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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第100章

    雪凝并未骗二人。

    她带着虞清光和鄢容来到翟家祠堂,发现那乞丐正在祠堂的桌子下面躺着,头发白了一半,浑身脏兮兮的。

    雪凝:“他似乎是真的有些疯癫,嘴里总是嘀咕着什么。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只会看着你傻笑。”

    鄢容也不认得这人,他自小便在帝京长大,黔州这地方他根本没来过。

    更别说他先前只在京都混日子,跟翟星霁不怎么对付,也从未注意过他家里都有谁。

    鄢容看向雪凝:“那你怎么听他说这些的?”

    雪凝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说的,我只是有次来祠堂打扫,给他拿了些馒头吃,他抱着馒头靠在柱子下面,看着我说的那些话。”

    鄢容没有再说什么,看向闻锦:“带他回去。”

    闻锦点头,吩咐着人扶着乞丐起身。

    本来明日鄢容要带虞清光离开黔州,但因这乞丐的出现,鄢容改了注意。

    如今淮西王在京中,或是说,京中已被淮西王控制,他根本无法回京。

    还在宫内这四年有他搭理,里外也都是自己的人,即便是淮西王想要当众逆谋,心中也要掂量几分。

    因此,在如此棘手的情况下,翟星霁于鄢容来说,便是那个突破口。

    他要对外放出翟家灭族之乱真相的消息,逼翟星霁现身。

    鄢容知道翟家灭族之事,对于翟星霁是重中之重,即便真的是陷阱,翟星霁也不可能不回来。

    而他的确赌对了。

    翟星霁在第三日晚,踏月而来。

    虞清光并未出面,而是在隔间听两人详谈。

    鄢容对于那乞丐的话并未全信,可却没想到,翟星霁竟是认识那乞丐。

    那乞丐是翟府对面开铺子的工匠陈伯,那晚翟家出事,陈伯夜起倒夜香,撞见了那桩惨案。

    那些黑衣人发现了陈伯,便想杀人灭口,不过他命大,逃过了一劫,便一直在翟家祠堂装疯卖傻。

    后续也有人想要斩草除根,只见他年岁已高,又疯疯癫癫,便留下了他。

    自翟家灭门后,翟星霁因不愿回忆,便从未来过翟家祠堂,陈伯为了见翟星霁,便日日流浪在翟家祠堂周围,只为能够见上翟星霁一面。

    他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到翟星霁,却不想雪凝来了。

    陈伯不认识雪凝,也不知她的底细,虽见她时常来打扫祠堂,却也不敢放下戒心。

    只一次见她在祠堂前祈祷哭出了声,字字句句都是在心痛翟星霁,他这才故作疯癫的说了些意味不明的话,希望她能将话带给翟星霁。

    如今,果然叫他等到了。

    虽说陈伯目睹了翟家灭门,但他并不知是谁。

    他只记得有个男人,那个男人救了翟星霁,他这些年总是觉得那男人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想了许久才想通,这男人正是他撞见黑衣人时,领着黑衣服冲进翟家的人。

    此人是谁,无人知道。

    可翟星霁心知肚明。

    他们翟家世代忠良,鞠躬尽瘁,只效忠皇帝,可谓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剑。

    可翟雨之乱后,翟家只余下了翟星霁,翟星霁从此也一蹶不振。

    后来,是三皇子劝慰了他。

    也是三皇子在翟家灭门时,冒着重伤救了他。

    在翟星霁最痛苦的时候,是在皇子陪他买醉,与他谈心,他早已将三皇子视作知己挚友,誓死效忠他一人。

    可如今却告诉他,他能变成这样,全是三皇子一手所为?

    他不能接受,更不愿相信。

    可面对着憔悴苍老的陈伯,翟星霁却不能不信。

    这世间,能认识陈伯的翟家人都死了,只剩下了翟星霁,亦或是说,陈伯作为他仅存的亲近的人,绝不可能骗他。

    这一夜,翟星霁踏着月色来,又悄悄的离去。

    鄢容心知策反不成,也并未拦着翟星霁,而是放他走了。

    他与翟星霁之间,有着一层不可言说的相惜,即便翟星霁真的对他、对虞清光起了杀意,可在如今情况,他借此挟持翟星霁,实非君子所为。

    况且,翟星霁从来都不是他的敌人,三皇子才是。

    翟星霁这边没有门路,鄢容便只能再次带着虞清光离开黔州。

    如今无计可施,帝都又被淮西王控制,越往后拖对于鄢容只会越棘手,日如今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攻城。

    彼时鄢明喻和镇国大将军早已在城外蓄势待发。

    虞清光身为女子,自然不能随行,便住在城外大约十里远的营帐内。

    刚在城外住下两日,虞清光见到了楚晏。

    楚晏一袭甲胄,头发高束,神采英姿,瞧着十分的飒爽精神。

    虞清光见到她连忙便迎了上去,抓住她的手,又惊又喜的上下看,止不住的笑:“晏姐姐,你这身行头实在好看。”

    楚晏被她夸得得意,忍不住扬起了下巴:“自然,我穿上头一件事便是来见你。”她说着,拉着虞清光往榻上坐:“扇扇,那日离开后,翟星霁没对你做什么吧?”

