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更(捉虫)
林湘和周月竹进入军区礼堂, 迎面就似闯入什么大型相亲交友现场,比后世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这个年代对于结婚成家的执念更深。
礼堂中,一个个穿着白色军装的军人斗志昂扬, 打算好好表现, 争取找个对象。
而女同志几乎都换上了私服, 军医和护士们的白大褂添了色彩,文工团女兵也褪下新绿。
再加上一些军属里过来的年轻女同志,凑成了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线。
这个年代的女同志朝气蓬勃, 瞧着格外有精气神,林湘总觉得和在前世当社畜的自己不一样。
想当初自己上班的时候, 整日燃烧精力, 简直像是末日丧尸。
两人找了个角落待着,周月竹满面春风, 时不时用手捋一捋肩头的麻花辫,再抻一抻身上新做的漂亮布拉吉, 一双漂亮的招子左右看看,试图在众多的军人中寻找到心仪的那个他。
“月竹。”林湘嘴角噙着笑意, 不禁打趣她,“你瞧瞧, 那个是不是沈建明同志啊?”
“哎呀!湘湘姐!”周月竹少女心事被戳破,面上若桃红娇艳,娇滴滴地嗔怪林湘一句。
不过, 这会儿兴许是气氛到了, 片刻后, 周月竹倾诉欲上来, 主动同林湘提起自己的小心思。
周月竹小时候也是在村里长大的,那时候她还会跟着贺鸿远在山头跑, 不过后来便被父母接来军区,开始在军人堆里长大。
她自小崇拜父亲,连带着对军人都有别样的情谊,平时见到穿军装的就觉得分外亲切。
等她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姑娘,身边不免有人示好追求,可周月竹到底还懵懂,这方面又被父母管得严,直到今年年初意外认识了沈建明才第一次动了心。
沈建明是个副营长,参军入伍五年,行事干练,可面对心仪的女同志就有些手足无措,他和周月竹互有好感,却没真正点破,这回二人不约而同想着参加联谊会,其中的粉红泡泡自不必多说。
林湘默默听着,不禁感慨看别人谈恋爱是真好啊。
“湘湘姐,你不许笑话我啊~”周月竹害羞一笑,到底还差一个月才满十八岁呢。
“笑话你什么啊。”林湘听着欢喜,仿佛周遭空气都是甜的,“你们郎才女貌的,多般配。”
说曹操曹操就到,二人正说着话呢,沈建明和几个战友就往这边来了。
沈建明一副眼珠子都不敢落在周月竹身上的样子,还装模作样先和林湘打了招呼,这才对着周月竹轻声道:“周月竹同志,你好。你这身布拉吉真好看。”
一句话的功夫,又紧张又害羞地脸都红了。
周月竹手指蜷曲地攥了攥裙子,矜持道:“沈建明同志,你穿军装也帅气。”
林湘觉得自己此刻非常多余。
尤其是看着两个纯情红脸的年轻男女羞答答地交谈,她觉得自己瓦数太大了。
大伙儿默契地散开,林湘自然也落单,朝另一个角落过去,身边便开始有意无意地经过不少军人。
不少胆子大些的上前和她问候一句,听着她回话就红了脸。
林湘只感慨,这个年代的人们大多朴实保守,真的好纯情!
……
贺鸿远同张华峰赶到联谊会现场时,已经入场不少人。
张华峰目光在场中一扫,于某个角落找到了被不少军人包围的林湘。
林湘长相好,容易吸睛自然是真的,张华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扭头看向好兄弟:“嚯哟,看来林湘同志很受待见啊,这帮狼崽子就想找这么个媳妇儿!”
贺鸿远:
张华峰一惯是如此性格,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尤其喜欢开玩笑,能激得贺鸿远变了脸色更高兴。
贺鸿远此刻眉目深深,并未多话,挑了个不远的位置待着。
“您老就搁这儿站军姿吧,我得去找严敏了!”张华峰打定今天要和严敏捅破窗户纸,确定关系,这会儿也顾不上好兄弟了。
“你去吧。”贺鸿远清楚他的心思,“记得回来请吃饭。”
“嘿,那必须请!”有了对象得请吃饭,是他们的老传统了。
贺鸿远独自站在礼堂,周围是纷纷扰扰的男女交谈声,各种青春躁动因子跳跃在空气中。
他目光淡淡一扫,看见林湘正和几个军人说话,眉眼含笑,似乎很是高兴。
贺鸿远刚提腿准备过去,却突然被人拦下。
“贺团长,你真的来啦?”孟菁小跑着赶来,一把拦下贺鸿远,又惊又喜道,“我听人说你有娃娃亲对象了,这是假的吧!”
她并不相信,依贺鸿远的性子,绝对不可能被摆布,屈服于包办婚姻!
可是,这一回,贺鸿远静默片刻,想起那日林湘口口声声谴责着她的渣爹,还干出一系列会令旁人震惊的事情,眉目飞扬,颇有一股不管不顾的架势。
他淡淡开口承认:“是。”
孟菁震惊,不敢置信道:“那你不可能接受娃娃亲吧?”
贺鸿远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薄唇轻启,淡淡开口,只一句话,却令孟菁脸色一变。
——
另一边,林湘此刻确实挺高兴,和几个军人聊天得知了不少基地的信息,尤其是打听了工作情况。
原来部队里有给军属提供的工作岗位,部队外也有,为了创造更多工作岗位,部队联合金边市在海岛上建厂,每年都会招收女工。
“林湘同志,你想找工作吗?军人亲属是可以报名的。”热情淳朴的军人们有问必答。
林湘暗自腹诽,她要是和贺鸿远解除了娃娃亲,还算军人亲属吗?
嗯,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三三两两的交谈,林湘一时有些疲累,她不是没看出不少人对自己有意,不过她暂时准备先找工作。
毕竟见过贺鸿远那种身材长相极品的军人,她也没心思看其他人了。要真找不到工作,后面再考虑吧。
只是大家太过热情,令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找了个角落待着去。
周月竹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估摸跟心上人表达爱意呢,林湘回想着书中情节,试图在那天梦里走马观花的剧情中寻找周月竹的剧情,看看她是不是今天联谊会后就和沈建明恋爱了,后面又是怎样的人生。
只是她在回忆中紧紧思索,却怎么也没搜寻到周月竹相关的剧情,倒是猛然想起部队这一年的联谊会出了乱子!
原本是年轻男女互相表达好感,解决个人问题的场合,却闹出一男一女被人发现衣衫不整,肌肤相亲的不堪场面。
这件事真是个十足的悲剧。
本是某团长的小姨子来探亲姐姐,中途起了心思想嫁个军官,怎料在联谊会上表白没成功,一气之下便使了下作手段,给人下药好生米煮成熟饭。
谁料她第一次干这种事,太过紧张出了岔子,一来二去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姑娘,最后变成那个姑娘与那军官有了肌肤之亲,还被联谊会众人当场发现。
那姑娘原本就有心上人,刚和心上人在联谊会上互诉衷肠后就出现这样的事,此事对无辜的姑娘打击很大,加上传遍整个军区,备受议论,名声尽毁。
不堪压力的她于几日后跳河自尽。
而她的心上人也备受打击,意志消沉,一年后在战场上牺牲,贴身的衣服里还带着那姑娘的一张小相。
两人原本是对情投意合的眷侣,却因意外被毁了一生。
林湘捕捉到那场梦里的细小剧情,想起书中男女主在这次联谊会有感情纠葛,也是他们二人发现的意外之举,不过林湘并不知道事件中的几人到底是谁。
都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林湘还是想试试,可是她只能回忆起被众人发现围观衣衫不整的无辜姑娘身着一身粉色连衣裙。
对了,粉色连衣裙!
林湘迅速环顾全场,在场的女同志身着各色衣服,却唯独没有最娇嫩的粉色
难道那人还没来?
等会儿!就在林湘凝眉思索之际,她突然想起那日周月竹本是打算买粉色布料做连衣裙的,是自己开口建议她选的鹅黄色!
所以,那个无辜的姑娘竟然是周月竹!
是了,她刚刚和沈建明情投意合,纯情又羞涩地交谈。
林湘心底浮起深深的恐惧,难以置信,前不久还站在自己跟前,穿着漂亮鹅黄色布拉吉在和心仪对象说说笑笑的姑娘,今日竟然会遭受如此悲剧?
就是穿越到七十年代也没令林湘如此恐惧过。
她慌忙地四处寻找,并未发现周月竹的身影,她一定要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砰的一声。
林湘边跑边张望,不小心撞上个高大男人,像是一堵墙似的,撞得她鼻子发疼。
可是如今时间耽误不得,她头也没抬道:“不好意思。”
只想快步离开。
周遭安安静静,众人看着闯入一场好戏的林湘,又心痒地等着看贺鸿远如何反应。
两分钟前,军医孟菁气不过仍追着贺鸿远说话,而早对贺鸿远有意的文工团女兵江秀蓉也加入其中。
孟菁端着出生优越的大小姐姿态,明媚一笑:“贺团长,我邀请你听广播,你不会不答应吧?”
同样的,江秀蓉也是个大胆追爱的主:“贺鸿远同志,来尝尝新泡的茶吧。”
众人早听闻贺团长脾气冷硬,寻常女同志不太敢接近他,也就这二位家世极好的女同志一个比一个大胆,联谊会现场不是没有这样的场面,可这几人都名人啊,更别提旁边还站着一个跟孟菁青梅竹马的蒋正豪蒋指导员呢!
真是有好戏看啊!
就在这时,林湘突然闯入,分走了众人的注意力。
“你这是怎么了?”贺鸿远回身一看,只见林湘面色不对,隐隐发白,他还没见林湘如此慌乱过。
孟菁和江秀蓉都记得这个漂亮姑娘,她说自己不是贺鸿远的对象,还压根儿不认识贺鸿远,只是现在出现在这里
林湘猛然抬头望去,竟然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联谊会的贺鸿远。并不知道他为何而来,是不是要和哪个女同志相看,瞧着似乎还在和书中女主纠缠。
不过她根本管不了这么多,这里她还不熟悉,自然得寻求带路,只一把抓上贺鸿远的手臂,低声着急道:“贺鸿远,帮我找找月竹,你跟我走。”
贺鸿远不妨林湘突然的动作,她掌心温度发凉,却似灼烧着着自己的手臂。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女同志胆子也忒大了吧,就连孟菁和江秀蓉也不敢对贺鸿远动手动脚的!这人真是疯了,肯定会被贺团长狠狠甩开!
第22章 三更合一(捉虫)
林湘并不清楚自己误入修罗场, 她一心想靠熟悉军区地形的贺鸿远帮着找周月竹,这会儿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可这落在众人眼中就是不得了,原本孟菁和江秀蓉就较着劲呢, 怎么还又冒出个陌生的漂亮姑娘。
不论如何, 贺团长都不可能给这个对动手动脚的姑娘好脸色啊。
可偏偏, 贺鸿远这回却是惊掉了众人下巴。
只见他微微侧身听那女同志说了句什么,片刻后竟然就真的被人给拉着手跑了跑了!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地吸气声,一双双八卦的眼睛在孟菁和江秀蓉身上转悠, 时不时还看上两眼一旁黑着脸的蒋正豪参谋长,最后齐齐望向贺团长与那个陌生漂亮的女同志远去的背影, 若有所思。
就这件事, 大伙儿回去能嚼个十来天,可有的聊了!
作为当事人, 孟菁见着贺鸿远竟然真跟那个女同志走了,心头涌上几分不甘, 自己从小到大走到哪儿都备受关注与宠爱,偏偏在贺鸿远这里栽了跟头, 她心下难平,可并不显露在面上。
她才不会让这些看热闹的人看扁, 这便神色如常,昂着头转身听广播里的样板戏去了。
临走时,只微笑对众人道:“那是贺团长亲戚, 兴许是有急事吧。”
有人确实听说近来贺团长亲戚来探亲, 原来是这么漂亮一姑娘啊!
与她同样动作的还有江秀蓉, 她也没有任何过激行为, 只眼底显出几分不悦,自顾自品茶去了。
——
从联谊会现场离开, 一门心思惦记着寻找周月竹踪影的林湘仍旧拉着贺鸿远的手臂,天气炎热,她掌心微微渗出薄汗,与男人结实手臂紧紧相贴,直到听到贺鸿远不冷不淡的一句话:“你准备拽着我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地,林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情急竟然拽着贺鸿远的手臂就跑了,她当真是无心的。
不过这会儿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烈焰骄阳炙烤着大地,青石路面蒸腾起阵阵热浪,林湘舔了舔急得干燥的嘴唇:“贺鸿远,你记得这附近有什么能休息的屋子吗?”
她要是没记错剧情,月竹误打误撞喝下了几口被掺药的茶水,而那个被下药的军人则是喝了整整一盅,后来事发紧急,应当是有人经过礼堂附近的一处平房听到些动静才赶了过去。
林湘对军区并不熟悉,只能指望贺鸿远带路,她想了想,补充道:“刚刚我听月竹说觉得天气太热不太舒服,估摸寻了个空屋子休息会儿,我不放心她,还是想去看看。”
这个理由倒还算合适。
贺鸿远没成想她是惦记这个,沉默思考一瞬,便大步往礼堂左侧走去,只淡淡道:“那应该是在后边的休息室。”
部队礼堂出门左转有几间休息室,平日里没什么人,偶尔用作临时开会的地方,屋里有桌椅和沙发,倒是能简单休息。
林湘紧跟上贺鸿远的步伐,盼着一切都来得及,至少赶在事发前阻止这场事关几人的悲剧发生。
她记得书中提到,这样一场闹剧,最终导致被下药的两人被众人发现,因为闹出的影响不好,女方跳河自尽,那个军人也自责羞耻,自己在被下药后同女方衣衫不整地贴着,总是毁了人名声,却又知道自己高攀不上对方,一时陷入两难,在被部队处罚以及女方跳河后,更是心里压力太大,没多久就选择了退伍回乡。而女方心仪的对象更是遭受打击,于一年后牺牲。
想想如此悲剧毁了好几人的人生,林湘不禁加快了脚步,恨不得立刻飞过去。
林湘的猜测没错,待走近后远远望到那一排四间白墙平房前隐约有个步伐凌乱的军人时,眼睛兀自一亮。
那军人的背影就透出几分失去理智,往日应当是步伐坚定地行走,这会儿却难以控制自己的肢体似的,正有些粗暴地在某间紧闭的房门前捣鼓。
“贺鸿远,你看那儿,那个军人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快过去看看。”林湘见他已经打开了房门,心中更是焦急起来,当下扔下一句话,拔腿就跑。
贺鸿远耳聪目明,自然也远远见到了战友似乎有些不对劲,起初他以为是这人大白天地偷摸喝醉了酒,以至于难以稳住身形,就连走路都东倒西歪的。
军人平日处于随时待命状态,自然是不能饮酒的,尤其是将自己喝成这幅模样,更是违反纪律。贺鸿远眉头紧皱,正准备过去看看情况,岂料林湘比自己更为激动,竟然一溜烟便跑开了。
灿灿艳阳下,一抹红色的身影迎风奔跑,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跟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起来,自空中舞出两道优美的弧线。
林湘很快冲刺到了平房边,刚进屋往里一看,就听到一声饱含沙哑的嗓音厉声道:“你快出去。”
被下药的军人此刻面红耳赤,眼珠子似乎要瞪出来似的,浑身散发着热气,正盯着躺在沙发上同样有些不对劲,却勉强还有意识的周月竹道。
“月竹!我们回家去!”林湘见一切都来得及,瞬间松了一口气,忙上前扶起脸颊泛红,似乎燥热难耐的周月竹,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这个军人,他尚且还有理智是好事,剩下的交给贺鸿远即可。
周月竹到底是喝下了好几口掺药的茶水,多少有些搞不清此刻状况,被林湘半搀扶半抱着从沙发往门口走去,她也知道自己有些不对劲,像是身体里生出了一团火似的,令人不安又躁动。
原本她以为是天气太热中暑了,便想着在这休息室歇一歇,哪成想突然闯进个军人,呼呼喘着粗气,着实有些吓人。
幸好堂嫂出现了,她心下稍定。
林湘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扶着月竹往外走,想着终于是提前阻止了这场悲剧,欣喜渐渐涌上心头,直到
身旁中了药的军人像是突然失去理智,口中闷哼一声,竟然像是要朝自己和月竹这边扑来!
林湘忙收紧扶着月竹的手,将人掩在自己身后,却感觉到一阵黑影袭来,心下大骇,应当是中药后当真克制不住药物作用,再无法清醒。
电光火石间,林湘掩护着月竹躲避到墙角,擦着墙壁堪堪稳住身形,而因为药物行动有些凌乱的军人扑空了,却准备再次行动
林湘脑海中想起本在自己身后的贺鸿远,耳畔沉沉脚步声响起,她惊声呼唤:“贺鸿远——!”
只能在心里祈祷他快些赶来。
预想中的那失去理智的军人并没有扑上来,林湘只感觉自己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挡住,男人粗糙的指腹扣紧自己的手臂,快速地将自己和月竹收拢到他的身后。
林湘抬眼一看,高大宽厚的背影此刻有沉沉的安全感。
贺鸿远一手护着林湘两人,一手拦住中药后失去理智的军人,眉目沉沉道:“尤威,你冷静点!”
被点名的男人似乎清明了片刻,赤红着双目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喃喃道:“贺,贺团长你们快出去!”
可惜这清明维持了不到两秒,浑身难耐的燥热与冲动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令他面目都扭曲起来,急促喘着粗气,竟想是要继续朝几人扑去。
林湘吓了一跳,失去理智的男人可怕,不过贺鸿远这个部队活阎王更不是吃素的,只见他左手拽住尤威,手刀起落,尤威颈部被重击,霎时软倒了下去。
贺鸿远看着平日里行事还算沉稳的四营营长面部与露出来的两节手臂发红发热,整个人都不正常,眸光一冷,似是想到了什么。
林湘见尤威被贺鸿远一个手刀劈晕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如今危机彻底化解,她浑身紧绷的神经似是断了的琴弦,差点失了力气。
“我先送月竹回家。”林湘打量几眼昏倒在地的尤威,却被贺鸿远移开两步挡住视线,抬眸与人对视上,她总觉得贺鸿远脸色不好。
虽然他一惯便是副严肃神情,可这会儿明显是动怒了。
“嗯。”贺鸿远对于军中出现这样的腌臜事升起愤怒情绪,瞥一眼月竹的情况,他一个大老爷们不便过问,只能让林湘负责,“你带月竹回去歇着,多喂她些水,再好好睡一觉。”
“好,我明白的。”林湘再扫一眼昏迷中也呼吸沉重的尤威,犹豫要不要提醒贺鸿远他是被下药,不过瞧贺鸿远的模样,应当也猜出来了,便没有多嘴。
毕竟这人心思细腻,机敏多疑,她还是少说话少暴露。
——
林湘避着人群往家属院去,月竹茶水喝得不多,问题不算严重,可到底也不好撞见其他人。
等费了些功夫将人带回周家,周月竹父母都不在家中,正好也省了一番被问询的事,要是让人父母见着月竹这模样,当真得引起不小的动静。
周家的二层小楼空旷,林湘将月竹放到沙发上躺着,自个儿端起客厅茶几上盛着凉白开的巨大搪瓷缸子,给月竹倒了杯凉水。
如今月竹口干舌燥,浑身燥热难受,一盅又一盅的凉白开喝下去才渐渐舒服了些。林湘再去厨房取来毛巾,用水浸湿,一遍遍地为月竹擦脸擦手。
要是这药效猛烈,兴许还得去洗个冷水澡,不过多少有些遭罪,一个不慎兴许就要闹出病来。
那掺了药的茶水,周月竹饮下不多,这会儿用冷水擦脸,再喝下大量凉白开,身上脸上的热气便没那么盛了,整个人也渐渐平静下来。
浑浊的杏眼微微眯起,周月竹还闹不大明白如今的状况:“湘湘姐?这是在哪儿啊?”
她缓慢地打量四周,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回家来了?
明明她先前和沈建明羞答答地说了会儿话,沈建明就被他战友叫走帮着去壮胆与别的女同志搭话,她便在附近溜达,等沈建明待会儿出来,两人准备找个僻静地方待着。
她等着等着,天气炎热有些口渴,正好在休息室见到了茶水,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两口,渐渐地就觉得越来越热,浑身都难受。
林湘抬手贴了贴她额头,还有些微热意,当下也不便多说什么,只道:“你热得难受了,好好睡一觉吧。”
说罢,林湘扶着周月竹上楼,将她安顿在房间,见她沾枕头便有些疲累地闭着眼睡了过去,安静乖巧地轻轻呼吸着。
林湘长舒一口气,总归是彻底安全了。
安顿好周月竹,林湘轻手轻脚带上房门下楼,由一阵后怕感到庆幸,这场悲剧被阻止,所有人都能安然无恙地度过。
窗外阳光依旧灿烂炽热,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
月竹这边安稳下来,林湘琢磨片刻,还是带上周家大门,重新往休息室那边去。
她得去看看贺鸿远和尤威的情况。
约摸半小时前还闹出些动静的休息室此刻已经空荡荡一片,贺鸿远与尤威并不在。林湘推开房门,在屋里仔细检查一番是否有月竹或者尤威的物件遗漏,未免以后招人话柄,总得全部清理干净,以防万一。
这么一找,林湘还真的找到了一方手帕,是周月竹随手爱带着的粉色格子手帕,应当是躺在沙发上休息时无意掉落的,落在沙发下方,无人知晓。
将手帕拾起揣进自己衣兜中,林湘又四处看了看,瞥见沙发旁小茶几上放着的搪瓷盅,里头的茶水已经凉了下来,漂浮着根根新绿的茶叶沫子,昏黄的茶水看似寻常,却不知不觉混入了药粉,最终融于其中。
贺鸿远与尤威不知去向,林湘便将搪瓷盅藏于平房外头的草丛中,以后真要查起来应当是有用的,毕竟下药的那人还没揪出来呢。
想到此时,林湘决定重新回到联谊会现场看看,那下药之人一时气愤冲动,后面也是胆战心惊,自然容易露出马脚。
只是她刚走到联谊会门口,就碰见了着急寻找周月竹的沈建明,林湘这才想起来,二人原本约着在外面见面呢。
她当即撒谎称周月竹有些中暑,先回家休息了,沈建明这才安心下来,向她道了谢。
等林湘再次进入联谊会现场,礼堂中的同志们仍是春心萌动般追逐着自己的爱情,男男女女或羞涩或大胆热烈地交谈,处处都透着股不是春日却胜似春日的气息。
礼堂右前方的大音响里放着广播着的红色歌曲,好不热闹,与众人的欢声笑语交织纠缠,共同谱写出和谐乐章。
而在礼堂中心,最被关注的还是之前事件的几位当事人,也就是原书中的男女主。
孟菁邀请贺鸿远失败,却也不急不恼,仍旧举止优雅地倚在桌边,修长纤细的手指点在卓沿,与广播中接着播放的歌曲节拍对应。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①”
孟菁周遭有几个熟识的军人凑过来嘘寒问暖,她本就生得漂亮,为人又热情张扬,好似带刺绽放的玫瑰,轻易便能成为众人焦点,身边更是不缺乏追求者。
更别提,她还是书中女主,主角光环照万物,家世好,模样俏,走到哪儿都受欢迎,妥妥的万人迷女主剧本。
偏偏在贺鸿远身上栽了一次又一次跟头,心中的不甘愈演愈烈,这才纠葛了数年。
她漫不经心和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身旁一张脸铁青的蒋正豪便出言讽刺她:“孟菁,贺鸿远有什么好的?你什么人没见过啊,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上赶着去?”
“关你什么事?”孟菁同这个青梅竹马的好友说话同样不客气,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就爱斗嘴,几乎是吵吵闹闹十多年过来的,“我的事情你少插手。”
两人说话声音不小,附近不少人都听到了,林湘自然也吃到了这口瓜。
她记得书中剧情便是这样,原书男女主从小打打闹闹,蒋正豪长大些才隐约明白自己的朦胧心意,却碍于二人长期拌嘴的关系没有主动表白,孟菁更是不知道蒋正豪喜欢自己,只认为蒋正豪同过去一样,就是爱和自己唱反调。
嚯,真是一对爱恨情仇能缠缠绵绵一辈子的青梅竹马啊。
虽说虐,但是也挺甜的不是嘛,兜兜转转身边永远是你。
蒋正豪见不得孟菁一个从小被团宠着长大的姑娘被贺鸿远数次无情拒绝,偏偏孟菁还执迷不悟,他被孟菁一句话堵得哽住,对别人的好脾气在这里便荡然无存了,转身就气冲冲离开,只撂下一句话。
“你当我想管你?”
林湘瞧着蒋正豪那副模样,像是要去找贺鸿远算账,毕竟自己到海岛的第二天就见到过他去警告贺鸿远,当即也跟了上去。
自己找不到贺鸿远在何处,兴许蒋正豪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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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正豪运气不错,走出礼堂没多久,便瞥见了往休息室去的贺鸿远。
贺鸿远不知道从何处过来,此刻军装裤脚上沾染着被水浸湿后的痕迹,正眉目严肃深沉的大步流星而去。
“贺鸿远!”蒋正豪与战友关系都好,他是大院子弟,虽说出身好,却没什么架子,就和刚入伍的新兵蛋子都能随意地哥俩好到一处去,在军中人缘极佳,人人提到他都会夸一句蒋参谋长好。
与他相反的便是贺鸿远,对谁都狠,谁提起他总归要说一句贺团长是真狠啊。
起初,蒋正豪与贺鸿远关系不咸不淡,主要是贺鸿远同谁都不太亲近,走动得多些的便是团里的参谋长张华峰和政委姜卫军。后来孟菁开始追求贺鸿远,蒋正豪冷眼旁观,再是贺鸿远多次拒绝孟菁,蒋正豪便横竖都看贺鸿远不顺眼了。
这会儿他厉声一喝,快步上前,直接就是一拳挥了过去。
林湘跟在身后看着,倏地瞪圆了杏眼,这原书男主真是性情中人啊,直接就要打架了?
面对蒋正豪来势汹汹地一拳,贺鸿远回身一掌挡下,拧眉怒视蒋正豪:“蒋参谋长,你在发什么疯?”
那语气像是在斥责什么不懂事的人,听得蒋正豪更加火大。
“你说呢?”蒋正豪并未收手,仍在持续进攻,贺鸿远则是见招拆招,作防守姿态。
两人都是练家子,在军中比武能争一二的好苗子,动起手来似是拳拳到肉,有来有回,几个来回后,贺鸿远脾气也上来,当即并不只是防守,而是同蒋正豪正面进攻。
要是放在电视剧里,林湘肯定能看得津津有味,可这是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幕,她见蒋正豪真是气急了,拳拳下狠手,有些担心贺鸿远吃亏,思考一瞬,便对着空气大喊道:“孟菁,你来啦?”
听到孟菁,蒋正豪心一乱,瞬间收手。
听到孟菁,贺鸿远没有半分变化,出手的一拳并未收回力道。
两人就这么一收一击,蒋正豪被贺鸿远的拳头打了个正着,嘴角瞬间显出几分乌青,人也踉跄着退了一步。
他抬手抚了抚嘴角,忙回身寻找,可是空荡荡的地方,哪有孟菁的影子,唯有先前将贺鸿远拉出去的女人。
林湘讪讪对着他扯了扯嘴角,瞧着蒋正豪一副吃瘪又挨了一拳,又悄悄转移视线瞥了眼贺鸿远,对上他同样看来的深邃眼眸,林湘冲他眨了眨眼睫,似乎是在诉说——看吧,我帮了你一回,打到蒋正豪了。
林湘见到贺鸿远像是没看懂自己的眼神,只冷漠地转过头去,不由得撇撇嘴,真是不知道感恩!
只是她的角度看不见,贺鸿远稍稍转过头后,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
蒋正豪这会儿清醒过来,在部队里同战友打架是可能受处分的,他气哼一声,盯着林湘看了一瞬,再回头看向贺鸿远,只撂下一句:“既然你有对象了,就别招惹孟菁。”
贺鸿远恢复了冷漠神色,沉声道:“我从来没招惹过孟菁。”
看着蒋正豪转身愤然离去的背影,贺鸿远语带讥讽:“你是个爷们就跟她说清楚去。”
林湘瞥见蒋正豪脚步一顿,像是当真被贺鸿远这话击中了,攥紧了拳头再舒展开,而后才大步离去。
蒋正豪一走,便只剩下林湘和贺鸿远距离几步之遥。
礼堂内笑闹声不断,礼堂外安静沉寂,只偶有不远处的军号响起,伴着战士训练的口号声悠扬。
迎面吹来一阵裹着热气的微风,直往林湘脸上扑,她白皙的面容添上几分绯色,被阳光刺得微眯了眯眼,抬手便撑在眼睫上方阻挡刺眼的光线,顺道看着贺鸿远邀功:“贺团长,我可帮了你。”
贺鸿远见她一副邀功的模样,被烈日灼热着十足地有些娇气,可还是带着人往旁边阴凉处去,随口回一句:“你倒是能耐,不怕蒋正豪记恨?”
