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东宫里暧昧缠绵之时,顺亲王府的世子院里,一片寂寥清寂。
将睡时分,主院屋中一片冷清的氛围,只有程湘湘一人独自坐在桌边,神色气恼。
而顺亲王世子袁浩,不见踪影。
“秋菊,什么时辰了!”程湘湘问,不知道这是第几遍了。
秋菊颤了颤,轻声道:“回禀世子夫人……已经是子时一刻了……”
程湘湘胸口一阵起伏,气恼更甚。
自从程湘湘嫁进顺亲王府,新婚之夜没能圆成房,到现在,她甚至已经回过门了,也依旧不曾和袁浩圆房。
新婚后头两夜,是她自己的问题。
她实在被成婚当夜那满屋子爬来爬去全是蛇的场面吓坏了,连日惊梦不得安睡,甚至白日里在屋子里坐着,也时不时惴惴惊起,总疑心从哪处犄角疙瘩里又会有蛇钻出来。
袁浩想和她圆房,她却忧心忡忡,草木皆兵,男人几番安抚无用,便也失了兴致,只能作罢。
过了两三日,程湘湘才好了些。
但是等到她终于能和袁浩圆房的时候,当天晚上,云烟阁又火急火燎来了个丫鬟,把袁浩请走了。
那一晚,袁浩没有再回来。
而偏偏程湘湘还不能表现出一丝的怨气和不满,因为云烟阁并不是什么姨娘小妾的住所,而是袁浩的嫡长女的居所。
袁浩原本是有正妻的。
不然,以程家在京都的身份和地位,就算有个嫁进东宫做太子妃的女儿,也万难攀上亲王府的门第。就算能嫁进来,最多也不过是个侧室。
不过是因为袁浩的原配妻子多年前就过世了,袁浩娶程湘湘,虽然也是做正妻,但续弦和原配的分量总是不一样的。
程湘湘原本不觉得如何,左右都是正妻,她照样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
而且原配没有留下儿子,只留下了一个病歪歪的女儿,也不会威胁她和她将来儿子的地位。
可是,程湘湘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原配留下的女儿有多么烦人!
一连几日,每晚她预备和袁浩圆房的时候,云烟阁就派人来,说是小姐不舒服,袁浩立马撇下她,就去云烟阁了。
听说这个嫡小姐一直就是病歪歪的,隔三差五的生病,但是也没有病得这么频繁的吧?
再说好巧不巧,怎生每次都是晚上生病来叫人?
程湘湘怎么能不气,她分明觉得这就是云烟阁那个病秧子故意所为!
“秋菊!你去问问,袁哥哥今晚还回不回来了!”程湘湘恼道。
秋菊忙应声告退去问。
秋菊一走,屋子里就显得更冷清了,程湘湘端了茶喝,端起来发现茶水都喝光了,她气得再忍不住,一把把茶杯扔了出去,砸在地上“砰”一声响。
“每晚病、每晚病!怎生不病死她算了!”程湘湘怒骂道。
程湘湘又想起今日回门,她不过是不愿意对程绾绾那个小庶女低三下四地讨好,大哥和袁哥哥就都来指责她。
大哥就算了,可是袁哥哥从来最维护她,怎么今日也偏帮程绾绾那个小庶女呢?
而那个小庶女,命却那样好,就连太子也对她宠爱有加……
程湘湘心里忍不住的嫉妒,眼下的冷清和以前在程府的众星捧月相比,她心里又止不住的委屈。
马上就是中秋了……
她好想家……
程湘湘气极反伤,兀自伤心。
屋里,另一个伺候的丫鬟俯身过去,去捡起地上被扔掉的茶杯,垂下了眼。
*
八月十五即是中秋,到时宫里会有家宴。
而八月十五前一日,江诀带着程绾绾再去了一趟正安寺。
之前程绾绾没供奉成的佛经,她又重新抄了两份。一份是给江诀的母妃祯贵妃的,另一份是给她自己的母亲。
当然,也不全是她一个人抄的。太子也帮她一起抄了一些。
佛经抄完之后,程绾绾检查的时候,有些后悔——她没上过私塾,本来字就写得勉强,偏偏太子的字又写得那么好,就显得她的字更加难看了。
早知道她还不如一个人全抄了呢……
不过抄都抄完了,供奉在即,也只能将抄好的两份佛经拿来正安寺了。
皇族之人和一般官宦之家供奉的牌位不在一个地方。
正安寺供奉灵牌的地方在后山,后山的供庙佛祠供奉着皇族中人的灵牌。此地重要,因此只有皇族中人和寺内人可以进入。
程绾绾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进来,这回跟着江诀进来,才发觉供庙很大,若是她上回一个人进来,说不准还会迷路。
而这地方又人少清净得很,到底是供奉牌位的地方,程绾绾胆小,幽静之中不免觉得有一丝瘆人。
不过她没有吱声,只是紧紧跟着男人的步子,寸步不离。
没走多远,江诀就察觉到了。
小太子妃跟得很紧,小尾巴一样长在他身后。
四下安静,江诀慢了步子回头问:“怎么,害怕了?”
是有些害怕,但程绾绾不好意思承认。
江诀也不要她答,直接朝她伸手:“怕孤就牵着你。”
程绾绾愣了愣。
她低头,看男人伸过来的手,手掌宽大,骨节分明,看起来就莫名让人安心。
程绾绾却没去牵,小幅度摇了摇头,小声道:“还是不要了。佛门清净地,这样不好。”
许多寺庙里是有这种规矩,进了寺庙不可牵手。
程绾绾低头。
嘴上说着拒绝的话,江诀却瞧见小妻子的眼神还眼巴巴地落在他掌上,分明是想牵又不敢牵的模样。
江诀抿了丝笑,伸手过去,直接牵住小妻子:“佛法慈悲,当知你心思纯明,只是胆小,绝无污玷。”
被男人一把牵过,大步流星往佛祠走,程绾绾不由自主跟上,不知不觉中已是红了脸。
她心下微快地跳着,目光落在男人牵她的手掌上一瞥,又立马移开,更不敢抬头,看满处四下神佛。
*
在佛祠供奉了祯贵妃的佛经,又拜见了祯贵妃的灵位之后,程绾绾去了香殿。
离供庙不远,是官宦世家供奉牌位香火的所在。
程绾绾此前也从未来过。上回来,佛经没供奉成,她也就没进香殿。
之前她每年有机会,也会抄一些佛经,请求父亲带来正安寺一并供奉给母亲。她不敢请赵夫人,因为赵夫人多半是不会肯的。
这是
第1回 她自己来。
江诀陪着她进殿,程绾绾自己捧着经文,在满殿的牌位里头找自己母亲的牌位。
香殿里比佛祠稍微好些,没那么清幽吓人,皇族人一年大约只有固定的日子才能来正安寺供奉,而香殿里官宦世家则可常来供祭,到底多些人气。
程绾绾也就没那么害怕了。何况自己的母亲也在这里。
江诀耐心等着,想着等小太子妃找到牌位,供奉祭拜之时,他也上几炷香火。
然而,等了良久,江诀却只等到小太子妃茫茫然地回来。
江诀蹙眉:“怎么了?”
程绾绾捧着抄好的佛经,脸上的神色满是疑惑,又有些惴惴不安,茫然无措至极。
她低声:“殿下……我、我没找到阿娘的灵位……”
第122章
程绾绾说话极是小声,她生怕是自己看漏了才没有找到阿娘的牌位。
但她前前后后找了好几遍,确实是没有看见。
江诀皱眉:“没有找到?”
程绾绾小心点头。
江诀环视香殿内。
香殿不比佛祠,这地方大,素日百官世家在这里供奉的香火多,比起皇家佛祠的肃穆,香殿要纷杂许多。
烛火摇影,难免看漏。
江诀略沉吟,又伸手牵她:“孤陪你再看一遍。”
程绾绾小心觑了男人一眼,没伸手给男人牵:“多谢殿下……绾绾跟在殿下身后就好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牵她了。
江诀:“……”
小丫头人没多大,心思却不少。适才在外头勉强肯叫他牵着,在这殿中却是不敢再叫他牵了。
江诀无奈:“那你跟着孤,莫怕。”
“绾绾不怕。”程绾绾低头小声道。
不知道是在回应他,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江诀带着小尾巴,在香殿里转了一圈,里里外外的牌位都看了一遍,却是真的没有找到小太子妃生母的牌位。
程绾绾也跟着又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两人又转回到门口。
江诀看面前的小妻子,她面上比刚才更加茫然无措了,眼神不住地闪动着,似是不安。
江诀这回没问小太子妃肯不肯,直接伸手牵了小太子妃的手握进掌心:“先出去再说。”
程绾绾没挣动,她现在心里想不到旁的,只是在想她阿娘的牌位怎么找不见呢?阿娘的牌位到底在哪里?
江诀牵了程绾绾出香殿,找了个小沙弥问询此事。
小沙弥也不知香殿详细的情形,又是太子问话,不敢丝毫怠慢,忙去请了香殿的殿主来。
香殿的殿主负责日常照管香殿的油灯、香烛,负责清洁香殿各处以及供奉的牌位,照管供器和供品。
香殿里的牌位,殿主最清楚不过了。
程绾绾说了自己母亲的名姓,香殿殿主只略微一想,便立马摇头:“贫僧照管香殿多年,从未曾见过镌此名姓的灵位。太子妃您的生母名姓少见,贫僧若见过,定是不会忘记的。”
程绾绾愣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江诀面色略沉了沉:“除此香殿,可还有别处供奉官宦家眷的灵位。”
殿主摇头:“再无别处了。再有就是供奉皇家灵位的佛祠和普通人供奉香火的大殿了。”
殿主几番话说完,江诀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看小太子妃手足无措、茫然可怜的样子,他心下不忍,又怕还有一丝希望,遂命人去查看大殿的供奉。
不出意外,仍旧没有找到。
偌大一个正安寺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阿娘的牌位,程绾绾心里隐隐地明白了什么。
她心下微微有些锥痛,喉间被什么紧紧绷住似的,一阵阵的窒闷。
她不敢把那个猜测说出来,又或是不忍说出来,怕叫自己难堪,也怕叫故去的人难堪。
程绾绾都能想到的,江诀早已有了猜测。
小太子妃没吱声,江诀便也没作声。
他只轻哄地拍了拍她的背道:“莫要多想,这件事孤一定查清楚。岳母的灵位,孤亦会安置。”
*
翌日便是中秋宫宴。
程绾绾回去趁着男人沐浴偷偷蒙在被子里哭了场。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江诀回来吹了灯,抱着小妻子睡的时候,却明显察觉到枕下有异物。
一摸,便摸出来是瀛珠。
江诀默,没戳穿小太子妃偷偷哭鼻子的事,只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她太苦了。
若是连偷偷哭鼻子的资格也没有,还要被人戳破,那她该多难过。
*
中秋宫宴这日,江诀放了百官休沐,不用上早朝。
不过百官可以休沐,他却还有事要做,半日都不在。
到了午间,回来陪小太子妃用了午膳,之后又出去了。
再等到傍晚时,江诀才回来,接程绾绾一同入宫参加宫宴。
宫里的宫宴大多在景福宫操办,中秋宫宴也不例外。
程绾绾和江诀到的时候,除却帝后,众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大公主宁安公主携驸马进宫,五岁的女儿也带进宫了。
二皇子江昊带着蜀王妃参宴,也带着四岁的小王女,他还有两个庶子,年纪太小,就没带着。
程绾绾到的时候,大公主的女儿正在和二皇子江昊的女儿一起玩闹。孩童无拘,倒是让肃穆的宫墙都添了几分节日的喜庆轻松。
五公主昌乐公主江婉筎,终于也解了禁足反省,进宫来参宴。
不过她心情似乎不太好,程绾绾同她最相熟,进来后本想和她打个招呼,但是五公主似乎在出神,根本没看她。
六皇子江偃、七皇子江煜、十皇子江澈,也都到了。
七皇子江煜还坐在轮椅上,进殿的时候,六皇子偏过头正在和他说话,十皇子没在座席上,围在江煜身侧,大概是在关心他的腿。
看了一圈,除了帝后,只有八皇子江丞还没到了。
江诀和程绾绾来得稍微晚了些,一进来,江昊看见他就道:“三皇弟终于来了。”
江昊看一眼八皇子江丞的空位,怪声怪气道:“啧,这老八怎么回事,三皇弟都到了,他怎么还敢比三皇弟还晚到。”
阴阳怪气,看似在说八皇子,其实是在说江诀来得太晚。
江诀当然听得出来。
他牵着小妻子先坐下,跟着自己入座,朝江昊掀了掀眼皮,又淡定垂下:“嗯,说的是,等他来了罚他的酒。”
江昊:“……”
第123章
虽是家宴,但宴席也十分丰盛,每人面前的条案上时鲜的瓜果清香扑鼻,又摆满了琼浆玉液、珍馐美馔。
八皇子江丞差不多是和帝后前后脚到的。
帝后一到,众人起身行礼。
皇帝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等众人重新落座,江丞单独起身,给帝后献上了中秋礼。
这本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更别说准备献礼。除了江丞,没人再准备礼物。
江丞给皇后准备的是一尊玉菩萨像,雕工精致不俗,一看便是能工巧匠费时费力所雕篆的。
皇后喜欢佛像一类,又喜欢玉石,对此礼物很是喜欢。
而江丞给皇帝准备的是一幅名家的仙山图,据说寻了半载才寻到。
皇帝就喜欢修仙问道,仙山图,正是送在皇帝心坎上。
皇帝十分高兴,当场就赏了江丞不少好东西。
江丞一笑,立马又举杯,连饮了三杯谢恩。
引得皇帝开怀大笑。
歌舞还未上场,宴会场面就已经热闹起来了。
江昊心里不痛快。
江诀坐了太子之位就算了,这种家宴上,他作为皇帝最长的儿子,怎么竟还没有老八有存在感?
江昊忍不住道:“八弟叫我们好等,原来是去准备这些了。”
江昊话头一转,不知怎么又转了江诀身上:“三皇弟也来迟了,不知道是不是也给父皇母后准备什么东西去了?”
江诀:“……”
这江昊是不是脑子有病,怎么又攀扯到他身上了?
江诀烦躁看那二愣子一眼,怪不他排行老二。
皇帝也看向江诀,明知江昊故意在挑事,皇帝也顺着问:“太子可准备了什么?”
程绾绾少见这等场面,好在上回东宫宴她自己主持,也开了眼界,不至于少见多怪,但当下皇帝一问,她还是不由微微有些紧张,不由看身侧的男人。
江诀:“……”
江诀看皇帝一眼,隐晦地烦躁地扫了皇帝一眼。
江诀转头,看身侧小太子妃,眸色温和了些:“孤娶了太子妃,让父皇母后心头大石落下,再不必操心孤的终身大事,这岂不是孤送给父皇母后最大的礼。”
江昊:“……”
江昊一嗤:“这算什么礼……”
他话音未落,蜀王妃忙扯了扯他的袖子。
江昊转头就看见龙座上皇帝和皇后都笑起来,显然都是十分满意的样子。
皇帝跟着这一闹,换了太子一个白眼,忙叫歌舞上场,打断儿子们唇枪舌剑。
程绾绾这才松了口气。
时值八月,正是秋蟹肥美的时候,条案上正摆着。
程绾绾之前吃过江诀给她带的青蟹,挺好吃的,她想吃,但这些浑身都是硬壳的家伙,她不太会吃,上次就是男人给她剥的。
不过今日这么多人,也不好叫太子给她剥蟹。
程绾绾又怕自己剥不好闹笑话,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吃。
她便捏着筷子,去夹条案上别的东西吃了。
不过没吃几口,旁侧男人的手就递了过来,还推过来一个小碟。
小碟里,装着剥好了的两只肥美秋蟹。
程绾绾转眸看男人。
男人坐得端直,不笑的时候神色微冷,显得生人勿近,但男人察觉到她眼神,回望过来时,便勾起嘴角朝她笑了笑,笑意几分温柔:“吃完孤再给你剥。”
程绾绾一时间微微愣住,望着男人眼底温存的笑意,恍惚间有种快要陷溺进去的错觉。
她忙收回目光,低头吃蟹。
江诀又给她剥了两只蟹,程绾绾只管吃,后面就不好意思了。
“殿下,我吃好啦,不用再剥了。”程绾绾道。
江诀看她一眼,神色淡淡的,只眼角微微眯着一丝笑。
他淡淡“嗯”了声:“你吃好了,孤还没剥够。”
程绾绾:“……”
男人又推过来一碟剥好的蟹肉:“吃吧。”
程绾绾:“……”
程绾绾默默埋头吃,余光悄悄瞟男人,心跳莫名微微加快。
这番举动到底叫人看见。
江昊刚才被蜀王妃制止了话头,这下又忍不住了:“三皇弟是吃了来的吗,怎么光给皇弟妹剥蟹,自己不吃。”
刚吃完一口蟹肉的程绾绾:“……”
江诀扫了江昊一眼,这回是真的有些烦躁了。
但他还没说话,七皇子江煜先笑了起来:“二皇兄,这话酸不溜秋也该二皇嫂说,三皇兄这是疼三皇嫂,二皇兄学着点才是。”
江昊一嗤:“男子汉大丈夫,学这些什么尊卑颠倒的东西作甚!”
江诀冷眼看过去。
江煜笑:“二皇兄,这是夫妻情趣。”
江昊:“什么夫妻情趣,分明就是……”
程绾绾生怕因为她这点事皇子们吵起来,她忙大了一点声音,把小碟推开说道:“殿下!我不吃了!我不吃了!”
她边说,又觉得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便把头埋得低低的,又端了酒杯攥在手里,急匆匆喝了一口酒压惊,却是未料酒有些烈,一下子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江诀:“……”
江昊是不是要死!
江昊就是想和江诀争,也未真的动气,程绾绾诚惶诚恐吓得连忙推碟丢筷的样子,又被酒呛到,咳得满脸通红,这倒是叫江昊一时语结,不知再说什么好了。
景福宫内氛围一时僵持住。
就在这时候,五公主江婉筎突然站了起来。
她突然越众而出,快步从座席后走出来,一直走到殿中央,朝着座上的皇帝和皇后直直地就跪下了。
不仅皇帝和皇后,其余众人也都愣住了。
皇后先是惊讶,接着面露忧色,似是忍不住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到底没开口。
而皇帝也是先一惊,跟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
皇帝蹙眉道:“昌乐,你这是做什么?”
昌乐公主江婉筎跪在大殿中央,朝着皇帝和皇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竟行此大礼。
程绾绾看呆住,没察觉到身侧的男人放下了适才给她擦过酒的帕子,面色沉了下去。
江婉筎叩首完道:“父皇、母后,今日佳节,儿臣恰有一喜事相求。”
皇后忍不住开口:“婉筎……”
江婉筎却不肯停,也不看皇后,只看着皇帝一字一句大声说道:“父皇!儿臣恳请父皇为儿臣与勇毅侯府次子秦昭赐婚!”
第124章
江婉筎心仪秦昭,这在宫里不算什么秘密。
江婉筎喜欢秦昭这许多年,虽然时有寻机会到秦昭跟前试探,但秦昭对她显然并没有情谊。
五公主并非强人所难之人,伤心过,气恼过,但从未想过要用自己公主的身份去强迫施压于秦昭。
但是今日……
程绾绾看着跪在殿中央朝帝后叩首的五公主,她虽迟钝,之前也看出来五公主喜欢秦二公子。
但是喜欢归喜欢,五公主之前的态度和今日完全不一样。
而且五公主是求赐婚,不管成或者不成,她总该是有几分希冀和欢喜的。
但是五公主的脸上却分明面如死灰。
歌舞正要再上场,见此情形都不知要不要继续上。刚才说话的众人也都安静下来,都看着殿中央跪着的人。
皇帝盯着五公主看了片刻,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从高座上看下来:“昌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五公主面色动了动,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儿臣……知道。”
不知为何,五公主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皇帝沉默着,脸色有些难看,像是在强忍着怒气。
皇后担心地看着女儿,但是五公主低着头,没有看到皇后担心和暗示的眼神。
“昌乐,”皇帝咬了咬牙,神色很复杂,似恼怒,又有些不忍,“你该知道,朕不喜欢强配姻缘,秦家小子对你无意,朕断不会给你们赐婚。”
江婉筎对皇帝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意外。
倒是一旁的皇后,神色微微动了动,看了皇帝一眼,又收回视线。
江婉筎垂着头,头也没抬一下,只重复:“请父皇为儿臣与勇毅侯府次子秦昭……赐婚。”
“昌乐!”皇帝轻斥。
五公主仍旧没抬头:“请父皇……”
“够了!”皇帝怒声打断她的话,“朕知道你在想什么!瓦剌来使,要与大邺联姻,你不想和亲是不是?!”
五公主脸上的表情终于动了动,灰败的脸色不禁泄露出一丝不甘夹杂着绝望。
显然正是被皇帝说中了。
在场众人都有些诧异。瓦剌来使,大邺正在准备迎接,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联姻的事,众人却都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程绾绾也一点都不知道,太子只和她说瓦剌来使,也压根没提及联姻的事。
陛下皇子众多,但公主只有两个,大公主宁安公主已经成婚,与驸马育有一女,只剩下五公主昌乐公主,年已双十,但至今未有婚配。
若一定要和瓦剌联姻,那就只有五公主一个人选。
可是江婉筎怎么会愿意远嫁到千里之外的异族外邦去?自古多少公主远嫁和亲,自此一去,终其一生都没有再回来的机会。
更有甚者,早早客死异乡。
莫说江婉筎本就有心仪之人,当然是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可就算没有,她也不愿意和外族联姻。
可是如果瓦剌使者到了,她再说不愿意,想再找个人成亲,那就来不及了。
只能在瓦剌使者到寿阳之前,先把婚事定下来。
既然为了躲过联姻一定要先定下婚事,江婉筎当然有一点私心,她当然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定亲。
皇帝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皇帝不能答应。
“昌乐,你身为公主,自小锦衣玉食长大,享天下万民奉养,若瓦剌是为联姻而来,国书已至,朕现在再为你赐婚,便有拒婚之嫌,必定有碍于两国和平,而你身为公主,既享了万民奉养,肩上也自有你的责任。朕亦不想拿自己的女儿来与外族邦交,可若瓦剌执意于此,朕难道为了你一人,就坦然不顾地让边关无数百姓和将士深陷战火之中么?”
江婉筎神色动了动,面色越发灰败。
皇帝道:“朕若答应,边关若起战事,流血漂橹虽远在千里之外,你居于寿阳,你又能否心安呐?”
