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出气
晋阳侯府的长?女季明礼,是知道今日?必有一场祸事的。
齐王殿下?在她家中,险些遇刺,刺客却不知所踪,百来?号家丁点着?灯搜了一整夜,竟不能寻到半个人影。
此事可轻可重?,满门前程尽系在此。
这时候,如何处置那厨房的管事,或许就显得?格外关键了。
毕竟,昨夜里齐王冲进大雨中,连伞都顾不上撑,亲手将那男子?抱在怀中的场景,她是亲眼所见?,瞧得?真切,此刻想?起来?,仍不免唏嘘。
故而,她不顾自己一夜未睡,眼下?还带着?黛青,一早便让人将那李管事叫了来?,跪在正厅里问话。
单等着?给姜长?宁一个交代。
只是,当真瞧见?姜长?宁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时,还是忍不住惊了一跳。
“殿下?!”她慌忙起身相迎。
姜长?宁是抱着?一个人进来?的。
那人身上穿的,是侯府给备的替换衣衫,于他清瘦的身量而言,稍嫌宽大了些,衣摆如云,从姜长?宁的臂弯里,一直垂落下?来?,随着?她的步伐飘荡。
他埋头向姜长?宁肩上,面容都看不真切,只瞧见?墨发以红绳高?高?束起,不如寻常男子?,爱用玉簪金冠,只是瞧身形与侧脸,应当是很俊的一个少年。
他像是害羞似的,手并不敢去攀她的脖颈,只小心翼翼,缩在胸前,仿佛无处安放。
一旁侍立的下?人见?了,无不惊愕。
纷纷慌忙低下?头来?,以免瞧见?了不该瞧的,却又按捺不住,一个个用余光偷瞄,神色间写满隐秘的好奇。
姜长?宁全当没看到。
非但不怕人瞧,还侧过头,凑近怀中人的耳边,声音低低的,带着?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配合,本王抱得?很吃力。”
那人原本也很红的脸,顿时更红得?发烫。
好在他一力将头埋在她肩上,旁人轻易也瞧不见?,只露出一个薄薄的耳廓,在碎发掩不住的地?方,透着?胭脂色。
姜长?宁无声勾了勾唇角。
其实这人出门前,与她僵持了好大一会儿,道是自己能走,无非慢些,只是她不听他分辩,强行如此。
无他,做给旁人看的。
她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将他妥帖放到一旁的椅子?上,这才转头向季明礼,笑?了一笑?。
“他昨夜伤得?有些重?,不便行走,本王只得?出此下?策,不合礼数,还请府上勿怪。”
季明礼闻言,慌得?脸色都白了,哪敢受她的礼,连连作揖:“殿下?说哪里的话,昨夜险象环生,全是我家招待不周的缘故,好险没有酿成大祸,殿下?不怪罪,已是格外开恩了,我季家上下?感激不尽。”
连忙让了她坐,又亲手端茶与她。
这才小心问:“殿下?是愿意先听那刺客之事……”
“不忙,”姜长?宁向地?上跪着?的人抬了抬下?巴,“先说她的。”
厨房的李管事,天刚亮便被传来?,已经跪了半天了,昨日?里的威风荡然无存,一张脸青白交加,额上止不住地?渗汗,拿袖子?抹了,转眼又是满头。直弄得?整个人邋里邋遢,一身汗酸。
闻言慌不迭地?叩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齐王殿下?开恩。”
季明礼拍案断喝:“不要来?这一套,方才在我面前说的什么,此刻如实向殿下?再供述一遍。”
那人不敢违命,以手拄地?,躬身跪着?。
“是,回?殿下?的话,都怨奴婢有眼无珠,成日?里在厨房当差,不曾见?世面,没有眼力价。昨日?里见?这位公子?,与下?人扎堆站在一处,便只当他是来?帮手的,并不认得?他身上是齐王府的打扮。偏偏公子?再心善不过,分明是与殿下?一道来?的,竟一句也不曾说。”
“公子?金尊玉贵,做不惯活计,一时不慎,失手打了托盘。奴婢只道,里头各位宾客还等着?上菜,忙中心急,一时火气上来?,便想?罚他一罚,小惩大诫,也好给旁的下?人警醒。”
“谁曾想?,罚的不是咱们自己府上的下?人,却是胆大包天,冲撞了贵人。”
她抬头望一眼江寒衣,满脸的愧悔,又忙着?叩头。
“便是将奴婢这条命赔给公子?,也还嫌不够。还求公子?拿奴婢出气,求齐王殿下?责罚。”
江寒衣是个受不得?旁人礼的,遑论是叩头。顿时如坐针毡,习惯地?就转头向姜长?宁,似要开口。
姜长?宁淡淡瞧了他一眼。
他犹豫了一下?,轻抿了抿唇角,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低下?头,盯着?自己垂在膝上的双手,不和那人对视,也不声响。
姜长宁微微笑了笑。
先前在王府,他刚搬到南苑住的时候,曾经被刁钻恶仆欺负,她当着?他的面将人发落了,他却还滥好心,想?替人求情。被她凶过两句。
以德报怨,便是自取其祸。
看来?这一回?,是有点长?进了。
她将目光落回?那跪着?的人身上,唇边的笑?意降下?去,眼中森然转冷。
这李管事,滑头得?紧,仿佛摆出一个诚心认错的模样,其实话里话外,都在为自己开脱,句句指向昨日?里事忙,江寒衣自己又不曾言明,她乃是尽职尽责,至多落一个失察之过。
太急于将自己摘干净了,那副嘴脸便更显得?可恶。
连在她面前,都敢这样偷奸耍滑,可见?平日?里是怎样一副做派……
昨夜打江寒衣的时候,又有多狠。
“李管事回?话,很有条理。不过,你?开罪的并非本王,而是这位公子?。”
她慢慢喝了一口茶,忽地?扭头向身边人:“你?想?怎么罚?”