林湘在心里摇头,蒋正豪作为书中男主,跟谁都处得好,十分和气,唯独遇上孟菁的事情就不理智了,也是因此看贺鸿远不顺眼。
这便是作者给这位男主设置的小缺点,不过许多读者被甜得嗷嗷叫,看看男主再完美的脾气也只会为了女主的事破戒,不好嗑吗?
“那不至于吧,蒋参谋长应该不会那么小气,听说他可是大院子弟,跟谁都称兄道弟的,特别讲义气会做人,谁提到都是夸”林湘微微一笑。
只贺鸿远听到林湘一番话,冷冷的目光就扫了过去,扫得林湘瞬间噤声。
算了,这两人不对付呢,林湘想着自己还是闭嘴吧。
她这趟过来也是为上午的事情:“贺团长,尤副营长人呢?你都处理好了?我捡到个休息室里的茶盅,想着兴许有用,藏在那边草丛了。”
尤威可是被下药喝了一大盅茶水,比周月竹的量大多了,还得费些神才能散了。
提到尤威,贺鸿远眸光渐冷,眉目也更加严肃起来:“嗯。他和月竹都被下了药,我扔他去河里冷静了会儿,现在在医务室输液。”
居然有人敢在军区对军人和军属下药,还是药效猛烈的兽药,贺鸿远面色沉沉,烈日下的下颌线越发凌厉。
“这件事别说出去,不然对月竹和尤威都不好,我会处理。”毕竟两人当时差点共处一室,甚至要是没有林湘突发奇想拉着自己去找人,后果不堪设想。
尤威是个心性还算坚定的军人,彼时尚有一丝理智,却也不一定能抗住猛烈的药性,以当时的情形,再待下去,月竹必定会受到伤害。
林湘自然也对这样的下作手段深恶痛绝,不忘暗搓搓提醒:“一定得把始作俑者抓出来,就是不知道那人下药是什么目的?难不成故意害他们,想毁了他们的名声?不过尤副营长被下的药像是多了许多,月竹症状就要轻微些,难不成那人目标其实是尤副营长,月竹是意外被下药了?”
贺鸿远已经在尤威稍微清醒后询问过此事,他也不明白谁会对自己下药,贺鸿远又让他回忆一番近来是否得罪什么人,或者在今天联谊会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尤威为人还算和气,并未得罪谁,唯一与人冲突还是今天早上参加联谊会委婉拒绝了一个女同志,那女同志是尤威所在团团长的小姨子,过来探亲的,一来二去地看上了尤威,主动示好,不过尤威对人没意思,便也实话实说地拒绝了。
贺鸿远此刻在听到林湘的猜测,不禁将怀疑的对象更深刻地锁定在了李团长小姨子身上。
——
热闹的一日联谊会盛大结束,林湘在第二日便听到了不少好消息,说是谁和谁好上了,哪两人又般配了。
她住在军区招待所,隔壁几个房间来的都是军嫂,她们男人职位在副营长之下,便没有资格申请分配住房,媳妇儿也就只能在招待所居住着,一般会待一个月。
“林湘同志,你探亲啥时候回去啊?还是就准备在这儿找一个?”有热情的军嫂打听着她,天然有几分亲近感。
“我想看看能不能找个工作呢。”林湘冲人笑了笑,收拾着准备出门去看看周月竹。
“工作可难找,听说抢手得很。”几个来探亲的军嫂虽说没有随军,可也有所耳闻。
林湘倒是看得开:“我先找找看吧。”
林湘只琢磨着,可惜最帅那个拿不下!
可恶!
“实在不行你相个军人呗,嫂子瞧你模样多好啊,配谁都配得上。我们家那口子的营长就可俊了,人高高大大的,年级轻轻就是营长,你要不要跟人见见?听说人过阵子还要被派去负责招工还是啥的,可有本事,上头都看重他。”
“招工?”林湘若有所思,自己和贺鸿远是真不可能了,她也死心了,没有女主的命,更别犯女主的病,趁早另寻出路才是好事,“好啊,可以见见。”
正好找人打听打听招工的事不是正好。
“那行,你中午空不?一起吃个饭,宋营长长得可俊了,这回就托我帮忙打听找对象呢,他家里爹娘都不在了,也没人能帮着张罗。”
“好,那我待会儿回来找嫂子。”林湘将这事儿记下,相亲嘛,她已经熟悉了,左右不过是看看,还能趁此机会多问问招工的事情,真不错
周月竹昨日休息一番后,身体已无大碍,今天一早也去军区医院检查了一番,刚回到家就碰上林湘过来。
她已经听说了自己竟然喝了掺下兽药的茶水一事,也记得当时在休息室的惊险一刻,着实后怕。
“湘湘姐,幸好你和堂哥过来了!要不然”周月竹这辈子连男同志的手都没拉过呢,和沈建明也是对视一眼,两人都要脸红的,经过昨日,着实被吓得不轻。
“没事就好。”林湘宽慰她,希望这件事不要给她留下心理阴影,“当时情况紧急,如今都解决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尽量忘了它,毕竟沈建明同志对你可是痴心一片啊。”
“湘湘姐,你可别打趣我。”不过经过这么一打岔,周月竹也渐渐放松下来。
这件事并没有告诉周月竹父母,她自己不想父母担心,贺鸿远和林湘也尊重她的意见。贺鸿远已经在半日内快刀斩乱麻找上了李团长小姨子何芳,他那么严肃高大一人,光是站着就吓得心虚的何芳发抖,再几句话厉声询问,何芳哪里招架得住,当即就招了。
何芳趁着探亲姐姐姐夫的功夫一心想嫁给军人来随军,一眼就相中了曾经来姐夫家里汇报工作的尤威,奈何尤威无意,昨日何芳在联谊会再次示好被拒,便一个冲动干出了下药的事。
不过她胆子不大,下药后见着尤威喝下去就有些慌了,剩下的茶水都没来得及处理,胆战心惊地跑了,却被周月竹误打误撞喝了。
现在被黑面的贺鸿远找上门来询问,就连特务都扛不住他的逼问,何芳更是没法。
“贺贺团长,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小心放了点儿。”何芳担心这事儿被姐姐姐夫知道,想着糊弄过去,“这不是没出事儿嘛,我以后肯定不干了。”
贺鸿远却不吃她这一套,任由她眼泪都憋出来了,只冷漠以待:“在部队给军人和军属下药想轻飘飘揭过去?你上公安局说去。”
贺鸿远丝毫没留情面,将这事和李团长开诚布公地一提,当即就报了公安。何芳不是部队的人,没法直接受自己处罚,他便将人交给公安局。
何芳被连人带包袱地‘扔’出去,这事儿林湘是听周月竹说的。
“听说何芳她姐想求情,让李团长跟堂哥说说好话,把人赶回老家就算了,没必要闹到公安局去。”
林湘气愤:“怎么能算了?贺团长不可能答应!”
周月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堂哥当然不会答应!他做的决定谁也改不了。李团长本来碍于他爱人说情想找堂哥通融下。结果堂哥就说了一句话。”
林湘好奇:“说什么了?”
周月竹挺直腰板,故意粗着嗓音模仿昨日自己偷听到的对话:“说情?想说情去公安局说去。李团长,你该庆幸没有这件事闹大,也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不然你也会被牵连。”
林湘眉眼一弯,既是为周月竹模仿得像模像样,也是为贺鸿远的意志坚定。
“周月竹,背后说我什么呢?”贺鸿远大步流星而来,正站在周家门口望着在客厅的两人。
他背对着光,身材高大地遮天蔽日般带来一阵阴影。
“堂哥,我夸你呢!”周月竹心虚地讨好一笑,“不信你问湘湘姐。”
林湘听着周月竹一番话,敏锐地觉察到贺鸿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自然得帮忙:“是,夸你呢。”
只是她没料到,贺鸿远竟然无聊地回问:“夸我什么了?说说看,月竹你闭嘴,林湘说。”
周月竹:“”
林湘:“”
赶鸭子上架的林湘紧急搜刮着脑海中拍马屁的词汇:“我们夸你英明神武,雷厉风行,做事果决,手段了断,维护正义,真是人民的好军人,月竹的好堂哥!”
周月竹像是不甘示弱,紧接着补充一句:“湘湘姐的好对象!”
林湘脸色一变,忙伸手在周月竹腰间挠了一下,听得她笑盈盈地求饶这才睨了她一眼,让她别再瞎说。
贺鸿远现在可不是自己能招惹的!况且他本来就一门心思要和自己作废婚约。
一番打闹后,林湘悄悄打量贺鸿远,惊讶地发现他竟然眸光微亮,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黑月光一笑快成白月光了!帅是真的帅!
周月竹身体恢复得没问题,经历这出闹剧十分渴望与心仪对象见面,她看一眼手腕上的梅花牌手表,该出门了,拎着小包便冲了出去:“堂哥,湘湘姐,我得走了,你们慢慢聊。”
林湘看着周月竹穿着那件掐腰修身的鹅黄色布拉吉,身姿轻盈,裙摆飞扬,奔向自己喜欢的对象,由衷地为她高兴。
“这次的事情多亏你。”贺鸿远冷不丁出声打断了林湘的思绪。
“也是赶巧了。”林湘并不敢多提,就担心贺鸿远再对自己起疑心,“还是贺团长处理起来干净利落,收拾了坏人。”
“我看你本事也不小,你家里人应该正在跳脚。”贺鸿远意有所指,想起她在西丰市干的事,也当得起干净利落几个字。
林湘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她行事估摸是比现在这个年代的人大胆了些,加上对那家人没有亲情羁绊,下手自然狠:“谁让他们那么坏呢?那是亲爸吗?对我还不如别人的闺女,后妈也是一箩筐心思,要是我不干净利落些,现在可不在这里,已经嫁给那个肥头大耳还好色的厂长儿子了。”
贺鸿远眼神微动,目光落在正碎碎念叨的姑娘脸上,看着她樱唇轻启,一张一合,是诉说不完的委屈。
“你做得很对,很好。”贺鸿远沉声道。
“嗯?”林湘原本是想着再多说几句,卖卖惨博取同情,让贺鸿远不要怀疑自己。可这会儿听他话语中的意思,抬眸望去却只见到他眼中的坚定与欣赏。
那凌厉的眉眼似乎都温柔了下来,令人忘了他可是书里性情古怪偏执的黑月光。
“我要是你,只会把他们整得更惨。”贺鸿远面无表情说着狠话。
嚯,还是那个他!随便说句话都像是要弄死自己渣爹后妈一家似的。
林湘算算时间,下午还有和什么宋营长见面的事情,她起身道别:“贺团长,我先回去了。”
贺鸿远仰起头看着她离开,见到红色身影消失在门口,那白得晃眼的手臂上闪过一道猩红伤口。
林湘昨日护着周月竹以防尤威扑过来时,手臂在墙上擦出一道口子,问题不大,她也就没管,只是她皮肤娇嫩,在白生生的手臂上便有些显眼。
回到招待所,她回屋歇了会儿便和热心的军嫂出门了。
只是她并不知道,就在她走后不久,贺鸿远来了一趟招待所,敲门没人应答,这便上前台询问服务员。
部队里的招待所的服务员也是招的军嫂,多少能赚些工资。
贺鸿远将一瓶红药水放在桌台上:“杨大嫂,201室的林湘同志要是回来了,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她。”
杨大嫂点头应下,替人转交东西的事她有经验:“贺团长,我记着了,你放心,肯定替你送到。”
贺鸿远道了声谢,这才离开。
临近午饭时间,贺鸿远却没着急去部队食堂,转而上部队外面的邮局打电话。
辗转联系上西丰市知青办主任时,董主任颇为惊讶,:“你小子怎么想着打电话过来?”
一般人谁没事会打电话联系啊?真是钱多?
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知青办近来忙碌,在操办着城市青年下乡的安排,分配一茬又一茬的知青去往全国各地,这可不轻松。
贺鸿远轻笑两声,同退伍转业的战友简单寒暄几句便直入主题:“老董,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个轧钢厂三级钳工的儿子林建新自愿报名下乡的?分配的哪儿啊?”
董主任如今四十有余,曾经在战场上和贺鸿远并肩战斗,也是贺鸿远救了他一命,不过董主任捡回了一条命,身体受伤仍是不支持继续高强度训练,这才选择退伍转业,被安排回老家西丰市进了知青办工作,担任主任,掌管知青下乡的一切事宜。
他对于单一人员的情况自然没什么印象,当即让干事去查了查,这一查便瞧出问题,名单上的林建新被调去分配到了条件较为富裕的乡下,那个地儿基本是有关系或者托人往知青办送礼后能安排的。
这都是里头的弯弯绕绕,盘根错节,不是一个人能改变的,董主任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董主任摸不清贺鸿远特意问起这人是关心还是介意,便回他话:“去了个条件不错的地方,吃不了太多苦。”
贺鸿远心里有数:“送礼了?”
董主任嘿嘿笑两声:“你小子还什么都知道?底下人搞的。”
贺鸿远不太在意这事儿,却仍然开口:“这种名额不好抢吧?城市青年哪能有畏惧吃苦的情绪,必须得好好改造,我听说林建新可是自愿报名下乡的,看看这种积极精神,不得给人安排个条件艰苦些的地方发挥余热?家里送礼想谋个好地方下乡,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董主任眼皮一跳,也不知道这林建新怎么惹到贺鸿远了,这个战友虽说比自己年轻,可做起事雷厉风行的,他都自愧不如。
这会儿听他这么说了,尤其还是贺鸿远第一次找自己帮忙,董主任自然不会不答应:“行,你说得有道理,这种歪风邪气是该杀一杀,就逮这人杀鸡儆猴。不过,我挺好奇,他怎么招惹你了?”
贺鸿远眼前似乎浮现着某个姑娘气鼓鼓着双颊,一字一句碎碎念叨着亲爸后妈一家怎么欺负她,还有那个可恶的弟弟要自己让出工作,留他在城里享福。
他并没回应这话,只似笑非笑道:“怎么会惹到我?我只是希望给人自愿报名下乡的好同志一个建设艰苦农村的机会。”
董主任:?
你看我信你嘛!
不过,一转头,董主任还是叫来负责分配知青下乡地的干事,让把林建新的名字从条件最好的农村给划到了条件最艰苦的农村。
那干事本是收了林光明和邱爱英的礼,又被人拉着好一通说,这才答应为他们儿子悄摸分配个好地方,不用吃太多苦,可现在
董主任看底下人的脸色就知道这是收礼办事的,他屈指敲了敲办公桌,严肃道:“你们也注意些影响,别整天收礼办事,林建新同志报名时间晚,原本也分不到什么好地方,这不是插了别人的队吗?”
听到主任这么说,干事哪里还敢再犹豫,忙应下了,重新调整了林建新的下乡地。
——
挂了电话的贺鸿远心情愉悦起来,上食堂吃了午饭后算算时间,又去了一趟招待所。
天气热,林湘出去吃了午饭应该已经回来了。
只是这屋门仍旧敲不开。
贺鸿远上前台询问服务员:“杨大嫂,你知道201的林湘去哪儿了吗?”
杨大嫂乐呵呵道:“贺团长,这事儿你真是问对人了,说是刘大嫂给她介绍了个对象,她这不就跟人出去见面了嘛。”
第23章 三更(捉虫)
林湘与热心军嫂张罗介绍的军人一见面, 这才发现对方居然是宋威,那个当日在单身宿舍楼道间被贺鸿远评价为开屏的孔雀似的营长。
林湘一愣,宋威也是一愣。
宋威脸上露出个略微憨厚的笑容, 挠了挠头道:“林湘同志, 原来是你啊!”
李大嫂是他营里三排长的媳妇儿, 比宋威大几岁,这回过来探亲也热心肠张罗婚事,对着宋威是好一顿夸那林同志多漂亮, 听说又是个高中毕业有文化的,听得宋威也愿意过来看看。
只是一看不打紧, 竟然是上回见过的!
他显然也想起了自己被贺团长评价为开屏孔雀的事儿, 当即收敛了脸上笑容,努力端出一副沉稳干练的模样来。
二人在国营饭店见面, 一是有地方谈话,二是顺便解决午饭。
宋威有心发展, 可又想着贺团长那头,他问道:“林湘同志, 听说你是贺团长老家那边的亲戚?”
毕竟上回自己意图和林湘认识,就被贺团长黑着脸阻止了。
那回他事后琢磨, 差点以为贺团长也对人有心思,不过也没法确定,毕竟贺团长这么些年, 什么时候和哪个女同志看对眼过啊?
要真是亲戚就说得通了, 不都是说当哥当叔的最看不得自己妹子或者晚辈被狼崽子勾走嘛, 他可以理解!
林湘念着贺鸿远几次三番提及要作废婚约, 加上他是书里就连女主都攻克不了的男人,这便不做他想了, 当即肯定了这个说法:“是,我是他家亲戚。”
得了林湘一句话,宋威终于放心了,看着眼前眉眼灵动,笑靥如花的姑娘,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今日国营饭店供应菜品换新,全在小黑板上写着,宋威原本准备好好表现请林湘吃饭,谁料她坚持一人付一半的钱和粮票。
最后二人点了酸辣猪皮汤、姜葱焗草鸭和两碗地瓜饭。
等待饭菜的过程,林湘听着宋威热情地说话一一回应,倒也在认真思考,像是能处个这样的对象似乎不错。
虽说书里原男主蒋正豪和重要男配贺鸿远最为出色,可其他人也有自己的优点,像是眼前的宋威,热情洋溢,没什么城府,说话做事带着一股憨直劲儿也挺可爱的。
不过相亲结果如何看后续处不处得来,当下,林湘还是更关心招工情况。
“宋营长,听说后面部队与金边市政府合作建的工厂要招工?”林湘这阵子听说了不少这样的消息,好些军属都跃跃欲试呢。
宋威就是被任命协助招工的。
负责招工的一方面有部队派人协助监督,一方面由家属院妇女主任主导。
“是,林湘同志你想找工作啊?那完全可以去报名,咱们军区六年前和金边市政府合作一共建立个食品厂,厂子都是招军属的,不过军属里有学历的不多见,你是高中学历肯定没问题。”
林湘得了这个准信儿,又问了些注意事项,多少是安心了。
宋威热情地向林湘介绍起近些年的食品厂情况,119市食品厂分为一厂和二厂,因为靠海吃海,生产加工的多是海里的东西,以罐头为主。一厂规模大,职工多,二厂是去年建的新厂区,暂时还没发展起来。
宋威特意叮嘱:“记得一定报名一厂,那边生产稳定,福利待遇也更好,二厂现在挺瘸腿的,都是处在招工边缘的人去的,一般有点关系的都要打声招呼去一厂不去二厂。”
这倒是挺有用的信息,林湘点头表示记住了。
交谈挺愉快,林湘发觉宋威这人热心又细心,倒真是个不错的男同志,不管能不能有后续发展,至少能当个朋友。
“3号桌,菜齐了。”自国营饭店前台飘来服务员的声音,宋威立刻起身去端菜。
“你坐着,我去!”
两道热菜和两碗地瓜饭上桌,宋威放下餐碗又道:“这个天儿热,我去买两瓶汽水吧,你等着,我很快回来。”
林湘还来不及应他呢,人就风风火火离开了
贺鸿远自军区招待所前台杨大嫂那里得了信,听闻林湘在和军嫂介绍的对象相看,他眉头一皱,转瞬又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大步往军区外头去。
军区外有一条街的国营店铺,规模比家属院中的大不少,时常会有军属出来采买。
街上只有一家国营饭店,贺鸿远的目的地便是那处。
只是行至国营饭店附近时,他见到宋威从店里出来,又是一副孔雀开屏的乐呵样,快步往街对面买汽水去了,而透过饭店玻璃门能瞥见其中一张桌前的熟悉身影。
贺鸿远心下了然,远远望着宋威脚步都雀跃起来,几乎就要撒欢地乱跑,贺鸿远眸色深深地注视着他,片刻后,这才走近。
掏钱付完账的宋威握着两瓶汽水走到饭店门口,一抬头便见到了贺团长,他先是一惊,接着迅速收起冒着傻气的笑容,冲贺鸿远抬手敬礼:“贺团!”
“来吃饭?”贺鸿远淡淡扫过他掩藏不住喜悦的脸,视线下移再瞥着那两瓶冒着凉气的汽水,北冰洋汽水畅销全国,一毛五一瓶。
宋威抿着努力想要翘起的嘴角点头:“是!我来相”
“一起吧。”贺鸿远打断他的话,先一步往饭店里走去,“正好我也饿了。”
宋威:“”
他呆愣地望着自家团长的背影,嘴巴微张,脑子还有点发懵呢,就见贺团长转身看向自己:“怎么了?愣着干吗?”
“哦!”宋威快步跟上。
宋威自顾自出去买汽水,林湘坐在桌边等他回来,顺便计划着过几日就用贺鸿远老家亲戚的名义去报名招工,相信贺鸿远同志应该是愿意让自己借用这个名义的,再不济还有贺大娘能帮忙呢。这样她应该是能谋个工作的,顺利安稳扎根在金边市了。
这么一想,她心情大好,可一抬头,却见着贺鸿远与宋威一起走了进来。
林湘:?
“贺贺鸿远同志,你怎么来了?”林湘不大明白,宋威去买瓶汽水怎么还买回来个贺鸿远。
“正好没吃饭,一起吃吧。”贺鸿远又去前台付了一块六毛钱加了一道椰子鸡,回来便坐在了林湘的对面。
宋威将汽水放到桌上,递了一瓶给林湘,这才跟着坐下,他挠挠头,笑得喜庆:“正好,大家都是熟人,一块儿吃。”
林湘哪里想到一次相亲成了三人吃饭?贺鸿远一来,原本热情健谈的宋威都老实了,活像是调皮学生见到了教导主任,规规矩矩地吃饭,就连坐姿都明显更加端正。
饭桌上反而是贺鸿远主动开口的多,随口问起宋威营里的训练情况,宋威再认真严肃地作答,看得林湘咋舌。
这贺团长威慑力也太大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以后谁要是嫁给他,兴许会被天天训练,对自己媳妇儿也是军事化对待。
不对,她差点忘了,书里贺鸿远是一辈子单身的,人压根儿对谈对象和结婚没有兴趣。
一顿饭吃得气氛严肃。
饭后,宋威正琢磨着如何摆脱了贺团长,能不能约林湘同志去看个电影或是在街上走走说说话,毕竟,自己还没提到相亲的正经事呢,两人饭前全闲聊和谈几日后的招工去了。
只是,不待他开口,贺团长先开口了,随口一句话:“宋威你回部队吧,林湘,我送你回招待所。”
宋威条件反射般应答:“是,团长!”
说完,就想要自己咬舌头!
该我送啊!
林湘也没意见,毕竟她还有事和贺鸿远说,那份婚书还在贺鸿远手里呢。
宋威迫于贺团长的气势,有些恋恋不舍地瞥一眼林湘同志,轻声道了句:“林湘同志,再见。”
“宋营长,再见,今天谢谢你了。”林湘得了招工的准信儿,自然得谢谢人家。
等宋威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林湘和贺鸿远才往招待所的方向去。
杨大嫂在招待所前台扇着蒲扇,进进出出的军属都和她熟,来往要打招呼,她还惦记着要替贺团长转交给林湘同志红药水,谁知道,她就去上个茅房的功夫,正巧与回来的林湘二人错过了。
上到二楼,林湘掏出钥匙开了门,琢磨着贺鸿远同志是不大愿意和自己扯上关系的,估摸连门都不会进,就准备在门口和他谈谈婚书的事情。
谁料,贺鸿远这回倒是“赏脸”般往屋里去了,在房间靠近大门的会客桌椅前坐下,再扫一眼还在门口有些惊讶的林湘,那眼神颇有股你个当主人的没有眼力见儿的架势。
林湘还不懂这位大佬在想什么,便也随口客气一句:“喝茶吗?”
“嗯,泡一杯吧。”
林湘:“?”
说不了两句话有必要吗?
她就是随口客气,您老不是不屑交谈嘛!
在心里腹诽良多,林湘还是老老实实去泡了盅茶,毕竟自己有求于人。
招待所提供有茶叶沫子,估摸是陈茶,味道不好不坏,一小把洒进搪瓷盅里,再拎着暖水瓶倒入滚烫的热水,阵阵热气飘散间,茶叶沫子舒展着身体,如湖面浮萍,飘来荡去。
林湘将茶盅递过去,也开门见山道。“贺团长,我也想通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咱们那个娃娃亲婚约算了。我们第一回见面不是给你看了婚书嘛,你也没还给我。”
贺鸿远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轻声道:“嗯?”
“你自己把婚书烧了撕了就是了,一共就那一份,我家那份早不见了。”林湘落得轻松自在,贺鸿远几次要作废婚约,如今那婚书就在他手上,他处理了就是。
贺鸿远并未应承这话,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桌面,屈指扣出响声,伴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奇异地踩着节奏:“你很想留在这里?”
林湘没有丝毫隐瞒:“嗯,我不想回西丰市,也不想见到我那亲爹和后妈一家子。”
“所以急着去相亲?”贺鸿远黑白分明的瞳孔似乎有穿透人心的力量,直直看着旁人时,总有股令人由心里生出想要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压迫感。
林湘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宋威见到贺鸿远就像老鼠见到猫,这人气场实在强大。
“我也不是那么着急,其实我打算参加几天后的招工,只要拿到工作我就能安稳留下来,把户口和粮油关系都转到这里。”说到这里,林湘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对未来的期待和憧憬。
听到这话,贺鸿远眉眼渐渐舒展开,可不过片刻,却又听林湘道:“工作稳定了,户口转过来了,后面再慢慢考虑相亲恋爱吧,到时候我肯定得挑个方方面面都满意的对象。”
一下下扣响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贺鸿远拧眉,似是不解:“谈对象和结婚有什么好的?”
林湘好奇,按理说这个年代对结婚的执念可比后世深多了,思想也更加传统保守,贺鸿远倒像是时代的‘异类’,偏偏他还理直气壮问自己结婚哪里好。
“应该是和喜欢的人恋爱结婚挺好的吧。”坦白说,林湘自己都没体验过呢。
她这辈子怎么也要体验一回。
贺鸿远听到这话,沉默不语,没多久便离开了。
——
林湘得了招工的信息,心下稍定,又和贺鸿远讲明了他厌恶的娃娃亲婚事随他作废,如今可谓是一身轻松。
翌日,林湘在招待所里清点着自己的全部财产,原本的七百来块钱还剩六百八十三块五毛两分,贺大娘当初给自己的二十块钱肯定要还给她,她没成为人家的儿媳,还是得去说一声。
想到这里,林湘琢磨着给贺大娘写封信,解释清楚,就在她准备出门上邮局买纸笔时,楼下前台的杨大嫂匆匆敲响了她的房门。
“杨大嫂,什么事儿啊?”林湘问道。
“林湘同志,你家里来电话了。”
林湘一惊,自己家里来电话了?林家人?
招待所一楼前台处配备了个电话,轻易不会使用,接打都需要花钱,这玩意儿可昂贵,军属们都舍不得花这钱,一般放着也就是个摆设。
林湘接起摇把子电话听筒,刚放到耳边就听到一阵咒骂声——“林湘,你个小贱人,是不是你干的好事!把建新下乡的地方给改了,你怎么能有这么毒的心肠!”
电话那头明明白白是后妈邱爱英的声音,尖锐刺耳的咒骂钻入林湘耳中,她自动屏蔽些无用信息,敏锐捕捉到关键,林建新下乡地点被改了?
听邱爱英的意思,必定是改去了一个条件很艰苦的地方,不然她不至于如此气急败坏。
哇,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不待她说什么,那头的电话又换了个人,林光明气势汹汹散发着怒气,声声斥责林湘:“林湘,老子真是后悔生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给你弟报名自愿下乡,我们没找你算账,现在你居然还把我们送礼托关系求来的条件富裕的下乡地方给换了,你弟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们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非要给你弟换到最艰苦最恶劣的农村去受苦,你是不是想害死他你!”
林光明气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噎着自己,林湘却听得爽了!原来林建新下乡地点换去了最艰苦的地方,她忍不住轻笑出声,隔着电话线,她还怕什么?!
“爸,建新去建设最艰苦的农村,你们应该支持啊,这是响应国家号召,你们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不是和国家政策作对吗?以后可别说了,当心被举报到革委会去。”
又将林光明气了一回,林湘果断挂了电话。
这电话费昂贵,她接上一回也得花好几分钱,听了关键的乐子就够了。
将听筒放回摇把子电话上,林湘笑盈盈对着一脸八卦的杨大嫂道:“杨大嫂,那是我家里人没有思想觉悟,对农村嫌弃,将下乡建设农村说成是吃苦,看不上农村,死活不愿意去,隔着千里还打电话过来骂我。”
杨大嫂就是农村出身的,听到这话当即黑了脸,再听到最后一句更是气愤:“你爸妈也没有思想觉悟了!”