江婉筎肩膀一抖,原本跪得笔直,像是突然失了力气,整个人一下子颓落下去。
她也知道身为公主,有些事,一旦面临,就别无选择。
可是她心里委实不甘,也不敢想如果远嫁瓦剌,将来会发生什么。
瓦剌人不通礼教,女人如财产一般,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又有部落之争,纷战无数……
江婉筎眼眶酸涩无比,忍着才没落下眼泪来。她只觉得跪在殿中,前半生所有的尊崇与荣光,这一刻都低微到了尘埃里。
这种场面,程绾绾没有说话的资格。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五公主,心里升起浓浓的怜惜。
以前她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很辛苦,羡慕世上许多人一生下来就尊贵无比,有父母疼爱兄长庇护。
可是这一刻,程绾绾才明白,原来即便是尊贵如公主,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自己的苦要尝,有的和她一样,是年年日日,细小琐碎的苦,有的则和五公主一样,尊荣顺遂半生,一朝要尝的苦降临,便如数十年积累的透雨一日倾泻,海啸山崩,劈天盖地。
方才饮了一口烈酒,*程绾绾觉得到现在胸口都还有些烫,连起伏的情绪也比往常更剧烈一些。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些,一边绷紧了脑子里的弦,一边牢牢关注着场面的变化。
二皇子江昊与五公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江昊站起来:“父皇,瓦剌小人怎配娶儿臣的妹妹!”
江昊看了看江诀:“三皇弟之前不是和他们立了盟约吗,是三皇弟没把他们打服,还是瓦剌人生性狡诈善变。前不久瓦剌才在边境侵扰,现在一转头,又来要联姻了,五妹怎能嫁这样的人!”
“你坐下!”皇帝斥道。
“儿臣不坐!”江昊梗着脖子,“五妹你站起来,我认为你这主意甚好!叫瓦剌人白跑一趟长长记性,这般背信弃义之人,还敢惦记我大邺的公主!”
皇帝:“……”
江婉筎知道江昊说了不算的,但是哥哥肯为她说句话,她心里到底也回过了一点温度,只是她没有站起来。
江昊着急:“母后!您倒是说句话啊!”
皇后看了儿子一眼,微微蹙眉,又看了一眼身侧的皇帝,话音里夹杂一丝叹息:“昊儿,你先坐下。这件事,你父皇自有定夺。”
怎么都叫他坐下……
江昊气恼。
他还要再说,蜀王妃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江昊急了:“你老拉我干什么!”
蜀王妃:“……”
江煜这时候也小心插进话:“二皇兄,你别着急,父皇和三皇兄不会不管五皇姐的。大不了三皇兄再去把瓦剌打一顿呗。”
皇帝:“……”
江诀:“……”
皇帝气笑了:“朕看太子该把你打一顿!”
江煜:“……”
江昊:“三皇弟,那你是什么意思?和瓦剌的盟约是你当初签订的,这才多久,他们怎么又来要好处,太贪得无厌了吧!依我看,老七说得对,就该再打他们一回!狠狠打!你要是不敢,我去领兵!”
十皇子江澈只大致弄明白状况,但早已十分义愤填膺,马上跟着叫起来:“二哥二哥!我也去、我也去!”
江昊赞许点头:“有种!这才是大邺的皇子!”
江偃、江丞:“……”
江丞叹了口气:“二皇兄先坐下吧,父皇又没说一定要五皇姐去联姻。只是赐婚之事太过突然,需得慎重,父皇怎能轻易答应。”
江偃点头:“八弟说得对,二皇兄你先冷静冷静。”
江昊还待要说,蜀王妃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江昊气恼看过去。
转头才看见,原来不是蜀王妃,是蜀王妃怀里抱着的小王女。
江昊这才收起了一脸气恼的表情,勉强坐下了。
五公主自始至终没有再说话,皇帝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看向江诀,这才问:“太子以为呢?”
不等江诀说话,皇帝跟着又肃了肃神色,说道:“太子若是为了亲情枉顾边关将士和百姓,朕可不会由了你。”
江诀:“……”
皇帝说罢,缓和了脸色,像是完成了一个什么任务似的。
众人的目光都望过来,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男人面色有些沉,匀长冷白的手指搭在条案上,慢慢地敲了两下。
“咚-咚-”
敲击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清晰可闻。不大的声响,因着男人峻挺的身姿和沉冷的面容,却充满了威压。
殿中一时间呼吸声似乎都轻了下来。
江诀这才开口,声音极冷,如洎寒霜:“联姻之事,事关重大。瓦剌国书中所写内容,有关联姻一事,只有孤和礼部、鸿胪寺的几个大臣知道,昌乐,你是如何得知。”
皇帝也知晓联姻之事,但是皇帝是不会私下告诉五公主的。
就连皇后也不知情,但皇后知道瓦剌来使,大约也有所猜测。既是猜测,便不会同五公主说,五公主更不会为了一个猜测,在中秋宴这日当众请求赐婚。
这般看来,五公主是得知了确切的消息才会如此。
可是皇帝皇后都不说,那几个大臣得了江诀之令,只准备瓦剌来使一事,对联姻一事暂且保密,那五公主从何处得知她可能和瓦剌联姻一事呢?
第125章
所有人的注意力当下都在联姻这件事本身上,倒是没有谁去想,江婉筎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就连江婉筎自己似乎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江诀一问,江婉筎面如死灰的脸上才恢复了一点表情,露出微微困惑的神色,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是江婉筎并没有说出来,她有些畏惧江诀,声音都微微有些不稳:“三皇兄,我……臣妹是从……是从宫人口中偶然听到的。”
江诀睨着她,神色未动:“哪个宫人。”
江婉筎目光躲闪:“臣妹……臣妹记不清了……”
“是记不清,还是莫须有。”江诀冷道,又说,“在你眼中,孤还算是储君么。”
江婉筎忙道:“自然是!三皇兄是名正言顺、当之无愧的储君!”
江诀:“哦?那你还敢欺君。”
江婉筎心里咯噔一下。
她心一沉,便知江诀在开口问她的时候,其实心里多半已经有答案了。
江婉筎连忙俯身拜下:“太子皇兄恕罪!”
程绾绾坐在一旁,头一回看到男人真正作为太子的模样。
那般冷酷,那般漠然,即便地上跪着的是血亲的皇妹,也未有一丝怜悯柔情。
程绾绾倒不觉得怕,只是陡然觉得这样的男人有一丝的陌生。
而跪在地上请罪的五公主,看向男人的眼中,也未见半分侥幸,有的只是疏远的敬畏。
程绾绾说不上来,是该觉得男人太过冷酷无情,还是该觉得高处不胜寒的他有些孤单可怜。
江诀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此事。
江昊忍不住又站了起来:“三皇弟,五妹怎么得知消息的现在重要吗?重要的是三皇弟你打算怎么做。”
“孤怎么做,何时要向你交代了。”江诀笑起来,声音却冷得结冰。
江昊一时语塞。
他惯常拿着皇兄架子的时候,江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和他计较的。
江昊有些下不来台。
江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婉筎,话音冰冷道:“二皇兄与其关心昌乐嫁与不嫁,不如为昌乐多备些嫁妆。瓦剌千里之别,到时缺了什么,二皇兄怕是鞭长莫及。”
江婉筎一听这话,整个身子顿时一软,眼泪立马冲到了眼眶,险些要哭出来。
江昊也是一愣:“你、你还真打算让五妹去和亲……”
江诀冷声:“联姻和亲,本就是身为皇室中人的职责所在。”
江昊气:“那若来的是个瓦剌公主要嫁你,你也高高兴兴地娶吗!”
江诀面如寒霜的脸上这才动了动,下意识地看了身侧的小太子妃一眼。
程绾绾也听着呢,心口猛地跳了一下,有些不安,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江诀默了默,收回目光。
他半刻未答江昊的话,再开口时却反问:“二皇兄还不打算承认么,联姻的消息,你从何处得知又透露给昌乐的。”
江昊和江婉筎面色俱是一变,显然正是被江诀说中了。
江婉筎这下真的是绝望了。
江昊站着,也愣住,几次张嘴,但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帝没作声,皇后终是忍不住道:“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昊看了皇后一眼,又看向江诀,虽然极是不愿,但还是从座席后走了出来,在殿中央跪下。
“父皇,母后……儿臣……”江昊难以开口。
江诀没说话,皇帝催道:“说!”
江昊只得承认:“儿臣那日……那日正巧在宫中碰到了太子,说了几句话后,儿臣见他匆匆离去,儿臣一时好奇,就、就跟了他一段……结果见到几个大臣拦他说话,看起来十分着急的样子……”
“继续说!”皇帝拧眉催。
江昊咬牙:“儿臣……儿臣又一时好奇,出宫时就拦了礼部尚书询问……然后就……”
就知道了。
皇帝看了江诀一眼,略微松了口气,但还是立马呵斥二皇子:“好奇好奇,你怎么就这么好奇!”
江昊:“……”
这件事上,江昊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若是换了旁人,江诀必定严惩,但若是江昊,以他那脑子,多半真的只是好奇,而非伺机窥探国政和储君。
但是,礼部尚书陈大人的问题就严重了。
江诀明令说过,联姻之事不可外传,但这位礼部尚书转头就告诉了二皇子江昊。
此人是个直性子,不大可能故意为之……
他又对瓦剌十分不满,可能真的只是一时口快说漏嘴了。
但也说不准。
总之,不管有意无意,违命泄露朝政机要,都必得重罚以正纲纪。
江诀心里思索着,待江昊说完,皇帝看他。
江诀沉吟片刻道:“二皇兄近来许是劳累,行事有些糊涂了,便在府中休养三月吧。”
说的好听是休养,说的不好听,其实就是勒令禁足反省。
被弟弟这般教训,江昊心里有气,也不服气,但是这件事确实是他心虚,他当时知道之后也是着急,没多想就告诉五妹了。
谁知道江婉筎今日把事情闹了出来。
江昊只能认栽:“是!”
皇后松了口气。
太子的为人,看似冷酷,处置却是留了情面的。
皇后看了眼一旁的方霞,方霞会意,连忙躬身过去,搀五公主起身。
江婉筎原是不肯,但是因为她这一闹,哥哥江昊都跟着受罚了,她生怕再牵累母后,只能跟着方霞姑姑起身退下。
歌舞继续。
但是却半点没了方才的气氛。联姻之事说开,众人心中一时都各有忧虑。
程绾绾现下也是真的吃不下了。
江婉筎回去座席上,远远的,这会儿才向程绾绾看过来,目光中隐隐有哀求。
程绾绾留意到,心下也十分不忍。
刚才男人的模样冷酷可怕,程绾绾不太敢开口帮五公主说情,再说国家大事,也不是她说情就有用的。
但是,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昨日委屈没能哭干净的缘故,程绾绾觉得,五公主这个时候孤立无援,连皇后娘娘都不能明目张胆地为她说一句话,二皇子也受了罚,这种时候,她一个人多么无助呢。
就像她以前一样。
连亲生父亲也不管她,甚至还一直欺骗于她。
程绾绾心生同悲,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就朝男人靠过去了。
“殿下……”
江诀脸上寒意未消,转头看过来的时候,眉眼仍是堆积着冰雪,寒意逼人。
程绾绾一下子噤了声。
江诀看她,看了会儿:“嗯?怎么?”
程绾绾抿唇:“没、没什么……”
江诀面色慢慢缓和下来:“想说什么就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程绾绾愣了愣,一时也没明白,男人说的她和他们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程绾绾犹豫了一下,远远隔着大殿又朝五公主看了一眼,这才对男人开口:“殿下,五公主她……”
“若是昌乐的事,便不必说了。”江诀道。
程绾绾立马噤声,脸上顿时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胸口不知为何,也微微有些闷。
江诀语气其实并不重,只是他压着声音,便显得语气略微有些沉。
他看到小太子妃脸上小心翼翼的神色,怔了怔,随即立马叹了口气,尽力将声音放得更和缓些。
“孤是说,你不用担心。孤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唬人的。联姻的事,孤和父皇会好好商议。无论于情于理,孤都不会希望大邺需要用公主联姻来稳固与外邦的关系。”
程绾绾半懂不懂,但看男人神色柔和,心下就安稳了许多。
程绾绾连忙朝五公主看了一眼,安抚地、轻轻地弯了一下嘴角,很浅很浅地笑了一下。
江婉筎也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但总归是笑,应当是好的意思。
江婉筎也回了一个笑,绝望之中,终于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安心。
“怎么脸有些红?”程绾绾才收回视线,脸颊突然被男人指腹轻蹭了一下,江诀问道。
程绾绾一愣。
江诀垂目看着小妻子泛红的脸:“是不是殿中太闷了?”
程绾绾愣愣的,也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其实她也不知道,方才那一闹,好似是有些闷……
*
这场宫宴散得很快。
联姻的事一闹,众人都没什么过节的兴致了。
宴会散后,大公主江纭和二皇子江昊等人便都各自出宫回去了,十皇子江澈也随宫人回启祥宫去了。
只留下了江婉筎和程绾绾,还有江诀。
江诀去庆康宫同皇帝商议联姻之事,江婉筎不想出宫,皇后也担心她,便带着她一同回去昭仁宫。
程绾绾则是要等江诀一起回东宫,所以在等他。
程绾绾等啊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迷迷糊糊不知道是不是等得太晚了,便睡着了。
江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趴在桌上睡了。
“绾绾。”江诀轻声。
桌上的人半点反应没有。
睡得很沉。
江诀没再叫,小心将人抱了起来,打横抱在怀里,又命邹吉罩了件披风给程绾绾盖着,直接抱着人出宫。
等上了马车,江诀将人放下,揽在怀里,吩咐马车稳些,一路回去东宫。
这途中,马车颠簸了两回,小太子妃始终没醒过。
江诀纳罕。
也是睡得太沉了些。
回到东宫,江诀仍旧将人抱下来,他动作轻,小太子妃仍是没醒。
进了东宫,没走多远,邹公公低声上前询问:“殿下,准备好的焰火……”
今日是中秋,宫宴到底拘谨,江诀本想着早些回来,给小太子妃放焰火看,没成想人却是睡着了。
还睡得这样沉。
也不好把人叫醒就为了看焰火。
江诀低声:“别放了,让她睡吧。”
邹吉躬身:“是。”
江诀抱着程绾绾回去西宫,宫宴上饮了酒,他身上有些酒气,将小太子妃安置后便去沐浴。
江诀动作利落,很快沐浴完回来。
他进盥室前,是将小太子妃平放在榻上的,回来时,人却转了个身,朝着里侧了。
江诀脚步顿了顿,继续朝床榻边走过去。
没等走近,男人便看见榻上裹着被子的人一动一动的,像是在颤抖,而耳边,还有断断续续的呜呜声传来。
这是在……哭?
江诀立马过去。
他拿开被子来,果然看见小太子妃蜷缩成小小一团,抱着膝盖在呜呜咽咽的哭。
江诀:“……”
这是怎么了?
江诀一怔,立即俯身过去:“怎么了,绾绾?”
蜷缩成一团的人没理会他,自顾自地哭,肩膀一抖一抖的,显是委屈极了,但却还忍着,连哭声都小小的,怕被人听见似的。
江诀心口都在疼。
只好先把人抱起来,拥在怀里,给人擦眼泪,好声好气地半哄半问:“怎么了,怎么哭了?谁欺负孤的绾绾了?”
第126章
程绾绾一边哭,被男人擦去的眼泪一颗一颗变成了瀛珠,从男人指端落下,铺落在床榻上一片。
程绾绾有些晕,胸口烧得厉害,莫名也堵得厉害。
昨日在正安寺,她没能找到阿娘的灵位,心里的猜测虽然还没有得到证实,但也十有八/九就是了。
她虽然偷偷哭过一场,但阿娘的事哪能那么容易就抛之脑后。
她眼下晕晕乎乎,又想起阿娘怎么也找不见的灵位来,越想越觉得委屈极了。
她脑袋晕,其实没分辨出是谁在问她的话,但感觉到是很熟悉的声音,让人心安。
她便也不管,直往人怀里一扑,哭音又可怜又委屈:“是爹爹……是爹爹欺负我!爹爹欺负我……呜呜呜……”
素来再温顺不过的小太子妃,头一回语气里还带上了一点气愤,如同控诉。
江诀被小妻子委屈巴巴的告状哭得心肝疼,也立马想到昨日正安寺的事。
好好的牌位竟不见了,总不会是正安寺的和尚疏忽大意,将偌大一个牌位弄丢了。
也不会是寺外人祭拜上香的时候,故意当着满殿神佛的面去偷走毁坏别家的牌位。
既然这些都没有可能,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正安寺里,根本就没有供奉小太子妃亡母的牌位。
这样才说得通。
为什么小太子妃这么多年,抄了许多佛经交于自己父亲带来正安寺,等她亲自来时,却怎么也找不见亡母的牌位,而寺庙中人,也对她亡母的牌位毫无印象。
因为程秉融,根本没有为程绾绾的母亲在正安寺供奉牌位。
至于这些年小太子妃抄的佛经,恐怕交于程秉融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根本没有去听这个不重要的庶女在说什么。
她却还傻乎乎地抄了这许多年,一年又一年。
这些,江诀早已经都想到,所以他更不忍戳破,哄小太子妃说让她不要胡思乱想,等他查清楚。
可是即便他不说,她自己也猜到了。
血脉相承的亲生父亲,这么多年毫不在意、任由她向一个莫须有的牌位供奉祭奠,连一句真话都懒得同她说。
这怎么能叫人不伤心不气愤呢?
江诀拥着人,只能安慰地哄道:“莫哭了,孤不是答应了,会帮绾绾给娘亲立一个好灵位吗?”
程绾绾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只顾自己继续哭:“他太过分了……他、程秉融太过分了!呜呜……”
江诀:“……”
江诀诧然垂目。
乖巧过头的小妻子,竟在他面前直呼生父的名讳?
江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程绾绾却尤嫌不够,好像要把这么多年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地都发泄出来。
她坚持不懈地哭着:“你看上我阿娘貌美,非要娶她,你明知道她不喜欢你,娶回来却又嫌弃她不懂得讨好你。是你自己要娶阿娘的啊,你为什么又要冷落她,连她死了,连一个牌位都不给她供奉……呜呜……你不供奉就算了,我不要正安寺,我只要有个小小的地方能祭拜她……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我抄了那么多经文给你捎带给阿娘,你为什么一次都没有说实话……呜呜呜……”
江诀:“……”
小太子妃今日胆子未免太大了些,竟抓着他的衣襟,口口声声在控诉他——是把他当成她那个无情无义的生父程秉融了。
江诀默了默:“不哭了,都是他的错。”
“是你的错!不是阿娘的错!”程绾绾凶道。
江诀:“……”
江诀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是哭糊涂了?还是气糊涂了?
江诀低头,捏起小太子妃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来瞧。
哭得小花猫似的……
刚才他只顾给她擦眼泪,瞧见她脸很红,只道她是哭得急了,刚才又蒙在被子里,才憋红了脸。
这时候江诀才发觉,程绾绾的脸烫得厉害。
江诀细看,才发觉泪眼婆娑的人儿,眼神飘忽忽的,眼睛里除了泪水,还有一层醺醺醉意。
江诀:“……”
他记得她在宫宴上并没有喝多少酒啊,只江昊多嘴那时候喝了一口,还呛出来半口。
就咽下半口而已。
宫宴上的酒是有些烈,但也不至于半口就醉成这样吧?
江诀酒量极好,但也见过酒量不好的人,但他完全没见过有人的酒量差成这样,只喝了半口烈酒就醉得不认人了。
上回在豫州的时候也是,小太子妃在钱府只喝了那么一点酒,就醉得不省人事,连回去沐浴都是他帮她的。
江诀心里叹气,拿这小醉鬼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哄:“好好好,不管谁的错,先别哭了行不行?”
程绾绾晕乎得很,本来心里就委屈又有怨气,一听这话又不肯罢休了。
她又凶:“什么不管谁的错,就是你的错啊!”
江诀:“……”
江诀没法子:“好好好,都是孤的错。”
程绾绾一抽一抽地哭,攥着男人的衣襟,脑筋迟钝地转男人说的话。
孤是谁?
程绾绾一边吸鼻子,一边泪眼朦胧地思考。
她靠在男人怀里抬起脸,眼眶里积蓄的泪水稍微少了一点,视线清楚了些。
男人锋利的下颔线落入眼眶,再往上整张脸有点熟悉,狭长的眉眼正垂下来望着她,那双沉敛的眸子里透出几缕幽光,温和又无奈。
唔……好熟悉。
程绾绾终于反应过来一点了。
这人……唔,好像是她的夫君。
程绾绾:“……”
好晕哦……
她眨巴眨巴泪眼,往上凑了凑:“夫君?”
江诀:“……”
江诀一瞬间心猛然动了下,喉间猝然发紧,张了张嘴,不自觉应声:“嗯……”
程绾绾盯着他瞧,好像还不确定。
江诀深呼吸,只感觉喉头有股热意,从深处不断涌上来。
他低头盯着她醉意勾人的眼睛,喉结滚了几遍,才克制下来:“……乖,听夫君的话,不哭了。”
程绾绾继续仰脸看着他。
半刻,好像终于把人认出来,小嘴却是一撇,立马又委屈坏了:“呜呜,夫君,爹爹坏,绾绾不喜欢爹爹,呜呜……”
江诀:“……”
怎么又哭回去了?
江诀捉着腰把人按到怀里,一边哄人一边还要克制自己,不由咬牙切齿:“不许再哭了,绾绾听话。”
小醉鬼才不会听话。
程绾绾继续哭:“呜呜呜……”
江诀:“……”
江诀忍不住,握着小妻子腰身用力握了一下又松开。
程绾绾吃痛,娇气地哼了一声。
声音方落,她眼前的烛光突然被遮挡住,男人突然低头亲了下来。
唇齿相依。
泪珠滚下来,滚到她的唇,又被男人舔进口中。
程绾绾一时忘了哭。
男人托着她的后脑勺,低头不知道亲了多久,她本来就在哭,喘息得急,被这般强势地吻着,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终于松开她。
程绾绾嘴唇微张,喘息着,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眼里还残余着雾蒙蒙的泪水。
江诀喉结滚了滚,盯着她眼底娇润的湿意。
“别再哭了。”他说,语气有点凶,又有点沉溺,“再哭还亲你。”
第127章
程绾绾一觉睡到大天亮,嫁给太子不用给婆母早起请安,更不用站规矩,是真的很好。
程绾绾起身,更衣梳妆,用了早膳,去三松堂小书房看了半日的书,午膳的时候,江诀就下朝回来了。
程绾绾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总隐约记得昨晚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她模糊记得自己好像是哭过,好像还和谁生气争执了,再加上她今日起来,发觉眼睛有些肿,便总觉得她脑子里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不是做梦,或许是真的。
但是哭有可能,可是她能和谁争执吵嘴呢?