    虞清光摇了摇头,将这几日的事对她娓娓道来。

    自两人分别后,楚晏顺利离开七皇子府,一路西行,在路上遇到了赶来的镇国大将军,彼时鄢容已往黔州赶去。

    鄢容得知虞清光被虏后,与七皇子和楚将军分开,单独带了五千精锐来到黔州,而楚将军等人则在帝京城外扎营。

    两人正说着,帐外帘子被哗的掀开,一个嫩黄色身影快速冲进来,一头扎进了虞清光怀里。

    虞清光才认出怀里的人是烟景,还没来得及说话,怀里的小姑娘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虞清光抱着烟景,是又哄又劝,好不容易才将她给哄好。

    楚晏见这一主一仆正腻歪着说话,便也不再打扰,只说让虞清光有事喊她,便掀开帘子出去了。

    虞清光在这扎营住了几日,才知皇帝宴会那日,淮西王便已经把帝都围了起来,逃出来的,只有楚晏和烟景二人。

    誉王府内那地下通道,也早已被淮西王提前派人堵住,根本无处可逃。

    只是听消息说,淮西王虽说囚禁了誉王府,可并未对几人动手,与寻常生活并无两样。

    淮西王似乎只顾着宫中的事,也并未对城中百姓做什么,只是加了一道令,任何人不可进出城。

    虞清光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是忧心。

    没算错的话,许景盈这几日便要临盆了,如今她不能进出王府,若是生孩子可要如何是好?

    可忧心归忧心,虞清光也无计可施,只能在城外等着。

    楚晏毕竟是将门之后,并未与虞清光一同待在营中,不过是隔几日回来瞧她一眼,之后便又赶上了前线。

    虽说鄢容等人一直都守在城外,可他们并未想要真的攻城,如今百姓皆被困在城中,若是当真攻了进去,自然会伤及无辜。

    且帝京位置极好,左右百里并无河流或是山峰,镇国大将军带的几十万精兵也并无藏身之处。

    淮西王虽说在城内,但人力上并不敌镇国大将军的那些精锐,且镇国大将军代表的是七皇子鄢明喻,如今七皇子和三皇帝夺嫡正盛,倘若其中有一方不敌,如今皇帝垂危,赢得那一方自然要继承大统。

    只不过淮西王也没准备跟七皇子硬碰硬,他的重点在宫内。

    可誉王何其精明,四年前将鄢容扔进宫里,便是为了命鄢容保护皇帝,如今这四年宫内里外都被鄢容打点好了,淮西王不知到底哪个是鄢容的人,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可谓是进退两难。

    如此焦灼半月有余,三皇子和淮西王还是按捺不住,借着逼宫来逼迫鄢容的人现身。

    这些事也都是后来虞清光听楚晏告诉她的。

    虞清光听的吃惊:“我以为三皇子形势应当要稳重一些,他若真是逼宫,这罪名便是谋反,即便是登上了皇位,也理应被七皇子打下来。”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下了这一步烂棋。”楚晏顿了顿,叹气:“其实,也不算是烂棋。虽说明喻和鄢容在宫中都布了不少眼线,可三皇子到底没有出宫开府,鄢容的眼线也没法出来传信儿,看起来是僵局,但三皇子明显要占上风。”

    虞清光不懂:“那是为何?”

    楚晏叹气:“可能是三皇子也没想到,翟星霁会是那个变数。”

    “翟星霁?”虞清光凝眉:“他怎么了?”

    见虞清光这副疑惑的表情,楚晏明显一愣,吃惊的看向她:“鄢容没告诉你?”

    虞清光更加疑惑:“告诉我什么?”

    楚晏略有惋惜:“……翟星霁死了。”

    “什么?”虞清光恍惚了一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晏点了点头,回忆道:“其实,我鄢容并未及时赶到宫中,三皇子也已将眼线都给清理了干净。”

    “翟星霁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但我自然知道他是个阴人,指不定躲在哪里准备放冷箭,但我没想到,他射杀了三皇子和淮西王。”

    ……射杀三皇子?