“要是他们后面还打来的话”林湘迟疑道。
“你放心,到时候我接起来都要骂他们一顿!”
“好嘞,谢谢您~”林湘雀跃着小碎步准备离开,却被杨大嫂赶忙叫住。
“差点忘了这个,前头贺团长过来说要给你的,你相亲去了不在屋里,就让我收着了。”杨大嫂将一瓶崭新的红药水往前推了推。
“贺团长给的?”林湘接着红药水道了谢,心底泛起一丝异样,她抬手摸了摸左手手臂的擦伤,没想到这人还挺细心的。
回到201房,林湘拧开红药水给自己擦拭了伤口,微凉的药水带来些微刺激感,不过林湘并不在意。她此刻心情大好,林家倒霉就是最好的乐子,就是不知道是谁将林建新的下乡地点换了。
简直是无名英雄!
林建新之前能被安排到条件最富裕的地方肯定是林光明和邱爱英托关系送了礼,现在可真是全部打水漂了!
大快人心!
一家子现在肯定气得跳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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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西丰市的林家人确实被气得跳脚,可他们与林湘远隔千里,再气也无济于事,一肚子气完全撒不出去。
被挂断电话的林光明这会儿也不心疼打电话多贵了,当即又回拨了过去,这回,那招待所的服务员却没有帮忙去叫林湘,反而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将他骂了一顿,最后硬气地扔下一句再敢打来就上报部队处理,这便挂了电话。
林光明心头的火越烧越旺,偏偏处处受气,险些将邮局的摇把子电话给狠狠摔到地上,还是一旁的邱爱英心疼钱,好说歹说给拦了下来。
“当家的,咱先回家去!”邱爱英心里也苦。
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原本琢磨着林湘让出工作给建新,儿子就不用下乡,谁知道那贱丫头压根儿没让工作,反倒是偷摸给卖了钱,自己坐着火车跑了。
当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林光明和邱爱英气得好几宿睡不着觉,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距离太远,他们上哪儿抓人去?更别提她卖工作那家人彪悍,一个能打三个,还是手续完备的,他们条条路子都走不通。
工作没了,儿子就要下乡,林光明和邱爱英当即就将主意打到了林楚楚身上。
林楚楚再怎么也有个临时工,是邱爱英拿从林家抠出来的钱托关系给闺女找的。原本她不想动闺女的工作,可林湘闹出这么一摊子事儿着实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为了儿子,便只能牺牲楚楚了。
可这一回,过往懂事听话的楚楚却也不答应了,死活不愿意让工作,最后被林光明抽了两耳光才消停下来,松口会将工作让给建新。
邱爱英想着事情解决了,哪里能料到这个死丫头竟然趁他们放松警惕,自个儿偷摸探视关在牢里的厂长儿子孙耀祖,说是林湘举报的他,说想嫁给他,等着他出来。
就这么着,因为偷盗轧钢厂设备卖钱以及挪用职工高温补贴,被判蹲大牢半年的孙耀祖得了个媳妇儿,林楚楚自个儿搬去了厂长家,那工作又死活不让了。
连着被两个闺女气个半死,林光明和林楚楚又不敢和厂长作对,虽说孙耀祖那事儿闹出来,厂里对厂长意见不小,一下失了人心,副厂长起了势,几乎与人平分秋色。尤其是职工们觉得肯定是厂长在背后出力才让孙耀祖轻判了,可到底他的位置还在那儿,林光明和邱爱英再是胆子大也不敢得罪。
两人最终只能上知青办托关系送礼,忙活了两天终于给儿子谋了个好去处,所有下乡地点中条件最富裕,最轻松的农村,既然下乡已成定局,好歹日子能好过一点。
偏偏昨日他们去知青办办下乡证明的手续,却得知儿子被安排去了个鸟不拉屎,条件最为艰苦的地方,两口子差点当场昏厥过去,那干事严厉批评两人畏难情绪严重,思想觉悟不高,没有充分的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积极性。
一顶顶帽子给戴着,之前送过的礼,干事也不认了。再求爷爷告奶奶也没用,这件事竟然就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干事在林建新的下乡证明页填上了条件最艰苦的地点。
最后还是他们再塞了些钱从干事那儿得知,知青办主任接了个来自金边市的电话,钦点了林建新的下乡地点。
金边市,那不就是林湘那贱丫头去的地儿?
林光明和邱爱英当即就怒了,费了些力气找到个厂里在浪花岛有战友的退伍军人,托他打听联系这才得知了林湘的住处,上邮局打了招待所的电话过去骂人。
结果自己没出成气,反倒受了一肚子气,几乎快昏厥过去!
西丰市知青办又组织着一批知青下乡,家人们送着自家孩子上火车,在站台挥别。
林建新坐在车厢靠窗位置,这时才生出巨大的恐惧感,眼泪鼻涕一起流,哭喊着说不想下乡去,恨不得当即翻出车窗逃跑,还是林光明把人给按住,哪有人敢逃下乡!要被拉去批斗的!
从窗户给儿子递包袱的邱爱英也跟着哭,心都揪着疼。
绿皮火车再次哐当哐当前行,林光明和邱爱英眼含热泪目送着儿子离开,心口堵得难受。
待两人回到家,都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有些呆呆傻傻地望着显得有些空旷的家。好好一个家,林楚楚跑厂长家里嫁个劳改犯去了,林湘跑千里之外的海岛上去了。
唯一一个带把的宝贝儿子,坐着火车下乡去了,林光明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岁,也不知道儿子这一下乡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那要传宗接代的儿子,以后要撑起林家的儿子,就这么下乡了
一切都怪林湘这个死丫头!他愤恨难当,恨不得将人毒打一顿,却碍着相距千里,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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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并不清楚林建新的具体下乡时间,不过大致也能猜到就是近来某天,想想林光明和邱爱英在电话里的无能狂怒,只觉得心里痛快!
林家的乐子令人高兴,部队招工的开展更令林湘激动。
八月艳阳天,一张不起眼的告示贴在了海岛上由119师创办,金边市政府协办的食品厂大门墙边。
招工告示简单列明了岗位和所需条件,唯一的硬性条件必须得是有随军资格的军人亲属,换而言之就是家中得有副营长以上级别的军人。至于岗位嘛,像食品一厂便有招能坐办公室的高学历军属以及车间女工,后建的食品二厂则要混乱些,乍一看不少人是身兼多职,一个人当多人使。
想起那日宋威的话,林湘果断领了报名表在填报栏写下食品一厂,具体职位自然是轻松些的办公室职工。
将所有信息填好,最好只剩下所关联亲属签字确认,这才能上交报名表。
为着这事儿,林湘原本想让月竹陪自己去一趟贺鸿远所在的单身宿舍,自己报名还需要他签字呢,毕竟借的他亲戚的名义。
月竹反倒让她来家里吃饭,还道堂哥也会过来。
这几日她身心彻底从被下药的阴影中走出来,便将这件事和母亲说了,周月竹父母一阵后怕,得知是林湘和贺鸿远救了闺女,后续处置已经快刀斩乱麻解决,便要请两人再来家中吃饭。
周家人在这些时日时不时照拂林湘,也让她上家里吃了几回饭,只是这回是感谢人救了自己闺女,准备的食材堪比过年。
林湘拿着报名表到了周家,进门便受到冯丽的热情欢迎,拉着她的手说了半晌话,话里话外都是感激。
“幸好有你和鸿远在,不然”想到可能的后果,冯丽几乎是浑身发冷。
要是闺女出事了,她也不想活了。
林湘隐约想起,原书里月竹跳河自杀后,其母也差点跟着去了,被周旅拦下来好生劝说着,以后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冯姨,这些事都过去了,您也别忧心,月竹好着呢。”
“是。”冯丽抿着唇,心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回为了感谢林湘和贺鸿远,周家两口子特意备了好菜,周旅找炊事班司务长动用旅长每月的食材额度,要了两条大黄鱼,再拎了三斤五花肉回来,冯丽则是上副食品站和海产站买了两斤虾,两斤螃蟹和一斤花蛤,一斤东风螺回来。
林湘已经许久没见过如此多的海鲜,虽说周生淮身居高位,平日有额外的饮食供应和补贴,可也不会奢侈到哪儿去。
今日当真是周家为了表达感谢,张罗得过于丰盛。
林湘前世作为美食博主,厨艺自然了得,可惜来到这个年代什么机会施展,这会儿见着七十年代的人们对海鲜处理得有些简略,当即手痒了。
“冯姨,我来帮你。”她也不能真来当甩手掌柜了不是,干脆也拉上同伴,“我和月竹一起。”
两个年轻的刷着螃蟹,冯丽抬头望了望客厅的挂钟,琢磨道:“你爸应该快回来了,就是不知道你堂哥那头,听你爸说,鸿远最近操练士兵练得狠,原本都不打算答应来了吃这顿饭的,说没时间没空。”
周月竹也点头:“我昨天去找堂哥,就见他忙着呢,瞧着心情不大好,是不是二叔快生日啦?”
“大人的事你少操心。”冯丽睨闺女一眼,示意她别乱说话。
林湘听了一耳朵,似乎这意思是贺鸿远和他爸的事儿?
不过听到贺鸿远这几日忙碌,她突然也想起自己相过亲的宋威,自那日相亲吃了饭后,宋威没再来找过自己,兴许是宋威也觉得两人不太适合吧,倒也没什么,相亲本来就是得你情我愿,这样沉默着结束也好,避免了尴尬。
而此刻,宋威还在海上飘着,于舰艇上执行任务,实在不是他不想去找林湘,相亲当天下午他就被派去执行任务了,他这可飞不回去啊
临近傍晚,周生淮自办公室离开,闺女出了这样一遭事着实令人后怕,侄子已然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此事,下药的人也被扔去公安局,周生淮自然不会轻饶,中午便联系了在公安局任副所长的老战友关照此事。
今天为了表达感激,一家人特意请林湘和鸿远吃饭,他便绕路去了一趟贺鸿远所在的团部,打听到他在通讯室又过去一趟。
只是待他走近,还未说上一句话,就听到自己这个侄子正语带嘲讽地对着电话道:“你怎么有脸让我过去一趟的?你满四十四岁关我什么事?我怎么说话?我就是这么说话的!”
第24章 三更合一
贺鸿远脸上怒气隐现, 说话更是不大客气,语气中满是嘲讽。
他平日里多是严肃刚硬的,却甚少与人如此不客气。
周生淮心知侄子在和谁打电话, 必定是自己那即将四十四岁生辰的亲哥——周家二哥周生强。
贺鸿远砰的一声挂断电话, 将听筒重重撂上, 转身刚要离开,就因突然见到周生淮顿住了脚步。
“周旅。”饶是怒气正盛,他仍旧抬手敬礼, 规矩丝毫不乱。
只是面色沉沉,显然是心情不爽利。
“嗯。”周生淮对于二哥父子俩的关系有些力不从心, 这些年他不是没劝过, 可每回确实也不大张得了嘴。
贺鸿远小时候就是个犟种,更别提长大后有本事, 更是谁都左右不了他的心意,别说不认那个父亲, 他连自己都改口了。
三叔三婶不叫,十分见外地一口一个周旅和冯姨, 这还算是给面子了。
偏偏,周生淮也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 毕竟是二哥先对不起他们母子俩。
“你爸他”周生淮总不能一句话不提,说一千道一万,二哥如今也是惦记这个儿子的。
不过, 贺鸿远态度鲜明又果决:“周旅, 我可高攀不上什么爸, 他儿子也不在这里。”
周生淮在部队里少有被人如此呛声过, 可也发作不得,看着这个如今比自己还高的侄子, 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二哥现在的儿子当真是样样都不如贺鸿远,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冤孽!
往事不提也罢,侄子近来好不容易和自家关系亲近了几分,倒也不能急于求成。周生淮同贺鸿远一道从部队离开往家属院去,期间只谈起近来的海上训练任务,气氛倒是缓和不少。
四十有余的周生淮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个侄子只要提及工作和训练,便不会显露出分毫私人情绪,竟然是比自己还要专业几分。
当真是后生可畏。
——
临近部队结束工作的时间,军人们纷纷往家属院赶,各家军属们也在厨房灶台上生火煮饭做菜。
冯丽原本是怎么也不愿意林湘跟着进来的,毕竟今日她是贵客。
可林湘哪有那么多讲究,一定要跟着帮忙,还说让大家尝尝她的厨艺。
周月竹一贯是被父母宠着,家务事沾手得少,厨艺更是没有几分,这会儿就跟在母亲和林湘身旁帮手,剥剥蒜,洗洗葱,杏眼越睁越大地看着林湘做菜。
她原本以为世界上最会做菜的就是自己母亲,没想到如此年轻的林湘姐也有这本事,看起来着实厉害!
浪花岛这边盛产大黄鱼,附近居民最爱的基本是马鲛鱼,大黄鱼和带鱼。不像内陆城市吃鱼不容易,海岛靠海吃海,鱼虾蟹这些东西便宜量大,基本都能敞开吃。
大黄鱼通常在一斤左右,不大不小的量,周旅让司务长送来的两条大黄鱼则要肥美些,都在一斤半左右,两条鱼在铁锅中焖烧,逐渐浸润汤汁的鲜香气,汤底都是林湘过去拍美食视频时做的功课,集各家所长,口味大众鲜美。
这边锅里烧着大黄鱼,那边灶台上的红烧肉也起锅了。
红烧肉是冯丽的拿手菜,她原本就是内陆人,嫁过来随军才吃上了许多以前连名儿都没听过的海产品,怎么做怎么吃也是跟人学的,主打一个能吃就行。可做猪肉便是她的舒适区。
周月竹闻着红烧大黄鱼和红烧肉的香味交织在一起,恨不得立刻吞下舌头,忙自告奋勇将红烧肉端上桌,当即偷嘴了一块。
自己吃完,她不忘又喂了母亲和林湘一人一块,美其名曰:“厨子不偷,五谷不丰。”
林湘正洗干净汤锅,准备煮海鲜汤,闻言一笑:“你也不是厨子啊,我和冯姨偷吃是合理的。”
周月竹耸了耸鼻尖,坚决捍卫自己打打下手也算半个厨子的地位。
提前泡好的花蛤,一指节大小的小虾小鱼一股脑倒入沸水中,海鲜就是一个鲜字,什么都不用放,就这么煮也能煮出鲜甜味儿。
厨房里四处飘香,直直飘到门口正大步赶回家中的周生淮与贺鸿远鼻息间。
周生淮深吸一口气,硬朗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嚯,这味道鲜啊!”
叔侄俩走在一处,总有几分相似,许是家族男人的外貌特征,一家人都是偏硬朗的脸型,棱角分明犀利。
周月竹听到动静忙迎出去,林湘探头看了一眼,仿佛能看出这对叔侄好几分相似的影子。不过周旅长为人要和蔼许多,哪像贺鸿远老爱板着一张脸。
饭菜上桌,四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红烧大黄鱼鱼肉滑嫩,带着几分鲜甜,在红烧的过程中裹满了浓郁的汤汁,与红烧肉一样,最是下饭。大鱼大肉间隙,再吃上一口白灼虾和清蒸东风螺,虾肉与螺肉不加任何东西,保留了原始的鲜甜味儿。
一桌子好菜丰盛得堪比过年,周旅以海鲜汤带酒,表达了对林湘和贺鸿远的感谢:“月竹这件事惊险,我和你们冯姨事后得知是寝食难安,幸好你们机敏,帮了月竹一回,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件事我们一家人都记着”
见周生淮似是越说越煽情,贺鸿远端着汤碗打断他:“周旅,过去不愉快的事情就不用提了,这顿饭过了就结束了。”
“行!”周生淮也是个军旅大半生的人,要不是涉及自己闺女,哪能如此感慨,“鸿远,我就不跟你多说什么。主要是小林,你千里迢迢过来就安心留下来,有任何困难都提出来,我还有你冯姨,月竹都是能帮必定帮。”
“周旅,冯姨,我记着。再说了,这些日子你们没少照顾我,我哪里客气过?”林湘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逗趣,一时引得欢声笑语不断。
桌前四人各自喝了海鲜汤,那股鲜甜劲儿似乎能直冲天灵盖似的,令人回味无穷。
一顿饭吃得满足,林湘许久没吃到这么多海鲜,眼前仿佛都看见了碧海蓝天。她吃得高兴,却也察觉到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心情不大好。
虽说贺鸿远是一如既往地严肃,可分明与之前不同,今日的他沉默吃饭菜时也隐隐透出些不悦。
那份不悦不是针对这里谁的,而是打从心底里的不高兴,浑身都散发着寒气似的。
林湘吃着解腻的凉拌黄瓜,突然想到先前在厨房里听月竹提到贺鸿远他父亲,难不成真的与此有关?
“咱们在这里吃吃喝喝,就是不知道二嫂什么时候能过来住一住。”冯丽有心关切两句,又问道,“鸿远,你妈近来身体如何?地里活计累吗?再过阵子就要秋收了吧。”
秋收是农民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遇到抢收时,能累得脱层皮。
提及母亲,贺鸿远眉眼柔和了几分:“我妈身体还不错,上个月我就提议让她过来住,她还是舍不得那地儿。”
周生淮也理解,原来的二嫂单纯朴实,倒是对土地有深厚的感情。
饭后,众人又说了会儿话,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冯丽看门外黑沉沉一片,主动提出:“鸿远,你送小林到招待所再回吧。”
林湘察觉贺鸿远今日心情不佳,兴许不止今日,这几日都是,她哪里敢让他送,忙推辞道:“冯姨,不用了,我可以自己”
“走吧。”贺鸿远淡淡道。
说罢,转身先离开了。
见心情不好的贺鸿远还挺绅士地要送自己,林湘在心中暗道他似乎也是个好人呢。
夏日夜风阵阵,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作响,清冷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似乎紧紧贴在一起。
林湘想起自己还没得及向贺大娘解释婚约作废一事,便问道:“我们婚约作废的事情,你跟你娘说了吗?我写了封信准备寄过去,贺大娘说她能找队里有文化的同志帮着念。”
“这件事你不用管,信也不用寄。”夜色中,贺鸿远的声音似乎也清冷了几分,“对了,你不是说让我在报名表上签字?”
“哦,对,差点忘了这个。”林湘将报名表和钢笔递过去,看着贺鸿远接过钢笔,在军人亲属确认栏签上龙飞凤舞般的三个字。
今晚的贺鸿远格外沉默,虽说有问必答,可基本没有多余的话。林湘接过他递回的纸笔,在手中捏紧,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些紧张,许是能看出贺鸿远心情不佳,她总觉得那层严肃外表的伪装下藏着的不是愤怒,而是悲伤。
也可能是自己看错了,林湘哪里了解他,只知道这人招惹不得。
不过他今夜如此不高兴,还主动提及帮自己签了报名表,让自己能够用他亲属的名义去参加招工,林湘心里生出几分欢喜。
“贺鸿远同志,谢谢你。”林湘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请你吃。”
月亮洒下清辉,在贺鸿远转身时爬上他的眼角眉梢,一点点柔和了他的棱角,似乎那个刚硬又无所畏惧的贺鸿远在此刻暂时消失,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姑娘摊开的掌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颗橘子糖。
这颗橘子糖是林湘临出门时遇到招待所邻居军嫂在哄孩子使出的绝招,是由金边市第一糖厂所生产的招牌水果糖。林湘见那孩子哭闹也帮着逗了逗,结果就被小孩儿送了一颗糖。
这会儿,她将这颗哄小孩儿的糖送了出去:“送你吃颗糖,甜的!”
贺鸿远的目光一寸寸往上挪,最终落定在她脸颊,又听她道:“我住的招待所隔壁小孩儿一不高兴了,又要哭又要闹,孙大嫂就用这糖哄他,百试百灵。”
贺鸿远眉眼深邃,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硬挺五官,此刻在月下清辉中却难得的将硬朗的眉目染出点点笑意,粗糙的指腹捏住橘子糖一角,连带着那粗粝的触感浅浅划过林湘掌心,有些痒。
“当我是三岁小孩儿?”贺鸿远将橘子糖收入掌中,紧紧捏着。颀长的身形在青石路面拉出长影,他略歪了歪头,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难得的撕开严肃冷厉的外表,竟露出几分不羁。
林湘抬眸间骤然被贺鸿远的不羁惊到,心跳兀自快了一拍。
都怪这月色太迷人,将这男人映照出不同与以往的底色。
“没有。”林湘转身继续往前,“你分明是二十五岁的大男人!”
贺鸿远的心情仿佛云散雨停般,在沉沉暗夜中扯了扯嘴角,这是好话吗?
将林湘送回招待所,贺鸿远望着二楼201室的位置亮起了昏黄的灯光,这才离开。
深夜的军区安静沉寂,路上只有随处可见执勤站岗的哨兵。
贺鸿远回到单身宿舍楼,却没有回屋,而是沿着走廊直直走到尽头,于风口停下。
扑面而来的凉风吹散了夏日燥热,却吹不灭心底的郁结。
手头发痒,贺鸿远从兜里掏出烟盒,抖落出一根香烟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眼前似乎出现了十五年前的村头,一个男孩追着四个轮子的汽车狂奔不止的画面,他跑得很快,是村里小孩儿中最厉害的。
他原本想着等以后父亲回来要给他看看,自己跑得快,跳得高,是大英雄的儿子,特别厉害,跟父亲一样厉害。
可是父亲回来来不及听他说什么话,只打发他一颗糖,没多久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只剩下泪眼婆娑却坚强的母亲,带着他回家。
一点点的刺痛感自太阳穴蔓延开来,仿佛要炸裂开,他四处寻觅火柴盒,这才想起自己并未带在身上。
裤兜里只有一颗圆咕隆咚的橘子糖。
他拿出橘子糖,剥开糖纸,将透明的糖果扔进口中,轻轻一抿,嗯,甜的。
那股刺痛感奇异地被甜味击得溃不成军,渐渐消散。
夜深人静的走廊,张华峰出来上个茅房,路过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三两步走过去,一拍兄弟的肩头:“大晚上在这儿干嘛呢?”
张华峰话刚一出口,似乎嗅到一股甜甜的椰子味儿,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贺鸿远,惊讶这人居然大晚上在走廊吃糖!
他和贺鸿远认识十年,记得他明明是不吃糖的!
简直是是个怪物,哪有人不吃糖!
“你是不是发烧了?生病了?还是脑子抽风了?”张华峰甚至想贴一下贺鸿远额头,看看这人还正常不。
只是那手刚伸过去,就被贺鸿远拍开,丝毫没留情面:“你脑子抽风了,我也不会。”
张华峰:“”
“行,我懒得管你搭理你!”张华峰待他吃完一颗糖,又端着刚谈上对象的优越感嘚瑟起来,“我和严敏可是成了啊,现在姜卫军谈着呢,我也告别单身汉了,要是动作快得话,我们俩估摸今年就能娶上媳妇儿。你呢?你说说你在干什么?人林湘同志都过来了哎!多好一姑娘啊”
贺鸿远轻笑一声,也不知道在嘲笑谁:“林湘同志多好一姑娘,我可不一定好。”
张华峰:“”
这谁还聊得下去。
“不是兄弟,你也别”张华峰绞尽脑汁想起部队里给他们这些大老粗补文化课学到的词儿,“别妄,妄自菲薄!虽然你脾气臭了点儿,人不够热情,看着就冷冰冰的,对女同志简直无情无义,不对,对男同志下手更狠,操练得厉害啊但是吧,你还是有优点的,比如说,这张脸,勾了多少小姑娘啊。”
“滚犊子。”贺鸿远听着张华峰一本正经数落自己一堆缺点,霎时被逗笑了,薄唇脱口一句,转瞬又恢复平静,他叼着那根没点燃的烟,歪了下头朝张华峰示意。
张华峰裤兜里有火柴盒。
沉沉夜色中,火星子明灭闪烁,若隐若现的白色眼圈被风吹散。
他听到贺鸿远轻声说了一句:“结婚不一定是好事。”
贺鸿远望着沉寂夜空,清晰地记得那通电话里,那个男人被自己几句话怼得愤怒,气急败坏骂道:“当年我和你妈是没有感情基础和共同语言分开的,但是这改变不了你是老子的种这个事实。你现在记恨我,但是你骨子里流的永远是老子的血,兴许换成是你也是一样的选择!”
都说儿子随老子。
张华峰拍拍贺鸿远肩膀,语重心长道:“反正我是觉得你和林湘同志挺好的,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以后人结婚邀请你去喝喜酒,看你笑得出来不?”
贺鸿远低眸拧眉,想起前面几回的情景,他似乎真的不大笑得出来。
所以他回回都控制不住地赶去。
果然,他随了那个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贺鸿远轻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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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搞定了报名表,林湘睡了个好觉,一大早便上招工现场去了。
为期五日的招工于今日正式开始,食品厂门口空地上设置了交表区,不少人排着队上交报名表,也有许多大字不识一个的军嫂在找人帮忙填表。
林湘就帮人填了几份,她前世读了大学,这一世的原身也是高中学历,在教育并不普及的年代自然算是佼佼者,渐渐的,她的四周便围了不少人,都是来找她帮忙填表的。
林湘一通忙碌,正填好最后一份帮忙的报名表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道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
她将报名表交还,得了一声谢,抬头朝人堆里看去,原来是书中女主孟菁和上回自己在火车上的邻座沈春丽过来了。
沈春丽和孟菁是表姐妹,父母是秋林市国营厂职工,她下面还有个身体病弱的妹子。这回知青下乡政策来袭,她同妹子都符合要求,父母费劲心思只搞定了一个工作岗位,沈春丽念着妹子身体不好,便让妹子接了工作,决定自己下乡。
沈父沈母也舍不得这么一个娇宠着长大的闺女去乡下受苦,便想着将人送来了海岛投奔亲戚,顺便在这地儿找个工作,也算是完美解决了难题。
今天,孟菁便是陪着沈春丽来报名的,沈春丽目标明确,报名食品一厂的宣传干事一职,坐办公室,工作轻松些,相信凭自己的高中学历能顺利拿下。
交报名表现场热闹,孟菁和沈春丽仍是一眼见到了在人群中央的林湘。
两人如今已经知道究竟谁是林湘,也明白上次是被林湘耍了,她明明就是那个林湘,还不承认,说什么压根儿不认识贺鸿远,孟菁探究地打量着她,而沈春丽已经冲了过去。
“你真是林湘?上回你还说你不是呢,说你不认识贺团长!”沈春丽真是想不明白,明明她在火车上不长这样啊!“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现在唇红齿白,眉眼如画的样子哪里有当初皮肤黑黄还带着麻子的吓人样!
林湘是有些心虚,自己这样无异于大变活人,上次还忽悠了她们一遭,并未承认自己是贺鸿远的娃娃亲对象。
不对,现在婚书已经被贺鸿远撕毁了,那自己也不算说谎吧,现在还真不是了。
她笑了笑,对着沈春丽道:“可能这就是女大十八变吧,你们忙,我先去排队了。”
“喂!”沈春丽哪里信林湘的鬼话,只在背后跺了跺脚,默默瞪了她一眼,暗忖这人真是什么瞎话都说,忙又跟着孟菁一起去排队了。
长队慢慢前行,等到林湘的轮次,她将早就填好的报名表递了过去,收表的工作人员也是军区里的军属,兼食品厂正式职工。
只是收到林湘报名表的女同志低头看了一眼,倏地抬头盯了她一瞬,看得林湘有些莫名,她询问道:“同志,是我填的表有问题吗?”
女同志约摸三十岁,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闻言只摇了摇头:“没有。”
林湘身后便是沈春丽和孟菁,沈春丽将自己的报名表交上去,只听那收表的同志低声道:“又是一个报名一厂宣传干事”
这年头,谁不想坐在办公室里工作?车间工作量大,要是遇到忙碌时还可能倒班,因此,这回只招一人的办公室岗位——宣传干事就格外抢手。
其中尤其以高中学历的军属最可能被录取。
“何芬,表收齐了吧。”忙碌一天,食品厂的职工们收集齐今日的招工报名表,各自准备收拾着回家。
何芬点点头,盯着手里一份报名表看了看,外头突然传来丈夫的声音。
她快步走去,面带焦急地问道:“老李,怎么样了?阿芳她能出来不?”