总不会是太子吧……
程绾绾在小书房坐了一上午,案上的书拢共没翻过几页,心里又疑惑又忐忑。
程绾绾却是一点不记得自己喝醉了的事了,盖因她自己也完全没想到,只是半口酒她就醉了,而且醉得那么厉害。
午膳时,江诀回来了。
进屋见小太子妃坐在桌旁,一见他回来,立马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瞧着他。
江诀莫名。
程绾绾迎上去,乖乖道:“殿下回来啦。”
“嗯。”江诀嗯了声,打量她。
有点怪。
但完全不见昨晚气恼委屈的神色了。也好。
江诀牵她回去桌边坐下,叫人布膳。
“今日做了些什么?”等布膳时,江诀问。
他惯常会问这些,并不奇怪,但江诀今日问,是想看看小太子妃今日还有没有偷偷一个人哭鼻子。
程绾绾老老实实答,说自己逛了逛园子,就去小书房看书了。
说话的时候,男人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放开,问的也是很寻常的问题,程绾绾觉得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她昨晚应当没有和太子发生什么争执吧,应当就只是做梦吧?
程绾绾一边答话,一边不住地瞟男人。
江诀:“……”
他又不是木头,她偷看的动作着实太明显了,他实在很难装作没有发现。
程绾绾又看了他好几遍,江诀终于忍不住道:“一直看什么呢?孤脸上有东西?”
程绾绾一愣,连忙慌里慌张地收回视线:“没、没什么……”
江诀:“……”
程绾绾忍不住又瞟他:“殿下……那个……昨晚我……”
江诀挑眉。
程绾绾咬唇,有些难以启齿。
江诀不问也不催,就只看着她。
程绾绾用力咬咬唇:“殿下,我昨晚……我昨晚好像做噩梦了……不知道有没有吵到殿下?”
江诀:“……”
做噩梦?噩梦?
她说哪部分?程秉融那厮还是他亲她那部分?
江诀:“…………”
他才反应过来,昨晚的事某些人好像完全不记得了。
男人一直沉默,程绾绾的心不由就提了起来,难不成真的不是梦……
程绾绾心跳如擂,被男人攥着的手心都出了汗。
江诀有所觉,回过神来。
他默了默,不知该说什么好,又嫌三言两语说不清,索性懒得说了。
便只“嗯”了声道:“好像是。不知梦到什么,还哭鼻子了。”
程绾绾一愣,旋即大窘:“啊、是、是吗?”
江诀淡定点头:“嗯,是。”
程绾绾不好意思极了。
她努力回想脑海里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生怕还有什么更丢脸的。
江诀却是问道:“昨晚都梦到什么了,哭成那样。”
程绾绾又尴尬又茫然,其实她也不太记得梦到什么了,只记得好像梦到父亲了。
这样一想,不需要记得梦里的内容,想起程秉融,程绾绾立马想起阿娘的灵位。
她心里实在很委屈。
程绾绾咬了咬唇,却是摇了摇头。
借着醉意在所谓的梦里,她还敢埋怨生气,但是现在她是清醒的。
她一向温驯隐忍,早已经习惯了默默忍受,并不愿意对人倾诉。
江诀默声看着她。
虽然变成小醉鬼的时候会抓着他的衣襟又哭又闹,缠人得很,但至少那个时候,小太子妃会愿意把心打开给他看。
而现在,她是乖了,也清醒了,却又把心门关了起来,不肯对他敞开。
江诀:“……孤约摸记得,绾绾梦里好像念了三个字。”
程绾绾连忙看他,眼神询问,小脸微微紧绷着,有些紧张。
江诀一字一句道:“程秉融。”
程绾绾瞬间失声:“什么?!”
江诀缓缓道:“孤不会听错。”
程绾绾瞪大眼睛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惊吓,她居然在太子面前直呼自己亲生父亲的性命,这这这……是忤逆不孝啊!
程绾绾:“我……我……太想爹爹了……”
她结结巴巴解释。
可谁家女儿想爹是直接喊亲爹的名字的。
江诀也不质疑:“嗯。”
他又说:“你梦里还说,你娘是被你爹强娶回去的。”
程绾绾:“……”
江诀:“你娘根本不喜欢你爹。”
程绾绾:“……”
江诀:“你说你爹欺负你,连牌位都不给你娘立。”
程绾绾:“……”
江诀:“你……”
“殿下!”程绾绾猛地提声喊了一声。
江诀闭了嘴。
程绾绾想哭,又哭不出,想笑更笑不出,脸上的表情一时间难看极了。
她竟说这样多的梦话!
程绾绾哭丧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江诀瞧着小太子妃都快急哭了,这才收敛,不吓唬她了,温声轻哄:“怎么,担心孤生你的气啊?又不是骂孤,孤生什么气。”
程绾绾看着他,表情滞着,依旧哭丧着。
江诀笑了笑,眸底神色却十分认真:“所以,绾绾说的那些梦话,都是真的么?”
程绾绾迟滞地看着他,她反应过来下意识是想否认的,但看着男人眼底认真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到底又没有。
和男人对视半晌,程绾绾垂下头,目光落在男人牵着她的手上。
男人手掌宽大,握着她的手能握得严严实实。
程绾绾默了半晌,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
江诀心下松了松。
程绾绾又小声道:“但是、但是昨晚在梦里,爹爹已经跟我认过错了……”
江诀:“……”
她说的哪个爹?
她梦里那个爹?
江诀:“……”
程绾绾觑他一眼,总觉得男人脸上的神色好像很是无语的样子。
她说错什么了吗?
她当然知道,梦里的认错毫无意义,但是她只是想告诉男人,不用为她担心。
程绾绾启唇:“殿下,我的意思是……殿下不用担心我的。”
江诀看她。
他只怜惜她,以前受了那么多委屈,还是最亲的人委屈了她。
但是他不担心,因为往后,都有他护着她。
“好,孤不担心。”江诀顺着她,笑了笑,“再说,有孤在,谁敢再委屈孤的太子妃。”
程绾绾愣了愣,随即脸红。
江诀看着小太子妃脸红红的样子,蓦地想起昨晚亲她的时候。
她醉乎乎的时候,虽然稀里糊涂,但也很乖。
和平常那种乖不一样,她醉的时候,眼睛不是亮的,是雾蒙蒙的,有些呆呆的,但那双眼睛又很湿润,像一片春潮盈盈荡在其中。
勾人得紧。
江诀看着面前的小妻子,眸色深了深。
程绾绾若有所觉,偏头看他。
江诀想到什么,唇角勾了下,笑意不明显:“绾绾昨晚做的全是噩梦么,一个好梦都没有*?”
程绾绾以为梦的事情算是过去了,怎料男人突然又问起。
但就在她听见他问的一瞬间,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画面来——竟是男人托着她的脑袋在亲她。
程绾绾的脸唰的一下更红了,抹了一层胭脂似的,她莫名慌乱地躲开视线:“啊……梦……也、也做了旁的梦的……”
“哦?什么梦。”江诀问,继续看着她。
程绾绾眼帘一垂,视线躲得更严实了。
这她怎么说……
程绾绾实在说不出来:“我、我记不太清了……”
“这样。”江诀慢悠悠道,“那……是好梦么?”
程绾绾:“……”
她脸深深埋着,感觉脸颊似是烧起来了一般,莫名心虚不想让男人瞧见她这副样子,他那般厉害,定会看出来她不对劲的。
程绾绾赶紧胡乱把这件事蒙混过去:“嗯……应当、应当算是好梦吧……”
江诀勾唇,满意了:“那就好。”
*
用完午膳,江诀没去忙朝政,陪着小太子妃在西宫院子里走了几圈消食。
消食消得差不多,两人就在院子里坐下。
程绾绾朋友不多,豫州一趟倒是与五公主江婉筎相熟了。
程绾绾便不免有些担心昨晚中秋宫宴上的事情,便问起江诀联姻的事情定下了没有,五公主是不是一定要和瓦剌联姻。
江诀摇头:“不是。”
程绾绾松了口气。
江诀看她,又道:“但也未必就一定不会联姻。”
程绾绾表情一滞,又替五公主高兴不起来了。
江诀没细说,只问道:“绾绾是不是觉得孤和父皇太绝情了些。毕竟昌乐是孤的妹妹,更是父皇的女儿。”
程绾绾昨晚宫宴上真的这么想过,但是现在,程绾绾想了想,摇了摇头。
江诀有些诧异:“绾绾也觉得孤应当让昌乐去与瓦剌联姻?”
程绾绾立马摇头:“不是的!”
江诀看着她。
程绾绾不知道怎么说,便边想边说道:“昨晚宫宴上,绾绾真的想过殿下和父皇有些狠心,可是仔细想了想,绾绾又觉得殿下和陛下也很不容易——当然,五公主也很不容易。绾绾只是在想,这世上甘愿把自己的妹妹和女儿送出去交换利益的哥哥和父亲,应当还是少数吧……”
江诀眸色一动,知道小太子妃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程绾绾神色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生气:“至少在绾绾眼里,殿下和父皇都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殿下和父皇,一个是储君,一个是国君,父皇和殿下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为了百姓和更多的人,一定要舍弃自己的女儿和妹妹,那这个决定,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下的。”
程绾绾惭愧道:“若是换了绾绾,恐怕会不管不顾地选择维护自己在乎的人……所以绾绾想,也许自私是很容易的,反而是舍弃和牺牲,才是更艰难的。”
江诀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他没有小太子妃口中说的那么好。
昌乐对他来说,是妹妹,但不是最亲厚的亲人。
不过,虽然是这样,他也并不想让昌乐去联姻。
江诀很意外,小太子妃并没有觉得他绝情,反而在体谅他的处境。
“你是这样想的?”江诀似问非问,眸色不自觉变得十分柔和看着她。
程绾绾未觉,点点头,叹气道:“是啊,殿下,做太子一定很辛苦吧?”
江诀愣了下,不禁笑起来,又觉得小太子妃老师傅叹气的模样十分可爱。
他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小妻子的脸:“呼风唤雨,还能护你,那就没什么辛苦的。”
第128章 (捉虫)
五公主江婉筎与江决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公主总归和皇子不同,与皇位继承无关的人,亲情总还是有几分的。
再者瓦剌此前在西境边界频频侵扰,若再答应联姻之事,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但两国之交,这些事情到底是说不准的。只能说,等瓦剌使团和瓦剌那位十七王子来了之后,再行商议,朝中上下都会尽可能避免联姻之事。
五公主江婉筎这段时日都会住在宫里,这是皇后的意思。
一来安抚她的情绪,二来江婉筎性子有些倔强,皇后也怕她抗拒联姻而做出什么事情来。
索性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安心些。
暂时来看,江婉筎住在宫里后,确实消停了些。
朝事诸多,江诀不能只顾着联姻这一件事,整日仍旧是在忙。
这日下朝回到东宫,难得没什么事,江诀直接回西宫,但小太子妃并不在。
问了宫人,说是太子妃去三松堂了。
自从江诀在三松堂给程绾绾翻修了那间小书房之后,程绾绾白日里只要无事,通常都待在那里。
她是个上进好学的姑娘,以前在程府的时候日子过得苦,更没有机会和程湘湘一样上私塾。
她自知胸无点墨,见识浅薄,肚子里没有半分经纶世故,这般坐在太子妃这个位置上,实在德不配位。
如今在东宫,既然有机会,她是很愿意学的。
江诀细心,在小书房里给她准备了不少的书,也都是不十分高深、正适合她刚学看的。
程绾绾求知若渴,便成日扎在了书房里。有不懂的地方,通常等男人忙完正事,便会主动来问她,她再请教男人。
眼下程绾绾还不知道男人已经回来了。
江诀问过下人,得知小太子妃在小书房,倒是欣慰,准备过去。
他刚要走,余光扫过,不经意之间却扫到放在立柜顶上的一个小匣子。
那匣子有些眼熟。
江诀首先想到了程珉给过小太子妃的那个匣子,他脚步立马停住。
仔细看,却又不是。
但江诀想起来了,那个匣子是小太子妃婚后进宫去昭仁宫拜见的时候,皇后给她的。
他记得,当时离开昭仁宫的时候,他要帮她拿那匣子,小太子妃却神色紧张,说什么也不肯。回东宫的路上,也一路都把匣子抱得紧紧的。
这事江诀都快忘了,他没兴趣去探究小姑娘的小秘密。
但是这会儿……
江诀看着那匣子,站在原地未动。
不知怎么,有些手痒。
那匣子放在立柜上,那立柜是个衣橱,很高。小太子妃嫁来东宫所带的东西很少,婚后江诀添置了不少,如今那衣橱里都有些放不下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柜子很高。
江诀身高八尺,都觉得那柜子很高,更不用说身量娇小的太子妃。恐怕踩在凳子上,她也够不上柜子顶。
那这个匣子是怎么放上去的?又为什么要放那么高?
皇后所赐,自然该好生收着,可是放在那么高的柜子顶上,倒更像是……故意藏起来一样。
江诀默,陷入沉思。
他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迈开脚步,一转身,径直朝那立柜去了。
把匣子拿下来,江诀转头看了一眼殿内外都无人。
他堂堂掌政太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做这事还有点心虚,怕被人看见。
确认无人,江诀才打开匣子。
匣子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本小册子。
江诀疑惑。
打都打开了,江诀顺手拿了本册子出来,随便翻了翻。
这一翻,男人整个表情立马顿住,不由微微瞠目。
小册子上随手翻开这页,一左一右各画着两个“打架”的小人,一对榻上被翻红浪,一对桌上如鱼似水。
江诀:“……”
他猛地合上册子。
原地站着,他攥着册子的手不由收紧,胸口也加快起伏。
他站了半天,又把册子翻开,脸上一派淡定平和,唯有微微泛红的耳根,和他略微加重的鼻息,泄露了几分情绪。
江诀并未细看,只粗粗翻了一遍,确认了这册子上的内容着实单一。
他又拿了匣子里剩下的两本册子翻了翻,也是一样。
江诀默默把册子放回去,把匣子合上,重新放到立柜顶上收好。
做完这些,他没立马走,又在内殿站了站,等呼吸恢复如常平稳,才缓步出殿,朝三松堂去。
*
程绾绾觉得男人有些不对劲。
今日男人下朝很早,这会儿正在小书房,解答她的问题。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男人今日时常走神,有时候一个问题她问了两遍,他才回过神解答她的问题。
而且回答她问题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男人的眼神看着她像盯着猎物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偏生又好像隐忍着什么,同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温和。
程绾绾觉得好生奇怪。
这种奇怪,持续了约摸半个多时辰才好些,男人看她的眼神才算恢复了正常。
但是,等到晚上,回西宫之后,进了内殿,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朝着不知道哪里看了一眼之后,目光收回来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神又变得直勾勾的了。
程绾绾实在被男人看得不自在。
终于她沐浴完,等到男人去盥室,那深深的、直盯着她的目光一消失,程绾绾只觉得整个人都好似顿时轻松了许多。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男人今晚去沐浴,在盥室里待了格外久。
*
过了两日,江诀下朝之后,回来带着程绾绾,说要带她去马场骑马。
程绾绾年纪还小,自然是喜欢到处玩耍的,不过碍着太子妃这个身份,素日里还是要端庄些。
难得出去玩,听说江诀要带她去骑马,程绾绾很是高兴。
她欢欢喜喜地便答应了,等上了马车,看见马车外乌泱乌泱跟着的护卫和侍从,程绾绾才觉得奇怪。
因为阵仗实在是太大了。
她便问了一句。
江诀才道:“不止我们,今日父皇也一道去。”
程绾绾惊讶:“父皇也去?是马场又有什么赛马会吗?”
确实皇帝轻易不会出宫,倘若没什么正事,皇帝一般也不会去马场。
江诀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什么赛马会,只是出宫解解闷子罢了。再说,绾绾之前不是同孤说过,父皇沉迷修仙炼丹,有可能是太过孤单的缘故么。孤后来仔细想了想,绾绾说的确实有道理。”
之前程绾绾从宫里回来,同江诀确实说过这话。
因为江诀一直很忧虑皇帝太过沉迷丹药这件事,程绾绾想帮他解忧,一直没忘记在这件事上下功夫。
她并非只是隐晦地劝说过皇帝几句就了事了的。
江诀温和看着她道:“之前绾绾在宫里的时候,父皇那几日的确没有去过长生阁。有可能正是因为有绾绾陪他下棋的缘故。”
虽然没有明说,但男人的眼神是在夸赞她。
程绾绾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这都是绾绾应当做的。”
江诀笑:“父皇不理朝政,素日里无事,想来也正如绾绾所说,除了修仙问道、折腾那些丹药,也的确没有旁的事可做。所以,今日孤邀父皇一道去马场,给他找点事做。”
程绾绾点头,明白了。
马车一直行至城外,便与宫里的马车遇上了。
皇帝是微服出行,除了一驾马车和几个扮做寻常护卫的御前侍卫,另有两个宫女扮做普通丫鬟、郭公公扮做管家混在其中,其余的,便几乎没有再带什么东西和多余的宫人了。
所以江诀才带了乌泱泱这许多护卫和侍从,原来有一多半是给皇帝带的。
两边碰了头之后,便一道往马场去。
要出发的时候,马车外传来动静:“三皇兄!等等我!我和你们一起!”
话音才落,马车外有人踩了上来,随即车帘被掀开,十皇子江澈弯腰钻了进来。
江诀:“……”
程绾绾讶然:“十殿下,你怎么来了?”
江澈嘿嘿一笑行礼,挨着程绾绾这边坐下:“三皇兄,三皇嫂。我和母妃跟着父皇一起出来的。父皇本来想带皇后娘娘一起出宫,但皇后娘娘不想出来,正好我闷在宫里无趣,就求了父皇带我和母妃一起。”
“那鹂妃娘娘呢?”程绾绾问。
“在父皇马车里呢。”江澈道,又叹气,“哎,我实在不想和父皇一辆马车了,父皇老是考问我太傅教的功课。我好不容易出宫玩,就不能让我痛痛快快、轻轻松松地玩两日吗?”
江澈屁股一挪,挨着程绾绾坐得更近了些,笑嘻嘻看着她:“还是三皇嫂这里好,三皇嫂和我差不了几岁,应当不会考问我的功课吧?”
程绾绾愣了愣,随即有些尴尬。
她当然不敢。再说她本事也不够,恐怕还没有年纪更小的十皇子肚子里的墨水多。
程绾绾尴尬地笑笑:“不会。十殿下的功课自有太傅教导。”
江澈点头:“还是三皇嫂好,要是父皇也像三皇嫂这么通情达理就好了。”
程绾绾不敢接这话。
江澈也没再说,立马已经转了话题,兴高采烈道:“三皇嫂,马场的马厩里有一匹特别好看的满川花!你一定要去看看,等会儿到了马场,我带你去!”
程绾绾:“……”
十皇子江澈才十二岁,还是爱玩的时候,他上头的几个皇兄皇姐们,年纪最轻的八皇子江丞,也已经十八了,再有两年就及冠了。
所以江澈和皇兄皇姐们都不大玩得起来,或者说,皇兄皇姐们都没工夫陪他玩了。
而程绾绾才及笄,和江澈只相差三岁,她性子又好,江澈难得碰到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自然亲近得很。
只是……
程绾绾实在不太习惯,十皇子未免太热情了。
她只能悄悄看身侧的男人。
而某人的脸色从江澈进来马车开始,早就不好看了。
尤其江澈这小子,居然越坐越挨得近,还恬不知耻、厚颜无耻、寡廉鲜耻地一直纠缠自己的皇嫂。
这小子,哪来的那么多话要说!
江澈还在继续:“哦对了!六哥的马是一匹特别温顺的桃花马,等到了马场,我带三皇嫂……”
江诀:“……”
你带什么带,带什么带!你算哪根葱!
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个皇兄了!
江诀深吸一口气,朝自己的皇弟露出一个笑来:“好了,小十,孤觉得父皇对你的督促不无道理,左右路上无事,不如孤也来考一考你近日的功课。”
江澈:“……”??他怎么觉得,三皇兄笑得有点阴森……
第129章
郊外皇家马场离城中很有些距离,加上是等江诀下朝后才出发,一行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擦黑。
侍卫们开始搭建帐篷,安置住处的时候,江诀立马趁机把江澈给打发走了,让他回去帮她的母妃安置东西。
等江澈一走,江诀和程绾绾俱是松了口气。
这一日到得太晚,路上折腾了一日也辛苦,众人便都早早歇下,只有侍卫轮番巡逻。
中秋一过,天一日一日就凉下来了,马场又空旷得很,虽然是被许多侍卫和宫人的帐篷众星拱月地围在正中,但马场一入夜整个气温低得很,围在中间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所幸江诀早早吩咐了人,将帐篷里的褥子都准备得厚实,不然怕是都要冷得睡不着。
可是即便这样,却未料夜半又飘了一阵小雨,虽然很快就停了,但马场整个温度还是陡然又冷了许多。
程绾绾半夜的时候觉得冷,睡得迷糊了,感觉身侧有暖意,便不断地往男人怀里钻。
江诀睡得不沉,被她轻易弄醒,也知道她是冷。他常年习武,有内力护身,倒不觉得。
便把人接进怀里稳稳抱着,身上的暖意也一点一点渡过去。
怀里的人起初蜷着,抱了会儿,慢慢才松展了,只两只细细的胳膊还牢牢抱在他腰上。
那双小手没什么力气,起初还有微微的凉意,不知怎么抱了一会儿,江诀腰上却热了起来。
那热意一路往下烧,烧得人神志清明,又仿佛有些神摇。
江诀克制住,等怀里的人睡得安稳了,才抱着人也睡去。
第二日日头极好。
夜半的小雨落下的微凉,天亮没多久就被暖阳照得尽散,只留下荫凉处的几珠露水,连草场土壤的湿意都很快挥散了。
起身后,江诀找皇帝有事,让程绾绾去寻了鹂妃一同用早膳。
东宫的厨子带着,做的都是宫里的吃食,只另加了一些羊奶。
程绾绾和鹂妃用膳的时候,江诀正和皇帝说话。
“儿臣还道父皇要东宫准备这么多人手做什么,原来是父皇躲人都躲到城外来了。”
江诀一开始带程绾绾到马场来,其实本来是没有皇帝和鹂妃母子的,不过江诀要在马场耽搁两日,也要耽搁两日的早朝,便在前一日同皇帝提了一句。
谁想皇帝事后想了想,就叫人传话到东宫,叫江诀准备护卫了。
江诀也没想到,皇帝是要出宫,跟着他一起来马场。
而至于江诀同小太子妃说的那些话,解释皇帝为何与他们同行,也基本都是编造的。
江诀要给皇帝找事情做,倒多的是,没必要带着皇帝来搅和他和小太子妃两个人的出行。
是皇帝自己的主意。
而皇帝躲出宫外,甚至跟着躲来了城外马场,躲的也不是旁的,而是五公主江婉筎。
江婉筎虽然在宫里是消停了许多,但也只是没有闹出大的动静而已,她终究还是不愿意联姻的。
所以住在宫里这几日,她一日要往庆康宫跑三五趟,磨着皇帝给她下一道旨意,保证不让她去和瓦剌联姻。
但是皇帝怎么可能下这样一道旨意。
皇帝受不了她一天到晚跑到他跟前说这事,宫里又没有别处可躲,索性就躲到宫外来了。
江诀道:“父皇,您这样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况且恐怕也躲不了几日,明日就得回去。”
皇帝想想在宫里江婉筎每日到庆康宫死缠烂打,不胜其烦地闭了闭眼:“躲得几日是几日吧。依朕看,还是让她回公主府去。”
江诀淡淡:“昌乐不是任性妄为的人,即便回了公主府,想必她也不会闹得太过分。至于父皇打算在这里躲到几时,父皇自己看着办吧。总之儿臣明日就带着绾绾回去了。”
皇帝:“……”
皇帝分明从儿子的口气中听出一点埋怨:“怎么,你这是嫌朕打搅了你们?”