    虞清光微愣。

    “他的箭术果真了得,一支箭从三皇子身上穿过射中淮西王。我都不敢想,那一箭若是瞄准了鄢容和我会是如何。”

    楚晏感叹完后,又继续道:“翟家灭族本就是桩冤案,我和明喻并不想要翟星霁性命,或是放他归田也罢,选择都在他,可我没想到——”

    “他竟是抽出三皇子的剑,自刎了。”

    虞清光听完有些恍惚,就好像是脑子里嗡的一声,突然变成了一片白。

    她没想到,翟星霁就这么死了。

    她的确讨厌翟星霁,也恨翟星霁

    翟星霁的存在本该是一根刺,怎么也找不到,但偶会突然出现刺她一下,让她心烦意乱,无比恶心。等真的拔出消失的那天,她本该是开心,或是畅意的。

    但这些都没有。

    她反而有种怅然。

    这种怅然不知从何而来,说不清道不明。

    可虞清光并非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有些东西并非一定要弄清楚,或是追究下去。

    她只需要肯定,翟星霁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她,处心积虑的要杀她,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这就够了。

    楚晏同虞清光又闲聊几句,便着急忙慌的回了宫。

    三皇子兵败,皇帝病危,如今朝中唯有七皇子能担大任。

    皇帝立储,封七皇子为太子,楚晏为太子妃,二人入住东宫。

    楚晏当了太子妃,日后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身份今非昔比,自然也不如先前当皇子妃那般自由。

    出入宫时都是偷偷的从偏门走的,见虞清光的时日也少了许多。

    而鄢容护驾有功,被皇帝封为明荣侯。

    此外,许景盈也顺利诞下一对龙凤胎,誉王府可谓是喜上加喜。

    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时节已到隆冬。

    鄢容和虞清光搬入了新的侯府,位置自然也是极好,只消过一条街能到誉王府和虞宅。

    这天虞清光起了一大早,先去虞宅给江妙语送了一套取暖的炉子,还有不少新做的披风。

    回来时,外面突然飘起了大雪。

    刚一进府,便见鄢容撑着一把伞正下台阶。

    见到虞清光后,鄢容微微抬起伞来,露出了伞下半遮的面容。

    少年眉宇褪去了昔日的青涩,多了些英挺。

    手中的纸伞是天青色,片片雪花落在上头,映得他面容如雪一般寡淡漠然,瞧见虞清光后,才见他扯了扯嘴角。

    虞清光顶着雪小跑在鄢容面前停下,“下雪了。”

    鄢容将手中的伞倾斜于她,拉住虞清光的手握在手中:“冷不冷?”

    虞清光摇头:“鄢容,明日是你的生辰,过了今日,你就及冠了。”

    鄢容没想到虞清光还能记得自己的生辰,他眸中微微闪过一丝诧异,眉眼难以遏制的染上了笑。

    可他又不能真显得自己开心,便只是点了点头。

    虞清光抬头看着他:“我记得男人及冠后,是要赐字的吧?”

    鄢容点头:“祖母已给我想好了字。”

    虞清光记得鄢容说过,说太后心知她年岁不久,便为她提前想好了字。

    ——以琢。

    “我知道。”虞清光说道:“你这名字是提前取的,应该没人这么叫过你吧?”

    “嗯,还不曾有人叫过。”

    虞清光当即便喊了一声:“以琢。”

    鄢容被喊得一愣,看着虞清光忽而便笑了出来。

    “笑什么?”虞清光道:“我是第一个喊你小字的人,这不好吗?”

    鄢容摇了摇头:“当然好,小字都是亲近的人才能喊的,你是第一个喊我小子且与我亲近的人。”

    说罢,她拉着虞清光想要回到屋里,却被虞清光拦住了。

    鄢容问道:“怎么了?外面冷,莫要染了风寒。”

    虞清光摇头:“下雪不冷,化雪才冷,你明日不是要过生辰吗?届时人多事多,叫人忙累,不若今日我们两个先过?你我二人也不会被打扰。”

    说着,虞清光便抓过鄢容手中的伞便扔在了地上。

    还不及鄢容反应,她拉着鄢容的手便往外跑。

    可鄢容却愣在原地没动,虞清光只好拽了他一下,笑着提醒鄢容:“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做什么?”鄢容问道。

    虞清光道:“做什么都成,淋雪、逛街、看戏、听书、或是去酒楼吃个饭,总是你开心做什么,那就去做什么。”

    鄢容看着站在雪中的虞清光,鬓上肩上都落了细碎的雪花。

    女子弯着眉眼,鼻尖冻的微红,就这么笑着看他。

    他第一次看到虞清光瞳孔里的自己,是那么清晰。

    好像瞳孔那般小的位置,也只能映得出自己。

    手心是温热的触感,抓他抓的紧紧的,那是虞清光的手。

    平时都是他牵着虞清光,生怕她离开。

    而这次,他却感受到了虞清光的力道,是她牵着他。

    温热有力,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鄢容一把将虞清光拉到自己怀中,抱着虞清光原地转圈,虞清光惊呼一声,抱紧了鄢容的脖颈。

    鄢容抱着虞清光原地转了一圈,又把她放下。

    虞清光站稳后,心有余悸的抬手去打鄢容的胳膊,埋怨道:“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鄢容没说话,反手抓住虞清光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

    他拉着虞清光,笑着往外跑:“走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