“哪里出得来!”李团长叹口气,安抚着爱人,“贺鸿远将所有证据都交给了公安,一点余地没留,更何况周旅长还亲自打了招呼,我使不上力,你妹子肯定要被判蹲大牢的。”
“阿芳就是一时冲动,况且这件事根本没有造成什么问题,他们为什么非要害她不可!”何芬咒骂一句,接着整个人像是没了心气,差点软倒下去,幸得爱人眼疾手快地搀扶一把才稳住身形。
两人低语片刻,何芬这才转身回到食品厂,对着同事道:“这些报名表我来整理吧。”
军嫂着急回家做饭,闻言也乐得当甩手掌柜:“行,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
林湘顺利交了报名表,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等待通知去参加考试。她对自己的文化水平还是有信心的。
临近考试前一天,周月竹找上门来,开口竟然就是要她去当电灯泡。
“你和沈建明同志约会,我去干吗?”林湘还是有单身狗的自觉的。
周月竹抱着林湘的胳膊晃来晃去:“哎呀,湘湘姐,你就帮我这个忙嘛,我爸妈现在不答应我跟人谈对象,尤其是不同意沈建明。”
周生淮和冯丽虽说不是只看重家世,可他们心底早有更适合的人选。
周月竹门清,于是和沈建明发展起来地下恋爱,就是约会也只敢偷偷摸摸的。而且她最近怀疑母亲发现了什么,总有种对自己旁敲侧击的架势,这才急着拉林湘当挡箭牌。
“一会儿你上我家来找我出去看电影,到时候我们去电影院汇合,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周月竹是撒娇的一把好手,本就长得漂亮可爱,声音软软的,又晃着林湘,简直快把她晃晕了:“好不好嘛?好不好?湘湘姐~”
“行行行,到时候你们坐一起,我和你们隔十万八千里,你们好好约会。”她还没体验过这个时代的电影院呢,去一趟也不错,就是不忘打趣周月竹一句。
果然,周月竹脸一红,和她一番打闹后才作罢。
计划如约进行,林湘特意在冯丽面前晃了一圈,说明了来意,这才和周月竹一同出门,准备去电影院门口和沈建明汇合。
路上,周月竹就是个刚谈恋爱的小女生,浑身都冒着粉红泡泡,忍不住和林湘分享一点和沈建明的事,听得林湘都有些羡慕了。真甜啊。
不是多么你侬我侬的亲热劲儿,恰恰是这种互相看上一眼都要面红耳赤的纯情感令人觉得甜。
“湘湘姐,那你和堂哥怎么样?你们还不结婚!”周月竹讲完自己的事情,不禁关心起别人。
林湘笑她:“还结婚?我们婚约都作废了,你堂哥可对找对象和结婚毫无兴趣,我也看清楚了,以后会自己找一个的。”
“哎呀,堂哥肯定是喜欢你的!”周月竹简直比林湘还着急,听到堂哥和她的婚约作废了,小脸都皱巴成了一团。
虽说堂哥看起来生人勿近,可她总觉得堂哥对林湘不一样。
林湘惊讶:“月竹,我看你对你堂哥有很深的误解,他可烦结婚了。”
月竹是不知道书里的贺鸿远多么排斥找对象和结婚,不然也不至于孤身一人一辈子!
“那是有原因的。”周月竹担心自己那么大一个堂嫂就没了,脱口而出,“都怪二叔不好,堂哥才会不愿意结婚。”
林湘眸光一动,这是她第三次听到贺鸿远父亲的信息了:“话说回来,你堂哥和他爸到底怎么回事啊?”
周月竹这会儿也不藏着掖着了,毕竟自己和湘湘姐是过命的交情,她也是真心觉得堂哥和湘湘姐般配:“我二叔当年去打仗了,过了很多年都没回来。二婶就带着堂哥在村里过活,还收养了几个因为鬼子进村,全家人都死了的孤儿,一人养着三个孩子,还经常带村里人躲避鬼子,跟鬼子打游击战,就这么等啊等。结果到堂哥十岁了,二叔都没回来,大家都说二叔肯定战死了,劝二婶改嫁,二婶不愿意,一直侍奉公婆到去世,替二叔尽孝。二婶真的是个可好的人。结果有一天二叔回来了,回来居然是要跟二婶分开的,说他和二婶是包办婚姻,没有感情基础和共同语言,现在他出去认识了其他有共同语言的女同志,居然已经结婚生娃了!”
越说越气,周月竹都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为那对孤儿寡母鸣不平:“他回来一趟就是去给父母上坟,再看看孩子的,给二婶和堂哥塞了点钱,说他们当初就是在村里摆了酒,也没正式扯证,这么说一句就算了。可把二婶伤心的,把堂哥气的,最后他坐着小轿车走的时候,堂哥追了他好几里地,都没追上。”
林湘哪里能想到贺鸿远居然还有这样的往事,怪不得他在书中的人设算不得好,这样一看,就是重大打击造成心理有些扭曲了。
“堂哥以前都觉得二叔是大英雄呢,结果他真成了首长,却不要媳妇儿和孩子了。”周月竹一把抓着林湘的手,认真道,“二哥后来像是死心了,也不顾二婶的反对,直接把姓都改了,说没这个爸,连带着对我爸妈都改口了,完全不认周家人。后来还是我们在一个军区重逢,我爸妈一向和二婶以及堂哥关系好,这才渐渐多了点往来。所以啊,湘湘姐,堂哥他以前是不想结婚,真是被二叔给害的,可是现在,我真的觉得他对你不一样!”
林湘听着周月竹的话,似乎看见了年少时的固执少年,直到最后一句,她反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别开玩笑了。”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电影院门口,周月竹手往前一指:“以前谁找堂哥看电影,他从来不答应的,你看,他现在来了!”
林湘顺着周月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电影院门口,周月竹心心念念的对象沈建明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白色军装的男人。
长身玉立,正垂眸看过来。
第25章 双更
沈建明对贺鸿远团长有所耳闻。
两人分属于不同的团部, 可贺鸿远的名号早就响彻军区,训练刻苦,能力出众, 战场上英勇多谋, 多次立下战功, 再就是曾经拿下五届全军比武作战第一名,赫赫有名。
他对贺鸿远的印象多是能力强,人难以接近, 似乎他和谁都不亲近,公事公办, 难有私交。
与之形成最鲜明例子的便是后来调到军区的蒋正豪参谋长, 蒋参谋长出身好,能力也出色, 性情也和善。作为军中最常被用来比较的两人,沈建明也和战友讨论过。
只是他没想到, 有朝一日居然会和贺团长一起去看电影!
就是站在他身边等月竹和林湘过来的时间,他已经紧张得不行, 不自觉抬头挺胸,全身都绷得紧, 就担心在贺团长面前丢人了。
直到两个姑娘赶到,沈建明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沈建明同志,这是林湘同志。”周月竹作为当之无愧地攒局人, 热情介绍起来, “湘湘姐, 这是沈建明。”
林湘今天也是正式和沈建明认识, 二人打过招呼,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贺鸿远身上。
他怎么会来?
为月竹谈对象约会当挡箭牌这种事情, 绝对不应该是贺鸿远会答应的。
太惊悚了!
尤其是刚听月竹提及贺鸿远的身世,林湘再见他便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这个浑身是刺的刚硬男人去除伪装后的模样,从没被人看见过。
四个人神奇地聚在一起,林湘不动声色地瞥一眼那含情脉脉看着对方,只一眼又羞涩扭头的小情侣,再看看自己和面面相觑的贺鸿远。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这就是小情侣和作废了婚约的前娃娃亲对象的四人约会?
海岛临街末尾有唯一一家电影院,七十年代的人们娱乐活动严重匮乏,想等到部队里组织观看露天电影一年都等不到一两次,稍微舍得钱的同志就会上电影院来。
现在华国的电影产业似初生婴孩,题材来来去去就那么一两种,主打红色革命,想看看别的类型,对不起,没有。
林湘也就入乡随俗,她还是第一次看这样朴实的战争电影呢。
沈建明今天相当于见对象的家人,时刻保持着高敏感的眼力见,提前买好了四张电影票,紧张地心跳加快了几分。
观影的人们随着人流入场,光线由明到暗,周月竹悄悄戳了一下沈建明的手臂:“你别紧张啊,我堂哥和未来堂嫂人很好的,又不吃人。”
沈建明:“”
你堂哥真的不吃人吗?
他一个眼风扫过来,我都紧张!
昏暗的放映厅里,林湘跟在周月竹和沈建明身后,有些犯难。
她原本以为自己一人随便找个地儿看电影就是,把空间留给这对小情侣,可现在还多出一个贺鸿远,自己是要单独坐呢,还是跟他一起坐呢?
如果不搭理他,自己单独坐是不是不太礼貌?
可是他们两人的关系一起看电影,也真有些怪怪的。
“你想上哪儿去?”就在林湘沉思之际,突然被人拽了一下胳膊,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迫使她停下脚步,接着就被按在了一张凳子上。
贺鸿远从容不迫地坐在她身边的空位,随口道:“人家谈对象,你还想跟过去坐?”
林湘:“”
“我当然不会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啊。”她压低声音嘟囔道,又想着自己被他吐槽,忍不住也吐槽他一句,“说得你好像很懂似的。”
你恋爱都没谈过,不止呢,你一辈子都谈不了恋爱!
电影放映开始,对比后世的高科技大荧幕,如今的放映技术简陋不少。漆黑的放映厅里,放映机的两个轮盘渐渐转动,一束光线投射到正前方的幕布上,渐渐的,上面便出现了人物画面。
林湘看得津津有味,实在是穿越到这里就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如今能有个能说话能动的电影画面已然令人满足。
电影里哐哐当当地打着仗,场面简单却透着些真实感,暂时吸引了林湘全部的注意力,直到不知是电力供应问题还是技术故障,电影放到一多半,突然没了画面,放映厅里霎时漆黑一片。
林湘迅速左右张望,她没有遇到过看电影看到一多半没了的场面,可放映厅里其他人像是见怪不怪,立刻窃窃私语地讨论起刚刚的情节,安心等待恢复放映。
“放映机老旧,经常会出现故障,大家都习惯了。”耳边适时响起贺鸿远冷沉的嗓音。
林湘扭头看他,只能在黑暗的环境下用视线简单勾勒出他的轮廓。
“原来是这样。”林湘刻意压低声音,在电影院不大声喧哗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不过一旦这样就有些像在和人说悄悄话似的,“那一般要等多久啊?”
“快些十多分钟,慢的话”贺鸿远敛眸下瞥,黑暗模糊了视觉,却无限拉大听觉与嗅觉。
林湘为了和他低声说话,不自觉地靠近了些过来,一张小脸便离贺鸿远有些近,近到他似乎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在渐渐喧闹的放映厅里清晰可闻,近到有股淡淡馨香萦绕在鼻息间。
近到,他似乎听见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慢的话怎么了?”林湘有些疑惑,这人说到一半不说了?
你也跟放映机似的宕机了?
“慢的话兴许要一两个小时。”
林湘:“!!!”
“那大家都等吗?”林湘不太能想象在电影院里干等一两个小时的情况,这放在后世应该不现实。
“当然。”贺鸿远理直气壮,“一毛钱可不便宜。”
也是,一毛钱一张的电影票不便宜,走了多不划算啊
今日算他们运气还不错,放映机修整了二十多分钟便好了,电影继续放映,直到幕布上出现“再见”的字样,大伙儿仍依依不舍地不愿离开,只等到幕布上没有任何画面,所有声音终止,这才好似结束了。
林湘起身随着人流往外去,人潮涌动间,她已经看不见周月竹和沈建明这对小情侣的踪影,唯有自己身后高大挺拔的贺鸿远惹眼。
自电影院离开,正临近午饭时间,周月竹自然提议四人去国营饭店吃饭,沈建明正是一副见对象娘家人的架势,主动提出请客。
可林湘哪里能是没有眼力见的,人小情侣好不容易溜出来悄悄约会见面,这时候她可不好再跟着去了:“你们俩去吃饭,我早饭吃得多,还不太饿呢,我去海边走走。”
说着话,她趁人不注意冲月竹眨了眨眼,一副——看吧,我多为你们着想的机灵劲儿。
至于身边这个“凶神恶煞”,他一出现,沈建明同志都紧张了几分的贺鸿远,应该也会有这个眼力见吧,该撤退就得撤退。
能和对象独处固然有吸引力,可周月竹仍是抹不开面儿,毕竟两人都是自己叫出来的,哪能直接将人抛下了,她劝了林湘几句无果,又看向堂哥。
贺鸿远很上道:“我也想去海边走走。”
周月竹:QAQ
沈建明:开心!
四人拉扯了一阵,最终还是林湘的坚持赢得了胜利,目送着周月竹和沈建明前往国营饭店吃饭约会,她则扭头看向贺鸿远道别:“贺团长,那我就先走了。”
这种小情侣的挡箭牌,是时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谁料,她走出一段距离,却惊讶地发现贺鸿远竟然也跟上来了,她狐疑地看向男人,却见贺鸿远严肃道:“我真是想去海边走走。”
林湘:“”
七十年代的大海似乎格外湛蓝,也不知道是不是林湘的心理作用,一望无际的海水静静流淌,仿佛晃动起伏的绸面,在日光下闪耀着点点碎金。
海边沙滩上,一群小孩儿正赤脚跑来跑去,不时蹲在地上捡涨潮后的贝壳和海螺,不远处还有人在浅水区‘洗澡’,夏日里游泳那可不就是堪比洗澡了。
上衣一脱,一个猛子便扎了进去,溅起阵阵浪花。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林湘也来了兴致,压根儿顾不上和一群小朋友的年龄差距,干脆地加入其中。
她已经许久没有在海边捡过这些小物件。
五彩斑斓的漂亮贝壳混杂着海螺和海星,叮叮咚咚地碰撞着,谁不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不论任何时代,大家都喜欢用来穿手串。
玩至兴起,泥沙钻进鞋袜里,林湘干脆也和小孩子一样脱了鞋袜,赤脚踩在沙滩上,脚底松软的触感袭来,似乎一朝回到童年,总有些无忧无虑能放开做自己的时光。
她完全将贺鸿远忘了,只沉浸在海边游玩中。
而不远处的贺鸿远从来没有过这般闲情逸致来海边玩耍,部队驻守何处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不论是东北雪地,西北草原,还是东南的海边,他总是一门心思扎在训练和作战中,不曾停下脚步驻足周遭风景。
以往经过此地,看着散步游玩的大人小孩儿也只是一眼扫过,这些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的生活片段并不会吸引他的任何注意力的。
直到现在,他站在沙滩边,看着林湘混入孩子堆中,赤脚踩在沙滩上四处寻找贝壳海螺,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跟随她的动作时而飞舞,时而摆动,那样的忙碌。
捡到一个漂亮的贝壳,她会捏在手中朝身边的小孩儿炫耀一番,得到一群孩子的羡慕惊呼,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
他默默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一群军嫂寻着自家孩子回去,最后只剩下林湘一人。
她拾起捡到的十来个小玩意儿,小心地在海水中冲洗,最后甩了甩上面附着的水渍,一抬头,看见贺鸿远竟然还在时,眼中的惊讶不加掩饰。
“贺团长,你没回去啊?”林湘玩得忘乎所以,也寻思贺鸿远这样性子的人在这里应该闲不住,必定早就走了。
不都说他是工作狂嘛,就是休息时间也会给自己找事做的。
“我看你跟那些五六岁的小孩儿玩得挺好。”
他似乎是在默默评价自己刚刚的幼稚行为,连带着还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关着的脚,上面沾染了泥沙。
林湘脸一僵,是不是真有些丢脸了!她着急地要去穿鞋,可惜脚上泥沙不少,她又折返到海边冲洗了双腿双脚,感受到沁凉的海水温柔拂过肌肤,这才一手拎着布鞋,一手捧着贝壳海螺准备离开。
“我平时没这么幼稚的。”林湘向他解释,“这不是难得见到大海,有些高兴嘛!”
贺鸿远意外:“你很喜欢海?”
“嗯!”海风徐徐,吹拂撩动林湘额前碎发,她眼睛亮晶晶的,“我小时候去过一次海边,和很多小孩儿一块儿在海边捡贝壳啊海星啊,玩得可高兴。”
那是前世的一次社会福利救助环节,孤儿院受到资助带内陆的孩子们去沿海城市参加慈善活动,也是林湘第一次见到大海。在海边的林湘总觉得这样的自己并不像个孤儿,一群孩子都在那里玩,周遭是许多家长,没人能看出来自己没有爸爸妈妈。
直到后来,家长们牵着自己孩子离开,她没有这样的时刻,只能和其他孤儿一起集合,二十多个孩子和两个陪同职工站在一起,不像别的孩子,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
她眼里的光沉寂下去,喃喃自语道:“我小时候也希望我爸爸妈妈能牵着我的手回家。”
可是她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家。
林湘前世的父母是车祸去世的,两人拼死保护住了孩子,彼时的林湘还是个婴儿,自然对此毫无印象,可她记事起听孤儿院的奶奶说过,便始终记得这件事。
周遭模糊地传来大人小孩儿说话的声音,而身旁毫无动静,林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起今早月竹对自己提起贺鸿远的家庭往事。
她偏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入眼便是他锋利的棱角,男人正遥望着漫无边际的大海,眼眸深邃,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曾经也这么想过。”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声音响起,贺鸿远侧头低眉看着林湘,“以为他一定会回来。可是”
他轻笑一声,难得地在嘴角噙着笑意,落在林湘眼中却像是无尽的落寞。她记得月竹说的,贺鸿远的爸爸多年后回来了,却是回来提出要和他们母子分开的。
“你说得没错。”贺鸿远想起当日自己拿到调查林湘的信息,她诉说着对母亲的思念和对亲爸的厌恶,“不是所有当爹的都是好东西。”
贺鸿远一向是高大的,威严的,带着冷厉气势的,可是此刻,林湘想到他的父亲做的事,再看着如今仿佛用一身尖利的刺包裹全身的男人,像是第一次认识了他,真正的他。
海浪一下下拍打着礁石,溅起朵朵浪花,似乎也拍打在岸潮边的人心中。
贺鸿远陡然又变了样,收敛起眼眸深处的情绪,变回那个无所不能又严肃深沉的贺团长。
他淡淡道:“明天就是招工考试?”
“嗯。”林湘点点头,轻声道,“你放心,我说是你家亲戚,肯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今天是那人的四十四岁生日,前几日,他想让贺鸿远去他所在的军区庆祝寿辰,贺鸿远断然拒绝,还和他吵了一架。
可是到了今天,他心情依旧不太好,待在团部和宿舍楼里都嫌烦闷,直到听到月竹说让自己来帮着打掩护,和林湘一起,大家看电影去。
贺鸿远是不可能答应如此无聊的事情的,可那一刻,他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就像此刻,他听着林湘一句不会给自己丢脸,勾了勾唇角:“丢脸也没事,没人会把贺家亲戚丢的脸算在我头上。”
林湘:“”
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招工考试过了能得个正式工作,以后再拥有一栋面朝大海的小楼房,好像人生就圆满了!”她望着大海,许下心愿。
——
沙滩上的人来了又去,多是军嫂们带着孩子在附近玩耍,林湘有些饿了,两人便准备离开。行至沙滩边成片茂盛椰林时,正巧碰见一对刚结婚的年轻男女在摘椰子。
年轻男人一副要在媳妇儿面前好好表现的架势,用长长的竹竿绑上镰刀挥舞,动静不小。
林湘许久没喝过椰子汁,当即心动了。
她琢磨着,兴许人多摘几个下来,自己可以花钱买一个?
好吧,或者两个。
“同志,你们能不能多摘两个椰子啊?我们可以买两个吗?”她嘴馋啊。
女同志冲林湘一笑:“给啥钱啊,这椰子都是野生的,没人管,你等着,我男人多摘几个下来,分两个给你们。”
“那感情好,谢谢啊!”
林湘同男人的对象一样眼巴巴望着,可是那男人折腾好一会儿,手都快举得酸软了,也没成功。长杆过长,又直直往上,其实不好控制力道和方向,每回都觉得可以了,可刀刀砍在空气上,椰子叶落了几片,椰子却安然无恙。
年轻的小两口没辙了,女同志一心想喝甜甜的椰子水儿,那男人收回长杆,自来熟地对着身材高大,一看就孔武有力的军人道:“军人同志,还是你来吧,你给你媳妇儿摘椰子,顺便帮我们也摘两个,我媳妇儿可想喝这玩意儿。”
林湘:“”
怎么就认定自己是他媳妇儿了?
林湘刚要开口解释:“同志,我们不是”
“行,我来吧。”贺鸿远接过男同志递来的长杆,手臂一伸,镰刀已经攀升至椰子附近。
年轻媳妇儿含笑念叨自己男人没用:“你怎么连个椰子都弄不下来呀。”
“不是我太没用,实在是不好砍啊,你看着吧,那军人同志估摸最多比我强一点儿,还得我多跟他说说注意什么,少走弯路军人同志,我跟你说啊,你得这样”
男同志热情分享刚刚的种种失败经验,试图指点这位军人同志怎么摘椰子,他话还没说两句呢,就听到嗖的一声,上空一个椰子掉落,被军人同志稳稳接住。
小两口傻眼了,这也太快了吧。
贺鸿远将椰子扔在地上,转身又是几下,仿佛那长杆在他手里格外听话,不一会儿功夫,便割下来四个椰子。
年轻小两口感谢地抱着两个椰子离开,临走时,女同志不忘对着林湘低语:“你男人真厉害!”
双手抱着两个椰子的林湘:“不是,我们”
人已经走远了。
不过忽略那句你男人,贺鸿远是真厉害。
镰刀割开椰子口,大家就这么抱着喝,林湘入乡随俗,仰头捧着椰子喝上了清甜的椰子汁:“味道真好。”
贺鸿远割开第二个椰子口,这才将工具放在树边:“这里的人是挺喜欢割椰子喝,跟外面国营饭店卖的北冰洋汽水不一样。”
“那可以卖椰子汁啊,现在有椰子汁卖吗?”林湘随口道。
贺鸿远回想一番:“没有这种,汽水多半是橘子味和梨味的。”
林湘捧着椰子边喝边走,不禁嘟囔道:“那还挺有商机市场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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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鸿远割的第二个椰子,他并没有喝,一并送给了林湘。
林湘在连着喝了两个椰子后,当天夜里的睡梦似乎都是清甜的。
翌日,晨光熹微时,林湘早早醒来。换上自己最漂亮的衣裳,精心地编了两个麻花辫,这便出发去参加招工考试了。
食品厂的招工考试分为两关,第一关是笔试,由厂内部出题,多是些文化考试以及测试思维逻辑是否正常的题目,在林湘看来非常简单,她最早写完交卷。
第一关便筛选了一批人下去,实在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或者脑子有些异于常人的。第二关类似后来的面试,对于车间女工的要求低一些,要是面试坐办公室的职位则要多些问题。
林湘在后世就是职场人,摸爬滚打好些年,应付这样的场面自然是小菜一碟。
从面试官的表情来看,她有信心,一厂宣传干事这个职位应该十拿九稳了。实在不行,估摸也能分配到其他两个坐办公室的位置上去。
两关考试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不少军嫂唉声叹气,对于自己没念过学,不认识几个字耿耿于怀。
沈春丽面试结束出来,照样自信满满,对着孟菁道:“表姐,你等着看吧,我肯定能拿下宣传干事的工作!”
孟菁知道表妹的文化水平,加上是双职工家庭培养的闺女,言行举止都是上得了台面的:“我看是非你莫属。”
招工结束,参加的军属们相继离开,只剩下食品厂厂办的职工们在清理核对结果,一份份报名表下方有两次考试的结果与评价。
本次得分最高的林湘的报名表被人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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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布招工结果的日期定在考试结束三天后。
周月竹一早就兴奋地陪着林湘出发,要去看食品厂外面的告示,告示上会详细写上进入食品厂的人员名字以及对应厂区和岗位。
红榜高挂,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家都探头踮脚在告示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凡是榜上有名的军属都要欢呼雀跃,不过就是成功进厂了,也分去一厂还是二厂,人人都想进一厂,有些处在吊车尾的会被分配到二厂去,不免有些遗憾。
毕竟,大家都说一厂才是先进厂,承担了大部分的生产线与效益,福利待遇也好。至于二厂,没发展起来的厂区,现在是“老弱病残”扎堆的地方,没人愿意去。
“湘湘姐,你肯定没问题!”周月竹见识过军区太多人,以她对林湘的了解,就看她这文化水平和谈吐想法就知道高出众人不少,这要是考不上才有问题!
两人挤进人群中,林湘的视线从最左边一厂名单开始逡巡,越前面的说明考试评价越好。
可是,她一路看下来,竟然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林湘并不自负,可该有的自信也是有的,甚至当时面试自己的厂职工眼里的惊艳与欣赏也不加掩饰。
不可能啊。
直到,她看完所有一厂招工的录取名单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却在二厂吊车尾的名单上发现了“林湘”两个字。
第26章 两更半
林湘记得听不少人提起过, 食品二厂几乎濒临倒闭,与一厂完全没有可比性。
如今部队主要靠国家拨款,可七十年代到底还是是处于艰难发展时期, 虽说比五六十年代好些, 总归也难有太大提升。
部队便也尽量开源节流, 为了让战士们吃饱饭,给军属们提供工作岗位,同金边市政府协商, 将摇摇欲坠的有着数十年历史的老字号食品厂收归,利用部队的军事化管理风格使得食品厂起死回生, 同时也凭借食品厂的秘方罐头发扬光大, 利用海岛上的物产特质,增产效益, 既增加了部队经费,提高战士们的伙食待遇, 也稳定了军人家庭,可谓一举多得。
只是后来, 厂区仓促发展,兴建二厂时也犯了之前全国□□的步调错误, 这便一直没再发展起来,二厂厂区一再萎缩,如今的二厂就是个空壳, 外头都传言估计撑不了多久, 到时二厂一关, 兴许里头职工并入一厂也得不了什么好差事, 还有可能直接没了工作。
是以,每逢遇到招工, 真要被分配去二厂的军属心里头都难受。
林湘倒是没想过自己会被分配去二厂,她的文化水平在报名的军属中是拔尖儿的,全场高中学历的应该就只有她和沈春丽,再就是笔试和面试的表现怎么也不至于拿不到一厂的一个职位。
就在林湘拧眉盯着告示上二厂录取名单上自己的名字时,周月竹也一眼瞥来,差点惊呼出声。
“怎么可能啊!这”周月竹只觉得没天理了,林湘姐怎么可能被分配去二厂,这不是浪费人才嘛!
林湘一把拉着周月竹的手,往食品厂里去:“走,进去问问。”
她总得问清楚。
今日是招工结果公布的日子,食品厂热闹非常,负责招工全程的厂办职工正在进行录取员工的核对,并通知众人三日内都可以报名。
周月竹一路安慰林湘:“湘湘姐,肯定是出问题了,你怎么可能去二厂。”
林湘心头隐隐生出不太好的预感:“就怕是真的出问题了。”
而且是有意为之。
食品厂占地面积不小,足足有1300平米,一厂占据了大头,二厂原本划分了位置,后来渐渐搁置下来,面积一再缩水,如今仅仅与一厂一墙之隔,只有一厂十分之一大小。
录取工人的核对流程在一厂厂办门口的空地上进行,四张长桌一字排开,厂办职工正比对着录取名单与来人的户口页。林湘与周月竹进厂后,一眼看见了那日收取自己报名表的同志。
这也算是她唯一一个熟面孔。
林湘刚要过去询问情况,沈春丽就不知道从哪儿就窜了出来:“林湘同志,你也考上啦?分配的什么岗位啊?”
沈春丽已经拿到了一厂厂办的宣传干事一职,这是今年招工里最香饽饽的职位,她心情大好。这会儿见到林湘也进来,当即决定暂时先不计较她欺骗自己真实样貌的事情,毕竟大家以后还是同事呢。
林湘这会儿忙着询问情况,只含糊道:“还有些问题,我得先去咨询一下。”
沈春丽瞧着林湘神色匆匆地离开,撇撇嘴,只觉得这人对未来同事一点不热情!
何芬正在和新工人核对信息,一抬头,便见到林湘走到了跟前。
她抬手将原本就在耳廓掖着的短发再紧了紧,面带微笑道:“同志,有什么事吗?”
“同志,你好,我叫林湘,关于这次招工录取的分配问题,我有些疑问”
何芬早有心理准备,听完林湘提出的异议,从容不迫地拿出林湘的报名表,指着报名栏里写着的食品二厂道:“当时是你报名填写的二厂,我们也是尊重你的意愿。”
林湘定睛一看,当初自己在报名厂区明明白白写下的是食品一厂,可现在报名表上的一变成了二。
再往下,打勾的岗位也被划掉,由宣传干事变成了车间女工。
“何芬,你那边的核对搞完没有?我去个茅房,你帮我这儿也看看。”另一张长桌前的职工着急起身离开。
“好。”何芬点头应下。
“这不是”林湘刚要脱口而出这不是自己改的,就见面前的何同志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女同志,再想起刚刚那人叫她何芬。
何芬?
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
林湘琢磨似乎在哪里听过,片刻后,她突然想起来,因为下药被送到公安局的那人叫何芳!