“不打搅。”江诀掀起眼皮睇了皇帝一眼,“父皇还带着鹂妃和江澈,应当也没时间打搅儿臣和绾绾吧?”
皇帝:“……”
皇帝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点酸,又无可奈何:“行行行,朕知道了。朕不会去打搅你们,也不会让那混小子去捣乱。”
江诀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皇帝营帐。
*
江诀没回去他和小太子妃的营帐,直接去了搭建好用膳的帐子。
但等过去,帐中除了鹂妃,只有几个侍奉的宫女,并没有小太子妃的身影。
江诀意外。
他站在帐子门口没进去,鹂妃看见他,笑了笑道:“太子殿下是来寻太子妃的吗?”
江诀略颔首:“鹂妃娘娘。”
鹂妃笑道:“方才澈儿说,要带太子妃去看什么马,现下两人应当是一同去马厩了吧。”
江诀:“……”
他竟忘了这小混球。
江诀一点头:“告辞。”
立马转身朝马厩去。
江诀快到马厩,远远就听见江澈的声音。
“小皇嫂你也过来试试嘛!六哥的奔月很乖的,小皇嫂你喂一喂试试嘛!”
当着江诀的面,叫的还是三皇嫂,背着他叫的就是小皇嫂了。
明明只有一字之差,江诀却不知道怎么,听得十分不顺耳。
尤其那小混球,口口声声居然一副撒娇的语气,江诀听得背在身后的手拳头都硬了。
江诀快步过去。
程绾绾这时候正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方才十皇子非要带她过来看马,同大人还有道理可说,可十皇子年纪小,根本讲不通,她没办法,又心想只是看看而已,看完她就立马回去。
这才不得已跟过来看了。
谁知道到了马厩,光是看,江澈还不满意,又去喂马。
他喂了好几匹马后,转头看程绾绾,让她也喂马试试。
程绾绾实在不敢,便推辞不去。
江澈也知道她是有些怕,于是分外贴心地给她选中了六皇子江偃的马,一匹名为“奔月”的桃花马,让程绾绾去喂。
程绾绾还是不敢。
任是十皇子喋喋不休说破了嘴皮子,说这马多么温顺、多么听话,程绾绾还是不敢。
毕竟,上回她相信了十皇子的话,吃了他给的一颗丹药,差点把命都交代在宫里了。
但小孩子是讲不通道理的。
眼见程绾绾不敢靠近,江澈竭力想要证明奔月真的很温顺,竟过来想拉程绾绾过去。
江澈没有半点别的意思。
可是程绾绾知道男女大防,急忙后退。
她退得自然不如江澈朝前走得快,眼见十皇子真要拉到她的手,就在这时,程绾绾只感觉腰上一股巨大的力道环住了她,而后她脚下一轻,整个人都悬了起来。
程绾绾低呼一声,被男人单手抱着腰,一把提到了他身后。
随即,江诀松开小妻子的腰身,立马牵住了她的手。
江澈拉了个空,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皇兄。
江澈对上江诀冷厉的眼神,莫名结巴了一下:“三、三皇兄……”
江诀冷眼睨着他:“太傅教的功课,今日的写完了么。”
不等江澈答,江诀咬牙切齿道:“写完了就再写十遍!”
江澈呆了:“皇、皇兄……”
“君无戏言。”江诀冷脸,“再缠着你三皇嫂来这种脏地方,孤便下旨,命你及冠之前再不许出宫。”
江澈完全不明白三皇兄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再说马厩日日有人打扫清洗,根本就不脏啊。
但是江澈听懂了江诀的最后一句话,顿时委屈得要哭。
江诀厉色看他一眼,江澈又顿时不敢哭了,只憋着一脸的委屈,表情别提多难看了。
程绾绾也没想到男人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她本来想说,她没有弄脏衣裙也没有弄脏鞋袜,她站得很远的,没事的。
但是她刚要开口,仰脸瞧见男人冷沉的脸色,又立马把话咽回肚子里,不知为何,莫名不敢说了。
江澈好不容易出来撒欢,一转眼,又被赶回去写功课了。
江澈不敢忤逆江诀的意思,只能哭唧唧回去。
等江澈一走,男人的脸色才算和缓了些。
程绾绾没敢说话,江诀低头看她,神色仍残余着冷戾,尤显得一张脸尤其锋利。
但他语气是温和的:“方才吓到了没有?”
程绾绾看着男人冰冷的神色,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这张脸竟也是极俊美的,别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冷酷,反而越发像俯瞰众生的神祇。
程绾绾晃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男人在说什么。
不过,他问的是她没有被他刚才的训斥吓到,还是问她有没有被别的什么吓到?
眼前小太子妃明眸瞠得圆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也不答话,仿佛是入了定。
江诀更低声哄:“真被吓到了?江澈把马牵出来了?”
程绾绾回过神,知道男人问的是什么了,连忙摇头:“没有!我……我没有吓到。”
江诀觉得她似乎怪怪的,尽管听她这么说,还是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确认她真的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略略放心。
又嘱咐:“下回别同他一处,他顽劣不堪,行事没有半点分寸。”
话语里,隐约有股浓浓的嫌恶。
程绾绾觉得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但是她并不反驳,只乖乖地点头:“嗯,绾绾知道了。”
“乖。”江诀摸了摸她发顶。
既到了马厩,江诀便叫人将他的马从专门的马厩里牵了出来。
上回来马场,他并没有牵他的马出来,就连射柳赛的时候,也是骑的别的马。
他那匹乌骓马只在上战场的时候才会骑。但今日不知怎么,方才听到江澈喋喋不休说江偃的奔月如何温顺,又想起来时的马车上,江澈说有一匹满川花如何好看。
江诀分明看见小太子妃眼中有些好奇。
他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但总想把自己的马牵出来给她看看。
第130章
马厩专门饲马的圉人牵了江诀的马出来。
储君的马就是和别的马不一样,程绾绾一见便瞪大了眼睛。
江诀留意着小妻子的反应,见她如此,不由勾唇笑了笑。
江诀道:“它名叫踏霄。与瓦剌之战,一直是踏霄伴孤身侧。”
程绾绾只知道讷讷点头,呆呆地看着那匹比她还高不少的黑色骏马。
尤其马快走到跟前的时候,不愧是上过战场经历过厮杀的马,就连眼神也和别的马不一样。
程绾绾甚至觉得,马看向她这个小不点的时候,大大的眼睛里似乎还有些不屑呢。
江诀看一眼乌骓马,嘴角微微翘起来。
比起温顺,他的乌骓马踏霄是比不过,但踏霄很有灵性,十分听他的话,只要他允许,骑着踏霄绝对是最安全的。
至于好看,他的踏霄通体漆黑,如墨如绸,更是高大健壮,绝对比寻常马厩里的那些马要有气势得多。
而这种气势,确实逼人,踏霄越到跟前,程绾绾越止不住地想往后退,不敢离它太近。
江诀牵着她,她一想往后退,江诀立马察觉,握紧了她的手。
“别怕。踏霄是上过战场的马,十分规矩。有孤在,不用怕。”
程绾绾还是有些怕的,但是男人在身边,也牵着她,她忍了忍,到底忍住没再继续往后退了。
方才十皇子也在马厩,让她过去喂马的时候,她却是决计不敢过去的。
程绾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皇子太不可靠了些,也不知道若是换做旁人,她会不会就敢过去了。
但是她知道一点,那就是若是方才换了太子带着她去喂马,她应当是敢的。
也许还是会怕,但是有他在,她会敢过去试一试。
而眼下,江诀捉了她的手,轻轻朝踏霄伸过去:“摸摸看。”
程绾绾有点抗拒。
江诀停下动作,并不强迫她,只温声:“没事,摸摸看。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坐在马背上和站在马跟前,尤其是这种高头大马跟前,那完全是两种体验。
程绾绾有些紧张,踏霄似乎也觉察到了她的紧张,马蹄不耐地动了下。
程绾绾顿时紧张得要缩手。
“踏霄。”江诀冷声。
他捉着她的手握紧,转头又是温声:“别怕,相信孤。”
踏霄被斥了一句,似乎终于明白了主人身旁这个小不点姑娘的非同一般,它终于收敛了傲慢烦躁的态度,连眼神都友好了许多,微微低下头,让程绾绾来摸。
程绾绾惊讶极了。
江诀牵着她的手,轻轻放在了踏霄前额上,又带着她的手,轻轻地抚了抚踏霄。
踏霄听话地没有动。
程绾绾有些欣喜,虽然看着比自己高许多的马还是很紧张,但是她至少不那么害怕了。
江诀侧目看小妻子欢欣的神色,嘴角也跟着翘起了一点弧度。
他问道:“是踏霄好看,还是奔月好看。”
程绾绾愣了下,转头看男人。
江诀看着她,神色已经消霁了冷意,又变得温和,他微微笑着,眼睛眯了一点,笑意很温润,但似乎……眉宇里又有些认真。
程绾绾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奔月,实话实说道:“殿下的踏霄更好看呢。奔月也很好看,但是踏霄是特别好看。”
江诀笑了。
她也算一碗水端平了,不过是稍微偏向了他一点。
他要的不多,只这一点暂时就很足够。
江诀带着小太子妃和踏霄熟悉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上回来马场没机会教你骑马,难得这两日不忙,孤教你?”
程绾绾求知若渴,无论是书上的还是什么骑马投壶插花,她都愿意学一学。
自然欢喜又紧张地应下来。
江诀用过早膳后,教小太子妃骑马教了半上午,程绾绾慢慢开始练,最开始只能江诀牵着马,她单独坐在马背上。
但她学得很快,明明很害怕,学得差不多了,却还是主动让江诀松手。
江诀松手,但仍是离她很近。
就这么坐在马背上慢慢踱步一段,江诀又牵她一段,练了许久,江诀看她有些累,便带着她回去休息了。
用过午膳之后,又继续练。
不过午后就没练多久了,只骑了半个时辰不到,江诀担心她身子娇嫩,会磨伤了腿根,就不许她再骑了。
陪着小太子妃又休息了半个时辰,江诀又带着她往马场各处走一走。
圉人驾驭*不了踏霄,踏霄难得放风,便也牵着它一道。
走着走着,走到了林场,两人说着话,都没注意,一直走进了林场里头。
直到听见潺潺的水声,两人才意识到,他们走了很远,一直走到了之前来过的那条山溪汇成的小河旁。
依旧是黄昏,残阳如血,正如那天,程绾绾折柳赠予江诀时的情景。
不过不同的是,如今柳絮都已经黄了,毫无当初的青嫩生机。
程绾绾先是惊讶走到了熟悉的地方,但很快注意到黄败的柳枝,顿时觉得惋惜。
“好可惜啊,柳树都黄了呢。”
江诀没应声,看着那柳树,思绪回转到那日。
虽然过去了许久,但再回想起来,仍觉得心口在微微攒动。
当初只是一瞬间的强烈悸动,而今那种感觉似乎反而更深了些。
江诀沉默片刻,缓声:“不可惜。”
程绾绾回头看他,清澈的目光里盛着微微的疑惑。
江诀抬步,朝她走过去,走到她身后。
他伸手勾了她的腰转过她身来,面向他怀里。
江诀低声道:“从绾绾赠孤柳枝的那一天,孤对绾绾,就动了心。”
程绾绾一瞬间愣住。
好好的说柳树呢,他、他怎么说什么动心……
程绾绾忍不住又要避开男人深深的眼神去。
未来得及,下巴已经被男人抬了起来。
江诀垂眸,眸光深凝又缱绻地望着她。
“孤喜欢你。”
“江诀,喜欢程绾绾。”
程绾绾愣着,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心口狂跳,眼前是男人半垂的长睫,掩映着明明暗暗又噙满温柔的目光几乎快要倾溢出来。
像有什么漩涡,不断地将她吸进去。
程绾绾心里头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口中几乎在胡言乱语:“殿、殿下……我……你……”
江诀眸色深深,又觉小妻子这般慌乱无措受惊的小鹿似的目光分外可爱。
他握着她纤纤的细腰,手掌略微加了几分力道,低声诱哄:“那绾绾,喜不喜欢我?”
不是“喜不喜欢孤”,是“喜不喜欢我”。
程绾绾手足无措,完全忘了要答话。
江诀噙着笑,垂眸深望着她。
他语气很轻,嗓音低沉悠缓极是好听,微微低一低头,将这蛊惑人的声音送得更近,直入她的心。
“那……孤亲一亲绾绾,绾绾肯让孤亲的话,便是喜欢。”
话音落,他扣住她腰身,将她按入怀里,低头直吻下去。
日头的最后一缕霞光在天边渲染开来,铺开一片旖旎的霞红,映着天际,映着河溪,映着锦绣的大山广川,也映着拥吻的有情之人。
第131章 (审修)
晚阳斜照,霞光万千。
明明是日暮之色,斜阳却好像要赶在彻底西沉之前,将最后的旖旎绮光全部绽尽。
天边一片灿色,映着两人宛如将两人幻化一体。
程绾绾仰着脸,微闭着眼睛,明眸半阖间,男人锋利的眉眼抵在眼前。
她还不太明白,刚才分明好端端在散步,她不过感叹了一句柳树已经黄了,男人就突然过来对她说那些话。
不是为了应付皇帝才娶她的吗,怎么现在说喜欢她?
他喜欢她什么?她只是一个小庶女,没有任何过人之处……
程绾绾思绪滞钝,心里一下子有很多疑惑,但也都只是一瞬间闪过,除了留下些许茫然,别的什么也没有。
她半闭着眼,被男人低头吻得晕晕的,偏他又托着她的后脑勺,不许她退后半点。
而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双肘抵在男人胸前,身体却陷没在他怀里,他吻她的时候,她也提不起力气抗拒,反而莫名微微嘟着嘴,浅浅地回应。
他们是夫妻,素日他也常亲她的,也许是她已经习惯了……
江诀亲了会儿,有些意动,便克制住停下来。
男人的唇离开的时候,程绾绾已经微微在喘息,她目光无意识地跟着男人退开的薄唇——亲得那样红了,原来男人的嘴唇也会红得这样冶艳。
但偏偏她看过去的时候,又不觉得男人的嘴唇和涂了口脂的女人有什么相同,除了一样的诱人,她只觉得男人的薄唇充满了侵略。
程绾绾目光无意识跟着他的唇半晌,江诀低着头,欣赏了会儿小妻子被他亲得水光潋滟的软唇,接着目光上移,就看见她一片雾润、微光晃动的眼睛。
像是看什么入了迷,痴痴的迟钝的样子。
江诀跟着小妻子的视线,很快发觉她看的是他的嘴唇。
江诀失笑:“还没亲够?”
他嗓音有些低哑,离得近,低磁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像是飞进了一只并不讨人厌的小虫子。
程绾绾未来得及完全回神,男人箍着她的腰抱起她,翻身一跃上了马。
程绾绾低呼一声,惊呼声才出口,转眼就被男人吞进了腹中。
他食指拇指随意张开,两根手指便轻而易举地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朝侧后仰起头,承接他又一轮的深吻。
这个姿势不知为何,让程绾绾觉得格外羞人。
方才陷没在男人怀里,亲的时候便感觉只有嘴唇暴露在外头。
现在程绾绾却有一种完全暴露的感觉,她面朝前跨/坐在马背上,头却被男人掰起来朝着侧后方,被迫仰起来。
她细嫩的脖颈一半连着下巴被男人捏在掌心,好像他稍一用力,就能捏碎她,另一半脖颈连着身体,高高仰起头来时,长长的颈子便完全露在外头,朝着木林不知何处,山兽飞鸟,甚至不知会不会突然来到此处的旁人,都能一览无余。
越是羞耻的姿势,越是让人难以自控。
程绾绾感觉自己比刚才还要晕了。
踏霄本以为主人上来,它又能驰骋马场,可谁知背上二人上来半天,始终没有动静,只听见两个人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踏霄不知何为耳鬓厮磨,只着急想要跑起来,不耐地开始在原地踏步。
马背上的两个人便跟着动起来。
怕咬着她,江诀收回索隐探幽的舌尖和牙齿,只用唇瓣轻轻地贴着她,随着马蹄踏动,深深浅浅地吻她。
程绾绾虽然才学了骑马,但眼下缰绳不在手中,马又突然动起来,她便感觉浮萍无依一般十分没有安全感。
她不自觉地抓住男人另一只圈在她腰上护着她的手臂,后背紧紧地靠进男人怀里。
江诀感觉到她的紧张,那温软的躯体紧紧依偎在他胸前,小嘴里吐出的气息如兰,愈发加快了些,与他唇齿交融在一起。
江诀身体瞬间紧绷。
程绾绾被男人亲得晕晕的,只觉得有什么抵住了她,但她并未有深想,只紧张在意到男人不知疲休的亲吻和身/下踏霄的躁动。
她的初次江诀必不会在这荒郊野地里欺负她,缓了片刻,生生忍住。
这时,林子外不远传来喊声:“小皇嫂——三皇兄——”
江诀:“……”
程绾绾立时红了脸,瞬间清醒过来,不许男人亲了。
江诀知她脸皮薄,若叫江澈看见她与他亲热,还不如要羞上多久不敢见人,便也立马顺势放开了她。
没多久,江澈就循着马蹄印寻了过来。
江澈一来,就看见江诀程绾绾两人共骑在一匹马上。
江澈十二岁了,有些男女之间的事情他也懂了一点,刚要促狭,却看清两人骑的马竟是踏霄。
江澈立马道:“踏霄!三皇兄,你把踏霄带出来了!”
江澈也骑着马来的,他骑的马正是他说的毛色很特别又很好看的那匹满川花。
先前江澈带着程绾绾看的马厩里的马,也都是极好的,包括这匹满川花。毕竟那都是几个皇子们的马。
但是六皇子的奔月也好,江澈胯/下的这匹满川花也好,都和江诀的踏霄没法比。
踏霄是正经的战马,上过战场的,且还是战马之中的佼佼者。
江澈看着踏霄眼睛都快发光了,但是江诀没理他,夹了夹马肚,准备从林子里出去。
江澈调转马头连忙跟上,跟得很近喋喋不休:“三皇兄,三皇兄好偏心!我求三皇兄好多次让三皇兄把踏霄借给我骑一骑,三皇兄都不让,如今三皇嫂三皇兄就肯带她骑了,三皇兄太偏心了!”
江澈觉得很委屈。
江诀看了他眼:“罚你重写的功课写完了么。”
江澈:“……”
江澈苦道:“我抄了一整日了,好不容易才抄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全在抄书了……三皇兄,你把踏霄给我骑一骑吧,求求你了三皇兄!”
江诀自不会给他骑,只道:“你还小,驾驭不了。”
“那我不跑马,就坐一会儿,坐一会儿也不行吗?”江澈道。
江诀没得商量:“不行。”
江澈:“……”
江澈改了目标:“三皇嫂,三皇嫂最好了,三皇嫂快同三皇兄说说,就把踏霄给我骑一骑嘛!”
程绾绾为难。
“……”江诀烦躁。
又撒起娇来了,多大的人了,对着就大他几岁的姑娘动不动撒娇,就不知道害臊吗?
江诀作恼,当着小太子妃的面为这个说江澈几句,却又显得他太过计较。
江诀索性狠狠一夹马肚,催踏霄跑起来,把江澈远远甩在身后。
本以为江澈会死缠不休地跟上来,但意外他竟没有跟来,到了马场转了一圈,又问了侍卫十皇子从林场回来没有,才知道是皇帝把江澈召了回去。
皇帝不理政,召见江澈应当没什么要紧事,最可能是皇帝应承了江诀,不会打搅他和小太子妃二人相处,也答应了不会允许江澈来捣乱的。
那个捣蛋鬼,现在被揪回去了。
程绾绾不知道还有这些事,她一向想得多,就多问了一句:“父皇召见十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殿下不回去看看吗?”
江诀自然不会说出他同皇帝说叫看着江澈的事,只道:“近来冼州一带冒出不少招摇撞骗的方士,口称于世外仙山得道,炼出了灵丹妙药,可治百病。不少人趋之若鹜,为那所谓仙丹一掷千金,更有甚者倾家荡产。父皇为此事担心,许是为了此事才叫江澈回去。他年纪不小了,可让他去冼州历练一番。”
江诀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低沉。
其实像这些坑蒙拐骗的方士一直以来在各地都有一些,但并不多,是这几年,大邺的方士才渐渐多了起来。
而冼州一带,方士更是多得成灾。
很多的官员甚至都深信这些方士,而还有一些官员即便不信,却也不敢大肆惩治这些方士。
因为世人皆知,当今圣上深信此道。
江诀心中多少难安。
程绾绾点了点头,又疑道:“可是若那些丹药无用,会有那么多人相信吗?”
