌生的气息。”
魔将名为石天惊,他本无名无姓,是个孤儿,投军在魔尊麾下,一路从一个小兵靠着战功生生升到了魔族第一大将,还得了魔尊的赏识,在魔族的地位超然,石天惊这个名字还是沉荣不朽亲自赐予的。
“将猎狗牵过来,挨个给老子闻,这段时间和那些臭修士们开战,那些臭修士若是敢混入玄都城,扰了尊主的大日子,老子生剥了他的皮。”石天惊跳下黑犀牛背,拎过手下牵过来的猎狗,阴测测地说道。
“都给我看好了,一个人也不许逃走,我倒是要看看,哪个敢这么大胆。”
谢清玄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系统,你快点想想办法,你不是说不会被识破的吗?我要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就这么被这魔将揪出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身黑色皮毛,嘴里满口獠牙,还流着涎水的猎狗来到谢清玄面前,猎狗用它的狗鼻子轻轻嗅了嗅后,便踩着步子离开谢清玄身边,去探查下一个人。
呼,吓死他了,还好没事。
正当谢清玄以为自己蒙混过关时,石天惊突然抬手制止了猎犬的嗅闻,他指着谢清玄说道:“你,站出来。”
谢清玄眼前一黑,脑子飞快运转,抱着死也不能暴露的决心和勇气,心下一横,侧头斜眼看了石天惊一眼,语出惊人道:“低贱的下等魔,你没资格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