何芬,何芳,难不成两人是亲戚?
就这么一联想,她低眉看着自己那被篡改过的报名表,突然觉得何芬脸上的笑容并不是那么客气和善,反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味道。
电光火石间,林湘便有了猜测。
此处人多,满是来核对信息的军属,加上这个年代可没有一式两份的留存,她就算当场发飙指出有人篡改了自己的报名表也拿不出证据,反而可能被人定性为去了二厂反悔,心里不平衡想回来抢工作。
尤其是所有岗位已定,她要是能从二厂的职位争取回一厂,必然会有人刚刚被录取的一厂位置不保,可能引发自己成为其他军属的公敌。
她冷静下来,倒也没有在大庭广众声张,更没有同何芬继续沟通,而是趁着何芬去隔壁帮忙,拿着那张报名表去找厂办主任。
周月竹被挤在人群外围,后来听林湘提起有人篡改了她的报名表,更是气愤不已,尤其那人很有可能是下药之人的亲戚,周月竹心头又涌上阵阵歉意。
“我马上去打听打听,看看她和下药那人是什么关系!”
周月竹行动快,当时事情发生,众人其实压根儿没有深究何芳的姐姐姐夫,总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至于连坐的。
是以,周月竹和林湘并不知道何芳的姐姐姐夫到底姓甚名谁。
一会儿功夫,周月竹打听回来:“湘湘姐,那何芬真是何芳的亲姐!我算是明白了,她是在故意报复你!也不对啊,你做什么了?你救了我,连她妹子都没见过,她怎么能这么对你?”
见周月竹越说越气愤,林湘倒是平静下来,果然如猜测那般:“她爱人是团长,平日里指定是知道审时度势的。这件事里,调查处置将何芳送去公安局认罪的是你堂哥,后来你爸又托关系给公安局打了招呼,让千万严惩。我估计何芬和她爱人本想走关系也未果,心里便不爽利,可是你堂哥和你爸一个是和她爱人同级别的团长,一个是更高一级的旅长,谁都得罪不起。算来算去,只有我这个无依无靠的普通同志好拿捏,更别提,我去参加招工,正好撞她枪口上了。”
“真是太过分了!”周月竹不愿林湘姐因为救了自己一回而平白丢了工作,“不行,我得找我爸妈去。”
她总不能让湘湘姐吃这个哑巴亏。
林湘琢磨着这事儿好办也难办,还是得先向上反映情况,考虑到她和月竹都是小姑娘,在厂办主任面前兴许说不上话,二人便找上了冯丽一块儿去。
冯丽在家属院多年,为人和善,加上爱人是旅长,众人总要卖她一个面子。
听闻林湘遭遇被篡改报名表的事情,她面色一僵,也有些动怒:“那李军的爱人真是脑子不清醒!”
食品厂厂办主任田桂菊并没有去招工现场,此刻她正在家中办公。
待听到周旅长爱人冯丽过来,放下手中的事情便迎了出去。
冯丽与田桂菊有几分私交,这会儿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道:“田姐,今儿我带着两个小辈过来是反映情况的。”
她将事情简单讲述一遍,最后道:“实在是太欺负人了,不然也不能找到你这里来。”
同时,林湘将报名表递了过去,指着二厂的二上面的一横道:“田主任,我那天将报名表交给了何芬同志,表上原本写的食品一厂,一横的位置居于中间,如果我一开始就写的二厂,那这字就太别扭了。下面一横是我写的,与上面被人突兀加上的一横笔锋都不一样,其实还是能清楚察觉到差别,是有人改了我报名的信息。”
田桂菊牵头的厂办在负责招工的事,方方面面不说事无巨细吧,可也没出什么大岔子,这会儿突然被人找上门来说报名表被篡改了,她眉心紧锁,仔细观察,确实发现些异样。
不过,她自然不会轻易承认什么,毕竟这事儿是厂办的脸面,真闹出去了 ,多少会在军属们心中失信。
“田主任,我们特意过来找您单独反映,没在外头闹开来,就是想看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林湘看出来田桂菊的为难,也担心她想和稀泥,不愿意追究,便主动展示诚意。要是能直接更改回来,自然是好事。
既然田主任担心打脸,那她便给一个台阶,反正她的最终诉求只是工作。
“情况我了解了,这事儿我得调查看看。”有冯丽在,田桂菊多少得卖个面子,也相当于是有了个见证,“等有了结果再通知你,在这之前,最好不要四处散播各种猜测。”
当了领导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意整个集体的脸面和利益。
冯丽替林湘应下:“我都跟湘湘说了,田主任是军属里最公道的,肯定能给她做主!湘湘,你跟月竹年纪差不多,也别一口一个田主任的,多见外啊,还不快谢谢田姨。”
林湘心中暗忖冯姨也是厉害,三两句就给田桂菊扣了高帽,捧着恭维着提醒她得公道,林湘自然也领情,忙跟着月竹叫人:“谢谢田姨。”
田桂菊送走几人,脸一下就垮了下来,林湘几人还算是会做人,给厂办留了脸,没让篡改报名表的事情闹大,可田桂菊仍是不爽利,也不知道是厂办里的谁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这事儿其实也好查,田桂菊在当天傍晚召集厂办几人开会,稍微询问一番收集报名表的情况,再拿出了林湘那份报名表,观察着众人表情,何芬一下就变了脸色。
再结合林湘当时特意点出一句报名表是交给何芬的,田桂菊心里便有数。
可是,何芬这会儿却是咬死不承认,只倒是林湘自己反悔胡说八道,她自己改的报名二厂。
至少现在谁能拿出证据来?证明她何芬有责任?
何芬本想着改了林湘的报名表,就算她事后发现当场质问自己,她也有话给堵回去。报名表就这一份,谁能证明她自己填的什么?
再说了,所有招工岗位都分配好了,林湘想闹,想要一厂的名额,谁愿意给她?只要自己煽动几句,周围军嫂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毕竟没人愿意将已经到手的一厂岗位让出去。
她就是算准了,林湘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谁让她没事找事害了自己妹子,阿芳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一时糊涂,也没酿成大错,分明批评教育一通就行了,哪里至于扭送公安局!
想到此,何芬面对田主任的心虚也渐渐缓和了。
再说了,自己男人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地过来,她还就不信了,有人真能为了一个贺家的普通亲戚为难自己!
“何芬同志,这报名表分明是被人改过了,你说说看,是你亲自改的,还是你管理报名表时,被人偷摸拿去改了?”
何芬梗着脖子硬刚:“田主任,就算真被改了,怎么就不能是林湘自己改的?毕竟也没人看见啊。尤其是现在所有招工岗位都定下了,难不成还要为了一个林湘闹得上百名军嫂人心惶惶,重新分配岗位吗?”
何芬确实拿捏住了田桂菊的忧心,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从厂办离开,何芬拎着包回到家中,丈夫李军也刚从部队回来。
一进门,李军便见着媳妇儿满面愁容,眼中似有热泪,他吓了一跳,忙上前安慰:“阿芬,你这是怎么了?”
自打媳妇儿娘家妹子来探亲,后面闹出一系列的事情,李军也是焦头烂额。求情无果,托关系也没用,他知道媳妇儿心里不爽利,可自己当真是没办法。
贺鸿远铁面无私,周旅长更是级别更高,他能怎么办?
“军哥,我把林湘报名招工的报名表给改了,现在她发现了,找上田主任要追究我的责任呢。”
李军一时糊涂:“林湘是谁?”
“就是害了阿芳那个小贱人!”何芬面目逐渐狰狞,咬牙切齿道,“要不是她在中间瞎撺掇,阿芳至于被送去公安局吗?”
“就是跟贺鸿远一块儿发现情况的那个女同志?”李军这才隐约有了印象。
不过这事儿他也清楚,小姨子干出的混账事,后续都是贺鸿远搜集的证据提交的,再后来是周旅长拦下了自己去托人情关系的路子。
不过爱人心里不得劲,这口气总要撒出去,贺鸿远和周生淮都惹不起,就那个林湘是好拿捏的。
“军哥,这事儿一闹,兴许我也得脸面扫地,被田主任狠狠罚一通,我也不想拖累你,到时候咱们婚一离,你自个儿另找一个去吧。”何芬像是面如死灰。
“你这说的啥话!”李军心里不认同爱人做的事,可到底是一个被窝出来的,他哪能坐视不理,“事情都成这样了,你也别说气话,左右不过是贺鸿远家一个小亲戚,上头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把你怎么着,你怎么说也是团长爱人。你男人我怎么也有三分面子!”
何芬喜笑颜开,看着丈夫终于展露笑颜:“真的?我就是想嘛,我们是两口子,林湘算个什么东西?她要真敢把事情闹大丢人了,兴许贺鸿远还嫌丢人,直接把这个亲戚扔回老家去。”
李军点头:“贺鸿远这人不爱多管闲事,对这种老家塞来的亲戚估摸也厌烦。周月竹那边也是因为他和周家关系不一般。你放宽心,这事儿我找旅长谈谈去。”
贺鸿远与李军同属二旅,贺鸿远是五团团长,李军是一团团长。李军资历比贺鸿远老,年纪也大上个八岁,一直端着几分老资历的做派,总喜欢对年轻人指点一番。
食品厂厂办主任田桂菊的丈夫正是二旅杨旅长,这事儿找旅长谈最是稳妥!
翌日,田桂菊再次找上何芬谈话,谁曾想,何芬这回倒是痛快承认了,只道是她一时一时大意误改了林湘的报名表,可把田主任气得够呛。
自己带的队伍里出现这种乱子,当领导的多少觉得有点丢人。
距离招工结果公布后的三天录取时间还剩一天,她严肃批评了何芬一顿,回家琢磨如何处理这件事比较好,何芬必然得受到处罚,不拘是内部的批评教育还是写检讨什么的,又该怎么给林湘一个合理的交待,自己爱人杨鼎新就回来了。
两口子在家一般不谈公事,可今儿个,杨旅竟然主动询问起爱人何芬和林湘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了?”田桂菊立刻想到什么,“难不成是李军找你求情?”
“我本来也不该插手你们厂办的事。”杨旅脱下军装外衣,将其挂在晾衣架上,沉声道,“奈何李军那小子找到我面前了,说是他爱人因为妹子犯了点小错误的事情焦头烂额,一时大意把贺鸿远那小子一个什么远房亲戚的报名表弄错了,为着这事儿,人好几天没睡好觉。”
田桂菊哪里不清楚,何来什么一时大意,改报名表这种事不是故意的谁信?不过说是那么说吧,她道:“这批评教育总得有,林湘同志的情况也要处理,李军找上你算怎么回事?”
她一向不喜欢有人插手自己的工作,哪怕是自己爱人。
“何芬都闹着要和李军离婚了,说担心影响不好连累他,也担心闹大了丢人。”杨旅也不耐烦处理这些事儿,按理说这种军人及军人家庭问题的思想工作得是政委去做的,可是维护军人家庭稳定也是正事,“李军也跟了我多少年,参军打仗好几回都差点丢了命,这还是头一回求到我头上。这种事情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要是真的影响了军人家庭的稳定和团结,不是得不偿失嘛。”
田桂菊听出丈夫的言外之意,直白道:“那你想怎么着?”
“干脆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杨旅是个懂得权衡利弊的人,不然也难以坐上旅长位置,“一个是团长爱人,一个是团长远房亲戚,孰轻孰重还是得分清楚,咱们不能寒了做着军人后勤保障工作的军属的心。再说了,二厂哪里不是人待的地方了?军属们中间各种传闻本来就有失偏颇,如今工作难找,在二厂工作也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总不算亏待了那林湘同志,实在不行,你琢磨着以后单独给她工资里加点奖金作为补偿就是。”
杨鼎新一番话便是给这件事定了性,也令田桂菊泄气。
理性考虑,是能这么说,可就是吧
哎,也只能算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倒也是用人之道。
——
林湘在周家再次见到田主任和何芬,二人将这件事定性为收集报名表的人员一时疏忽大意误改了报名表。
听着漏洞百出,可是领导说了,便没人能提出异议。
林湘前世在职场待过多年,不是没被恶心过,领导指鹿为马,任人唯亲,普通员工只能忍的事情并不少见。
只是没想到,来到这个时代,还没正式工作就遇上这样的事情。
她大概能预想到,何芬好歹是团长爱人,而自己
“林湘同志,我也知道这件事对你有些难以接受。”田桂菊拉着她的手道,“不过也没人是诚心的,毕竟那么多人参加招工,厂办几个人办事辛苦,出现纰漏也在所难免,希望你能理解组织上的不容易。再者说,如今所有岗位已经定下,也不方便再进行调动,不然军属们肯定也有意见。我们食品二厂没有外面传得那么可怕,如今也在发展阶段,正需要你这样有学历,有见识的年轻同志去发挥余热,去建设发展!这也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你放心,我们会额外给你每个月增加一笔补贴,不会亏待了你。”
田桂菊毕竟在厂办主任这个位置上待了许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小,既点明了这件事出差错不是故意的,也暗暗施压希望林湘理解组织上的难处,再给林湘吹捧几句让她去建设二厂,最后给颗枣,说要给补贴。
一番话下来,不可谓不圆融。
林湘心中暗自也有些佩服,这田主任是个有本事的。
不过,还不待她表态,年轻气盛没什么心眼的周月竹就开口了:“田阿姨,哪有什么意外能再把一变成二啊?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嘛!”
成年人多少会顾及脸面,田桂菊没成想周旅长家闺女跳出来鸣不平,也是,这样的小丫头不谙世事,说话只顾自己痛快。
她脸色一僵,刚要劝几句,就听身旁的何芬开口。
何芬似是有所拿捏:“小周同志,我肯定不是故意的,我和林湘无冤无仇,干嘛害她啊?”
“那是因为”
——“月竹!”林湘忙叫住她。
——“月竹,大人说话,你别插嘴,自己出去转转。”冯丽也拦下闺女。
何芬之所以肆无忌惮,另一个原因就是知道林湘这方顾及周月竹的名声,要是真是深究原因,将周月竹中了药,和一个同样中了药的男同志在一间屋子里待过的事情传开来,以后得传成什么样?
人言可畏,就算什么都没发生,群众的联想能力也是丰富且不讲道理的。
是以,林湘和冯丽都出声阻止周月竹开口。
周月竹心里憋着气,发觉这条路都走不通,像是真要让林湘姐吃下这个哑巴亏,她气愤跑开,径直往外头去了。
冯丽瞥见闺女背影,转头对田桂菊道:“小孩子说话没轻没重的。”
田桂菊笑了笑:“月竹心思单纯,有什么说什么正常,这多敞亮啊。”
冯丽与她高手过招:“年轻人是敞亮,就是容易受委屈被欺负,小林从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更容易被欺负。”
田桂菊和何芬听着冯丽这话,双双收敛了笑容。
林湘是个务实的人,前世在工作时也善于迅速下判断,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她便要揪着这回的错处多为自己讨些利益。
“田主任,听说招工进去的都是临时工,虽说轻易不会没了饭碗,可是后续要通过层层考核才能转正,至于每年转正的名额都不多,大部分集中在一厂,二厂根本拿不到,我要是去了二厂,那”
田桂菊没想到这小年轻头脑还挺活泛,每个月增加的补贴没令她满意,反而打起了转正名额的心思。
临时工转正确实不容易,名额有限,每年都是争破头的,二厂那样的地方更是难有名额。
林湘瞧着柔柔弱弱的,竟然一针见血地发现了最大的问题。
不过,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厂办理亏,要按照田桂菊的性子,高低得拨乱反正,还林湘一个公道。
可是老杨都说了李兵求情求到他头上,还搬出军人的功劳压下来,她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存着几分弥补林湘的心思,也是她有些看不惯何芬让她男人找自己男人插手这件事的不悦,田桂菊当场道:“那这样吧,直接给你定正式工职位。你招工考试两轮都是最高分,组织上安排你去二厂其实是看重你,给个正式工不过分。”
“田主任!”何芬原本隐隐得意地笑看林湘吃瘪,自己就算害她了又如何?组织上难不成真的会为了一个团长的远房亲戚,为难自己这个团长爱人?
亲疏有别,总得有个顺序吧。
可是,正式工凭什么给林湘?
正式工名额珍贵,甚至还有人为了转正送礼托关系,从临时工到正式工更是需要每年考察,一旦转正,工资、奖金和补贴通通都会翻一倍。
那样自己费尽心思让林湘去二厂还有什么意义?
“田主任,正式工怎么能直接给林湘吗?这这不合规矩吧?”何芬的着急与不满都写在脸上。
林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她以前跟着老板上过不少谈判桌,察言观色不再话下。
她敏锐地察觉出田主任和何芬之间的暗流涌动。
“何芬同志,听你这意思,还以为你才是厂办主任呢。”
何芬怒瞪林湘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
田桂菊本就不满,经由林湘这么一句话,火气更是窜起来,哪怕知道这丫头是故意说的,可是也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任凭谁都不喜欢被插手工作。
真是憋屈!
“何芬同志,难道把人报名表改了就合规矩了?”田主任一句话绝杀何芬。
一件事闹得一波三折,何芬最终哑口无言,跟随田主任离开时,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害了林湘还是帮了林湘。
原本新招进厂的临时工怎么也要个三年五载,还得在工作上表现出色才能转正,可如今怎么莫名其妙就让林湘直接成为了正式工!
她脑袋疼,心口也疼!
——
林湘对这个结果大体满意,她在这里无权无势,能掀起多少风浪?如今能借此机会拿到正式工名额可以说是小赚了。
她一向不是个悲观主义者,二厂难不成还能吃人?趁着两天时间,她已经私下打听过,食品二厂有些像混吃等死地摆烂,全是得过且过的,听起来还挺咸鱼。
不论如何,先把正式工作拿到手怎么也不亏!
冯丽对林湘多少有些歉疚,本想再和田桂菊交涉一番,接收到林湘的眼神才作罢,反倒是林湘安慰她:“冯姨,这件事你和月竹已经帮我许多了,田主任也卖了您面子。现在我成了正式工已经不错了,再掰扯下去,您为了我和田主任关系闹僵了也不好。”
再者说,别看田主任看起来保下了何芬,可对她的不满也快藏不住了。
林湘并不觉得何芬赢到哪里去了。
“你这孩子倒是看得开。”冯丽今儿是真觉得林湘这姑娘胆大心细,还敢于提出要求,甚至能拿捏得田主任答应,这胆识不一般,必然不会是个在二厂默默无闻的小姑娘,“月竹要是有你一半的能力,我能高兴得睡不着觉。”
“月竹那是心思单纯,也挺好的。”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性格,林湘自小就是靠自己,在每次困境中寻找相当平衡的出路才是正理儿。
“就是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两人齐齐看向门外。
周月竹气愤地离开家,想着田主任和何芬的话就生气,心头郁结难消,当下就使出最爱的一招——告状。
“堂哥。”她敲响贺鸿远的办公室门,着急道,“有人欺负湘湘姐!太过分了!”
第27章 三更
贺鸿远在林湘参加完两轮招工考试当天见过林湘一面, 瞧着她心情不错,料想应该是发挥得挺好。
林湘是高中学历,这样的学历在军属中属于是凤毛麟角, 加上她一惯的谈吐举止, 贺鸿远笃定林湘必定能顺利通过招工考试。
这几日的贺鸿远恢复了日常工作, 昨日又被杨旅分配了出海任务,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估计得大半个月后才能回到部队。
他正在办公室里写工作计划, 就被冲进办公室的月竹一句话打断了思绪。
“堂哥,有人欺负湘湘姐!太过分了!”月竹知道谁都会讲情面, 就堂哥不会!
堂哥报复起人来可狠了, 她小时候要是被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儿欺负了,都是找堂哥告状的。
果然, 贺鸿远放下钢笔,蹙眉望向月竹:“怎么回事?”
周月竹就知道堂哥对湘湘姐不一般, 要是换成其他人,他哪会是这个表情!
她将何芬改了林湘报名表, 后头田主任还包庇何芬的事儿详细地描述一遍,最后不忘煽风点火道:“她们就是仗着湘湘姐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呗, 就这么可着劲儿地欺负人!那何芬可得意了,就似笑非笑地看着湘湘姐,像是在嘚瑟呢!”
贺鸿远听着周月竹的告状, 眉头越蹙越高, 面沉如水道:“田主任就这么包庇她?”
“没错!”周月竹狠狠点头。
“我去看看。”贺鸿远将笔帽合上, 随手将钢笔撂到桌面, “你先回去。”
待周月竹走后,贺鸿远起身时拿起桌上放着的白色军帽, 信手戴上,线条流畅的帽檐下,一双眼深沉而锋锐。
林湘家中亲爸只顾及那个宝贝儿子,丝毫不拿林湘当亲生闺女,后妈又是一肚子算计,继姐与亲弟更是经常使唤她,一家人不仅不把她当人,还想哄骗她让出工作,再强迫她嫁给一个破烂玩意儿。饶是如此,林湘也能亲手举报了厂长儿子,卖了工作,甚至亲自给那弟弟报名自愿下乡,再自个儿逃了出来。
理智告诉贺鸿远,林湘并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姑娘,可感性却令他心中升腾起怒火,控制不住地燃烧燎原。
何芬分明是不敢打击报复自己,竟然将矛头对准了林湘。
再是有手段有脑子,林湘在这个无依无靠的地方又如何应对厂办两个‘老人儿’的打压?
贺鸿远向来不分什么男女的事互不插手,他气势汹汹往外去,正准备上杨旅家中同田主任要个说法,却迎面撞上了一脸嘚瑟的一团团长李军。
李军向来仗着在二旅的老资历,跟着杨旅最久的年限有些自视甚高,哪怕二旅七个团长,七人都是平级,李军也总是觉得他不一样,怎么也算是七人中的老大,爱指指点点,甚至插手别团的事务。
贺鸿远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气,从不逆来顺受,谁没有眼力见儿插手自己团里的事情,他可不会留情面,就这么着直接怼了李军几次,令李军背地里嚼了他几回舌根。
可这会儿,李军冲着贺鸿远眉飞色舞:“贺团长,明天出任务哇?一路顺风啊。”
自己找杨旅求情办成了事,贺鸿远的亲戚被自己媳妇儿坑了一把,想想也是舒心的。
贺鸿远停下脚步,打量着李军的面色,猜测他不可能不知情,便开门见山道:“李团长,你爱人何芬同志故意篡改了林湘同志报名表这事儿你知道吗?”
李军不妨贺鸿远竟然如此直白开口,不过转瞬一想,贺鸿远就是这种刚硬性子,半分迂回战术都不会用,他仿佛胜券在握:“什么故意?就是不小心,不过你那什么亲戚能在我们这儿找到个工作就不错了,也别太挑剔。”
“是吗?”贺鸿远眉目越发冷硬,在酷热盛夏竟令人无端地感受到一丝寒意,“我要是不答应呢?”
“你凭什么不答应?”李军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杨旅都下了指示!贺鸿远,不是我说你,犯得着为个什么远房亲戚闹得大家不团结吗?”
贺鸿远冷笑一声:“李团长还真是能耐,都找上杨旅了,合着你们就是这么联合起来欺负一小姑娘的?”
“你!”李军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听着什么联合欺负小姑娘,当即就黑了脸,说得他好像特别不大度似的,“贺鸿远,就你这狗脾气,我看你以后要吃多少亏!”
两人不欢而散,李军径直往家去,虽说被贺鸿远一番话影响了心情,可这个时间,田主任应该已经处理完这件事,总归是尘埃落定了。
不管怎么样,想起刚刚贺鸿远的脸色,他真是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贺鸿远脸色却是不大好,任谁见着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等到了杨旅办公室,他仍旧是不加掩饰,抬手敬礼后,甚至更加直白开口:“杨旅,我们部队还联合欺负小姑娘了吗? ”
杨旅看过报告正在喝茶,冷不丁见着手底下最有出息,脾气却是最冷硬的贺鸿远过来,他正纳闷呢,就听着这么一句话,当即放下茶盅,吹胡子瞪眼道:“贺鸿远!你这说的什么话?”
“杨旅,我可没说错。李军团长爱人篡改了林湘同志的报名表,故意将她从一厂分配到二厂,李军还找上您出面做保,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不是欺负林湘同志是什么?”
听听这人说的什么话!
杨旅差点气出毛病,贺鸿远这崽子能力样样出色,就是说话太不中听了!
偏偏他一本正经,又规矩恭敬地冲杨旅敬礼:“杨旅,我哪句话说错了,您指出来,我改。”
杨旅:“”
他早晚有一天得被这小子气死!
整个二旅都没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的!
杨旅年轻时候也是个暴脾气,打仗狠,嘴皮子也狠,训起兵来谁见了都要腿脚打颤,手底下的团长、政委、参谋长、指导员更别提普通战士,谁不畏惧身居高位,通身气势的杨旅。
就贺鸿远这小子不怕,有什么就敢说什么。
偏偏,说的还真他娘得对!
杨旅被一句话噎住,想纠正他,薄唇张了张,又紧抿起来。
只是旅长的气势不能丢,他猛地一拍桌子,似是震天响那般惊人:“贺鸿远同志,注意你的思想态度!”
要是换做旁人,看着杨旅这严肃的面目和拍桌子的架势,早就被吓得心跳加速,可贺鸿远丝毫不为所动:“杨旅,我思想态度端正,这不找您来主持公道吗?您一向是最公正无私的,在119师是出了名的杨公平,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个小姑娘受委屈吧?说出去,还当咱们军人欺负人呢。”
听听这一顶高帽给自己戴上,又扣一顶欺负人的帽子,杨旅头疼,太阳穴似乎都突突地跳,这贺鸿远在战场上是敌人最棘手的对手,在这里,怎么将枪头对准自己了。
当年李军上前线受重伤,何芬怀着孩子听到消息受了惊吓,这便没保住孩子,连带着伤了身子,后头也一直没再怀上,三十好几的两人一直无儿无女。杨鼎新心头还是多少生了些不落忍。
他一般不给自己揽这种事儿,只是李军头一回求情求到自己头上来。想到他们两口子也不容易,才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
“行了。”杨旅有些招架不住,摆了摆手,松口劝道:“你这也不至于,多大点儿事儿闹成这样?何芬同志在工作上是有失误,李军已经批评教育过她了。至于林湘同志,我也跟田主任商量了,给她每个月加了补贴,算是补偿了。你也知道,李军同志跟他爱人感情好,也是经历过几回生死关头的,总不至于因为这事儿闹得两口子离婚,影响军人家庭内部的团结与稳定。”
杨旅还真没太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他见过的都是生死场面,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不归他管,他本来也懒得管,可李军求到自己头上,于情于理,他也要为老部下考虑几分。
贺鸿远却不以为意:“杨旅,要是他们两口子的婚姻稳定和团结需要靠欺负林湘来满足,那也够恶心人的。总不能仗着这个理由,以后见谁欺负谁吧。”
“你小子抬什么杠!”杨旅瞪他一眼,“李军说了,下不为例,你放心。”
杨旅今儿也是好奇,贺鸿远可从来没有为私事如此跟自己叫板过,就为了一个远房亲戚:“不过话说回来,林湘是你家什么亲戚来着?看你激动成这样。”
贺鸿远站得笔直,沉声道:“杨旅,这是林湘是我家什么亲戚无关。这件事发生到解决不就是一群人明摆着欺负她?这件事我不服,这样的处理结果我也不同意。”
见贺鸿远油盐不进,杨旅头越发地疼,当即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何芬同志的错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是恶意篡改报名招工的报名表,这样行为这次可能出现在林湘身上,下次就可能在其他任何一位军属身上,对食品厂和部队都有极坏的影响,我的建议是向林湘同志道歉,在食品厂全场通报批评外加开除。再有就是将林湘同志该得的工作岗位还给她。”
杨旅听着贺鸿远越说越严重,最后都上升到开除了,眼皮就是狠狠一跳:“贺鸿远,你小子别张口闭口就是开除的!”
除非重大错误,不然部队上和部队开办的工厂里哪能轻易开除人?
就是这小子说话莽撞又不顾全大局。
“要是组织上不严惩,那我就只能把何芬干的事儿抖落出去!让广大军属都看看这位厂办职工的真面目。”
“你你非要把事情闹大是吧?”杨旅对这个‘又爱又恨’的手下人真的没辙。
工作上挑不出一丝毛病,能力强,又拼命,一副不怕流血流汗的架势。
就是这生活中性子太刚硬,年轻人啊,真是要不得。
况且何芬是要脸面的,李军同样,要真是抖落出去,谁的面子能好过?
“杨旅,不是我非要闹大?这不是被逼的嘛。”贺鸿远无所畏惧,“我怕什么?”
明明站得笔直挺拔,偏偏口中的话语又冷又痞。
杨旅盯着手下这个团长,他怎么给忘了,贺鸿远是最护短的!
贺鸿远再次抬手敬礼,正色道:“杨旅,靠牺牲一个普通同志来达到大局稳定,不是挺讽刺吗?”