江诀看她,说道:“那些方士声称他们炼出的“仙丹”要心诚则灵,高价出售所谓仙丹,若无用,便说买“仙丹”人福报不够,还会将银钱全数退回,而若有用,自是一传十十传百,引来更多的人。”
程绾绾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太明白:“若是这样的话,也没骗人什么呀。有用自是该给银子,无用也退了银子呀。”
江诀耐心解释道:“那些人和你想的一样,所以有些官府想缉拿这些人的时候,有些百姓甚至会自发的出来帮忙抵抗官府。其实,那些方士说所谓仙丹可以激发药性,对重病的人,便叫他们去买百年的雪莲千年的人参,说“仙丹”可让百年千年的雪莲人参,发挥出千年万年的功效。”
江诀冷嘲一声:“呵,万年的功效,这般厥词,那些方士竟也敢开口——实际上,很多的病用了雪莲人参等贵重的药材,自然是能将养身体或者药到病除,但是这和那些“仙丹”又有何干?就算不吃所谓的仙丹,看了好的大夫吃了对症的药,自然就能好,可那些人却将吃药治病当成了是所谓仙丹起了作用。”
程绾绾这回听明白了,又想了想,顿时惊道:“若这样的话,那那些骗子遇上吃药治好了的,岂不是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骗取到一笔巨额的银两?!”
江诀点头,深看她:“不止如此,那些方士制作所谓仙丹的原料十分简易,不过面粉之类的低廉之物,根本没有任何治病的效用。这样一来,治不好的,他们退了银子也亏损不了什么,而若治好了,就是空手套白狼狠赚了一笔。”
江诀深叹一口气:“此行骗方式,可不止是骗取钱财这么简单。对有些身患急病的人来说,可能倾家荡产也只能凑出一笔买药的银子,若买了“仙丹”,却治不好病,最后即便退了银子,却耽搁了时间,也丢了性命。而这些方士,每到一处,起先往往为了铺开声名,才会如约退还银两,但等他们在一个地方骗到了足够多的银子之后,往往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多少花了天价银子买了“仙丹”的人,财命两空。”
程绾绾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她是万万想不到这样骗人的缺德法子的,更无法去想,那些被骗子骗了钱财,买了“仙丹”,最后却发现一切只是骗局,而骗子早已经人去楼空、了无踪迹的普通人家,他们该怎么办?
或许还会被街坊邻居以为是福报不够的报应,因为有人治好了病,会以身说法证明那些方士是真的高人。
而当今陛下深信此道,官府对此很难严查严惩,又还有不知真相的百姓为骗子说话,那些被骗的受害之人,恐怕拼尽全力还是会投诉无门。
又有多少人,会为此家破人亡呢?
江诀默了默,沉声道,似是叹息:“这样只赚不赔的买卖谁不想做。如此下去,恐怕不只是冼州,不久的将来,只怕各地也都会冒出一批又一批的效仿之辈。”
程绾绾没有说话。
两人在马背上彼此靠着,任由踏霄带着他们走动。
良久,程绾绾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她道:“殿下,我有一个法子,不知道可不可行!”
第132章
小太子妃虽然年纪尚轻,幼时又少于读书求学,难免对世事见识得不够深,但她其实是很聪慧的。
她又十分好学,从他给她翻建了那间小书房之后,她平日里常常待在里头读书。
江诀只微微有一丝的惊讶,但很认真听她说:“说来听听。”
程绾绾便道:“冼州那些地方的官府不敢对行骗的方士严惩严办,是因为父皇信重长生阁中的丹师,对于同样贩卖丹药的方士们,难免就有所顾忌。既然如此,若是父皇下一道旨意严惩那些行骗的方士,官府不就敢有所作为了吗?”
话是可以这么说,但这样一道旨意发下去,却还有别的不便。
譬如百姓未必会买账。
江诀道:“如今很多百姓都很相信那些所谓的仙丹,对那些方士也相信维护得很,父皇的旨意发下去,官府敢作为,可说不得会有百姓觉得父皇此举,是只许州官点火不许百姓点灯。”
江诀算是提醒了小妻子这个主意的不妥之处,他本也没指望把朝事压在家里一个小姑娘的肩上,但是他虽然提醒得委婉,却也怕她沮丧,说完立马低头看她。
程绾绾却是丝毫失落的神色也没有,反倒点点头,顺着他说道:“殿下说的是呢。无论官府查惩得多严格,只要百姓一日不明白真相,那些招摇撞骗之徒就一日有层出不穷的法子去不断地骗人。”
程绾绾说罢,也仰脸看他。
两人视线正对上。
对视一瞬,两人又一齐移开了视线。
江诀垂眼,看向一边:“那绾绾还有什么好主意么。”
程绾绾耳廓微热,说道:“官府和百姓,都很相信父皇的,若是父皇派宫里的丹师去冼州,去抢了那些骗子的生意,卖更加便宜的丹药呢?”
江诀微愣。
程绾绾说罢有些脸红,知道自己说的话多么大胆。她这等于是教唆皇帝去行骗。
江诀也没想到她会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来,有了皇帝御用的丹师坐镇,那自然百姓会更加相信皇室御用之人,且那些宵小之徒,也不敢轻易在长生阁的丹师眼皮子底下行骗。
主意虽好,但这一招,终究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男人没说话,程绾绾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小声,有些小心翼翼地又说道:“殿下,我读书上说“渐也、顺也、靡也、服也、习也,谓之化”。百姓们受到蒙骗,只靠官府抓人严办,确实很难让人信服,只有让他们知道,那些方士究竟是如何行骗,用的何种手段,将他们招摇撞骗之术全都拆穿并公之于众,这样渐渐的,大家才会知道,那些所谓的高人所谓的仙丹,都不过是骗人的把戏。但拆穿那些骗子,让百姓不再相信那些所谓的得道高人,是一件很难一蹴而就的事情。所以绾绾才想,我们先给那些受蒙骗的百姓找一个他们可相信的,而朝廷又可掌控的仙道,而后潜移默化,由官府出面,拆穿那些骗子的骗术。”
“至于陛下派去的丹师,”程绾绾也想好了,“他们不可以真的只骗人,因为将来那会损害父皇的名声和威严。但他们可以说一些适当的谎话,引导百姓们去相信真正的大夫,去行善积德,而非把一切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仙术上。”
江诀低着头,目光不知何时又落了回来,落在小妻子身上。
她喋喋不休,小嘴一张一合地在说着她的想法,比以前话多了许多,也着实想得算很周全了。
江诀目光柔软,虽然不必她懂这些,但她愿意去学,他自也愿意教她,也愿意倾听她。
他又觉得有些好笑,她这般娓娓道来,分明是心里早就想好了的,但最开始却说的是别的。
像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指出她的不妥之处,然后她再说“殿下说的是呢”,像是在悄悄地不声不响地顾全他的面子。
好像她若想出了他没想到的好主意,会叫他难堪似的。
江诀压了压唇角。
实在想不通,她这小脑袋瓜里,整日操心的是些什么。
朝事繁杂,第二日江诀等人就回去了寿阳城中。
皇帝和鹂妃、十皇子,也都回了宫中。
程绾绾和江诀则直接回了东宫。
不过江诀一回去,积攒了两日没处置的朝事就压了过来,在三松堂一直待到晚上才结束。
程绾绾自己看书,但没去小书房,因为有朝臣来东宫同江诀议事,小书房离男人的书房太近了,未免听到一些什么不该她听见的,她只是拿了书,回了西宫看。
看到困了,男人还没回来,程绾绾便去沐浴了。
等沐浴出来没多久,江诀就回来了。
他同她说了几句话,也去了盥室,出来后,同小太子妃道:“昨日绾绾在马场说的主意,孤同他们说了,他们都觉得绾绾的法子可行。”
程绾绾顿时坐直了,惊讶地瞪大眼睛:“殿、殿下,殿下怎么同朝中大人们说了,我、我……万一那些法子……”
江诀抬手止住她的话,坐到榻边搂她:“不会出什么岔子,即便有什么岔子,也是孤下的令。”
事实上,个中细节,江诀酌情调整了许多,冼州一事,大体上还是他拿的主意,自然不会有什么岔子。
程绾绾还是有些担心。
江诀低一低头,温声在她耳旁道:“之前,绾绾同孤说和父皇一样相信长生阁的那些丹师,孤心中还暗想,孤的绾绾,还是该多读些书,才能更明事理些。”
程绾绾:“……”
程绾绾顿时没心情想别的了,瞬间脸红。
他的意思,不就是说她读书少吗……
江诀微微笑了一下,跟着道:“但是这两日,孤才知孤错了。绾绾比孤有慧根,能看出父皇的孤寂,也更能理解百姓的不易。”
程绾绾还是脸红,她知道她没做什么有用的事情,但大抵真的和男人说的一样,他、他有些喜欢她,所以才觉得她有这许多好。
其实她一点都不好的,至少在他面前,她还远远不够好。
江诀看她羞赧,低声轻哄:“孤说真的,孤做孤家寡人做得久了,在有些事情上未免一叶障目。以后还要绾绾多提醒着孤。”
程绾绾哪里敢应承,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
江诀跟着她,也把头低得更低,将嗓音吹到她耳边,低沉夹杂着调弄:“昨日孤受教了,往后,还请女先生再多教一教孤,可好?”
第133章
九月中旬,秦昭终于从豫州回京。
豫州赈灾银失窃一案,牵连甚广,如今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秦昭傍晚才抵达寿阳城中。他离京三个多月,豫州的案子又险象环生,连皇子都遇险差点没了性命,勇毅侯府的人自然是一直悬心吊胆地担心他。
江诀提早接到消息,知道秦昭今日抵京,便叫他到了之后先回侯府见过家人,叫他们放心,再到东宫禀报豫州诸事。
秦昭却一心惦记正事。勇毅侯府派了小厮到城门接他,秦昭匆匆见了小厮,直接打发了小厮先回去传话,口头报平安,他还是直接去了东宫。
勇毅侯府也是无奈,那头秦昭已经到了东宫,天色彻底暗下来。
江诀在三松堂见了他。
豫州之事,秦昭大多在每旬递回京中的折子上都详尽奏报过,只余下一些个中不便明说的话,秦昭这才当面说了。
豫州的事,表面是已经尘埃落定,但实际上,豫州的水深得很,还有很多潜藏在平静水面之下的暗流,在不断涌动。
秦昭道:“眼下,豫州的事,或许先放一放更好。殿下看得紧了,乱军也好,背后的人也好,他们都谨慎得不敢动作。只能先结案,做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假象,让幕后之人放松警惕,这样过些时日他们兴许才会露出马脚。”
江诀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豫州的事他虽然看似事事过问,十分关切,但一应事宜其实全都交给了秦昭去办,就是要让背后的人以为他是外紧内松的处置。
而草草了结未免太假,是以才拖了这数月。
江诀思索着:“你方才说,你暗查到淀河郡每年入秋便有大量的商船满载粮食和布匹南下?”
秦昭肃色,点头:“是。臣是查豫州诸年的大宗官账时留意到的,原本只是觉得惊奇。豫州是粮食大州,又北接云州,丝绸布匹生意往来频繁,豫州以南以西,因为气候原因农田时常青黄不接,与豫州有大宗的粮食和布匹交易,也并不奇怪,只是……只是臣没想到,数量那么大。”
江诀点点头,刚才听秦昭说了一些数目,确实是不小,但也不算十分可疑。
秦昭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就留了心思去查,他继续道:“到这一层,还不算可疑。但臣后来翻看历年官账的时候,就不免留意到此类商运,臣便发现,其实豫州每年每个月都有商船满运粮食南下,但数目不算多,只是在正常范围之内,可是臣算了算,若是将每年所有南运的粮食布匹全部加起来,其总数就着实惊人了。”
秦昭说着,从身上拿了本账本出来,递给青影。
青影接过交到江诀手上。
江诀翻开看,秦昭道:“这是臣从豫州历年账目中摘抄出来的一部分,还有和十年内的账目比对。殿下您算一算。”
江诀一目十行,翻了几页,就笑了起来,目光泛出些冷意:“有意思。”
他又翻了几页,垂眼道:“顺兴九年,豫州以南大旱,当年有几个州郡几乎是颗粒无收,之后的几年粮食也紧缺得很。按理说,那几年,该是商运粮食数目最多的时候,但有趣的是,最近这三四年间,豫州南运的粮食,反而比大旱之年还多了不少。”
这也正是秦昭觉得奇怪的地方。
“正是。”秦昭点头道,“臣也觉得奇怪,所以才查了查,便发现豫州商运的账目乍看上去并无可疑,数目虽然有波动,但乍看都在合理范围之内,可若细究下去,便会发现豫州每年南运粮食的数目总量都在增加,每个月看似只多了一点,几年间,看起来也多得不多,可是正如殿下所说,若和七年前放在一起比较,就会发现豫州粮运的数目,增加得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江诀抬手合上账本,垂目没有说话,面色却透出冷戾。
江诀道:“粮运这条线,查出什么了么?”
秦昭摇头:“暂时没有。臣只能查到粮食南运,是运往了各州各郡,并无可疑的地方。”
秦昭顿了顿又道:“但,保不准这些看似运往不同地方的粮食和布匹,最后辗转几个地方,会不会最终汇集到一处。”
江诀抬眼,看他。
秦昭低声,神色沉重:“若是真的汇集到一处,那这些粮食,足够养活大半个州的人了。”
江诀未言。
两人的脸色却是一样凝重。
豫州出了乱军的事,虽然乱军数目并不很大,还不足为惧,但若豫州这些粮食去向可疑,那足够养活大半个州的粮食,能养出来的军队,就不再是小打小闹了。
而且,这还只是豫州。
万一还有别处也和豫州一样呢?
事情越发不对了。
秦昭正色道:“臣在豫州行事,查不了别州的账目和商船往来记录,若殿下信得过,许臣暗查之权,臣一定……”
江诀抬手打断他的话:“不急。”
秦昭顿住,看他。
江诀睨了眼手里的账本:“你刚回来,背后那些人还没那么快对你放心。再等一等吧。”
秦昭想了想,的确是他太过心急了:“是。殿下说的是。”
但秦昭又一想:“可是殿下,此事宜早不宜迟,殿下若叫别人去,那些人应当就不会察觉吧。”
江诀默了默,按下思绪,重新看秦昭。
却没答他的话,而是问他:“秦昭,你还是不愿意入仕么?”
秦昭愣了愣,未料江诀突然问起,一时间整个人愣住,露出复杂神色。
秦昭没说话,默默然低下了头。
江诀微微叹气:“你问孤信不信得过你,那你可信得过孤?”
秦昭身形滞了滞,低着头不知是何神色。
江诀看他,有些惋惜:“以你的才能,本不必这样无官无职地跟着孤做事,勇毅侯担心什么,孤都明白。孤或许信不过旁人,但你和秦宣,孤少年便与你们相识,孤信得过你们。孤也自认不是昏君,你们也不会是佞臣,必不会有君臣相疑的一天。”
秦昭心中剧动,但仍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勇毅侯府手握兵权,他兄长秦宣也已经入东宫做事,年纪未到三十就已经是朝中四品大官,将来太子即位,兄长便是跟着水涨船高的朝中重臣。
眼下他做官或是带兵都无事,但将来呢?朝中军中,勇毅侯府到处手握重权,君臣之间,难道真的不会生出一丝半点的嫌隙吗?
君臣相疑,原本就不仅仅简单是其中哪一方的问题。
为君者不该平白生疑,臣子也该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生在勇毅侯府,早注定他和兄长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建功立业。
“殿下好意,秦昭铭感于心。只是……殿下再容秦昭想一想吧。”
江诀没再说:“孤不逼你。你自己慢慢想,想好了来找孤便是。”
说罢,看了眼天色,江诀起身:“好了。你回京直接来了东宫吧,时辰不早了,回去吧,莫叫家中担心。”
秦昭愣了愣:“不、殿下,不着急的。臣还有一些事没禀完。”
江诀:“……”
江诀幽幽看他一眼:“时辰不早了,你不着急回去,孤也要回去休息了。”
秦昭:“……”
秦昭终于明白过来:“哦、哦!”
秦昭促狭笑起来:“那殿下快回去吧,莫叫太子妃等着急了。”
江诀:“……”
江诀着急回去,和秦昭理解的他的着急,肯定不是一回事。
江诀是答应了小太子妃,因再过几日就是大公主江纭女儿的生辰,程绾绾必然要去,也要准备礼物,她怕准备的礼物不合大公主的心意,所以要和江诀商量商量。
江诀直接回了西宫去,邹公公送秦昭出东宫。
西宫里,程绾绾挑了许多礼物摆在一处,还有她看中的,没有买下来的,她也记在心里。
江诀回来,她起身过去迎,江诀进了屋内,把人拥进怀里亲了会儿,亲得人气喘吁吁才把人放开,牵着小妻子去看她选出来的礼物。
程绾绾平复了阵儿,一样样说她选的礼:“这个叫乐盒,据说是奇巧大师鲁大师所造,可以发出乐声呢。寻常买都买不到,我还是问了苗娘子,苗娘子告诉我有位老先生喜好收藏这些,正好有一件是鲁大师所造,价值千金呢。”
江诀认真听。
这份礼自然很好,又适合给小孩子,又十分贵重稀奇。
不过江诀道:“好是好,但太孩子气了些。”
“是吗?”程绾绾有些遗憾,又拿了另一件来,“那这个*呢?这柄玉扇并这一对玉如意,都是和田玉雕的,尤其这柄玉扇,竟能雕得和真的扇子一样,薄如蝉翼,还有上面的玉雕花,栩栩如生的。”
这份礼也很好,但江诀道:“也不错,但这玉扇只胜在雕刻精湛,并不实用。”
程绾绾:“……”
玉雕的扇子,能怎么实用?大公主又不缺扇子,还在乎实不实用吗?
程绾绾叹气,只能又拿另一件来:“那这个呢?夜明珠,这么大颗的可少见呢,又是一对,好事成双,意头也好,我寻了好久呢。”
江诀摇头:“一般。”
程绾绾彻底没了一开始的兴致,又怏怏地指了指最后一样:“这还有一套文房四宝,虽然不算稀罕,但也是极好的狼毫和端砚。”
她说着看江诀脸色,却见男人似乎还是不怎么满意。
程绾绾都快哭了:“那、那这些都不行,总不能真只送一只长命金锁吧?”
江诀却是点头,眼神微亮:“孤看行。”
程绾绾:“……”
她终于瞧出来,男人是故意在捉弄她。
程绾绾气得起身:“殿下!你、你故意的!”
她似恼似嗔。
江诀笑起来,伸手牵她:“好好好,孤不逗你了。来,坐下。”
程绾绾作恼,噘着嘴不肯坐,男人牵她,她扭身子挣动。
江诀眸色发软,低声哄:“孤错了,绾绾坐下来,孤认真同你说还不行吗?”
程绾绾又扭了两下,才勉强坐下了。
江诀笑,凑近些,却是问道:“在说这事之前,孤想问问,绾绾之前给孤准备的生辰礼是什么?有这些用心吗?”
程绾绾:“……”
程绾绾转眸看男人,有些生气。
弄了半天,他莫不是在吃醋吧?
程绾绾气笑了,一挣手,不准男人牵了:“殿下还闹!”
“孤不是闹。”江诀眼巴巴看她,“孤认真问的。”
程绾绾看他,见男人神色有些认真,她有些心软,但还是恼。
程绾绾又起身,扭头便走:“哼,殿下自猜去吧,我才不告诉殿下呢。”
江诀怔了怔,眉眼霎时一弯,纵溺笑着看小妻子:“那送公主府的礼?”
程绾绾气哄哄:“绾绾自己想!”
江诀越发笑得厉害。
第134章 (捉虫)
大邺寒长暑短,一年里头,又总是不是太冷就是太热,除了四五月交接之时,天气最适宜的便是九月了。
小郡主的生辰便在这个月,九月十八。
小姑娘这个生辰就满六岁了,原本她还不是郡主,是皇帝前两日下旨才封的。
小郡主生辰宴这天,皇帝不能出宫到公主府参宴,为了弥补,除了赏赐格外丰厚些,还特意赶在生辰宴之前封了小郡主封号,以示恩宠。
这样一来,大公主府这场宴会的分量也就更重了。
当日,程绾绾一早就起身梳妆打扮,有晴云在一旁侍奉提醒,自是衣着装扮处处得体不逾规矩,又施朱傅粉尽显娇容。
程绾绾原就生得好看,她随她母亲,芙蓉面杨柳腰,既有脸蛋也有身段。
只不过以前在程府,她日子过得辛苦,吃东西都吃不好,所以身子便格外单薄,人也没什么气色。
而今嫁入东宫这么久了,也算将养过来了,肌肤嫩白得似能掐得出水来,身段也好歹丰腴了些。
素日她不怎么着意打扮还看不出,如今仔细一装扮,整个人玲珑有致,脸上有了神采,才看得出一张脸华如桃李,竟是国色天香。
晴云从程绾绾进东宫就在她身边伺候着,一日一日看着还并不觉得,这突然一郑重打扮,才看出变化之大,连晴云乍一看都有些被惊艳到了。
晴云笑道:“太子妃今日这一仔细装扮,竟这般妍姿艳质,等到了公主府,殿下到了,太子妃可要提醒着殿下些。”
程绾绾听前半句晴云夸她,听得不好意思,听后半句又有些听不懂了,有些疑惑:“为何?我要提醒殿下什么?”