江寒衣未曾料到,她会有这样一问,顿时有些慌张。他哪里知道该怎样处罚下?人,不过全凭她做主罢了。
他嗫嚅道:“属下?没有想?过,都听主上的。”
看神色,仿佛很怕自己不上台面,在人前给她丢了面子?。
姜长?宁扬了扬眉梢,越过黄花梨木的扶手,将身子?倾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近他:“那我教你?好不好?”
其亲近暧昧,令厅中下?人不敢直视,季明礼亦显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转开脸去。
江寒衣不好意思?接话,也不知她何意,只轻轻点了点头。
她便以手支颌,冲那李管事笑?了笑?:“便如你?所说吧。”
那油滑鬼压根不记得?,自己胡诌了些什么,赔着?小心:“殿下?指的是……?”
“方才不是说,把这条命赔给他,还嫌不够吗?”
姜长?宁敛去了笑?容,冷冷盯着?她。
“说得?很在理,便这样办吧。”
“……殿下?!奴婢冤枉,求殿下?开恩啊!”
那李管事一下?吓破了胆,片刻前的滑头,全都抛开了,只知道拼命叩头求饶。这一回?,是动真格的,没几?下?的工夫,前额便磕破了,一头的血。
厅中站着?的下?人,亦炸开了锅。虽面上不敢言,却一个个的交换着?眼色,俱是震惊。
连季明礼也唬了一跳,想?要开口,瞧着?她的脸色,又一时迟疑。
即便是王侯将相之家,也少有如此办事的。
凡是下?人,不论是买来?的也好,家生的也罢,终究是人,若是犯错,责打倒不要紧,至多是撵了出去,永不再用也就是了。而若到了打死人的份上,便是另一回?事了。
要是有本家的,家人告到官府,难免要喝一壶。就算没有本家,没人做主的,事情传扬出去,也没有脸面,旁人要道这家太心狠手辣,要受人背后指点。
不过,说到底,姜长?宁她是亲王,是当今圣上的手足。
假如她真想?这样做,也没有人能拦得?了她。何况……
季明礼望一眼那名她并不清楚来?历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那人想?来?,在殿下?的心里分量很重?吧。将人折辱成那副模样,殿下?不怪罪晋阳侯府,已是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素闻这位殿下?,是逍遥不羁惯了的,她若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想?要始作俑者拿命来?抵,又让人如何能劝。
江寒衣却终究不忍。
“主上。”他轻声唤。
姜长?宁不理他。
“主上,您饶了她吧。”
还假装没听见?。
“主上,这样做,传出去要有人说您。为了属下?,不值得?。”
姜长?宁终于淡淡瞥了他一眼:“本王不如你?们男子?心软。她打你?,欺侮的是我齐王府的颜面。她这条命,本王今日?想?要。”
说着?,扬起手,对随侍在旁的越冬示意了一下?。
其实越冬压根不明白,她是什么用意。
人家侯府的下?人,总不能由她动手拖下?去,一刀结果了吧?这还像什么话。
可那李管事参不透其中关窍,信以为真,一下?哭嚎出声,膝行上前,抱着?季明礼的腿,仰头便喊。
“小姐救我,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不想?死!是小公子?同我说,这个下?人交给我处置,让我尽管使唤,奴婢这才敢吃了熊心豹子?胆,给他厉害瞧。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就是一个听命办事的,求小姐救我一命!”
此话一出,厅中众人皆不曾料到。
她哭得?涕泗横流,情急之下?力气极蛮,倒险些将季明礼扑倒。
季明礼既惊且怒,一下?手足无措:“这些话,你?先前为何不曾同我说?”
她便只顾叩头求饶,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想?也知道。季家的小公子?,季晴,无端含酸吃醋,授意她欺侮江寒衣,此话若说出来?,该有多难听。她也不愿开罪主子?,是以先前只隐去这一节不提,只愿一力将罪责担下?来?,心想?顶多受些罚,回?头趁着?季晴过意不去,再赏赐她些好处罢了。
谁能料到,姜长?宁心狠手辣,上来?开口便要她的命。她这才慌了神,不管三七二十一,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什么都捅出来?了。
季明礼毕竟年轻,一时之间又羞又恼,没了主意,只面上极愧:“殿下?,臣女当真不知,竟是如此。实在是晴儿太不懂事,家中缺乏管教的缘故。”
姜长?宁没有接话。
其实她起先,倒不曾想?到这一层。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更不是自幼习惯了权力的亲王,让她轻易取一个人的命,她哪里做得?出来??
她不过是想?着?,那李管事终究是侯府的奴婢,她与晋阳侯的联盟还在,场面上不宜闹得?太难看,许多事不好手伸得?太长?。不妨仗着?原身率性?而为,淡薄规矩的名号,先将最吓人的话甩了出来?,随后要怎么罚,旁人也不以为过了。
所谓如果你?打算拆屋顶,别人就会同意你?在墙上开一扇窗,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说到底,不过是变着?法地?,想?替江寒衣出气而已。
但是那李管事慌不择言,供出季晴来?,倒是当真出乎她的意料。
她回?想?了一下?昨日?里,那个仿佛乖巧漂亮,在她面前笑?语盈盈的少年郎,淡淡挑了挑眉。
“季小姐,可否请小公子?过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