杨鼎新看着贺鸿远,骤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是那般的黑是黑,白是白,有股不顾一切的冲劲儿。虽说没有贺鸿远这般无所畏惧,可着实有几分想像。
要是年轻时候的自己,也不会是今天的选择,必定会执着地讨回公道。可是他现在不一样,事事要考虑得太多,要平衡得太多。
他叹口气:“罢了罢了,开除这事儿不行,其他两条按你说得办。不过,恢复一厂职位的事情没那么快,所有招工岗位定下了,现在还真不好调动。昨儿我还听你们田主任发愁呢,兴许得等厂办有个十月要随男人调走的军嫂离开了才有个合适的位置给林湘。”
“那也成,能定下就行。”贺鸿远并不纠缠那两个月时间,后头从二厂过去一厂也不错。
事情办妥,贺鸿远面色舒缓不少,他早知道不可能轻易开除人,这才利用开除的幌子逼着杨旅同意另外两个处理结果。
他扬起笑意对着杨旅道:“杨旅,您不愧是咱们119师最公道的军人,我替林湘同志感谢您!”
杨旅:“”
他暂时不想看见这个浑小子!
“边儿去!少在我眼前晃!”杨旅这下是肠子都悔清了,这种叽叽喳喳的事儿就该让政委去过问,他淌这趟浑水干嘛啊!
贺鸿远丝毫不为杨旅的怒气所震慑,敬个礼转身大步离开,光看背影都能瞧出心情不错。
杨旅叫住他:“贺鸿远,你小子给我说老实话,林湘同志是你们家什么亲戚?”
能劳动贺鸿远这么维护的人,他之前以为只可能是贺鸿远他老娘。
贺鸿远转身立定,眉眼深邃,语气坚定:“杨旅,我和林湘同志的婚书还在宿舍抽屉里放着。”
杨旅:“”
什么?林湘是贺鸿远未婚妻?!
怪不得啊怪不得,敢情是为了媳妇儿拼命呢!
不对,这小子什么时候定亲了?自己侄女孟菁还惦记他,这下好了,不定得难过成啥样,贺鸿远这丫就是个祸害!
结婚了也好,省得部队里那些个年轻单身女同志一直惦记他,都影响部队其他男同志的结婚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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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师部队招待所。
林湘解决了工作问题,虽说意外去了二厂,可到底得到了宝贝的正式工工作,也算因祸得福,她也满足了。
将随身携带的户口页与介绍信从包袱里拿出来,她准备正式去食品厂二厂报道。
左右不过是为了留下来,一二厂区别也不大。
可她刚打开房门,眼前却出现了月竹的身影,小姑娘一脸兴奋地看向自己,挤眉弄眼道:“湘湘姐!”
林湘摸不着头脑,月竹几个小时前还气愤地冲出家门,这会儿怎么如此高兴。
“有好事,还有好戏!”周月竹忙让开身位,迅速闪身冲进房中,一下就露出了随后姗姗而来的两人——何芬和李军。
林湘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二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众人进屋,听到李团长主动道歉,林湘心头更是惊讶。
“林湘同志,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希望你能谅解。”李军向贺鸿远这个远房亲戚道歉,心里到底是不爽利。
原本以为事情已经圆满解决,谁料竟然被杀了个回马枪。
贺鸿远竟然为这件事找上杨旅,在杨旅办公室待了许久,等他一走,杨旅便到自家坐了一回,声色威严地敲打了自己和爱人两句。
他原先的求情似乎都不管用了,想仗着过去的功劳要份薄面竟然也不好使。
李军心头不服,壮着胆子低声问了一句杨旅怎么就偏帮贺鸿远一个远房亲戚,却被杨旅气得骂了自己好一通。
彼时的杨旅是为着个破事儿焦头烂额,骨子里的暴脾气便藏不住了:“李军,别当你跟老子打仗了多少年,就想着卖资历,这事儿我一开始就不该答应你,你自己说说你们两口子做得对不?怎么有脸说我偏帮贺鸿远?还离婚是吧?爱离不离,到时候军婚离婚我亲自给你们批!你们两口子实在不满意,你想退伍转业回去,老子都不拦你!”
杨旅一发威,李军和何芬都被吓得腿脚发软,心跳如擂鼓,先前的小心思和盘算哪里还敢计较,是说什么都只能认了。
尤其是听到杨旅说的处理结果,一条一条加码,听得何芬差点昏过去,扣工资已经够让她没脸了,竟然还要全厂通报批评!
何芬脸色煞白,心口堵得疼,却不敢在杨旅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李军被训了一顿也老实了,再不满也没法说出口。
两口子只能来道歉。
周月竹在一旁坐着吃瓜看好戏,要不是碍于李军和何芬两口子的阴沉脸,她都想拍手叫好了,顺便嗑瓜子!
李军说完话,扯了扯爱人的袖口,低声提醒她:“跟人道个歉。”
何芬指尖死死地掐着掌心,要她给害了自己妹子的人道歉,她比死了都难受,可为了丈夫的前途,她只能认了。
“林湘同志,对不住,这事儿是我没做对。”声音细弱蚊蝇,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透着一股心不甘情不愿。
林湘大致猜到必定发生了什么,令事情有了转机,纵使何芬和李军不情愿来道歉,她也欣然接受,不受白不受!
“既然何同志已经认识到错误,那也没什么了,我一向不记仇的,只希望以后不要再有害人的想法和行动就好。”
林湘一向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真有人欺负到头上,她也不是一直忍让的,总得找准机会给点颜色看看。
如今这样,总之普通的同事关系也没得做了,当个陌生人差不多。
何芬和李军像是遭受什么奇耻大辱般道了歉准备离开,却在走到房间门口时,听得身后周月竹的声音,叫住了二人。
“李团长,何同志,我清楚你们的心思。”周月竹收起看热闹的轻松惬意,一脸严肃地走向两人,“原本是你们家对不住我,差点害了我,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没追究,只将何芳送去公安局接受法律的审批,按理说已经仁至义尽了,没想到你们竟然为了这件事故意算计我湘湘姐。”
她直勾勾地盯着何芬,眼中泛起几分怒气:“你妹子做错事,你竟然有脸有胆子害旁人?何芬同志,我看你真是没脸没皮!”
周月竹不加掩饰的话令何芬瞬间惨白着脸颊,嗫嚅道:“你你!”
“你还不敢欺负我,不敢欺负我爸我堂哥,就欺负没有背景没有依靠的湘湘姐,你真是又恶心又坏!”
“周月竹!”李军听着有人竟然敢当面这样咒骂自己爱人,瞬间怒上心头,“你注意些素质!”
只是对方毕竟是周旅长的闺女,他克制着怒火,沉声提醒道。
“李团长,这话该对你和你爱人说!”周月竹憋了几天的火烧得越发旺,总要发泄出去,“可见啊,不是年纪长些就有思想觉悟的,这样的道理,我才十七岁都明白。”
最后,周月竹盯着二人道:“湘湘姐就是我们家的家人,也是贺团长的家人,你们少动什么歪心思。不然我也无所谓什么名声,到时候把你们一家人做的事情全说出去,看看是谁没脸!”
周月竹一番警告令李军和何芬离开的步伐又凌乱了几分,几乎是仓惶逃走。
瞧着两人离开的样子,周月竹噗嗤笑出声,一转身,就见着林湘笑盈盈地看向自己。
“湘湘姐,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周月竹抬手抚上脸颊,没有脏东西吧。
林湘笑了笑:“我是觉得我们月竹厉害了,一番话说得可有气势!”
“哼!这两人真是恶心又虚伪!”周月竹气哼一声,一屁股坐到林湘身边,挽着她手臂,“湘湘姐,你放心,我和堂哥会保护你的!”
林湘被她孩子气般的赤诚打动,不禁笑眯了眼,可又疑惑:“你是你,怎么还有你堂哥的事儿?”
“哎呀!”周月竹几乎是弹跳着挪动位置,和林湘挨得紧紧的,激动道:“你不知道,堂哥今天下午为了你大闹杨旅长办公室啦!”
林湘深刻觉得月竹如果出生在几十年后,必定能成为UC新闻撰稿人,取个标题都能吓死人。
什么叫为了我,大闹旅长办公室!
听听这合理吗?!
偏偏周月竹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同时也有些添油加醋,总之是将贺鸿远冲冠一怒为红颜,找杨旅讨公道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当时两人几乎快吵起来,声音不小,被外头路过的张华峰和姜卫军听了两耳朵,两人担心啊,要真是闹起来了,还得进去劝架,就这么守在门口随时待命。
周月竹就是找张华峰打听的消息,自己再编纂了些夸张描述,最后下了结论:“湘湘姐,堂哥可从没为谁这么生气过,我看他真的是喜欢你!”
林湘听着月竹讲述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心底不禁泛起一丝波澜。
贺鸿远那么个在书中冷情冷性的人,竟然为了自己的事去找旅长讨公道。
作为一个懂得权衡利弊的人,这样绝对是不明智的。
从前世到如今,林湘总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一心打拼赚钱,从未曾体会过会有人为了自己不顾一切,不计得失。
那样的感觉有些奇异,像是在心湖下起一场细雨,丝丝雨幕垂下,噼里啪啦打在心湖之上。
她心跳地兀自快了一拍,却在月竹指出贺鸿远喜欢自己时,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叫你别瞎说。”林湘打趣她一句,压下心底泛起的阵阵涟漪,想想贺鸿远在书中一辈子都未曾为任何人动心。
她坚决不会听信月竹的胡话!
只是,承了贺鸿远一份帮忙的情,等送走月竹后,林湘有些纠结,要不要立刻去找他表达感谢。
可是只要一想起月竹信誓旦旦说贺鸿远喜欢自己,林湘心里便有些乱糟糟的,往外迈的步子就停滞不前。
算了,明天再说吧!
她躺在招待所床上,将全身裹进薄被中,翻来覆去地滚了两滚,怎么有人烦人呢!
——
另一边,周月竹从招待所离开,心情雀跃地赶回家去。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不少,先是田主任带着何芬来谈调查和处理结果,再是自己找堂哥告状,堂哥的动作真是太快了,傍晚时分李军和何芬就上招待所给湘湘姐道歉了。
这个点儿正值部队众人陆续下班的时间,周月竹回到家没见到母亲冯丽,左右张望之际,却见着母亲同父亲一道从部队出来。
“妈,你上部队找爸去了?”她还没得及跟母亲分享何芬和李军被治了的好消息。
冯丽见闺女回家来也放心了,忙对她道:“我左右想着上午田主任护着何芬还是有些不得劲,虽说小林看得开,到底还是得有人撑腰,这不找你爸来看看。”
田主任到底是有职位的,话里话外还搬出了杨旅长,何芬背后也有李团长撑腰,她自然得让丈夫知晓此事。
昨日事情发生,她并未向丈夫提及。
一是她原本相信田主任能公道地处理,二是周生淮近来工作繁忙,忙着接下来的出海任务,暂时就没往外说。
谁知道,这事儿引得杨旅长也下场了,那她就必须知会丈夫一声,好歹能说上两句话。
若是平常,这种非部队的事情是断然不会去烦心周生淮的,可林湘到底对自家有恩,冯丽也就没忍住。
“这事儿我明天找老杨谈谈去。”周生淮匆匆赶回来取份文件,顺便也是让家里人安心,“虽说李军和鸿远都不是我手下的,但小林跟咱们家这关系匪浅,还是不能让人随便欺负了去。”
周月竹听着这话一笑:“好啊,爸,你得为湘湘姐说说话!不过,堂哥今天下午已经去找过杨旅了,现在何芬被通报批评罚工资,还和那李团长上门跟湘湘姐道过歉了。”
冯丽面上一惊,哪里知道就小半天的功夫,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局面。
就是周生淮也疑惑。
鸿远这小子那几日口口声声说着不在乎娃娃亲,不想结婚,这哪里像啊!
——
贺鸿远从杨旅办公室出来,知晓事情已妥帖,便即刻回到办公室继续写工作计划,等笔墨顿下最后的落款,他这才收起纸笔,离开办公室去食堂吃了晚饭。
早过了晚饭时间,食堂空荡荡的,贺鸿远吃了一碗炊事班战士煮的手擀面,大口吃面,耳畔响起隔壁桌两个其他团军人的对话。
高个军人恭喜:“刚结婚感觉咋样?瞧你天天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矮个军人嘿嘿一笑:“还成吧。结婚好处多,不过也有烦心的,明天出海是我跟我媳妇儿结婚后第一回分开这么久,她可不高兴,让我以后要出什么任务必须第一个跟她报备,你说说管我管得多严啊。”
高个军人给他一胳膊肘:“你丫的,还烦心,瞧你那嘚瑟样!欺负我没媳妇儿没人报备是吧?”
两人说说笑笑,而另一张饭桌上的贺鸿远几口吃完面条,喝光面汤,起身离开时若有所思
今日经历了早上得意洋洋的胜利,又陡转直下遭遇下午风云突变的挫败,何芬和李军回到家中都疲累不堪。
那般屈辱地去给人道歉,竟然还要全厂通报批评,要扣工资,何芬不知道以后还怎么在其他军属面前活?
她眼里包着泪花,到底是扛不住,任由眼泪流淌,无声地哭泣。
“阿芬,这事儿是杨旅改口了,没办法,实在是没办法。”李军心疼爱人,可也无计可施。
毕竟杨旅连离婚也不管,甚至退伍转业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就是在敲打自己少用过去的功劳簿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他求情。
“军哥,我明白的,你也为难。”
两口子互相安慰着,脸皮火辣辣地疼,心口也是又闷又堵。
何芬琢磨着以后如何总归在一厂,有的是法子给林湘暗搓搓使绊子,她毕竟是一厂厂办的老资历,人缘好,大伙儿都信服她,林湘一个外来工,就算回了一厂又如何?她轻易就能联合一厂其他人给她穿小鞋。
就在她忿忿不平之际,家中大门突然被敲响。
两人顿时各自理了理仪容,不愿意被外人看见一丝一毫的不堪与落寞。
可大门一开,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贺鸿远!
李军瞬间变了脸色:“贺鸿远,你怎么过来了?”
屋里的何芬听到动静,忙小碎步跑至门边,仿佛要与丈夫面对什么强大又可怕的敌人,她警惕地盯着贺鸿远,此刻丝毫不顾及什么体面:“贺团长,你来干什么?你还不满意吗?我们家可被你整得够惨了!”
全然是恶人先告状,何芬惯会拿捏这些。
可贺鸿远并不在意,他面似笼着坚冰,眼中寒意阵阵,目光缓慢又锐利地扫过李军和何芬:“你们要是再敢动歪心思,想欺负林湘,我能把你们整得更惨。不信的话,就试试看。”
淡淡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却是令李军和何芬心头一震。
看着贺鸿远离去的冷漠背影,二人竟然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太张狂了,在这个大家都要顾及战友情,顾及体面的时代,贺鸿远却是完全的不管不顾,横冲直撞,似乎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只要自己顺心。
听到贺鸿远的话,原本还想着如何给以后来到一厂的林湘使绊子的何芬自心底生出怯意。
其他人的威胁警告兴许只是口头上说说,可贺鸿远不一样,他说得出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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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鸿远一向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目标坚定明确,从不会后悔,也不会推翻自己的话。
只是,凡事终有例外。
明日一早就要出发执行出海任务,这一去起码是半个月。
他竟然头一回在心头生出几分异样的波动,往日无牵无挂,说出任务就出任务,其他战友还在和媳妇孩子依依惜别,他已经是第一个上舰艇的人。
夜深人静时,军靴踩在招待所楼下的树叶上,青绿叶片被踩得翘起一角,复又轻飘飘落下。
二楼201室响起敲门声。
林湘傍晚在屋里心乱如麻,后来浅浅眯了一会儿,七点左右吃了两块鸡蛋糕当晚饭,脑子里仍是乱糟糟的。
不住地循环播放周月竹那句——堂哥为你大闹杨旅办公室啦!
听听多吓人,林湘告诫自己别乱想。
直到屋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唤回了她的思绪,这么晚了还能有谁来敲门,她轻声问道:“谁?”
“我,贺鸿远。”
闷沉一声,林湘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封闭的房间内格外明显。
她谨慎开口:“贺团长,这么晚了有事吗?”
“嗯。”还是真是够言简意赅的。
想着贺鸿远帮了自己大忙,尤其是还敢去和旅长闹,但凡杨旅是个心眼小些的领导,这样的行为甚至是很可能影响贺鸿远前途的。
她起身开口,琢磨着是得当面跟人道谢。
夜色朦胧中,贺鸿远仍旧一身军装笔挺地站着,目光深邃坚定,直直看着林湘。
林湘抬眼便撞进他的视线,心中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道:“贺团长,我听月竹说了你帮我的事情,非常感谢你。只是,你找杨旅”
闹了一场几个字没好意思说出口,她顿了顿,接着道:“以后会不会影响你的前途?”
贺鸿远唇角勾起弧度,眉眼在月色中柔和下来:“不会,杨旅没那么小心眼儿。”
林湘总觉得这人胆子大,毕竟能找领导这样闹的可不多见。
“那就好。”她轻声道。
八月中旬的月亮状似银盘,自沉沉黑夜中洒下点点清辉。
林湘一时有些笨拙,竟然是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贺鸿远夜里特意找来所为何事。
她沉默着,对面的男人却开口了。
“我明天一早就要出海执行任务。”
林湘猛地抬头,清亮的眸子漾出几分疑惑,贺鸿远怎么突然对自己提及他的安排。
不待她询问,贺鸿远又道:“约摸得半个多月后回来。”
林湘终究是难以压下心头疑惑,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心湖好似又下起了雨,噼里啪啦地砸向湖面,泛起涟漪阵阵。
贺鸿远面容俊朗,往日锋利的棱角似乎被月光淡化,只剩一双黑眸揭开海面下的平静:“担心你太招人,这半个月时间我不在,你被其他人给追求了去,我得提前报备一下。”
林湘长得漂亮,性子又吸引人,来了这些时间不少人打听她。算算日子,宋威那小子要回来了,还有招待所里过分热心爱给人介绍对象的军嫂们,加上食品厂里一帮子年轻男同志。
危机四伏啊。
第28章 两更半(捉虫)
林湘几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
夜里深沉安静, 偶有蝉鸣鸟叫与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交织。
就是在这样的安静夜晚,贺鸿远一句话令林湘诧异地抬眸,漂亮的杏眼晕开丝丝疑惑, 眼波流转间掺杂着几分诧异。
“你说什么?”她下意识反问, 似乎想证明自己刚刚是听岔了, 亦或是理解错了。
贺鸿远不急不躁,又重复一遍,兴许是有了第一回的脱口而出, 这会儿再次提及,他还多余生出了几分从容与笃定, 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担心出海执行任务的半个月时间太长, 你被别人追求了去。”
林湘樱唇微张,想再问上两句却又似难以开口, 这人这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吗?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许是看出了林湘的惊讶,贺鸿远笔直挺拔的身姿微曲, 朝着她的方向俯身,高大的男人弓身与林湘视线相接, 犹如刀劈斧削般开门见山道:“林湘同志,我想和你结成革命伴侣。”
轰的一声, 脑子里像是炸开了烟花似的,炸得她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书里那个冷情冷性的贺鸿远怎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夜色朦胧间,暗影沉沉, 将他的话都染上了丝丝不真切感, 像是虚无缥缈的夜风, 扑面而来, 却难以抓在掌心。
林湘活了两条命,两辈子, 从未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如此表白!
带着七十年代时代色彩的话语,不同于她曾经被男大,同事,高管以及不知名帅哥表白勾搭,多是些言辞漂亮的‘花言巧语’。
贺鸿远一句结为革命伴侣,朴素中好似带着一丝庄重与神圣。
林湘心头乱糟糟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贺鸿远怎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书里的他明明不会和任何人谈对象,不会结婚的。
“贺团长,你你是不是弄错了?”这哪里是贺鸿远?
当初自己带着娃娃亲婚书来到海岛上,见到他的第一面便是这人冷情坚决地要和自己退婚。
言之凿凿,言犹在耳。
可是今晚,他却说想和自己结为革命伴侣。
贺鸿远像是预料到了林湘的反应,语带坚定地问道:“林湘同志,你是不是亲口说过喜欢我?”
林湘听到这话,脸刷一下就红了,月色皎洁,白皙的脸颊上却泛起红晕。
她当时是被贺鸿远怀疑了身份,一时脱口而出为自己解围的话语,这人竟然还记得。不过她确实亲口说过,这会儿也只能认下:“是,可是”
“我也喜欢你。”贺鸿远沉寂的凤眼中燃起微光,在俯身与林湘平视时,目光灼灼。
简简单单五个字,竟然是从贺鸿远口中说出来的。
林湘原本要解释的话语被堵在嗓子眼儿,竟是难以再开口。
她看向眼前的男人,浓密而卷翘的睫毛轻颤了颤,泄露出几分少女心事,林湘思绪越发凌乱。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从贺鸿远口中听到一句喜欢你。
她心跳蓦地快了几拍,带着三分慌乱与七分不可置信。
自打做了那个预知剧情的梦,她便认清了这位娃娃亲对象的人设与性格,那是捂不热的石头,饶是书中女主孟菁大开女主光环,以及众多女配持之以恒,始终无法打动贺鸿远这个冷清冷性的男人。
因此,纵使这人左看右看都符合自己的审美,人品靠谱,能力出众,是七十年代不错的对象选择,林湘还是在心底将他放弃了。
注定没有结果的人与事便没必要执着。
可刚刚,他竟然说喜欢自己?!
就在林湘早已将贺鸿远划归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书中大佬后。
心湖上暴雨连天,豆大的雨点砸落,搅得林湘心乱如麻,她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我们已经退婚了。”
似乎这样一句话给了她些许力量,明明白白地提醒贺鸿远两人的关系。
你早干嘛去了?
“婚书在我宿舍的抽屉里。”见到林湘倏地瞪圆了杏眼,似是汪着春水的眸子里满是疑惑,贺鸿远唇角轻扬。
“你不是撕了或者烧了吗?”林湘吃惊,当日提起作废婚约,她便同贺鸿远商量将婚书毁掉就是,这人两人也就没有任何瓜葛。
贺鸿远轻笑:“我没舍得下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林湘惊讶贺鸿远竟然在那个时候就
她凝眸看去,少有地在贺鸿远向来深沉的眼眸中窥见点点笑意漫开:“你不是不愿意谈对象,不愿意结婚吗?”
贺鸿远忽然站直身体,身姿挺拔如松,白色军帽帽檐下,深沉的凤眼中满是坚定:“在认识你之前,我是这样想的。”
他的神情严肃又认真,不像在说什么表白的话,倒像是在军旗下宣誓般庄重:“因为我家庭的关系,我一直对结婚没兴趣,觉得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
提及过往不愿意回忆的伤疤,贺鸿远倒是坦然,可能是面对着第一次生出想和她结成革命伴侣的女同志,他终于能撕开那层伪装。
“不过,这一回我明白了。”他低眉看着林湘,炽热又浓烈的目光令人脸颊发热,“结婚大概就是能让我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不让你在任何地方受半点委屈。”
林湘心口像是被人揪了一把,耳畔穿插回响着贺鸿远的话与周月竹那夸张的讲述,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有人真的能不管不顾后果,付诸行动,只为了自己不受半点委屈。
其实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受了委屈自己消化,再慢慢回敬,习惯了孤军奋战。
“我才不会委屈自己。”林湘喃喃道,就算没有办法当场回敬,也会想办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贺鸿远扬起嘴角,想到眼前的女同志手段确实不错,能背地里卖了工作,举报厂长儿子,再给她弟自愿报名下乡,最后还敢孤身千里迢迢来到陌生地方,就是这回被上面施压,难以抗衡,也能从容地谈条件,在那般不利的情况下,为自己争取到了正式工的名额。
越是这样想着,贺鸿远眼眸越亮发地亮,牢牢箍着林湘,视线落在她眉眼处,心跳竟然是难得的快速,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屋里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她的身影,似乎散发着光晕。
贺鸿远道:“是,你很有本事。那么,林湘同志,你能给我一个并肩战斗的机会吗?”
——
招待所最后一盏亮着的灯光熄灭。
贺鸿远在楼下默默注视着201室陷入一片黑暗,这才转身离去。
明日一早便要出海执行任务,他大步流星往宿舍去。
而楼上的林湘陷入一室黑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混乱。
被娃娃亲对象突然表白,还是硬核表白,别人示爱是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贺鸿远是能不能和你并肩战斗。
林湘在夜色中弯了弯唇,在夜色中嘟囔道,怎么有这样的人呢!
彼时,贺鸿远问出那句话,林湘并没有作答,只道太晚了,他明天一早还要执行任务,让他先好好工作。
实则是她担心夜里容易冲动,贺鸿远的表白突如其来,令她措手不及。林湘自诩从小到大都是一个理性且善于规划的人,少有如此混乱摸不着头绪的时候,她必须冷静一阵子,好好考虑。
正好贺鸿远要出任务半个月,见不着他,听不到他的声音,有利于林湘好好考虑。
经历了兵荒马乱,混乱起伏的一天,林湘是在一室细碎阳光中醒来的。
金灿灿的碎金穿过薄薄的窗帘,洒落一地,也照拂在林湘的脸颊,带来暖融融的热意。
瞧着日出东方的模样,贺鸿远应该已经出发了,此刻应当身着白色军装站在白色舰艇上,于湛蓝的海面航行,海风吹拂下,这人必定身姿挺拔,宛如冷松。
想着想着,林湘瞬间反应过来,打断自己的思绪,告诫自己趁这段时间冷静思考,不要冲动做决定,也别去想出海执行任务的某人。
——
今天是食品厂今年招工报名的最后一天,经过昨天的打岔,林湘的报名计划被搁置,今天是断然不能再耽搁了。
吃过早饭,她带着户口页和介绍信出发,刚走出招待所就见到了匆匆赶来的田主任。
昨日那件事,田主任因为权衡利弊办得不太爽利,硬保了一回何芬,结果傍晚就听自己丈夫改口了,可把她折腾得够呛。但是心里还是受用几分。
要照她的脾气,自然是得惩罚何芬的,哪能将招工的事情办成这样。只是如今何芬的处罚定下,林湘在一厂的职位还不太好办了。
“小林,昨儿何芬和李军也上门跟你道歉了,何芬同志的处罚后续会落实,就是你这个工作,贺鸿远同志昨天特意托我帮忙安排,说你学历高,脑子聪明,必定能对厂里有助益,希望厂里能将你应得的位置还给你。”
林湘几分钟前还打定主意这半个月不念起贺鸿远呢,这会儿就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他的大名。
尤其是听着贺鸿远找了杨旅不算,还特意去找了田主任,她拿着证件的手紧了紧,将户口页捏出了几分褶皱。
“我琢磨过了,如今岗位全部定下,再重新将你放进去和其他人调换,容易引发军属们的不满情绪,到时候对你入厂也不好。”不谈别的,一个厂子就是一个小社会,最开始的印象还是十分重要的。
谁能乐意都尘埃落定公布了的招工岗位突然被换?这反倒是容易给林湘招恨,她一个小姑娘,可别进去就被排挤。
“十月份,我们厂办有个军嫂要随她男人调去西南军区,调令已经下来了,就等日子呢。到时候她的岗位能空出来,那是个不错的位子,我琢磨着给你留着。”田主任也知道这件事闹出来,折腾了好几天,对于林湘确实是委屈了,“昨天提的给你正式工的事情也照旧,你去二厂待个两三个月,十月她一走,你就过来,你看怎么样?”
林湘也看出来田主任昨日对何芬隐隐的不满,这会儿更是为自己安排得十分周到,算是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她点点头:“谢谢您,田主任,这样的安排很好了,我没有意见。”
“行。”田主任对这小姑娘印象不错,昨天瞧着受了委屈也没大哭大闹的,反而谈着谈着聪明地给自己争取了个正式工名额,今天对于工作安排也直接答应,是个有本事又敞亮的人。
贺团长说得不错,林湘同志对食品厂兴许真有助益。
工作的事情敲定,林湘顺利前往食品厂报道。
今日,何芬请病假并未到场,相反,田主任亲自带着她交了户口页和介绍信,再填了信息登记表。
厂办其他几个职工一看这架势,拿不准这位贺团长家亲戚怎么挺受田主任照顾,纷纷多看了林湘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就瞧着林湘白生生一个小姑娘,模样是真好啊。
再一听田主任点名表扬了她在招工的表现,两轮考试都是第一名的水平,又是个高学历的,便给了珍贵的正式工名额,准备派她去二厂锻炼锻炼,过阵子再回来。
众人不禁咋舌,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还挺有出息!