晴云抿嘴一笑:“自是提醒殿下切莫看太子妃看得移不开眼,惹人笑话了。”
程绾绾一愣,顿时脸色通红,羞恼道:“莫要胡说!殿下哪会如此……”
她嘴上这般说,脑海里却不由跟着晴云的话浮现出画面来,脸更是红透了,连胭脂都不用上了。
江诀掌政,要上早朝,故而不和程绾绾一同去参宴。
程绾绾带着晴云和瑞雪,还有这个把月调/教挑选出来的另外两个可用的侍女,素心和素兰,一同去大公主府。
程绾绾不是第一次去大公主府了,上回去是跟着嫡母赵氏,而上回的记忆并不怎么愉快。
马车里,四个侍女都陪着她,程绾绾倒也不是紧张,她在东宫没有耽于享乐,也学了很多东西,她有信心待会儿能应付得过来那些世家妇。
只不过是,想到第1回在大公主府的事,想到当初她那种无依无靠的处境和尴尬的境地,她心中仍是在意的。
这种微妙的感觉并不强烈,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程绾绾心里觉得,要是太子在,和她一起去的话,她应当会感觉好一些。
马车没多久就到了大公主府。
程绾绾来得并不早,她到时,公主府大门外早已经停满了马车,陆陆续续有高门贵妇从马车上下来,拿着公主府的请帖进大门去。
东宫的马车一到,才从自家马车上下来的一些高门妇人,顿时缓了步子,故意放慢脚步,等着程绾绾过去。
这样的宴会,是世家之间极好的交际场合,程绾绾如今是太子妃,想来巴结讨好或者求她办事的人大有人在,自不会像当初那个可有可无的小庶女那般了。
只不过,在这些过来巴结讨好她的人里,又有多少人是之前甚至到现在还在暗地里瞧不上她的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程绾绾不会去计较那些,也没有摆出任何小人得势的做派,她进退有度,对着这些夫人,言笑晏晏,交谈自若,既不失了大气温雅,也不失了身份尊贵。
晴云是除了瑞雪之外,最了解这位太子妃的,甚至可以说,她其实比瑞雪还要更了解程绾绾。
晴云开始也捏了一把汗,时刻警惕着若有那起子找茬故意刁难人的,她要出言化解。
但好在,程绾绾都应付得来。
晴云这才慢慢松了口气,又看着小太子妃温和得近乎宁静的侧颜,心中感叹,小太子妃瞧着乖乖巧巧、温温弱弱的,但其实很厉害。
瞧,倒比她还淡定许多呢。
但天知道程绾绾心里其实很紧张,尤其这些夫人们,虽然之前东宫宴很多都见过,但那天见得人多了,人人倒是看清了她,她却未必认得人人。
但亏得桂嬷嬷在她理顺了东宫诸事之后,又给她弄了一本册子让她了解,上头全是寿阳城里各门各府的夫人小姐,一个个姓甚名谁、家中门风、性格喜好,甚至过往重要的经历,都配了画像,让她看过。
桂嬷嬷的意思只是让她没事多翻一翻,在心里留个印象便好,但程绾绾这人较真,又谨慎小心,自是要防患于未然。
既然有这样一本册子,她索性日日看日日翻,硬是把里头大部分的内容都背下来了。
夫妻二人三不五日便有一桩闲话,便是程绾绾给江诀讲谁家宅第里夫人的旧事,不仅讲,她还向江诀打听。
她不是好奇更不是长舌,实在是生记硬背不好记,又不好拉着侍女讲那些贵妇人的往事,所以她就只能和江诀讲了。
不过江诀一日一日都忙着国事,这些后宅里的事他只当无关紧要的逸闻,便是从哪里听过也都不过心,早忘了。
所以每回程绾绾讲完,想要反过来向他打探什么,江诀基本都是一问三不知。
两回三回都是这样,程绾绾就觉得无趣了,又觉得是江诀顾忌什么不肯同她说,便有些烦恼。
江诀只好抱了人哄,再三保证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程绾绾向来不骄纵,他都这样说了,她即便心里不太相信,也就乖乖不闹了。
江诀看得出来,抱着人亲了亲,转了话题,心里却暗暗记下了小妻子问他的事,第二日下朝就留了秦宣,帮小妻子打听朝中臣子的宅第私事——他实在不好意思留别人,只能留秦宣,至少找秦宣打听,丢脸也是在自己人跟前丢脸。
而秦宣:“……”
秦宣和秦昭不一样,他是端方君子,哪会留意人家宅第的家事。
秦宣疑惑:“殿下何故打听此事?可是此事有何不妥之处?”
江诀:“……”
他能怎么说,说他替他家那傻乎乎背册子的小媳妇问的?
江诀只能道:“你不知道算了。明日叫秦昭来东宫见孤。”
好在秦昭交友广泛,在朝中又无官无职,闲时多得很,所以这些闲事也就听得多、知道得多。
之后每回小太子妃问起,江诀第二日就把秦宣留下来,让他回府让秦昭到东宫见他。
这样江诀也自认不算很丢脸了,因为秦昭对那些事也从不乱议论,闷在肚子里也怪难受的,储君问起,他总算能光明正大地一吐为快,也就不去计较堂堂储君为何那么八卦了。
总之,夫妻二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朝臣的家事,程绾绾如今对这些宗妇,算得上知己知彼了。
虽然如此,程绾绾还是有一些紧张的,怕自己背错了或是突然忘记了。
但好在一点岔子没出。
下马车到公主府大门没多远,东宫身份尊贵,公主府本该派人来迎,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派人。
今日的公主府十分热闹,许是一时忙忘记了。
程绾绾没放在心上,眼看走到门口,诸位夫人们这才停了话头,程绾绾才松了口气。
总算走到了。
她嘴巴都快要笑僵了呢。
程绾绾低头看着台阶,正要提步,突然周围的人脚步都停了下来,她正疑惑要转头,就听见周围刚才几位夫人小姐的声音。
“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小女见过太子殿下。”
程绾绾怔了怔,忙一抬头。
男人站在石阶之上,刚从门里转过身形出来,他今日穿一身松霜色窄腰盘锦梨花袍,腰间系一条缀金宽革带,勾勒出劲瘦腰身。
男人本就高她许多,站在阶上更要高些,垂望下来,叫人只看得见他眉眼间含着的笑意。
江诀摆摆手,免了众人行礼:“今日是皇长姐和小郡主的喜事,孤同是宾客,不必拘礼。”
他说罢,从阶上下来,伸手牵她。
程绾绾愣了愣,见男人的手递着,她也不好让他一直这么递着,虽然有些脸热,但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江诀立马牵紧了她,牵她一同进公主府。
身后议论纷纷。
程绾绾被男人牵着,男人步子大,虽然放慢了些,但她还是没工夫去听别人议论的什么了,连忙跟上男人的脚步。
“殿下怎么来了?殿下今日下朝这般早吗?”程绾绾奇道。
本来她没等男人下朝再一起过来,就是因为他要上早朝,下朝约摸不会早,她却不好太晚过来,所以只能先来了。
结果居然男人还比她先到了!
江诀只淡淡“嗯”了声:“今日下朝早了些。”
“殿下来了多久了?”程绾绾问。
江诀转头看她,笑着:“也没来多久,孤也才到,算时辰你快到了,就略等了等。”
程绾绾转脸看他,仰着小脑袋,眸子透亮,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诀过来早自然不是这么轻松,早朝他迅速处置了几件大事就宣布退朝,大臣有事要禀,他便在出宫路上听的,大致给了章程就走了。
出宫后又催着马车赶快,这才赶着和小太子妃差不多的时辰到了大公主府。
江诀也不是担心程绾绾应付不了这些宗妇,他知道她聪慧坚韧,即便不能游刃有余,但定能应对妥当。
他急匆匆赶过来,只是想他在的话,她心里能安心些。
江诀笑了笑,问道:“方才见你和那些宗妇一同过来,她们没有冒犯你吧?”
程绾绾摇头,微微笑起来:“没有呢。有桂嬷嬷的册子,和殿下之前的帮忙,方才见了那些夫人,我全都认得,也知道她们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
“你是太子妃,管她们喜欢听什么。”江诀道,语气冷了冷。
自然不是对小太子妃,是对那些宗妇。
程绾绾浅浅笑着:“也不是一味说她们喜欢听的,只是知道今日的场合,有哪些话题是不好提及、惹人难堪的。譬如刚才那位吕夫人和另一位严夫人,原是闺中好友,后来不合几近反目,那就不要在吕夫人面前提严夫人以及和严家有关的事。有时候无心说的话,有心的人听了,也难免误会的。”
她心细,凡事也仔细谨慎,江诀没什么好嘱咐担心她的,只是有些疼惜。
她还这样小的年纪,本不用挑起东宫这些担子,这些东西他自会在前朝处置妥当,她本可以无忧无虑做他的小妻子。
但是,这些都是她想去学、愿意去学的事,他虽然心疼,却也不会横加阻拦。
只是有时候也难免会想,如若不是嫁给他做了太子妃,她本来不需要劳心这些事的。
不过江诀素来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念头只一晃,也就罢了。
他既已经娶了她,以后好好疼她护她,旁的多说都是无用。
江诀敛眸,低声笑道:“能帮上绾绾的忙,也就不枉孤舍去脸面一场。”
“什么?”程绾绾没太听清,讶然看他。
“没什么。”江诀牵着她的手捏了一捏,“走吧,先去见过皇长姐。”
江诀也才来,两人到了自是要先去见大公主,大公主是主家也是皇姐。
江诀来得不早,江昊等人早就来了,不过他们已经同大公主说过话,各自出去与百官交际去了。
程绾绾同江诀一起见过了大公主江纭。
江纭今日要替小郡主领福,世家宗妇来送礼都要说几句吉利话祝福小郡主,江纭要应酬这些。
江诀和程绾绾到了,江纭便带着小郡主过来了,和江诀程绾绾坐下,喝了一盏茶,说了些话,程绾绾便拿出了准备好的礼物,笑着送给小郡主。
送的还是程绾绾之前最满意的那件礼物,鲁大师的乐盒。
江纭也是头回见这等稀罕物,小郡主一听程绾绾说这乐盒会唱歌,更是爱不释手,立马便忍不住要看,江纭劝都劝不住。
不过小孩子么,拿到手的礼物就是当面拆了也无事,没人会和小孩子计较的,再说小郡主也是实在喜欢才会如此,这样程绾绾就更不会在意什么礼数不礼数了。
小郡主亲眼见了这会自己奏乐的盒子,欢喜得紧,顿时抱着再不肯撒手了,母亲大公主要拿去收起来她也不肯给,还兴奋说着一会儿要拿去给江玥看。
江纭顿时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程绾绾。
程绾绾却也很欢喜,半点不在意。
她这礼物果真是送对了的。
又过了会儿,江纭不好久待,还有别的宾客,便谢过礼物,又谢过程绾绾的吉利话,便又牵着小郡主回去招呼那些宗妇了。
江诀和程绾绾便折返出去。
大公主府自是派了有头有脸的掌事嬷嬷给二人引路,不过江诀想和小妻子单独走走,也好说说话,便吩咐嬷嬷退下了。
嬷嬷才退下,两人走了不多远,迎面就看见了两个人。
正是五公主江婉筎和她的侍女冬凝。
江婉筎看见二人,脸上顿时一喜,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顿了顿又闭上了。
“太子哥哥,太子嫂嫂。”江婉筎行礼。
侍女冬凝也跟着行礼。
江诀淡淡“嗯”了声。程绾绾则冲江婉筎笑了笑。
江婉筎见程绾绾笑,似乎略微松了口气,终于也回了她一个笑。
上回的中秋宫宴上,江婉筎突然请求赐婚的事,那天场面闹得不是很好看,尤其那天江诀十分的严厉,到今天江婉筎都还有点后怕。
她是不敢再当着江诀的面作死了。
“五公主怎么在这里?”程绾绾见两人都不说话,只好她来说话了。
江婉筎见终于有人说话了,又略略松了口气,紧挨着站到程绾绾身边去了。
江婉筎道:“我是专门在等太子嫂嫂的。”
江婉筎悄悄看了江诀一眼,见男人目光没看她这边,她才继续道:“同那些宗妇们说话实在太累人了,我本是来躲清闲的,正巧听下人说太子哥哥和太子嫂嫂到了,便想嫂嫂定会先过来见过皇长姐,所以特意等在这里呢。”
程绾绾点了点头。
她发觉五公主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今日似乎格外拘谨些,便想可能和之前中秋宴的事情有关。
而男人也不说话,程绾绾只能在兄妹两个人之间打圆场,说些话缓解尴尬。
好在五公主同她还是有很多话可说的,江诀在一旁也没作声,由得她们说。
不过他眸子转在一边,在小太子妃看不见的地方,神色很是恹戾。
支走了一个嬷嬷,又来了个江婉筎,他同他的绾绾独处一会儿就这么难么?
府里前院摆了宴,这种较为正式的大宴,座席都是有规制排好了的。
江诀和程绾绾俱是疲于应酬,两人索性入席早早坐下了。
江诀暴戾的名声在外,他一张冷脸往那里一摆,想过来攀谈巴结的人一个个便都歇了心思,生怕惹得太子厌烦得不偿失。
而只有江婉筎敢在二人身侧,不过她是挨着程绾绾,可不敢挨着她太子哥哥。
江婉筎的座席不在两人旁侧,但江婉筎跟了他们一路,眼下又跟到座席上,程绾绾反应再慢,也觉察到江婉筎应当是有什么事要说。
果不其然,等了好一阵儿,江婉筎终于开口了:“太子哥哥……”
江婉筎隔着个程绾绾朝江诀小声喊道。
程绾绾:“……”
程绾绾作势要让,江婉筎连忙一把按住她:“太子嫂嫂,我、我就问太子哥哥一句话!你、你别让……”
最后一句几乎带了央求。
程绾绾心软,只得挡在二人中间了。
不过要她挡着才敢说,程绾绾已经猜到江婉筎要说的是什么了。
果然,江婉筎小心翼翼道:“太子哥哥,秦昭他……今日会来吗?”
江诀朝她看过去,眼神看不出冷,只是有些深,便显出一种无动于衷的漠然。
江婉筎顿时难过极了,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太子哥哥,我、我只是问一问,若他今日来,我有话想问问他,若是他不来,我……我必然也不会寻去勇毅侯府做什么,我晓得分寸的……”
江诀眸色未动,甚至微微蹙起了一点眉头。
今日宴上人员众多,就算秦昭来,她拦人去问,若人多眼杂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对两个人都不好。
不,是三个人。
秦昭已经有心上人了。
江诀虽然谈不上如何心疼这个皇妹,但毕竟她也叫了他这许多年的太子哥哥,这其中几分真情且不论,江诀也不吝于替她问一句秦昭。
但秦昭说,他已经早有心上人了,且那姑娘与他是两心相悦。
问与不问,已经没有分别,何必再去徒添烦恼和事端。
江诀想了想,正想彻底断绝了她的心思,那头江婉筎却哀哀切切地看了程绾绾半晌。
程绾绾受不住,只得扯了扯男人的袖子。
江诀转头。
程绾绾没说话,只看着他,一双澈亮的眼睛分明写着无奈,诉说着自己不忍推拒她。
江婉筎紧紧地看着自己的皇兄,看江诀对着程绾绾明显软了神色,她立马趁热打铁:“太子哥哥,我定不会胡来的!太子哥哥若是信不过我,便叫太子嫂嫂陪我一同去,监督于我!”
江诀:“……”
江诀捉了小妻子的手紧紧握在手中:“你若非要折腾这一出,你便自己去吧。你皇嫂不去,她就在孤身边。”
第135章
江婉筎一时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位一向冷酷绝情的太子皇兄,再低头,看他紧紧握着心爱妻子的手。
这一幕让江婉筎觉得有些微微的刺痛,心中一时淤涨得发酸。
当初太子哥哥娶这位年纪小的太子嫂嫂时,他们都知道不过是为了应付父皇的催婚,避免父皇随便赐婚塞给他哪个世家女,皇权和世家的牵扯桎梏便就又深了一层。
谁也没想到,太子哥哥后来真的动了心。
江婉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其实心里是有一点嫉妒的。但不知道是嫉妒太子哥哥,还是嫉妒这位太子嫂嫂。
或许她是嫉妒太子哥哥无奈之举娶回来的妻子,恰恰是真能让他心动之人,又或许她是嫉妒小皇嫂满怀忐忑嫁给一个凶名在外、一知半解的男人,最后却意外得到了他的珍重和真爱。
这两种“嫉妒”,映射着江婉筎此刻的两种心境。
一面,她暗暗想到,若她真的使了手段嫁给秦昭,或许她也能和太子哥哥夫妇一样,先婚后爱,在婚后,让秦昭为她动心。
另一面,她微乎其微地闪过一个念头——倘若她有太子嫂嫂的运气,嫁给那个瓦剌王子也未必就那么糟糕。
后者之所以冒出来,大概是因为江婉筎心底隐隐清楚,前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吧。
秦昭恐怕不会为她动心,而她也不会为了逃避联姻的责任用那些龌龊的手段。
“多谢太子哥哥。”江婉筎回过神,低声道,又冲程绾绾眨眼笑了笑,“也多谢太子嫂嫂。”
程绾绾其实没做什么,回了个温温煦煦的笑没说什么,有些不好意思。
江诀道:“先回去待着吧,他晚上才会过来。”
江婉筎愣了愣,顿时笑了,又道声谢,又承诺一遍说她晓得分寸,便回去自己的席位坐下了。
时间一晃便是晚上了。
大公主带着小郡主已经来了宴席上,快到晚饭时候,晚宴要开席了,众人都各自落座。
江诀是太子,身份尊贵,他和程绾绾的座席离大公主夫妇最近。对面就是二皇子江昊和蜀王妃,还有小王女。
蜀王夫妇下首是五公主江婉筎,和八皇子江丞、十皇子江澈。
江诀这边是六皇子江偃、七皇子江煜。
再往下便是世家和文武百官及家眷了。
宴席开始,侍女们鱼贯而入,从最尊位开始,依次布菜。
“白日只吃了些糕点,饿了吧?”
宫女一来布菜,江诀便拿了筷子,往程绾绾面前的小瓷碟里夹菜。
程绾绾低声:“多谢殿下。”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看了眼,见对面二皇子和主座的大公主都还没有动筷,程绾绾才拿了筷子,又放下了。
江诀瞧见,笑了笑:“不用管他们,吃你的。”
程绾绾应一声,拿了筷子,但还是觉得这样不好,便没有动筷去夹菜。
江诀垂眸瞧着她:“怎么,要孤喂你?”
程绾绾一愣,顿时脸红,生怕男人的话被人听到,一脸的窘色:“不、不是!我……”
“那就安心吃,孤在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束着你。”
程绾绾也不知道,男人的意思是不是有他在,便纵着她可以不顾规矩约束。
她觉得这样不好,但又怕男人再说出什么更叫她羞窘的话,只好闭嘴,乖乖拿了筷子吃东西。
江诀看着小太子妃一小口一小口乖乖吃东西的样子,瓷白的小脸小兔子一样,极是可爱。
他不觉勾了唇,就这么看着。
程绾绾吃了没多少就饱了,放下了筷子。
江诀:“就饱了?只吃这么一点?”
程绾绾虽然嘴馋,但食量不大,她乖乖慢慢地点点头:“嗯,饱啦。”
男人瞧着她,眸色在夜晚的幽晃烛灯里显得模糊不清,但眼神深深的,就这么看着她。
程绾绾怕是男人不信,忙又说道:“真的饱啦。白日吃了好些糕点,其实刚才也不怎么饿的……”
她垂眼看一眼桌上珍馐美食,微微叹气:“哎,早知道白日就不吃那么多了,现在想吃也没肚子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江诀全都听见了,被她小馋猫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
他压一压嗓音,大掌在背后悄悄揽了小妻子的腰,低头和她咬耳朵:“绾绾喜欢吃,孤找皇姐把公主府的厨子买回去就是,以后日日做给绾绾吃,嗯?”
程绾绾紧张得不行,未料男人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勾缠着她的腰身,实在太羞人了。
但她也不敢乱动,因为眼下男人动作悄然,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的,若是她挣动起来,反倒动静大了被人瞧见。
她只好乖乖叫男人抱着,耳朵发了红,但暮色也看不分明。
就在这时候,主座上的大公主那头突然低呼了一声,随即响起“砰砰”几声,似是什么杯盏器物打翻在地的声响。
江诀和程绾绾都看过去,江诀揽着小妻子腰身的手仍未松,反倒下意识把人揽紧了些。
程绾绾未察觉男人动作,只看着大公主那头,原来是一个侍女过来换菜的时候不小心崴倒,摔碎了东西,还把小郡主的衣裳弄脏了。
开席之后,底下推杯换盏,已经有人起身四处走动交谈,这点动静,在热闹的宴席上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是像江诀和程绾绾这样离得近的,自然都被吸引了注意过去。
那头大公主江纭正恼:“你是怎么做事的!眼睛长在头顶了吗!你知道这套琉璃碟盏值多少银子吗!不堪用的东西!”
那侍女吓得连忙跪地请罪。
大公主没空理会她,连忙看小郡主:“身上可烫着了、伤着了?快叫娘亲仔细瞧瞧!”
大公主连忙检查小郡主身上,好在只是弄脏了衣裳,并没有哪里烫着伤着。
大公主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小郡主不知是被摔倒的侍女吓着了,还是被发怒的大公主吓着了,呆愣了好半天,等大公主叫小郡主贴身伺候的嬷嬷侍女带着小郡主去换一身衣裳的时候,小郡主才回过神。
跟着嬷嬷去换衣裳之前,小郡主问大公主,能不能把乐盒一起拿过来和江玥一起玩。方才过来宴席之前,小郡主便闹着要把乐盒带来和小王女江玥一块玩,但是大公主没允许。
这会儿大公主心软了,无可奈何地应了。
小郡主便高高兴兴地去换衣裳,走之前想要小王女江玥陪她一起去。
江昊和蜀王妃都不太放心,毕竟两个孩子一个才五岁一个才四岁,再说今日宴会,人多杂乱的。
小王女最后便没一起去。
小郡主正有些不高兴,七皇子江煜站了起来:“小丫头,舅舅陪你去好不好?正好舅舅也想看看你那会唱歌的乐盒长什么样子。”
江煜性子和小孩子似的,贪吃好玩的,一向和这几个小辈是关系最好的。
小郡主立马就又高兴了,过来牵着她七皇舅的手,欢欢喜喜去换衣裳。
“七殿下的伤都好了吗?”程绾绾问。
她瞧着小郡主离开的方向,没看男人,直到问完半晌没听见男人答话,程绾绾才收回视线,转头看男人。
江诀目光还落在大公主身上。
大公主脾气急,还在训斥方才那个毛手毛脚的侍女。
程绾绾循着男人的视线,也看过去看了会儿,没看出什么来。
但男人的眸子却很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程绾绾等了等,轻声:“殿下?”
江诀微怔,敛眉收回了视线:“嗯?怎么了?”
程绾绾摇头,轻声地问:“殿下,你在看什么呀?”
江诀眼底划过一抹凝色,但转瞬即逝,他笑了笑:“没什么。”
他方才看着大公主训斥侍女,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突然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但他想去捕捉的时候,却又捉不住了。
所以想了一会儿。
江诀回过神,暂且不去想了:“绾绾方才同孤说什么?”
程绾绾差点忘了,“哦”了一声道:“绾绾是问,七殿下的伤好了吗?”
江诀端起酒小啜了一口:“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毕竟之前伤重,如今虽然伤势恢复,但还不能动武,先休养着吧。”
程绾绾放下心:“那就好。”
江诀没说话,不觉又看向江纭。
说不上来,方才到底是哪里让他觉得怪异了?
*
江煜牵着小郡主,快到内院的时候,就松手把小郡主交给嬷嬷了。
小郡主不肯,江煜又哄了半天才得以脱身。
等哄走了小郡主,江煜脸上笑容一收,立马转身朝公主府西侧的园子去了。
那地方离内院很近,只有一墙之隔。
也因着离内院太近了,今日又人多,公主府的侍卫便在此巡视。
江煜到的时候,正遇*上侍卫巡逻,江煜板着脸,把人全都支走了。
侍卫们不放心,但碍于是皇子的命令,只能离开,但是没有走远。
等侍卫一走,园子里再没了旁人,江煜立马忐忑起来,在原地踱步,似是在等什么人。
而另一头,园子的另一处拱门下,范书雯正被一名护卫领着往园中走,她不是一个人,身边还带着一个丫鬟。
而这领路的护卫她也认得,正是七皇子身边的近身护卫。
七皇子召她单独来是要做什么?还是……又要说什么?
第136章
这处园子没有什么人,若是换了旁人叫她,范书雯无论如何不会过来的。
但是叫她过来的是七皇子。
豫州一行,她对这位七皇子有一些了解,后来七皇子意外受重伤,她因为通医术,便一直在七皇子身边照顾。
后来回京,因她通医术,她也是同行回来的。
再后来,七皇子养伤期间,她就没见过他了,但中间他差人传过两回话给她,还命人给她送了些东西,不过她都没有收。
小郡主的生辰宴,五品及以上的官员都来了,她父亲原本是吏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职,官阶不够参宴,也不在受邀之列。
不过豫州之行,父亲跟着立了功,如今已经擢升为吏部郎中,恰是正五品的官职。
范书雯以前很少参加这样的宴会,与参宴的那些贵妇千金们也都不相熟,本打算就这么待到宴会结束就离开的。
但是没想到七皇子派了护卫过来悄悄寻她。
不过虽说她与七皇子相识,但到底男女有别,又是这样悄悄见面,实在不妥当。
她不应该过来的。
但是范书雯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她大概知道七皇子要同她说什么,她过来,也是希望把此事做个了结。
穿过拱门,走过一段烛灯幽暗的小径,范书雯低声问道:“劳驾,还要走多远?”
护卫恭声道:“就在前头了。”
走出小径尽头,视野开阔起来,范书雯看见前头有个水榭,两面被树丛围着,从她这处看过去,只能看见水榭的一角攒尖。
范书雯脚步慢了慢,深吸了一口气,暗暗把思绪整理清楚。
护卫将她一路引到水榭外,就停了脚步,又将丫鬟也拦下。
范书雯只好一个人进去水榭。
进了水榭,范书雯就看见临水那头的美人靠上坐着一个人,正是江煜。
“七殿下。”范书雯止住脚步,恭恭敬敬朝着江煜行了个礼。
江煜似是才发现她来了,忙站起身来:“你终于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她走,起身迈步的时候,脚下却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个趔趄,好险没有站稳。
范书雯也吓了一跳,刚才整理好的思绪顿时乱了,下意识伸手要扶人:“殿下!”
好在江煜自己站稳了,顿时尴尬:“没、没事!我没事……”
范书雯松了口气,察觉自己伸出的手,连忙收回来,不知为何也有些尴尬了。
两个人隔着半个水榭对站,俱都沉默了一会儿。
江煜先开口:“那个,我之前叫人送你的医书古籍,你为何不收?”
江煜回京后,送了范书雯几回东西,头回是些首饰,她都拒了,之后也送过珠宝绸缎,她也没收。
江煜冥思苦想,才想出送医书古籍这个法子。范书雯喜好钻研医术,送医书古籍她应当不会拒绝。
可没想到她还是拒了。
江煜想不通,忍不住在这里问她。
范书雯默了默。
七皇子送她的那几本医书古籍,都是失传已久的,连抄本都难寻到,想必他找来送她,是很费了一番功夫的。
她也很想留下,但是她实在不能收。
范书雯道:“无功不受禄。臣女不曾有功,怎好收殿下的东西。”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他,让人感觉她的话有些口不对心。
江煜往前走了两步:“怎么就没有功?在豫州的时候,你照顾了我那么久,不分昼夜,从豫州一路回京,也是你在照顾我,若不是你,我可能在豫州就没命了。”
范书雯忙道:“殿下身份贵重,自有上天庇佑,殿下必定不会有事,这岂有臣女什么功劳。”
江煜听她这样说,就知是切实的推辞敷衍,一时有些恼:“本王说你有功你就是有功,你为何不肯领这个功?”
范书雯不说话了。
江煜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急,顿了顿,把话音缓和下来:“对不起,我刚才……”
“殿下……”范书雯开口,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即便是臣女有功,但在豫州和回京路上,照顾殿下的人并不只臣女一人,敢问殿下,他们可都得到了殿下的赏赐?”
江煜噎了噎:“……他们……他们和你不一样,你功劳是最大的……”
范书雯默了默:“……臣女明白了。”
她垂着头,不说话了。
江煜感觉自己的心思被面前的女子看穿了,但她却又不拆穿,不挑明。
两个人又是一番沉默,江煜才低声开口:“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范书雯心里那种隐隐的猜测和预感,因为这句话几乎落到了实处。
江煜见她没说话,往前走,诚恳道:“范小姐……范书雯,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王妃?”
江煜刚往前走了两步,范书雯低着头,就立马往后退了两步。
她并没有看他,就直接拒绝了他:“七殿下慎言,臣女身份低微,配不上七殿下。七殿下切莫说这样的话来戏弄臣女。”
江煜忙道:“我没有戏弄你!什么出身身份我也根本不在乎,三皇兄都能娶三皇嫂做太子妃,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臣女并非妄自菲薄。”范书雯咬牙,“殿下不提出身,是因为殿下出身尊贵,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妃嫁入东宫,不过一道旨意,又有谁问过太子妃的意愿?臣女自知性情孤傲,不适于高门,还请殿下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
说来说去,还是在说她的身份和他不匹配,但是江煜并不在乎这些。
他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解决。你说你身份低,这回去豫州,你也立了功,我可以向父皇求一道旨意,嘉奖你给你赐封号。你说你性情不适合,我只是个闲散皇子,不需要你为我钻营什么,你大可以关起门来研究你的医书,本王保证没有人敢说你什么!”
他话说得急,更显得诚恳,范书雯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他。
她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却又低下头去:“殿下……殿下还是另觅佳人吧。”
江煜:“……”
江煜又恼又不解:“为何?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有什么顾虑?”
“臣女没有顾虑了。”范书雯道,“臣女只是……只是不愿意。臣女对殿下,只有敬仰之意,没有男女之情。”
江煜沉默了。
别的顾虑他都有法子解决,唯独喜欢这件事,他无法强求。
江煜不甘心:“你骗人,我伤重的时候,你还为我哭过……你……”
“殿下,”范书雯打断他,抬眼认真看着他,“换了旁人,换了任何一个人,若和殿下一样,是为了黎民百姓受的伤,臣女一样会感佩,一样会为他哭。”
江煜愣了愣。
他一贯直白纯粹的眼神里,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后再说不出话来。
范书雯深吸了口气,朝着面前的人行了个礼:“臣女私下与殿下相见已是不妥,耽搁太久了,臣女言尽于此,祝愿殿下得觅良缘。臣女告退。”
江煜张了张嘴,想阻拦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去拦她。
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出了水榭,带着丫鬟匆匆离去。
江煜挥退护卫,独自在水榭里站了许久。
而就在水榭隔着湖水的另一边,好巧不巧,江婉筎也在这个园子里。
江婉筎约了秦昭在此处相见,偌大一个公主府,到处都是人,江婉筎也怕传出风言风语,寻了许久才寻到这个僻静的园子,正好说话。
结果秦昭人还没来,她就隔着湖看见了对面水榭里的江煜,没多久,又来了一个女子。
隔得远,江婉筎没看清人,也没听清对面说话,但她又不傻,江煜如今喜欢范家那个会医术的姑娘,她也知道。
江婉筎便猜出他们在说什么了。
但看着二人说话隔得那么远,那姑娘从始至终规规矩矩,没多久就走了,而后江煜一个人在水榭里,失魂落魄似的。
江婉筎就猜出来是个什么结果了。
她这会儿没工夫幸灾乐祸,因为她也正前路堪忧。
那头范家姑娘才走,秦昭就来了。
江婉筎心事重重,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秦昭隔着三五步开外,就站定,朝她行礼:“五公主。”
江婉筎回神,转头看见他,立时露出欢喜的神色,但很快又落寞下来:“秦昭……”
见她如此,秦昭也没什么反应,只问道:“敢问五公主召见秦昭有何事?”
江婉筎听他客气疏离的语气,心绪越发不佳,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瓦剌来使的事,你知道吧?”
秦昭点头:“臣知道。”
他语气这般平静,江婉筎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那……那我可能和瓦剌联姻的事,你也知道?”
秦昭默了默:“……知道。”
江婉筎顿时想哭,但她只能忍住:“秦昭,你、你愿意帮我吗?如果你娶我,我就不用嫁给瓦剌人……”
“公主殿下,”秦昭打断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太子殿下会尽力不让公主与瓦剌联姻的。倘若万不得已,这也是公主的责任所在。”
谁来说这是她的责任,她都不难过,因为她自己心里也这么觉得,但是偏偏秦昭来说,她心里就难过得不行。
江婉筎哭音道:“若我真的要和瓦剌联姻,你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秦昭默,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半晌只能说:“秦昭是大邺人,任何大邺人都不想看到自己国家的公主不得已去和别国联姻,以此换取和平。”
江婉筎又是难过又是气,她何尝听不出他话里的疏离,偏他这样说,她也发作不出一丁点的怒气。
江婉筎难过道:“你小时候救过我一回,为什么这回你就不能再救我一次?”
秦昭讶然看她一眼,恭敬道:“公主殿下,这两者完全不同,公主心中应当清楚。”
江婉筎自然清楚,可是她到底不甘心。
秦昭不等她再说:“五公主若没有别的要紧事,秦昭就告退了。公主私下召见秦昭,有损五公主清誉,恐叫人误会。”
秦昭说罢,见江婉筎没有阻拦他,便拱了拱手告退。
走出几步外,他又停了步子。
江婉筎心头一滞,顿时呼吸都放轻了,满含期望地看着男人的背影,看他慢慢转过身来。
秦昭转过身,恭敬又温和道:“五公主,秦昭已经有心上人了,也已经同家中长辈商量过,年底就将婚事定下,明年开春择了吉日就成婚。”
江婉筎一颗心顿时沉下去,不断地沉下去。
秦昭又行了一礼,转身再次告退,这回,再没回头。
江婉筎站在原地,反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秦昭有心上人了……要成婚了……
江婉筎心如刀绞,竟比刚得知瓦剌来使要联姻的时候还难过些,心口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似的,连呼吸都不通畅了。
原来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端午那时候,在郊外马场,在篝火会上,红着脸和他站在一起,让他笑得很开心的那个姑娘吗……
江婉筎感觉,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忍不住拿起手按住胸口。
“五皇姐?”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第137章
江婉筎惊了一惊,连忙转头,看见是江煜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江婉筎略微松了口气:“是你。”
江煜方才还失魂落魄,这时候已经换了一副好事的姿态,眼巴巴地望着秦昭离开的方向。
“五皇姐这是?”
江婉筎见他一脸的要笑不笑,有些羞恼,质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你都听见了些什么?”
江煜一摊手,实话实说:“重点差不多都听见了。”
江婉筎:“……”
江煜有点同情地看着她:“五皇姐,天涯何处无芳草,他都喜欢别人了,五皇姐就别再执着了吧。”
江婉筎身为公主,自然有自己的骄傲,这么多年虽然她总是想法子到秦昭跟前晃,试图引起他的在意,但她从来没有将自己的心思宣之于口过。
今天她说出来了,却被他毫不犹疑地拒绝了。
而且他拒绝得那么彻底,临走前还不忘告诉她,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并且快要成婚了。
江婉筎难过,也难堪。
偏偏又被江煜看见了。
不过好在方才她也看见了江煜被范家女拒绝的样子。
江婉筎反问道:“那你呢?范家那位小姐也拒绝了你吧?你就打算就此改弦易张了吗?”
江煜瞪了瞪眼,没想到刚才他和范书雯在水榭的那一幕也被江婉筎看见了。
江煜顿时笑不出来了,也说不出劝人的话了。
江婉筎随手理了理裙裾,往园子外走:“好了,走吧,咱们不好离开宴上太久。”
江煜在原地愣了愣,连忙跟上。
两人快走出园子的时候,走在前头的江婉筎步子一顿,突然转回头来,警告江煜:“今晚的事情,你不许说出去!”
江煜点头:“这是自然!五皇姐放心,这种事皇弟有分寸的。”
江婉筎见他神色端正,这才放心,也承诺道:“你的事我也不会说出去。”
江煜点点头。
江婉筎继续往前走了。
江煜没跟上,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他突然加快步子追上去:“五皇姐!”
江婉筎急忙停下来转头看他:“嘘!小声些!”
江煜才反应过来,忙压了压声音:“五皇姐,你真的很想嫁给秦家次子吗?”
江婉筎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没好气道:“也没那么想,我只是实在不想嫁给瓦剌人罢了。”
江煜没说话。
江婉筎莫名其妙。
江煜看着她,幽暗的烛灯下,他的神色里飞快地划过一丝悲伤的情绪,又像是不忍。
江婉筎没耐心等下去,正要转头走,江煜开口道:“五皇姐,你要是实在不甘心,我有个法子,能帮你试探试探秦家次子对你到底有没有心思。”
江婉筎脚步滞住,迈不开了。
她刚才死了心,胸口到现在都是堵的,但是江煜一句话,又让她忍不住重新冒出了一点希望。
哪怕只有一点希望。
江婉筎顿了顿,到底问道:“……什么法子?”
江煜凑近,在江婉筎耳旁低语了几句。
*
公主府的宴会结束已经很晚。
九月中旬的天已经凉了,白日不冷不热的温度正适宜,但到了晚上就有了凉意。
好在晴云心细,出门前给程绾绾带上了披风,便去马车上拿来给程绾绾穿上。
没多久,宴席便散了。
江诀和程绾绾回东宫。
出了公主府大门,外头街巷里的风似乎更冷些,程绾绾把披风裹紧,侧过脸看身侧的男人。
男人仍旧穿着那身矜贵的盘锦梨花袍,腰间缀着的革带将他身形分割得身高腿长,人显得高大挺拔,也格外高挑单薄些。
程绾绾怕他冷:“殿下,你冷不冷呀?”
江诀内力深厚,即便是严寒深冬也不会觉得冷,何况还是秋天。
江诀诧异了下,没想到小太子妃会关心他冷不冷,他正要微笑摇头说不冷,小太子妃又转开头去。
程绾绾看晴云:“只带了一件披风么,还有吗?”
晴云是知道殿下不怕冷的,她看了一眼主子,自然不能说“殿下不怕冷不需要披风”这样的话,只连忙请罪:“是奴婢疏忽,忘了帮殿下准备披风了。”
程绾绾倒也不怪她,还怕她被男人责罚,连忙看了男人一眼。
江诀收到她的眼神,摆摆手:“无妨。先上马车吧。”
说罢,牵着程绾绾上了马车。
男人没说冷不冷,程绾绾就默认他是冷了,一上马车,便紧挨着男人坐着了。
她又去解披风。
江诀拦她:“做什么?好好穿着。”
男人捉了她的手,程绾绾只得暂时停下动作解释:“这件披风很大的,我和殿下一起披着,这样殿下就不冷了。”
江诀看着她,默了默。
程绾绾莫名,不知道男人为什么突然不说话,看着她的眼神深深的,又很温柔,仿佛还浮起了一点笑意。
江诀松了手,任由小妻子解披风,说:“好,孤同绾绾一起披着。”
程绾绾放心地笑了,很快就解了披风。
刚解完,男人就把披风接了过去,大手一挥,披风抖开,披盖下来,将两人裹在了一处。
披风再大,盖着两个人总是有些不够,披风几乎是穿在了男人一个人的身上,但程绾绾一点也不冷,因为她被男人拥在了怀里,比披风还暖和些。
程绾绾本来只是想和男人一起披着,谁知他抱住了她,两个人的身体贴得紧紧的,她耳朵贴在男人胸膛上,几乎能听见男人的心跳了。
“这样还冷不冷了?”江诀低头问。
声音落在耳侧,低沉悠缓,像一泓轻细的水流缓缓淌进耳朵。
耳朵有点酥酥的。
程绾绾耳朵红了,摇头小声道:“不冷了。”
回了东宫,程绾绾是被男人从马车上抱下来,又一路抱回去的。
她不要他抱,怕叫人瞧见惹人笑话,男人却不松手,说是外头太冷,怕她见风着凉。
男人大步抱着她回了西宫,进了内殿,程绾绾说什么也要下来。
江诀却还是不放人,直接抱着人到桌边,他在桌边坐下,把程绾绾抱在他腿上。
程绾绾微微挣扎要下去:“殿下,都到了……”
“嗯。”江诀施施然,“方才怕羞不许抱,这会儿没人了,怎么又要下去?”
程绾绾:“……”
她心道方才她怕羞的时候,也没见他放她下来啊,这会儿还是不放她。
程绾绾低声抗议:“那都到了,还抱着做什么……”
“嗯?”江诀挑眉,“到了就不许抱了?绾绾还真把孤当成你的步撵了?”
“不是……”程绾绾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那孤抱抱。”江诀盖棺定论。
程绾绾说不过,只好放弃挣扎。
江诀抱着人,目光逡巡在小太子妃人比花娇的小脸上。
今日在大公主府门外等她,一见她他就注意到了,她今日上了较浓的妆,格外娇艳些,原先脸上还有点小姑娘的天真稚气,这般妆容下,却掩盖了那层纯稚,显出她五官的娇媚来。
清纯仍是有的,但莫名勾人,一颦一笑间,让人禁不住想要同她亲昵。
江诀甚至看怔了良久。
不过她傻乎乎的,一点察觉都没有。
原先总觉得她还小,素日虽偶尔也有那些心思,但更多时候看见她是想要好好爱护着她,捧在手里含在嘴里才好。
现在么……
他才发觉她其实也不小了,早已经及笄了。
他看着她,她还是那般明澈的眼神,眼尾却多了一道钩子,勾人的魂,让人想要把她的一切占为己有。
程绾绾坐在男人怀里,男人有什么变化她如何能不察觉,那物实在硌得慌,她慌乱抬脸看男人,才发觉男人的眼神早已经凝在她脸上,直直地看着她,眼底像有什么压制的风暴,蠢蠢欲动。
程绾绾慌了,她亲眼见过那物的硕大,到底还是有些害怕的。
而现在那物还在继续扩张。
程绾绾再次挣动:“殿下……”
不动还罢,这一动江诀更加难耐,立马用力将人箍紧:“别乱动。”
程绾绾越发慌了,眼巴巴地喊:“殿下……”
江诀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不会强迫她什么。
江诀低声,嗓音有微微的哑,声音里都显出克制:“今日的妆谁给你上的?”
程绾绾被硌着,心思有一半都在身/下,又警惕又羞耻,结结巴巴道:“是、是晴云……哦不!是、是素心……”
江诀低低“嗯”了声:“赏。”
程绾绾看着男人的眼神,男人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她,幽邃望着她,像是要把她吃进去。
程绾绾心跳得厉害。
江诀一边克制自己,仍听见怀里人砰砰的心跳声。
他笑了下:“紧张什么?孤不做什么。”
他直白戳穿她的担心,程绾绾止不住脸红。
她想说既然不做什么,那为何还不放她下来。但她又说不出话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在程绾绾一边脸红一边无措的时候,男人薄唇兀地压了下来,和以往不同,这回少了温柔,竟犹如溃堤,十分强势,几乎半强迫地攫住了她的唇。
程绾绾呜咽一声,可转瞬声音就被吞没。
第138章
程绾绾早先是怕的,很怕。她很怕和男人亲近,怕男人克制不住。
桂嬷嬷说,男人在这种事情上,都是很自行其是的,尤其到热切处,根本不会顾及女子的感受。
程绾绾又亲眼见过,她想想便很疼,要是太子再不管不顾起来,她怕自己真的会受伤。
所以程绾绾对这种事情,隐隐是有种畏惧和抵触的。
但同男人亲近得多了,她慢慢习惯了,又发觉男人体贴入微,并不会只顾自己不管她。
但是这会儿,程绾绾又害怕起来,因为男人实在太强势了,几乎有些粗暴,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嘴,不断在她口中攫取,好像要侵占些什么,但又说不出是什么。
他无法达到目的,便一直含着她的唇,吮咬她的舌头,他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捏得她都痛了,但更明显的感觉是男人的另一只手压在她后腰上,将她往前托,往他怀里按。
太用力了,压得她腰要断了似的。
程绾绾意识到,男人有点失控了。
但不只是男人,她明明心里慌得不行,但不知道她是为了呼气还是怎么,微微张着唇,唇瓣和舌头都不听使唤了,乖乖往男人齿间递,让他欺负。
今日许是饮了酒的缘故,江诀比以往时候都更难克制。
偏他竭力克制时,她还在若有若无地回应他。
江诀忍不住,先亲她的唇,随后慢慢挪蹭亲她的下巴,再继续往下,亲她脖颈。
小姑娘细细的颈娇嫩得不行,他亲一口便留下一撮红痕,白皙的颈上点点红痕,又显得娇靡至极,反过来越发勾他。
他忍不住,半是亲半是咬,她细细的脖颈别有一种脆弱破碎的娇妩,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得更狠些。
程绾绾已经晕了神,两只细细的胳膊攀着男人的肩,软软的快失去力气。
眼下嘴唇得了喘息,男人又吮咬着她的脖颈,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明明有细微的痛觉,但又酥酥痒痒的,酥进了骨头里去,叫她浑身快软成一滩水,半点力气都要没有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娇娇地喘息着,任由唇瓣微张,时不时嘤咛出羞人的哼声。
程绾绾心里晕晕乎乎地想,现在便是男人继续往下做什么,她也抵抗不了了。
她真是没用,光是被亲就成这样了。
两人心里想的却是一样,江诀心下也暗暗怪道自己克制不住,这般欺负她,停都停不下来。
但男人自制力到底还是足够强,他沿着脖颈往下一路亲到领口,隔着裙衫,垂眸睨见隐约的丰盈,甚至嗅到了软腻的甜香。
这般温香软玉在怀,唾手可得,他却一面身/下百尺竿头更进一竿,一面竟然敛容息气理智回笼,生生地给忍了下来。
江诀抱着人,松开了怀里人的下巴,已经被他捏出了一团红。
也松开了用力压着她后腰的手掌,但还是托着她,她现在身子是软的,他不托着,她怕是要掉下去。
江诀喘息缓下来,却很沉,慢慢才平息下来。
而怀里的人瘫软着,半晌都未回过神。
江诀好笑,但看见怀里小人儿面色嫣红、双眸水光潋滟的模样,他又笑不出,眸色一深,只觉得方才的克制这一刻险些又前功尽弃。
他再回克制住。
等怀里的人目光终于重新找回一点焦距,他低声:“去沐浴?”
程绾绾眼睫一颤。
去沐浴?
一起吗……
那……沐浴完呢?