虽说暂时要去二厂待几个月,可也是去坐办公室的,田主任还明确表示了孙干事十月离开后的位置是给她留的,真是不得了哎。
林湘不太在意众人打量的眼光,她这会儿正在听厂办人事干事黄大姐宣讲厂文化和主席思想。
七十年代的报名入职与后世整体流程差不多,身份信息核对后,会由人事干事进行宣讲,主要是为新职工介绍工厂的发展史、厂文化与生产产品线,最后再递上一本黄皮的主席思想语录,让新职工提高思想觉悟。
119食品厂修建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发展起来挺快。如今主要的生产线都在一厂,主营罐头。
因着靠海吃海,部队本就是打着利用天然的原材料加工售卖来补贴军费,改善军人和军属的生活条件。没成想,这还真成了一条不错的路子。
如今厂里卖得最好的是虾酱罐头,在南方六个省市都能见到119牌虾酱罐头的产品。
七十年代各类加工技术不太成熟,远比不上后世,可到底也有多年发展的底子在,虾酱罐头基本也能保存近一个月,在如今食品匮乏的年代,算是有些余钱的人愿意尝鲜的饮食。
119食品厂除了王牌虾酱生产线,另外还有鱼罐头生产线,算是小招牌,味道很好,卖得不错。
“林湘同志,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黄燕是建厂时期就进厂的老资历,待人和善,每回给新职工宣讲都是她来。
林湘笑了笑:“黄大姐,那我在二厂的主要工作是?”
林湘原本报名的是一厂的宣传干事一职,现在经过一通折腾,要分去二厂待几个月,职位自然不能模糊不清。
黄燕是经过田主任提前叮嘱的,当即回道:“二厂现在规模是小些,工作任务不算重,安排你过去有些屈才,那边办公室里一共就三个人,一个是办公室主任赵建军,还有两个干事小马和小孔,工作分配得不细致,什么都能干,你过去也上办公室去,等赵主任给你安排就是。”
林湘心里有数,怕不是挺混日子的,她应下了。
厂里比照国营大厂的规章制度,也为新职工提供宿舍和几件简单的生活用品,一个搪瓷盆,一个搪瓷盅和一条毛巾。宣讲结束,林湘便抱上了搪瓷盆,上头还印了119食品厂的几个大字。
福利待遇确实不错。
林湘这会儿还在招待所住着,她打听一句厂里都是单身宿舍,因为有家室能留下来的自然都是部队分房住在家属院,是以其他单身的军属要么住在亲戚军人的住房里,要么在厂里申请宿舍。
单身宿舍是六人间,环境中规中矩,可林湘一听便头皮发麻。
她就愿意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要真去住六人间可太令人绝望了,她前世可是买了房的!
她暂时拒绝了申请宿舍的提议,准备先继续住在招待所,顺便去看看附近能不能租房。
这年代头,一般一两间房一个月房租在几块钱左右,不少人舍不得这钱,也不好租,压根找不着空房子。
林湘是舍得花工资里的一小部分改善生活环境的,就是不知道房子好不好找。
报完名的林湘被周家人邀请去家里吃饭,周月竹扬言要为她庆祝工作落定,顺利报名。
时间还早,林湘同周月竹一块儿跟着冯丽去买食材,在路上顺便打听起这件事。
冯丽一听这话,转瞬莞尔一笑:“还找什么房来租啊?我们家里就有空的,你直接搬过来住,正好月竹天天念叨想跟你作伴呢。”
周月竹第一反应也是这个,她激动道:“对啊,湘湘姐!快搬到我家来!我今天回去就收拾空着的屋子,你回招待所收拾行李。”
林湘听到冯丽母女的提议一愣,她倒是没想过这样的方案。真要住到人家里,她总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和打扰别人的脸皮薄:“这多麻烦你们啊,我还是找找房来租吧。”
“哎呀,哪里麻烦了!”周月竹可不依,“正好我爸天天忙得很,今天还出海去了,家里就我和我妈多孤单啊,湘湘姐,你搬过来嘛。”
冯丽也是真心喜欢林湘这小姑娘,模样好,学历高,性子也好,方方面面都挑不出毛病,跟着劝道:“现在家家户户住房都紧张,哪里容易找到房子租住,你就安心住家里,跟自己家一样的。”
冯丽这话不假,现如今是人多屋少的,许多一家七八口人挤在两个房间都是常有的事,能出租房屋的并不多见。
况且还得担心会不会碰上难相处的邻居,不然到时候又是鸡毛蒜皮一堆头疼事儿。
林湘衡量一番,深知这是对自己最友好的安排了,这才欣然同意:“冯姨,月竹,那就打扰你们了。不过先提前说好,房租我得出,就照着外头的标准来。”
冯丽听到林湘还要交房租哪里肯同意,三人又是好一通拉扯,最后走到副食品站门口才商量妥当。
林湘拗不过长辈,房租出不了,只想着以后也时常买菜买些零嘴糕点回去,总是补贴上了。
日头攀升至正空,金灿灿的照在头顶。不少军属都出来买菜买肉买鱼虾,海岛上副食品站与海鲜站比邻,热闹非常。
林湘还是头一回跟着出来买菜,副食品站里罗列着各色商品,红花椒、盐、味精门口还有一缸子酱油和醋,大伙儿拎着自家壶来打酱油打醋。
再往里些便是卖菜和卖猪肉的摊子,全是国营经营,从杀猪点拖过来的猪肉,肥颤颤的。
与之相邻的海鲜站则全是水摊子,各类鱼虾蟹贝类都泡在水中,附近渔民赶海捕鱼,再上交给国家,一部分抵扣工分,另一部分还有剩余的,年底就能分钱,基本和内陆的农村种地是一种模式。
冯丽家是旅长待遇,手中的票据分量要足不少,这回过来,她备着半斤糖票买了白糖,再买了些八角佐料,就是可惜家里这个月的猪肉份额没了,只能多买些海产品回去。
林湘瞥见卖猪肉的摊位堆放着些猪蹄和猪下水,询问旁边的月竹:“猪下水那些要票吗?”
周月竹摇头,可小脸一皱有些嫌弃:“那可不好吃,总是有股味儿,咱们别买。”
林湘冲她笑了笑,果断上前花了两毛钱买下四斤猪下水。
如今猪肉一毛钱一斤,还需要肉票,猪下水这些难处理,还容易有怪味儿的部位并不被人们哄抢,那是买不着猪肉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这也就造成了猪下水便宜也好买,最重要的是不要票!
冯丽从海鲜站出来,手里拎着一袋子小虾和小鱼,周月竹立刻兴奋起来:“油炸再撒辣椒面!”
这是周月竹特别喜欢的一道菜,拇指大小的小鱼小虾经过高温油炸后变得焦酥,撒上一层薄薄的辣椒面,那滋味可不得了。
这菜唯一的坏处就是费油!不过偶尔吃一次还成,冯丽也是念着林湘吃荤腥不多,得多沾沾油水。
等到了周家,三人各自忙碌起来,冯丽炸好小鱼小虾,捞出沥油盛到盘中,剩下的油还能再用来炒菜,油票紧张,可不能有一点浪费。
周月竹忙着撒上一层辣椒面,鼻息间已经是香气萦绕。她瞥一眼正在旁边处理猪下水的林湘,不免担心道:“湘湘姐,那些心肝肺的味道大,到时候你多吃这个炸鱼炸虾。”
林湘知道这个年代的人们并不太擅长处理猪下水,也可以说是没那么在意,尤其是舍不得各种调料,自然难以去除那股异味。
不过前世搜集过许多美食菜谱的林湘倒不怕,用曾经学到的秘方配好卤水,等熬煮后将清理干净的猪下水倒入锅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厨房中飘散开浓郁的咸香味儿,勾得人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
周月竹震惊地看着林湘姐捞出一盘切好的卤猪下水,深褐色的心肺肝片被卤汁浸润得变了色,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
过往倍受自己嫌弃的猪下水不但没有一丝怪味,反而满是卤香,咸香四溢,唇齿间都是浓郁的鲜味儿,香得她几乎快抛弃最爱的油炸小鱼小虾。
冯丽也没想到林湘厨艺如此好,上回做的几道菜就令人刮目相看,这回还能自己煮卤汁,味道好到比国营饭店也不遑多让。
“湘湘,你这本事可不小!”冯丽连着尝了几片,几乎快停不下筷子。
林湘想着以后搬到周家,有持续稳定的工作收入,改善伙食就不在话下了!这日子倒真的有了盼头。
一顿午饭的功夫,三人吃得撑了肚子。下午,在周月竹的连番催促下,两人赶去招待所收拾了行李,退了房,林湘直接就搬进了周家。
周月竹自然是最兴奋的,夜里同林湘一块儿躺在床上说悄悄话。纵使和父母关系再融洽,可有些少女心事也是不好对父母开口的,唯有身边年纪相仿的姐妹才能说上两句。
她压低声音讲了讲自己和沈建明的事情,似娇嗔地埋怨两句他呆头呆脑的,话里话外却是萦绕着粉红泡泡。转头又八卦林湘:“湘湘姐,你和堂哥真的成不了吗?堂哥明显就对你不一样,他昨天听到你被欺负了,脸都黑啦!看看多着急多紧张你,你呢?你喜不喜欢堂哥呢?”
林湘今天一个白天忙忙碌碌,压根儿没想起贺鸿远,这会儿听周月竹提到他的名字,昨夜那些扰人的话语便一个劲儿往耳朵里钻。
她脸颊微烫,前段时间能理直气壮地说两人不可能,早作废了婚约。
可现在似乎有些不一样,她只能心虚道:“你小姑娘一个,这么八卦做什么?”
周月竹不服:“我小姑娘都有对象了,你可没有!”
林湘:“?”
是我输了。
聊了许久,周月竹回自己屋里睡觉,林湘屋里便冷清下来。灯光灭掉,身下是冯姨铺上的新被褥上,藏蓝色小碎花的样式,听说是本是给月竹备着的,十足的小姑娘喜欢的花色。
这一晚,林湘睡得香甜。
次日是星期天,林湘将于星期一正式上班。
冯丽昨夜就从家里找出十四尺布票,琢磨着带林湘再去做一身新衣裳。
“你马上要上班了,模样本来就俊,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得穿好看的。”冯丽不容她拒绝的带着两孩子去了供销社,念着林湘皮肤白,挑的天蓝色的布料,当天特意找国营裁缝铺的师傅抓紧时间赶制出来的布拉吉,林湘向裁缝师傅提了些裁剪建议,应该能兼具好看与实用,下午她和月竹就将裙子领了回来。
天蓝色的掐腰布拉吉,翻领荷花领,彰显着几分年轻姑娘的朝气与活力,胸前竖排缝了四颗纽扣用作装饰,腰侧再堆叠出两缕褶皱花边,裁缝师傅还特意在大腿位置的裙子上缝了一个宽口口袋,实用又方便。林湘试穿后随意走动几步,裙摆便似花苞般散开,蓝裙更衬出白皙,美得娇艳大气。
冯丽眼睛一亮:“湘湘这模样就该穿这么好看的衣裳,等家里再攒攒布票,后面再去做两身长袖衬衫。”
十月后就得穿长袖了,冯丽知道林湘过去日子不好过,行李中没什么衣裳,手上也没有布票,必须得多备着。
周月竹更是围着林湘一口一个太漂亮了,听得林湘差点不好意思。
再好看也禁不住这么热情地夸啊。
布拉吉过水晾晒,这天气干燥炎热,等到了明天一早就能干透。林湘准备穿着新衣裳去上班。
她来到这个世界,拥有了第二件新新衣服,是一条漂亮的天蓝色连衣裙。
因着林湘明天一早要上班,冯丽盯着月竹不准缠着林湘说太久的话,监督她回屋睡觉这才作罢。
独自躺在床上,林湘擦过雪花膏轻抚着脸颊,只觉得奇妙。她也没想到,工作一波三折地定下,自己还突然搬了家,告别了没有太多归属感的招待所,住进了部队家属院的二层小楼,还拥有了新衣服,似乎一切都好起来了。
唯一闹心的便是那个可恶的,临出发去执行任务前还找自己说了一番搅动人心话语的贺鸿远。
林湘翻个身,决心不再想他。
明天就要上班了,还不知道二厂具体是个什么样呢,应该不吃人吧。
第29章 两更
在七十年代上班的第一天, 林湘醒得很早。
她没有手表,起床穿着麻布睡衣睡裤去楼下收连衣裙时,看了一眼客厅墙上的挂钟, 原来才六点二十。
七十年代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加上煤油灯和电力紧张, 人们习惯了早睡早起。
林湘来到这里一个月,几乎把过去上班留下的熬夜睡不好,第二日浑浑噩噩需要咖啡续命得作息给调整好了。
厨房里已经传来响动声, 冯丽正在灶台上煮稀饭,准备咸菜, 见林湘已经起来, 她笑道:“怎么不多睡会儿?食品厂不远,来得及。”
“冯姨, 我可能是有些兴奋呢,睡饱了就起来了。”
林湘上楼换了衣裳, 一番洗漱后也去厨房帮忙,没多久, 周月竹也打着哈欠下楼了。
周旅给闺女在部队后勤处安排了个记账的工作,下星期去上班, 周月竹还有几天悠闲日子过,每天都睡得挺晚。
今日是特意为了赶上林湘第一天上班早起的。
冯丽特意准备丰盛的早饭,玉米稀饭, 二合面馒头和小咸菜丁, 再开了一罐虾酱罐头。
“喏, 这就是你们厂里产的。”冯丽向林湘介绍道, “毕竟是部队自己的工厂,平时也会给军人家庭发福利, 味道真挺好的。”
深红色的罐头上印着119食品厂几个黑字,中间突出地加大了鲜红的虾酱二字,瞧着有种质朴感。
林湘尝了一筷子虾酱,入口咸鲜浓郁,配上稀饭,馒头吃都是绝佳的下饭下菜神器,这味道确实不错,不愧是食品厂的王牌产品。
“冯姨,月竹,我去上班了!”早饭后,林湘穿戴整齐准备出发。
冯丽慈爱地叮嘱道:“行,路上慢点儿,到了厂里嘴甜些,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一厂虾酱生产一车间的车间主任和我关系不错,要在二厂遇到什么事儿,可以去找她,人叫谢利梅,你叫梅姨就行。我跟她打过招呼了。”
“知道了,谢谢您,冯姨。”林湘见冯姨打点得妥帖,心中也感念,同二人道别后这便离开。
部队家属院距离食品厂不算远,步行的话估摸有个二十多分钟距离。林湘独自走在路上,沿途是清晨七点半的风景,湿润的海风飘散而来,扑面便是轻松惬意。
路上走路去食品厂上工的军嫂不少,偶有几个骑着自行车快速驶过的,铃铃铃的自行车铃铛声总能引起众人羡慕。
如今自行车价格昂贵,一辆最低都得上百块,更关键的是,想买自行车光有钱还不行,得有自行车票,那便是更难得到的,比肉票布票糖票那些还难攒。
林湘也有些羡慕,谁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羡慕别人拥有一辆自行车呢。
星期一的食品厂门口人潮涌动,车间工人全穿着整齐划一的深灰色工作服,上装衬衣,下装长裤,因为是做食物的,进了车间还得戴上白色的卫生帽。
一厂门口人山人海似的,一墙之隔的二厂门口却门可罗雀。
林湘走进二厂大门,一时只觉得冷清。相较于隔壁的热火朝天,二厂隐隐透出股破败之像。
一厂厂区面积宽广,车间青石平房,办公楼则是三层红砖小楼,另有食堂和宿舍分列,有着王牌的虾酱生产线以及其他的海鲜罐头与糖果生产线。而二厂面积窄小,已经缩减到只有两个车间,生产着食品厂减产濒临淘汰的汽水线,工人们慢悠悠干着活,期间不时闲聊话家常,唯一的办公室仅仅是一座两室的平房,更别提食堂,宿舍,通通没有,都得去一厂吃饭和住宿。
林湘心中有了些预期,可这会儿还是有些惊讶,看来二厂真是摆烂了,被放弃了。
不过她也不着急,自己只需要在这边待上两三个月,后面就能回一厂去。
二厂厂办缩减到只有三人,一个办公室主任和两个干事,面对今年招工竟然往二厂办公室里塞了人,主任赵建军有些意外。
赵建军以前是部队的炊事兵,天生一条好舌头,是扛着锅上过战场的。后来因伤退伍转业回老家种地去了,日子过得艰难。等119师创办食品厂,他被以前的首长叫了回来,成了厂里工人,再后来当上了二厂的办公室主任。
就是太闲散了些,随着二厂屡败屡战,屡战屡败,逐渐被放弃,他也天天在办公室看报听收音机,乐得自在。
年岁五十的男人,头发逐渐稀疏,看林湘一眼,再低头看看新人的档案,只觉得这个学历不错,考试表现也不错的年轻女同志可惜了。
还得来二厂待一阵。
昨日田主任找他说了情况,林湘同志在二厂待不久,过两三个月就要回去,让自己多照顾照顾。
赵主任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操作,不过他只管应下。
“咱们欢迎新同志!”赵建军招呼起两个干事,带头鼓起掌来。
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霎时响起掌声,林湘差点被吓一跳,七十年代的入职仪式这么热情吗?
好吧,仔细一听掌声稀稀拉拉的。
有点热情,但不多。
“大家好,我叫林湘,是这次招工进厂的。”林湘面向赵主任,视线又友好地扫过一男一女两位干事,真诚地介绍着自己,“以后和大家共事,希望能共同奋斗,工作愉快。”
赵主任顶着那头稀稀拉拉的头发,又拍了拍手,一脸喜庆地笑:“哎呦,不愧是高中毕业生,是有文化些,小孔小马,你们听听,说得多好啊。”
办公室里除了五十岁的赵主任,另有一名男干事马德发,今年三十三岁,人瘦个高,瞧着无精打采的,颇似一根瘦长的电线杆。再来是一名女干事孔真真,今年二十六岁,留着两条短短的麻花辫,办公桌上放着她正在织的毛线。
“欢迎欢迎。”马德发有气无力地象征性欢迎两句。
孔真真嗓门则要清亮些,对着主任道:“赵主任,你这不会是嫌我们学历低吧?”
赵主任嘴一撇,忙抬手合抱求饶:“我可没说啊,别给我扣帽子。”
回到自己位置坐下,赵主任指着唯一空置的一张长桌,对林湘道:“小林同志,你以后就坐那儿。小马和小孔人都不错,有什么不懂的多问他们就是。”
“知道了,赵主任。”
林湘的办公桌在办公室的角落,直线距离靠门,贴着墙边窗户,浅浅往外一望,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桫椤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倒是看得舒心。
整间办公室呈长条纵深型,赵主任的办公桌在办公室最深处往里,背后有一架书柜,占据最大位置。赵主任办公桌前方右侧依次是马德发和孔真真的办公桌,两人前后排列。左侧中间有一张放置各种杂物,比如暖水瓶,搪瓷盅和茶叶罐子的长桌,再往下才是林湘的办公桌。
林湘坐在办公桌前一抬头,首先看到的便是印着向雷锋同志学习的铁皮暖水瓶和几个茶盅,经过这张杂物桌的阻隔,她能瞥见正对前方的赵主任。
自己一来就和领导面对面坐着,放在后世可是最可怕的位置,只能说,幸好两人中间距离够远,还有张杂物桌挡了一下。
前世,林湘在大学毕业后一共待过两家公司,两家都是管理有序,制度严苛的大公司,不说996,忙碌起来也是脚不停歇的,加班更是家常便饭。
所以她钱攒了些,可累也是真累。
同事们那时候都说,多当几年牛马,熬到退休就好了。
可现在,刚刚入职的林湘似乎已经体验到了快退休的感觉。
一个上午,没人给自己安排工作,赵主任喝着茶水,手捧着报纸看了一上午;马德发握着钢笔不知道一上午奋笔疾书什么,偶尔会停下来咬笔杆,再不然就是沉思;至于孔真真也没闲着,织了一上午的毛线。
林湘默默观察了会儿,自己初来乍到的新人哪里好光明正大地摸鱼,她主动找赵主任问有没有活干,赵主任报纸放低,露出锃光瓦亮的脑门:“活啊?你要干活啊?那去车间转一圈,看看工人们的生产情况吧。”
林湘好不容易揽了个活,结果上两个车间一看,更是傻眼。
老旧的汽水生产线正慢吞吞运转,时不时会卡顿,工人们打毛线的,闲话家常的,嗑瓜子的不在少数。
林湘过去一趟,被工人热情地散了一把瓜子回了办公室。
赵主任见她回来,脸上堆着笑:“大伙儿干活积极性不错吧?”
林湘突然觉得很难回答,这要人怎么答?
看似容易轻松的工作,似乎还有坑!
不待她张口,赵主任自问自答起来:“哟,有人给你散了瓜子啊?我就说嘛,咱们二厂条件是简陋了些,可是团结啊,对待新职工尤其热情!小林啊,给我也来几颗。”
林湘:“”
一上午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距离上午下工还有半小时的时候,办公室外传来一阵热闹的说话声,办公室里三人同时抬起头,各自放下手中的活动起身。
林湘还没反应过来呢,三人已经快步离开,马德发懒懒地回头叫上林湘:“快走啊,晚了抢不过一厂的人。”
上午干了个三分钟就能检查完车间的活,林湘就提前下班了,跟着二厂办公室的三人杀到一厂食堂,在一厂工人们还没下班的时候,优哉游哉地选着菜。
“刘大姐,给我们办公室的多打两片肉啊。”孔真真嗓门大,跟食堂打菜的大姐套着近乎,“尤其是我们刚来了新职工,瞧瞧多瘦,必须得多吃点。”
孔真真话音刚落,赵主任和马德发就将饭盒凑了过去,等着刘大姐多打两片肉。
最后,孔真真还不忘提醒林湘:“来,林湘,叫声刘大姐,以后来食堂吃饭就找刘大姐,刘大姐可是食堂最积极最劳模的,谁都比不上。”
林湘真是被同事们的操作惊到了,可也乖乖叫了人,听打菜窗口后的刘大姐笑骂:“你们二厂这群跟蚂蟥似的,我真是佩服你们哦!”
说是这么说,最后给林湘的一勺青椒炒肉片还是稳稳当当,手半点没抖,瞧着起码得有四片肉。
坐在饭桌前吃饭,林湘惊讶食品厂食堂的饭菜味道不错,等他们几人吃完,慢悠悠地收拾饭盒准备拿到外面冲洗,一厂工人们这才大军杀到,一路小跑或快走蜂拥至打菜窗口,几乎是一瞬间,食堂里黑压压一片。
林湘突然庆幸,早点下班早点来吃饭,真香啊!
更别提,大部队一来,人多肉少,打菜大姐的手就得抖了,不少人一勺菜只有两片肉,唉声叹气抱怨起来。
饭后,林湘迎来了两小时午休时间,她前世都没有过这么长这么悠闲的午休,同同事们聊了几句拉近距离,大伙儿各自干脆趴在桌子上小憩,下午再混着上了两个半小时的班,又提前半小时下班了。
林湘结束第一天的上班,似乎还云里雾里,这是真实的吗?
我到底是刚上班,还是要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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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周家的林湘进门就闻到饭菜香味。
如今的条件没法天天大鱼大肉,今儿个周旅战友邻居家送过来四个椰子,下午冯丽母女俩喝了一个椰子汁,劈开椰子后挖出椰子肉,就着酸菜一块儿炒,炎炎夏日吃起来倒是解了那股闷热劲儿。
林湘前世吃过这道菜,当时就觉得挺新鲜。
酸菜满嘴咸香,椰子片炒得脆生生的,再添了一两颗切成细丁的黄灯笼椒,别有一番风味。
饭后,一人抱着一个砍开了口的椰子倒出椰子汁到搪瓷盅里,林湘满口清甜地说起了今天第一天上班的事儿。
她确实没见过如此的工作氛围,处处新鲜且透着令人着迷的沉沦感:“我都有些吓着了,像一厂都不管二厂这样吗?”
她初来乍到,也不好贸然找谁打听,只能寄希望于冯姨。
冯丽倒是见怪不怪:“这事儿我不算太了解,不过也听人说起过,二厂当初刚建厂区的时候还挺有劲儿,整天热火朝天的,后来几回没搞起来,渐渐就成这样了。像你们田主任还有更上头的厂长都知道,外头也传呢,二厂肯定会和一厂合并。”
要真的合并,那必然是从独立的厂变成不起眼的小车间,从层级上简直是跳崖式下跌。加上这样合并过去的,二厂工人哪里融入得进去。
冯丽宽慰林湘:“你就安安稳稳在那里待着,反正过几个月就去一厂了,一厂是好,生产的东西卖得响,工人们工资和奖金都高。”
林湘也是这么想着,左右就是混过去两三个月嘛。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去二厂上班,逐渐又发现些门道,一厂还要查岗职工是否准备到岗,二厂没这个规矩,林湘天天都是最早到办公室的。
办公室四人,其他三人总能给自己找点儿事儿,摸鱼摸得坦然,林湘每日也找不出什么事儿做,突然就觉着这是不是成了自己以前当社畜时加班加得半死不活时,脱口而出的梦想工作?
也是怪神奇的!
林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度过了新入职的日子,没两天竟然在下班后碰上个有一阵没见,几乎忘了他存在的宋威。
“林湘同志!”被贺鸿远评价为开屏孔雀的宋威同志小跑着出现在自己面前,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
林湘几乎快要把他忘记了,距离上次两人‘相亲’见面似乎过去了小半个月,宋威已然晒黑了些,笑起来便露出一口大白牙。
“宋威同志,你好。”林湘不觉得和相亲对象见面尴尬,更何况那日两人压根没谈到相亲,就被贺鸿远突然加入要一起吃饭打断了。
两人相亲变成了三人吃饭,林湘这会儿突然想起来,总觉得贺鸿远是不是故意的。
事后宋威也没来找过自己,意思不言而喻,这样挺好,省得互相尴尬。
“林湘同志,不,不好意思啊,我们上回吃了饭,我就出海执行任务了,也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宋威昨日才从海上回来,这趟海上航巡任务定得急。
浪花岛承担着华国南边海域安全的重任,面对不时有别国试探闯入,我国海军每日都会在海域航巡,侦查警惕。这样的常规航巡任务通常是半个月一轮班。
结果半个月前,海域东南部似有异样,巡航战士发回了情报,部队这才让人增援,宋威就被点名上了舰艇。
危机解除,宋威昨个儿回宿舍睡了一觉,今天就想起来找林湘。
毕竟上回自己相亲后立刻出发执行任务,相亲的事儿没成,他也一肚子话也没说。
时隔小半个月再见,林湘同志似乎还是那么漂亮,瞧着斯文有礼,跟他这个莽撞性子不一样,人还是贺团长亲戚。
宋威琢磨着,自己真和林湘成了,以后岂不是要和贺团长称兄道弟?
还真挺吓人的哎。
林湘自然不在意:“没关系,任务要求,你忙你的。”
林湘和月竹约着去摘椰子,这会儿同宋威寒暄两句就准备离开。
“哎,林湘同志,那那明天去看”宋威出声叫住林湘,见她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望过来,脸瞬间红了,说话也磕巴起来,“看dianying吧”
电影两个字说得含糊不清又快速,他紧张得不行,在心里暗忖自己真是不争气。
林湘大概听出了宋威的意思,却是有些惊讶,难不成他还想继续和自己相亲?
可是
林湘骤然想到几天前出现的某人,口口声声说担心他离开半个月,自己被旁人追求了去。
这人是不是太坏了!难不成是早就预见有这样一幕?
现在听着宋威的约会邀请,林湘只能想到贺鸿远。
再看看宋威,林湘确实没想过和他还有相亲的后续,毕竟已经过去许久,到底不能耽误人家。
“宋威同志,不好意思啊,我有事了。”林湘拒绝得委婉。
“啊?”宋威又磨蹭两下,壮着胆子道,“那你哪天,哪天有空啊?”
林湘听出宋威的几分执着,试探着暗示道:“宋威同志,上回我们吃饭聊天很愉快,我挺高兴和你成为朋友,以后有机会赶上部队放露天电影也是一起看了。”
宋威在海上半个月被晒得又黑了一度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年轻的男同志到底不掩饰自己的伤心,他听出来了,林湘同志这是没看上自己。
“好,那以后有机会看露天电影。”宋威总不能纠缠着女同志,抬手朝她敬个礼,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林湘少有见过如此纯情的年轻男士,这会儿瞧着人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落寞,哎,真是造孽。
也都怪贺鸿远,他出发前非要找自己说那些话,搅得人心里乱糟糟的。
就连她刚进二厂第二天,有车间大姐想给她介绍对象也被林湘委婉拒绝了。
烦人,贺鸿远真是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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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模样俏,又是高中学历,如今在二厂还是坐办公室的,得知她还没有对象,确实不少人盯着她,想给她介绍对象。
林湘就在一天天咸鱼的上班和婉拒相亲中度过了小半个月。
到了星期六,下班还比平日再提前了半小时,大伙儿想着星期天放假,回家的心情更加急切。
赵主任离开时不忘提醒林湘:“反正待着也没啥事儿,早点回家也是为厂里省电省水,做贡献了嘛。”
林湘:“好像,竟然,有点道理!”
今天才三点半就下班离开二厂,林湘着实有些不习惯。念着时间还早,明天又是星期天,她干脆去了一趟附近的海鲜站。
她在周家住着,总归是吃喝周家的多,为了不欠太多人情,林湘也时常买菜买海鲜和零嘴儿回去。
今日运气好,正好赶上渔船回来,海鲜站上了一批新鲜的螃蟹,全是个头大,膏肥肉美的公蟹,一个估摸能有3两多。
后世的螃蟹价格昂贵,林湘收入还行吃起螃蟹也觉得肉疼,可这时候就不一样了,那是按斤卖,一斤螃蟹八分钱,简直惊呆了林湘。
她买了两斤回去,家里就三人,螃蟹性寒,也不宜贪多,周旅长和贺鸿远出海执行任务还没回来。
想起贺鸿远,林湘拎着网兜的手顿了顿,昨晚冯姨还念叨呢,按照以往出任务的时间,估摸他们得下星期三四才能回来。
冯姨和月竹是想念周旅长了,至于自己嘛
懒得想起那个出发前还跟自己说些有的没的的男人。
买完螃蟹再选了些小虾米准备熬粥,最后买了一把鸡毛菜,林湘拎着装满海鲜的网兜,抱着鸡毛菜回家去。
下午四点,日头渐渐西斜,林湘走了一路,额头渗出些微薄汗。还没到正常的下班时间,家属院里来往的军人不多,是以,当看见前方大步流星走来一个高大军人时,林湘第一反应便是愣住。
那身形高大挺拔,总觉得有些眼熟。
待人越走越近,俊朗英挺的面庞逐渐清晰,林湘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冯姨那句——估摸星期三四能回来。
就是想到还有好几天缓冲,林湘总觉得还能松口气。
毕竟十来天前听贺鸿远说了那些话,她压根儿没准备好再如何面对他。
结果此刻,原本应该在海上飘着的贺鸿远就大步走向自己,于半米外停下脚步,俯身拎走林湘手中的网兜,抱走脆嫩的鸡毛菜。再抬眸时,唇角扬起弧度,似冰山融化般自然道:“这螃蟹个挺大,我下船的时候碰上渔船打渔回来,被老乡塞了几只,也带过来了。”
两人的关系是如此熟稔地聊这些的关系吗?
尤其他刚刚好自然地从自己手里拿走海鲜和菜,跟旁边出来接买菜的媳妇儿回家的军人似的。
林湘收回视线,打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悄悄打量他一眼,结果正好撞进他荡开笑意的目光中,慌得撇开了视线:“你结束任务回来啦?”
“嗯。”贺鸿远一改往日惜字如金的架势,主动交待道,“这回结束得早了几天,不然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哦。”还算能说会道的林湘却是挤不出半句话,只尽量自然平和地同贺鸿远走往周家。
就在林湘好不容易平复下有些异样有些紧张的情绪,想着两人像之前那般相处就好,却突然听到贺鸿远一句。
“我刚下舰艇就去招待所了,想着跟你报备说一声回来了,结果人去楼空。”贺鸿远穿着利落的军装,整个人丝毫没有在海上漂了半个月的疲惫,依旧精神奕奕,此刻左手却拎着与他气质不太符合的装着螃蟹和小虾米的网兜,右手抱着一把青菜,唇角噙着笑意道,“我差点以为你被我那天说的话吓怕了,趁着我出去半个月,连人带包袱都不见了。”
林湘:“”
从未想过会被贺鸿远这样正经的军人揶揄,林湘抬眸瞪他一眼,殊不知自己这会儿在阳光下被晒得红扑扑的脸蛋跟四月蜜桃似的,这一眼没有什么杀伤力,倒显得娇嗔可爱。
她樱唇一张一合,怒道:“我跑什么?”
只是被贺鸿远打趣一句后,林湘的声音带着几分娇意,并无怒气。
贺鸿远扯了扯嘴角,像是将这么多年的笑意都堆积爆发在林湘面前,哪里还有往日面无表情,严肃冷漠的样子。
“行,没跑就好。”
林湘懒得搭理他,径直走在前头,那些菜他要拿就拿着吧,正好自己乐得轻松自在。
林湘走在前方,两条麻花辫松松地搭在脑后,一摇一晃地摆动。
贺鸿远没再打趣林湘,老实地拎着海鲜和青菜跟在她身后,眼底铺满笑意,想起刚刚她似怒似嗔的模样,竟然是那样可爱。
刚硬无比的心脏像是被人用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挠了一下似的,有些痒,也有些酥酥麻麻的。
第30章 两更半
周家今晚格外热闹。
周生淮和贺鸿远结束了为期半个月的出海任务提前归来, 着实给了家里三个女同志一个惊喜。
林湘将自己买来的七只螃蟹和贺鸿远带回来的四只螃蟹给清蒸了。
冯丽和周月竹准备了地瓜饭和清炒鸡毛菜。
渔船四处航行,沿途打渔撒下宽大的渔网,一网上来满是鱼虾蟹混杂, 捞上满满一船。林湘在海鲜站挑的是七只花蟹, 而贺鸿远下舰艇后遇上渔船回来则是被附近渔民栓绳送的四只青蟹。贺鸿远要拒绝, 那曾经被贺团长救过一命的渔民塞了蟹就跑,贺鸿远也没辙,只能想着后头找时间给人送些什么过去。
花蟹个头大些, 肉质柔软鲜美,青蟹膏满肉肥, 味道偏清甜, 林湘盼着这顿清蒸螃蟹许久,等饭菜上桌后, 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拆蟹。
不料,她刚抬手, 右侧便伸来一只手,将拆得干干净净的螃蟹肉和肥膏放进自己碗里。
她抬眼看去, 只见贺鸿远面不改色,收回手的同时继续与周旅长说着工作上的事。
似乎无人注意到他的异动, 周旅长一心沉浸在工作中,冯姨和月竹正埋头拆蟹。
林湘心头一动,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螃蟹的诱惑, 夹着鲜美清甜的蟹肉大快朵颐。
一共十一只螃蟹, 两个男同志一人两只, 剩下的都是三个女同志吃了。螃蟹吃完, 林湘将金黄流油的蟹膏浇在地瓜饭上,看着那一点点金黄自饭粒与地瓜中渗透下去, 香味似乎都飘散开来。
这一顿晚饭吃得热闹又饱腹,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饭后,周月竹缠着父亲和堂哥讲了些在海上的趣事,林湘在一旁默默听着,也是第一次深刻体会到海军的不容易。
出海在普通人看来新鲜,像林湘和周月竹总觉得好玩儿,可军人上了舰艇出海要执行任务,精神高度集中,再加上时间不短,一去就是半个多月,要是遇上棘手的任务,在海上飘一个月也是可能的。
这么想着,日日只能被箍在舰艇上的一亩三分地,睁眼闭眼都是苍茫大海,着实是枯燥又拘束。
几人说说笑笑至天黑,周生淮张罗着烧了热水,家里各自准备洗漱,唯一一个不住这里的贺鸿远也是时候离开。
林湘见他起身,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进屋后二人便没有独处过。不知怎么回事,自打上回听贺鸿远说了那些话,林湘今日见着他,心跳得怦怦怦的,有些快。
现在他要走了是好事,似乎自己的呼吸都要顺畅些了。
贺鸿远一个大男人自然无人张罗相送,冯丽端着三婶的关心道:“鸿远,路上看着点路,这天都黑尽了。明儿要是有空也过来吃饭吧。”
冯丽同周生淮一样,总觉得这个侄子不容易,到底是丈夫二哥亏欠了贺鸿远的,两家人的关系能修复就修复。
只是贺鸿远对自家是客气敬重的,偏偏因为周生强的关系,不愿意亲近三叔三婶,以往冯丽也爱说这样的话,盼着他来家里吃饭,可说了十次,贺鸿远顶多来一次。
“好,冯姨,我明天过来,到时候拎一斤猪肉来。”
这一次,贺鸿远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冯丽有些惊喜。
林湘听着这话,又明明白白看见贺鸿远回头那一下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贺鸿远一走,林湘终于坦然下来。
他在屋里,林湘总是觉着有几分拘谨,就是飘来一个眼神也令人心跳得漏了一拍似的。
临近夜里八点,周生淮去了书房,冯丽在厨房在往暖水瓶里灌热水,周月竹上二楼房间挑明天约会的衣裳。
周月竹于三天前开始上班,上班的日子就没那么自由,虽说也在部队,可能见到沈建明的机会不多,两人自然要在星期天休息约会。
客厅只剩林湘一个,她正准备起身去厨房帮冯姨的忙,却突然见大门口探出一道人影。
去而复返的贺鸿远赫然出现,对着她惊讶的面容勾了勾唇,轻声道:“送送我吧。”
林湘跟着贺鸿远走出周家,步伐缓慢地踩着月光前行。
“你这么个大男人居然还要我送”林湘嘟囔着埋怨他一句,可见着贺鸿远再次出现时,竟然就鬼使神差般地答应了。
“跟你说说话。”贺鸿远停下脚步,站定后转身直面林湘,“刚刚在月竹家不方便,我问你,在二厂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林湘没想到他是问这个,愣了几秒后摇头:“没有,没人欺负我。二厂跟你想象得不一样。”
哦?
贺鸿远挑眉:“怎么不一样?”
林湘谈兴大发,对着贺鸿远讲述起这两个星期在二厂上班的见闻:“大家都挺自由自在的,没有半点勾心斗角。”
何止是没有勾心斗角,她怀疑二厂的众人眼里压根儿没有其他人,就摸自己的鱼,哪管你是谁。
贺鸿远对二厂有所耳闻,在林湘去之前也找人打听过,听说里面没有脾气差爱摆谱的职工才暂时放心了。
这会儿听到林湘亲口说了,他更没有任何疑虑。
“那就好。二厂这样也没法,你就安心待几个月,后面去一厂就好了。”
林湘点点头。
“走吧,我送你回去。”贺鸿远问完话,瞧着夜风吹拂下,林湘抚了抚胳膊。
林湘惊讶:“不是说让我送你吗?”
贺鸿远轻笑一声,在月色朦胧下被笑意温柔了眉眼:“哪有让女人送男人回家的?我送你回去。”
走出周家才十多米,林湘又莫名其妙被贺鸿远送回了小楼,那滋味怪怪的。
“湘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冯丽惊讶地瞧着出门去送贺鸿远的林湘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她现在也搞不懂两个年轻人的关系。不过两人都是靠谱的,她也不想多管多问,担心反而弄巧成拙。
“贺团长良心发现,说我一个女孩子送他不合适,又送我回来了。”林湘含糊一句,赶快去洗漱后上了楼,关上房门贴在门板边,心跳得还有些快。
贺鸿远叫自己出去就是为了问一句,他不在的日子里,自己有没有被欺负?问过了冯姨还不算,要听自己亲口说。
林湘捂着微微发烫的脸颊,感受着浅浅热意升腾,这男人还怪会的。
——
翌日,林湘将前几日洗干净后放进衣柜的天蓝色布拉吉换上。
七十年代布票太珍贵,三五年才能做一身新衣服都是常有的事,好衣服基本都得省着穿,像是逢年过节的重大日子才舍得。
林湘也没天天穿那两身新作的衣服,不然布票没攒够,以后还得往新衣服上打补丁多难看啊。
只是今日不一样,毕竟是个星期天嘛,嗯,是穿新衣服的好日子。
一早,周月竹出门约会去了,美其名曰上同事家打听后勤部门的工作情况,多跟人学学。
冯丽也没拘着闺女,她要和丈夫去隔壁战友家探病,临走时,她叮嘱林湘:“湘湘,我们过会儿就回来,你要是无聊就多出去转转,小年轻可别拘在家里。”
“知道了,冯姨。”
林湘并没出门,在家擦了雪花膏,又编了两条麻花辫,整个人捯饬得娇俏可人。
等贺鸿远一大早就上门来,见着林湘时,黑沉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了几分。
一丝惊艳自眼眸中划过:“做的新衣服?”
“嗯,冯姨给做的。”林湘将人迎进来,向他解释起家里空荡荡的缘由,“他们都出去了。”
贺鸿远打量着走出几步的林湘,裙摆旋转间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美不胜收,他摸出军装上衣衣兜里的几张票据递过去:“给。”
林湘抬手接过,展开叠好的票据一看,竟然是三张五尺的布票:“你给我这个干吗?”
“我手上暂时就这么多,这些年的布票我寄了些给我娘,又借了不少给战友,平日不怎么用也没让人还。你先拿着这些去扯布料做衣服。”
“我不要。”林湘忙把布票退回去,“我们非亲非故的,你干嘛把全部布票给我。”
“非亲非故?”贺鸿远剑眉微挑,“我给娃娃亲对象送布票怎么就是非亲非故了?”
林湘:“”
她不想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耳根微微泛红地捏着布票胡乱地塞进布拉吉的口袋里。
——
家里待着冷清,贺鸿远和林湘从家属院走到海边,贴心地询问:“要不要捡贝壳?那天看你玩得挺开心。”
林湘摇头,哪有人要在暧昧不清的对象面前玩得一身泥沙啊,尤其自己还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呢。
这男人这时候似乎又不懂了。
两人沿着沙滩走了走,又从沙滩边走上了海岸礁石上。贺鸿远一改沉默寡言的形象,主动谈起出海闲暇时的趣事,林湘听得津津有味。
“换班休息的时候睡不着,战友们会在船舱里打打扑克,或者掰手腕比赛。”在船上待一两天是新鲜,待上十天半个月就是无聊了,大伙儿总得放松娱乐一下。
“那你能赢吗?”林湘眼睛亮晶晶地问他,似乎含着许多希冀,希望他能赢。
贺鸿远向来自信:“我总是赢的那个,什么比赛都能赢。”
“吹牛~”林湘这会儿也放松下来,笑容似三月春风,不禁打趣他,“人怎么可能什么都能赢。”
贺鸿远站在四五米高的岩石上,脚下是苍茫大海流淌,海浪循环往复地拍打,溅开朵朵浪花。
他转头看向林湘,眼中闪着精锐的光:“敢不敢和我打赌?”
林湘也不是个软弱性子,听到这话,竟然觉得被刺激得血液都流淌得快了些:“赌什么?”
“赌十一点的军号声响起时,会不会出现巡航舰艇。”贺鸿远告诉林湘,巡航舰艇在每天的早中晚会出现三次,中午那趟一般在11点,因为海上容易有突发情况,偶尔会有延误,不过并不多见,“这会儿距离十一点的号声也就还剩几分钟,敢不敢赌?”
林湘想起这些日子自己时不时来海边散步,确实每回见到巡航舰艇驶过都是伴着军号声的,如此看来,应当很是准时。
“赌注是什么?”林湘问道。
贺鸿远看着她,目光不移:“要是我赢了,你就答应当我对象。”
话一出口,贺鸿远又补充一句:“不止是有一纸婚书的。”
林湘心头一惊,原本平和的心跳倏地重重地跳了几下,有些不受控制。贺鸿远的眼神灼热,令她偏头移开视线。
“那我先选?”林湘压下心头的躁动。
贺鸿远像是很好说话,颔首应下:“当然。”
“我选能准时出现!”林湘选下了大概率能赢的答案,自己回回见着舰艇都是准时的,她当然得赌今天也准时。
贺鸿远只能选择不准时。
咸湿的海风吹上岩石,两人在时间的流逝中等待军号声出现,期间,林湘越琢磨越不对劲。
纵使是自己先选,可贺鸿远在这里当兵多年,既然他敢提出这样的赌约,必然是有把握的。
“贺鸿远同志,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给我设了什么陷阱?”林湘略带怀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难不成你提前得到了消息,今天会不准时?”
贺鸿远不知林湘怎么能如此会联想:“没有,我用军人的诚实向你保证,我不知道今天中午的舰艇会不会准时驶过。”
林湘将信将疑,可见他一脸诚恳也挑不出毛病。
上午十一点,部队的军号声响起,悠长响亮,划破天际,直直飘过岩石拂上海面。
林湘睁大杏眼盯着海面,伴着响亮的军号声,只见远处一个白色的小点若隐若现,那分明就是——!
“巡航舰艇来”林湘面带兴奋,刚要转头对贺鸿远炫耀自己的赌局胜利,霎那间,眼前却袭上一片黑暗。
男人宽大的手掌挡在林湘眼前,似乎遮天蔽日般阻隔了所有光线,自然也将海面的舰艇遮掩。
“哪里有舰艇?”
仿佛浸在黑暗中的林湘听到男人沉沉闷笑,顿时气恼:“贺鸿远,你怎么耍无赖?”
舰艇准时驶来,明明是自己赢了,他将自己眼睛一遮就算作舰艇没有出现吗?
“嗯,我就是耍无赖了。”贺鸿远的声音似是自天边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不耍无赖,哪来的对象。”
林湘羞恼地抬手,一把抓上挡住自己视线的手掌移开,这才重获光明,她直直看着笑意铺满眼底的男人,刚要开口说话,却惊觉自己还抓着贺鸿远的手掌,男人手掌也是滚烫的,烫得她慌忙就要松开,却被贺鸿远以更快的速度反握了回去。
白皙柔软的手掌被贺鸿远粗糙的手掌握着,林湘惊得心头一颤,手背传来的粗糙触感像是薄茧摩擦带来,她用力抽手,却无奈敌不过男人的手劲,只能被牢牢握着。
“贺鸿远,你”林湘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发汗发热,同贺鸿远的手纠缠交织,一时分不清是谁的热意传到谁的手上,亦或是心里。
手掌交握处竟是比八月的烈日还要滚烫,烫到林湘瑟缩了手,却无处可逃,烫到心湖暖融融一片。
林湘低眉注视着白色的肌肤与麦色肌肤缠绕,片刻后竟然是受不住这样的颜色交缠,抬眸望向贺鸿远,红唇轻启:“贺鸿远,你还是个军人呢,当心我告你耍流氓。”
声音轻轻软软的,像是被暖阳烘过的嗓子,拂过耳畔只觉得清脆悦耳。
贺鸿远略歪了歪头,敛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耍流氓”行径,盯着林湘面上爬上的点点绯红,心中熨帖:“林湘同志,我不在的这半个月,宋威去找过你,食品厂有好几个嫂子想给你介绍对象。我动作再不快点,这辈子都没媳妇儿了。”
向来沉默寡言,严肃深沉的贺鸿远嗓音低沉,富有磁性,一句这辈子都没媳妇儿了钻进林湘耳朵,撩起阵阵痒意,她微微翘了翘唇角,压下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没有过的怦然心动,问道:“那你去找别人当媳妇儿啊,贺团长哪至于这辈子都没有媳妇儿。”
“没有别人。”贺鸿远目光坚定,“我这辈子只认定你一个。”
他转头看一眼远处部队高高升起的军旗:“我在军旗下说的话,没有半句假话。”
林湘侧头瞥一眼远处天空中升起的军旗,一抹红迎风舒展,舞出阵阵波浪。
军旗下的贺鸿远给了她一个军人的最高承诺,郑重又庄严。
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动人的话。
紧握的手掌交叠,热意互相传递,林湘食指动了动,在贺鸿远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停顿后,又挠了一下。
她笑意盈盈看着男人,眼睫轻颤间,犹如春风拂面,拂过贺鸿远硬朗的棱角,温柔了他的眉眼。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
只是林湘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这人还耍无赖。
其实她赢了的话,便要他当对象这个奖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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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月竹白日里和沈建明偷摸约会回来,在家里吃晚饭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连着两日晚饭热闹,家里五口人吃饭,等堂哥离开回单身宿舍后,她才猛然惊觉哪里不对。
因为二叔的关系,堂哥和周家人几乎都断绝了关系,也就是和自家这几年不咸不淡地处着,可他也总不爱来家里吃饭。
这一回,竟然是连着两日过来吃饭!
着实太奇怪了!
“湘湘姐,你发觉堂哥有哪里不对劲没有?”周月竹悄悄问林湘。
林湘一惊,难道自己和贺鸿远刚刚好上的事情已经被月竹发现了?
明明在饭桌上她刻意回避了的,毕竟两人才确定关系,之前又言之凿凿不会处对象,立刻说出来多尴尬,也显得仓促。她和贺鸿远商量,干脆下个星期天休息,两人请周家三口吃顿饭,正式公布。
不待她回答,月竹就自问自答了:“难不成堂哥是觉得咱们家伙食太好,嘴馋了想来蹭饭?”
林湘:“”
我真是白担心了
活了两辈子恋爱经验为零的林湘有了男朋友,这一晚便没睡好。
她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估摸是激动羞涩的吧。她没有经验,只知道只有面对贺鸿远时会有心跳得怦怦怦快的感觉。
想东想西的太晚才睡着,第二日林湘早起上班时便打起了哈欠。
幸好二厂工作摸鱼,她今天早上还能去办公室趴着睡会儿,没人会管,怎么不是天大的好处呢。
周家人陆续离开,完全没有打卡压力,甚至晚去个半小时一小时都没人管的林湘慢悠悠关上门,这才出发。
结果一转身,却见着贺鸿远站在小楼门口。
“你怎么来了?”林湘确实惊讶,原本以为两人就是约会也得像月竹和沈建明那样。
“送你去二厂。”贺鸿远像是无师自通,很有当人对象的自觉。
林湘唇角一扬,又努力往下压了压,同贺鸿远一块儿往外走:“你不去部队吗?”
“出海回来一般都会放一阵假,我都闲着。”贺鸿远以往放假可不闲,他惯会没事找事继续去部队工作。
“那还挺好,假期挺长挺多的嘛。”林湘发自内心的羡慕,这是不是相当于上半个月班,放半个月假?
想到部队里已婚战友经常挂在嘴边的被媳妇缠得紧,贺鸿远再次无师自通:“是,外出一趟时间长,但是回来假期也长。你放心,结婚了在家里陪你的时间是有的。”
林湘:“”
谁说结婚了,谁让你陪了!
她脸微微发烫,不知道这男人怎么突然厚脸皮起来。
只是林湘这一秒还不知道,贺鸿远下一秒还将带来惊喜,也可以说是惊吓。
“结婚报告我已经写好了,待会儿送了你,我就去部队上交。”
林湘顿住脚步,杏眼瞪得微圆,樱唇张了张,脱口而出:“你,你和谁结婚?”
贺鸿远脸色一沉:“除了你,还能有谁?”
好吧,男朋友不高兴了。
林湘抿了抿红唇,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昨天才好上呢,怎么就打结婚报告了?是不是太快了?”
林湘昨天才拥有了半天男朋友,想着这辈子能好好体会下恋爱的甜蜜滋味吧,这怎么男朋友就要没了,变成老公呢?
重点是,他们昨天才好,今天就打结婚报告?会不会太快了!
贺鸿远微挑剑眉:“我们婚都定了,哪里快?结婚报告交上去也要时间审批,部队上需要调查你的身份档案,确认没问题才通过。等结婚报告通过了,我才能去申请分配住房,这样流程下来,时间也不短了。”
他昨夜回宿舍后特意找已婚战友打听了结婚的流程细节,可把战友吓了一跳。
部队里谁都可能打听这事儿,就贺鸿远不可能啊。
林湘一开始来到海岛上,确确实实是秉着在这个年代迟早要结婚,挑上这么一个英俊帅气的军官当丈夫算不错的想法。
可是经过贺鸿远最开始的坚定拒绝与林湘后来做梦梦到的剧情,她便打消了念头,准备找到工作安定下来之后慢慢来,享受享受自由恋爱,再结婚。
这不,昨天才刚体会到一点恋爱的感觉,怎么就要结婚了?
好歹让她再享受享受。
不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哪里有昨天恋爱,今天就要踏进坟墓的道理。
年代不同,观念到底有差异。
今年二十五岁的贺鸿远其实算比较大龄未婚的青年了,林湘准备好好同他商量商量:“结婚是人生大事得慎重,等我下班后我们再谈。”
贺鸿远自然认同结婚是人生大事这句话,就是因为太重要,他才迅速打了结婚报告:“好,你先安心去上班,等你下班我来接你。”
“不用,我们下班时间还挺不固定的,大家经常提前走。”林湘近来也沉沦,这样无法固定下班时间,她也没让贺鸿远来接,只让他晚饭时间上周家来。
两人在二厂门口分开,林湘收拾好心情冲他挥挥手,这才转身进厂。
“小林哪。”二厂汽水线生产车间的王大姐叫住林湘,一脸八卦道:“刚刚送你来的是贺团长吧?听说你是贺团长家亲戚,你们什么关系啊?他是你表哥还是堂哥?贺团长处对象没有?我老家有个妹子长得可漂亮”
王大姐前几日想给林湘介绍对象,现在又盯上了贺鸿远,林湘哪里招架得住:“王大姐,这个月的汽水生产量够没有啊?我上午得过来检查。”
林湘还是有一些工作的,虽然不多,还很轻松。
王大姐听着这话,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乐呵道:“那肯定完成啦!咱们二厂的人能完不成任务吗?”
那是,主要是汽水卖不太出去,任务量也就低,懒懒散散确实都能完成。
林湘逃离了王大姐的热情,等走近办公室又被安排了一项工作。
天知道,这是她上班半个月以来,第一次被领导主动安排工作任务,她竟然有些激动。
“小林,你待会儿上一厂财务室把这个月的工资核对好,拿回来给大伙儿发了。”
二厂就是这么随性,不像一厂厂办有分工明确的财务、会计、行政、人事、宣传各种岗位,二厂主打的就是什么工作谁都能干。
林湘看一眼墙上钉子挂着的日历簿,这不是才二十五号吗?
“赵主任,二十五号就发八月的工资了吗?”林湘疑惑。
赵主任狐疑地看了林湘一眼:“不二十五号发啥时候发,要是晚一天,咱们高低都得找厂长讨要工资去。”
是了,现在可不是后世。
林湘待过的两个公司,以及身边许多朋友所在的私企那可都是每个月十五号发上个月的工资,那是推迟十五天!
现在在国营厂,竟然是当月二十五号发当月工资,还提前五天。
当惯了社畜的林湘有些感动。
上一厂财务室核对好工资,林湘领上一张列满二厂所有职工信息与工资构成的单页,再接过一把钱和票据,数十张大团结与一块一毛一分的各种纸币,有零有整,沉甸甸的。再有就是每个人根据工作年限和划分级别能在每月领取的不同定额票据。
119食品厂的工资构成不比后世,一个正式工的工资分为基本工资,根据月生产量分配的奖金,夏天高温补贴,上夜班的夜班补贴等等。
不过二厂任务轻,大伙儿也懒懒散散,拿个基本工资就不错了,奖金什么的是没有的,整体收入自然比一厂少一些。
林湘手里捏着工资条,捧着一堆钱和票据到车间,挨个叫名字发工资,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着她,那眼里都发着光。
林湘心里想,这才是二厂工人最有积极性的时候。
车间正式工工资大多在二十五块到三十五块之间,临时工在十五块到十八块之间。发完车间工人的工资,林湘手中的钱便少了一大半,这才回办公室继续发。
赵主任毕竟职务高,放在生产线上算是三级工,八月工资加上补贴总共五十二块六,马德发三十六块八,孔真真三十九块三。
而林湘只上了半个月班,拿到手的工资得折半,赵主任额外给她申请了票据不折半,按照一个月的定额给的。可这半个月过得实在是过于轻松惬意,她第一次收下半个月工资十六块五以及一尺布票、二两糖票、半斤糕点票与一斤肉票,还有些心虚。
这多不好意思啊~
嘻嘻~
工资一发,二厂职工们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不少人已经商量着抓紧干完活早点下班去副食品站抢肉。
反正也没人管他们,早点时间下班也无所谓,只要别一个厂的人都做得太过分就行。
林湘摸了摸自己来到这个年代拿到的第一份工资,已经在心里琢磨着要买些好吃请贺鸿远和周家人吃饭,另外还得买些礼物寄给贺大娘和西丰市轧钢厂的刘阿姨,不说是不是未来婆婆的事儿,贺大娘对自己的照顾多多。刘阿姨也是在她逃离西丰市这件事上出了不少力的。
林湘越发心安理得地摸鱼,加入提前下班大军,准备去副食品站抢猪肉,可她刚走到二厂门口,却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熟人’。
来到食品厂二厂半个月,林湘一次都没碰上过一厂的何芬,这会儿再见,却见她行色匆匆,与自己碰上时脚步一顿,瞥来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幽怨。
林湘有些奇怪,这个时间可没到一厂的下班时间,那边是管理得严格的,何芬这是有事请假先走了?
就在林湘疑惑之际,只听得高空之上传来几声刺啦声。
她抬头望向一厂大门墙边电线杆上拴着的大喇叭,听到里面的声音:“全体都有,一厂厂办干事何芬同志于今年招工工作中出现重大失误,现全厂通报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