她不知想到哪里去了,江诀一眼看出来,终于是忍不住笑出来:“孤是说,你先去沐浴。等你沐浴完孤再去。”
程绾绾愣了下,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而且还被男人看穿了,顿时尴尬得不行。
方才是脸红,这下连耳根子都红了。
她连忙起身,逃也似的直往盥室去。
偏她身子发软,起身的时候又腿软了一下,一屁股跌回了男人身上。
江诀像是有所预料,不急不缓掌着她腰扶她,勾着笑:“慢些,不着急。”
程绾绾哪里好意思接话,只觉得男人那句“不着急”别有深意,像是故意在暗示什么的。
她头也不抬,飞快躲去盥室。
江诀好笑,望着小姑娘背影一路跑去盥室不见,他捻了捻手指,指尖温软触觉仍在,他笑了笑,心中一片柔软。
*
东宫里一片柔情暖意之时,顺亲王府里已经闹翻了天。
程湘湘和袁浩已经圆了房,但是因着圆房之前那些波折,两个人的感情远不如成婚之前了。
其实袁浩没觉得,但是程湘湘因为前头那位留下的讨债鬼女儿晚上总是“发病”,把袁浩从她院中叫走,回数多了,她心里也有气。
对外顾忌名声她要装着关心继女,不计较这些,但是她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不计较?
程湘湘一直忍着这事,但今日一切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的契机。
原因便是今日大公主府给小郡主办的生辰宴。
顺亲王府自然是要去人的,顺亲王年纪大了,一向不凑这样的热闹,便是世子袁浩过去。
程湘湘是世子夫人,自然一起去。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程湘湘现在是顺亲王府的世子夫人,虽然说袁浩年纪大了她不少,但老夫少妻,反而更疼宠她些——她一开始是这么觉得的。
而现在外头的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事实上除了原配那个病秧子女儿袁璐的事情,袁浩对她也确实还算不错。
程湘湘得意得很,以前她只是一个三品官员的女儿,而且父亲也没什么实权,现在又被降了官职,更是丢人。
但是她不一样了,她离开了程家,现在嫁进了顺亲王府,等同于半只脚已经踏进了皇亲国戚的门槛。
以前她只是一个下官的女儿,但现在她也算是寿阳城中众多主子中的一个了。
等将来顺亲王没了,袁浩承位,她就是名正言顺的顺亲王妃了!
如此,程湘湘在以前那些闺阁之交的小姐们面前,十分炫耀。
等她满足够了自己的虚荣心,才想起来看看袁浩在做什么。
结果她一看,就看见袁浩正同人举杯喝酒,可是他的眼神却不在看对方,仰头饮酒的时候,眼神分明在看别处。
程湘湘下意识顺着他的眼神寻过去,就看见了程绾绾那张狐媚惑人的脸!
袁浩年已三十,世子院里已经有数不清的姬妾,程湘湘早就知道,虽然有些吃醋,但她是正妻,袁浩对她也是最宠爱的,只要那些人安安分分,她可以不去管院里那些贱蹄子。
但是程绾绾她凭什么!
这个身份低贱的小贱人!嫁了人还不安分,竟然来魅惑她的夫君!
程湘湘知道袁浩喜好美色,他若是看上别的人她都可以忍,但是看上程绾绾她就忍不了一点!
分明以前那个小贱人是被她踩在脚下的,在程家的时候,她说一,程绾绾那个小贱人绝不敢说二。可是一转头,那小贱人不知哪里撞来的运气,竟然被太子看中,摇身一变,就成了当朝的太子妃!
程湘湘心里其实一直嫉妒得发疯,明明程绾绾以前处处不如她,哪里都低她一等,可是如今却身份比她尊贵不知多少了。
直到嫁进顺亲王府,程湘湘心里才平衡了一点。
可是现在,她却看见自己的夫君惊艳的目光落在了程绾绾那个小贱人的身上!
程湘湘气得要疯。
但是这是在大公主府,又是在宴会上,她不能发作。她更不能和以前一样,肆意去教训程绾绾那个小庶女。
所以程湘湘忍着一口气,等回到了顺亲王府,回到了世子院,她就再按捺不住了,顿时连带着对袁璐那个病秧子的怒气一并发作了出来。
又是哭闹又是摔东西。
袁浩喜好美人,确实多看了那位小太子妃几眼,但他又不蠢,当然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看两眼罢了。
他确实看了,程湘湘开始闹的时候,他自知确有其事,又看她年纪小,小女人吃醋,他也肯哄一哄。
可是越哄程湘湘越是闹,袁浩就没了继续哄她的耐性。
两个人便吵了起来。
吵到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第二天,程湘湘一气之下,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程家。
赵夫人未料女儿回来了,起先还高兴,等看到女儿是一个人回来的,眼睛还一圈红,顿时笑不出来了。
又一问,知道了程湘湘和袁浩吵架的事。
赵夫人一贯骄纵女儿,若是下嫁,赵夫人立马就要带人打上门去,但是姑爷是顺亲王府世子爷,赵氏哪里敢说什么。
只能劝程湘湘道:“你是为人正妻了,要有容人之量,世子院里那么些小妾你都不计较,怎么一碰上程绾绾那个丫头的事你就这般沉不住气?”
“娘!连你也说我!程绾绾怎么了,她做了太子妃就不是我们程家的人了吗?她永远是个庶女,我是她嫡姐,我还说不得她了!再说了,袁浩看上谁都行,偏看上自己妻子的庶妹,他还要不要脸了!”
“湘湘!”赵夫人低呵一声,连忙看茶厅外,见只有几个心腹丫鬟,这才松了口气。
程湘湘:“娘!”
赵夫人叹气:“好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懂些事了!有些话说不得,就切莫说出口!”
程湘湘没反驳,但噘着嘴明显是不服气不甘心的样子。
赵夫人道:“便是世子多看两眼程绾绾又怎么了,难道他还敢对太子的女人做什么不成,也不过就是看两眼而已。你何必为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和世子把关系闹僵。”
话是这么说,程湘湘心里也知道,但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赵夫人没有劝动,程珉在家,赵夫人又把程珉叫过来劝程湘湘赶快回去。
程珉劝了几句,还不如赵夫人来劝,反倒激得程湘湘更生气了。
程湘湘气道:“若是程绾绾受了这样的委屈回来,大哥你还会这么不以为意吗!你怕不是劈头盖脸就来骂我了吧!我才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你为什么每次都偏心一个庶出的丫头!”
程珉不过提了一句袁浩好色,与程绾绾无关,一家人不要彼此指责,就激得程湘湘几乎失控。
程珉只好闭嘴,心中却在想程湘湘质问他的话。
若是换了三妹……
程珉苦笑,他护不了她,也没有程湘湘想的那么偏心疼爱她。
程湘湘不知程珉在想什么,只愤愤道:“反正袁浩不来接我回去,我是不会回去的!”
且不说又过了一日,袁浩还是没来接程湘湘回去,而大公主府却是突然出了一件大事。
小郡主急病,命在旦夕。
第139章
江诀上完早朝,邹公公才把大公主府请太医过府的消息告知。
大公主府不是没有府医,当然,医术最好的医者大多都在太医院了,所以若非是大公主府有人病得严重,连府医都无能为力,大公主府也不会派人进宫请宫里的太医。
江诀让邹吉留意大公主府的消息,他先去了奉德殿理政。
程绾绾今日也在宫里。皇帝棋瘾犯了,自从和程绾绾下了棋之后,再和江诀也好江丞也罢,哪个儿子都不如他的意,还是觉得和儿媳妇下棋最有意思。
程绾绾正在庆康宫里和皇帝下棋。
下了两局,她全输了。
她在东宫很少下棋,因为她自知连皇帝都下不过,就更不用说太子了。
不过偶尔男人有兴致,也会教着她下两局,但是很少。她自己不主动说,江诀政事也忙,能闲下来安心教她下棋的机会也少。
皇帝嫌她没什么进步:“怎么,回了东宫太子没好好教教你?怎么还是输得这么多。”
程绾绾:“……”
程绾绾心道太子哪能和您一样,整日无事做,就下下棋炼炼丹打发时间。
她夫君很忙的。
程绾绾:“儿臣笨,学得慢。”
皇帝看她一眼。
啧,这是就护上了。
皇帝暗暗笑了笑,叫人重新摆了棋,再下一局。
这局还没下完,江诀就来了。
江诀来的时候,程绾绾正在冥思苦想该往哪里落子,皇帝见他来,程绾绾跟着转头,眼神才亮起来,皇帝立马开口。
“不许作弊。太子,你不许教她。”
程绾绾:“……”
程绾绾才亮起来的眼睛顿时又黯淡了,只得继续冥思苦想。
江诀好笑,过来在小太子妃身边坐下。
程绾绾莫名有点紧张,本来想好在哪里落子了,又怕下得不对,捏着棋子又犹豫半天。
皇帝催:“还没想好?”
程绾绾含糊:“唔……”
江诀笑了,看小妻子那副纠结的样子,余光还不住地悄悄瞟他。
江诀伸手,接了棋子过来,直接帮她下在了棋盘上。
皇帝瞪眼:“说了你不许教她!”
江诀:“儿臣哪里教她,儿臣不是直接下的么。”
皇帝:“……”
程绾绾看男人一眼,大大地松了口气,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看皇帝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又忍不住抿唇偷偷笑。
皇帝看她。
程绾绾连忙不笑了,小声道歉:“对不起父皇,都怪儿臣太笨了。”
江诀摸摸她脑袋,微微笑:“不笨。孤的绾绾聪明得很。”
皇帝:“……”
瞧这小夫妻俩一唱一和,皇帝又是欣慰又是心烦:“就这一步,不许再帮她下了。”
皇帝说罢,看了看棋局落了一子。
江诀却是没等程绾绾再下,牵着她起身:“改日再下吧,儿臣要去大公主府一趟。”
皇帝微微蹙眉。
可能是和他的性情有关,也可能是因为太子的身份,这个儿子和那些兄弟姐妹们都不亲近。
怎么今日无事要去大公主府?
“你去做什么?”皇帝问。
江诀道:“下早朝时,邹吉同儿臣说,皇长姐派人来宫里请了太医去公主府。儿臣叫邹吉留意着,皇长姐派人来说是不要紧,但儿臣问过,出宫去公主府的太医还没回来,反倒陆续又去了两个。”
从早朝到现在快午时了,这都几个时辰了,去的太医还没回来,还有太医又往大公主府去。
这确实是有点不寻常。
皇帝点头:“那是该去看看。”
江诀点头,牵着小妻子便要走。
皇帝一拦手:“诶!太子妃去做什么,留在朕这里就是。你忙完再回来接她。”
江诀:“……”
怎么还有老子和儿子抢儿媳妇的。
江诀不和皇帝争,只看小妻子:“想去大公主府看小郡主,还是在这里陪老头子下棋?”
程绾绾:“……”
皇帝:“混账!你说朕是什么?!”
程绾绾哪里敢说话,江诀也不要她说,牵着她便往走:“父皇,那儿臣和绾绾先告退了。”
“混账小子!大逆不道!”身后皇帝气骂。
很快走远,才听不见了。
等离开了庆康宫,男人的脸色便微微沉寂下来,有些许凝重。
程绾绾悄悄打量一眼,心想怕是大公主府的情况真的很严重,适才男人还在皇帝面前玩笑,大约是怕皇帝担心,故意的。
两人出宫,直奔大公主府。
一路程绾绾都没怎么说话,不去打搅男人的思绪。
等到了大公主府,程绾绾才晓得事情有多么严重。
病倒的人竟然是才过了六岁生辰的小郡主,而且这一病,就昏迷不醒,完全没有了意识。
江诀来之前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等来了才发现,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许多。
太医轮流好几番看过,又是把脉又是扎针,却竟是看不出个病症来。
太医来禀说:“殿下,小郡主这症状怪异,只怕是中毒啊。”
“中毒?”江诀拧眉,“什么毒?”
太医却是摇头。
大公主和驸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看得眼珠子似的,小郡主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是知根知底绝对信得过的。
小郡主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呢?
这样一想,也就只有之前小郡主生辰宴的时候可疑些了。
生辰宴人多手杂,才可能有什么疏漏之处。
眼下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江诀命人快马回宫,将太医院的两个院判都带来了。
趁着太医再次看诊的时候,江诀见了江纭和大驸马,问询小郡主生辰宴上和前后几日,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江纭摇头:“……没什么可疑的地方,生辰宴那日人多些,但诗诗身边一直有人,而且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大驸马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江纭压着手一拦,暗暗把人拦下了。
江诀扫了一眼,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
江诀道:“事关小郡主性命,皇长姐再仔细想想吧。”
江纭想了想,仍是想不出什么可疑,只能再次摇了摇头:“我真的想不出来……”
江诀没再问。
等两位院判也看过,来找江诀回话。
大公主和大驸马已经不在屋中。
其中一位院判道:“太子殿下恕罪,微臣无能,实在诊不出小郡主究竟所中何毒。”
江诀眉头一拧。
另一位院判连忙道:“启禀殿下,但是微臣二人仔细查验过,小郡主所中之毒,不像是咱们大邺的毒,倒像是……某些异域的毒。”
异域的毒。
大邺周边,除却瓦剌和东南隔海的倭寇,以及小国巴潏,还有不少人数极少、隐匿在深山烟瘴或遥远荒漠的异族。
这些异族称不上一个国,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
好端端的,哪个异族会跑来大邺京都给一个小郡主下毒?
是意外还是巧合?还是旁的什么……
院判继续道:“若要解毒,微臣等恐怕无能为力,还是需要通晓异域之术的人才能解此毒啊!”
小郡主虽然中毒,昏迷不醒,但两个院判仔细看查过,又翻了不少医书古籍,小郡主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若七日之内不能解毒,这般不吃不喝,恐怕也就不行了。
太医院没有办法,江诀只能命人去寻通晓异域之术的能人。
回东宫之后,江诀把详细情况同程绾绾说了。
两个人这一晚俱是都没有睡好。
程绾绾是担心小郡主的性命,但江诀更多的是觉得可疑。
那天在宴席上他就觉得有哪里怪异,没两日,小郡主就中了毒。这毒还是来自异域。
这其中,是否有着什么更深的蹊跷……
第二日。
大公主府来了人,却说是小郡主的毒解了。
“毒解了?”程绾绾惊讶。
昨日见太医们都手忙脚乱,太子回来也说太医解不了那毒,还要找民间的能人异士呢,怎么突然就解毒了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好消息,程绾绾为小郡主高兴。
江诀神色也松了些,只眸子还沉得厉害。
这么快又解了毒,他问过,大公主府说是太医新开的方子起了作用,灌下之后小郡主吐了口黑血,人就醒了,眼下已经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了,只是还有些虚弱罢了。
太医都说是没法子的事,这么巧一个吊命的新方子就把毒解了。
这说出来谁信。
江诀看小妻子松了一口气安下心来的样子,心中虽然诸多疑虑,但当着小妻子的面,他并未表现出什么,仍旧陪着她安生用了膳,又哄了人睡。
等人睡着,江诀出殿去。
“青影。”
“属下在。”
江诀略沉吟:“……你找几个可靠的人,盯着大公主府。”
“是。”
“还有……”江诀想了想,“大驸马,也盯着些。”
青影:“是。”
*
小郡主的一番波折,很快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这件事原本也没闹大,除了经手的太医,和公主府的人,再便只有江诀身边的人知道。
而大公主府接下来也没有什么异常。
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小郡主意外中了毒,又意外解了毒。
可是意外凑到一起,还真的只是意外吗?
这是后话了。
在小郡主中毒请太医的同一日,皇后召了秦昭入宫。
第140章 (捉虫)
皇后从不私下与前朝来往,皇后的母家曹家也和勇毅侯府没什么往来。
秦昭纳罕,皇后突然召见他做什么。
皇后也是被江婉筎磨得没了法子,若秦昭也喜欢她,皇后自然支持为她争取,但是这么多年了,皇后也看出来,秦昭并不喜欢江婉筎。
皇后是想让她死心,替她问最后一回。
但皇后不知道,江婉筎前两日在小郡主的生辰宴上早就自己问过了。
今日让皇后召秦昭进宫来,江婉筎是另有打算。
秦昭到了昭仁宫,叩见过皇后。
皇后问了问勇毅侯府的近况,便说起江婉筎的事。
秦昭和前次拒绝江婉筎一样,在皇后面前直接表明了心意,也说明了他已经有心上人。
皇后没有女儿那般的执念,江婉筎眼下不在,皇后便笑道:“可问问你是哪家的姑娘,你若不便说就算了。本宫也只是随便问问。”
秦昭想了想,恭敬道:“也没什么不便说的。两家已经过了明路,年底就会把婚事定下。正是周家的二小姐。”
“周家?”
“嗯。”秦昭道,“她哥哥周晋在大理寺任少卿一职。”
皇后目光一亮:“原来是大理寺少卿的妹妹。”
不怪皇后惊讶,大理寺少卿周晋,是去年太子跟前新得用的人,今年才升了少卿一职。
而这个周晋,今年才二十二岁,就已经是朝中正四品的官员了,可谓是前程不可估量。
不过周家原先没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个周晋是族中最优秀的一辈,秦昭一说,皇后这才没立马想起来是哪个周家。
周晋虽然出色,但是周家的门楣和勇毅侯府比起来,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了。
不过,勇毅侯府也不是那种看重门楣的人家,勇毅侯府更看重的是家风。
皇后觉得这门婚事很好,周家是有前途的,哥哥那般出色的人物,妹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秦昭曾经救过江婉筎一命,皇后对他总归多些爱护,看他说起周家姑娘时那神采飞扬的眉眼,虽然替自己的女儿惋惜,但更多的是替秦昭高兴。
皇后高兴之余,又对秦昭说等二人婚事定下之时,她会赏赐周家姑娘。
秦昭愣了愣,反应过来,忙跪下给皇后行了大礼。
从门楣上来说,周家到底是高攀了勇毅侯府,即便勇毅侯府不在意,外头的议论却是少不了。
皇后承诺的这份赏赐,是给周家做面子,待婚事定下后,让周家姑娘少受些议论。再怎么说,也是当朝皇后都赏赐的人,可见皇后赏识,谁又还敢当面说些什么。
秦昭也没想到皇后会考虑至此,毕竟五公主是皇后的亲生女儿。
秦昭来时还有些担心,走的时候是半点担心也没有了。他只感激皇后,很感激。
秦昭准备直接出宫了。
走到一半,路过静思湖时,却听见湖那边传来“扑通”一声巨响。
秦昭愣了愣,几乎是本能地朝静思湖跑过去,一到湖边就看见湖里有个人在拼命挣扎,呼喊着救命。
他定睛一看,不是五公主又是谁呢?
人命关天,秦昭往前迈了一步,可是看着深不见底的湖水,秦昭脚下又顿住,无论如何也往前迈不动步子了。
江婉筎已经看见了岸边的人,她呛了水,断断续续地大喊:“秦昭……秦……救我!救、救我!”
秦昭几乎定在原地,眼前一幕和许多年前重叠,幼时那种窒息濒死的感觉一下子裹了上来,他站在岸边,却分明有种陷在水里呼吸不过来的窒息之感。
两瞬之后,秦昭终于反应过来,掉头便走,大喊侍卫救人。
男女之防,侍卫也不敢随便救落水的公主,只好拿了浮具入水,让江婉筎抓着浮具上来,立马有宫女过来,拿了披风进水,裹着人出来。
一通折腾之后,江婉筎打着喷嚏,总算脱离了危险。
而江诀在奉德殿也得到了消息,听说江婉筎落水,秦昭又在场,他立马过去。
秦昭没久留,江诀一来,他说明了情况便出宫去了。
江婉筎换了身衣裳,喝了姜汤,还裹着披风在瑟瑟发抖。
江诀冷眼看着:“简直胡闹。”
江婉筎怕他,但这时候也顾不上怕了,不知道是在对江诀说,还是在自言自语:“他没救我……”
皇后也来了,也没想到江婉筎会这么做,愠道:“他当然不会救你。当年为了救你他自己差点淹死,从此落下了毛病,再不敢近水,你不知道吗!”
江婉筎是知道的,只是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总觉得他会救她的。
皇后看江诀:“这事是本宫疏忽,没料她会使出这种不堪的法子来。太子当罚便狠狠罚吧。”
江诀没作声,半晌才道,声音有些冷:“……后宫之事,母后做主便是。只是今日的事,还望母后约束好宫人,莫将风声传出去。”
皇后明白这其中的分寸,虽说没发生什么,但秦昭是外臣,突然入宫,公主又落水,落水时他又在场,光是这些就够人编出许多有的没的了。
“本宫会约束好他们的。”皇后道。
江诀看了眼江婉筎,眼神冷厉,不过他没有说教的耐性,该说的他也早就提醒过她了。
江诀冷道:“把桂嬷嬷接进宫来。在瓦剌使团离开大邺之前,桂嬷嬷不得离开昌乐公主身边半步。昌乐公主禁足昭仁宫,无孤之命不得出。”
*
江诀回了东宫,脸色不大好,程绾绾问他,他便把江婉筎落水试探秦昭之事同她说了。
程绾绾也没有想到五公主会这么做:“秦二公子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江诀恹戾:“嗯。”
“哎……”程绾绾叹气,没说话了。
旁的事都好说,五公主今日这事做的,实在是有些出格了。
若不是秦二公子惧水不敢救人,又及时喊了人来救了五公主,那今日的事怕是要闹大。
要是他自己下水救了,那两个人就掰扯不清了,听说勇毅侯府已经在和周家相看,秦二公子要和周家的姑娘定亲了。
要是秦二公子救了五公主,坏了五公主清誉,那就必须要娶五公主了,那周家姑娘该多伤心啊,她和秦二公子多委屈啊。
若是不救,五公主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更是整个勇毅侯府都要跟着倒霉了。
五公主这样拿自己的性命去试探,不仅可能害了勇毅侯府、可能伤了周家姑娘的心,也是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也没有顾及皇后娘娘的颜面和心情。
若是换做是程绾绾,她是绝不会这样做的。她胆子小,也不敢这么做。
程绾绾正出神想这事,江诀看她:“明日你找个由头将周家那姑娘约出来。”
程绾绾一下子回神:“做什么?”
江诀揽她:“有件事孤想请绾绾帮忙。”
“什么事……”程绾绾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江诀笑了笑,看着小太子妃一脸警惕的样子,很是可爱,脸上的霜色才消霁了些。
他揽着人,附耳在小妻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程绾绾只听到一半,就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行的!”
“怎么就不行。”江诀用力搂她腰。
程绾绾挣了挣,挣不开:“反正就是不行……我不敢的。”
“孤叫你做,有什么不敢的。”江诀哄她,又认真道,“昌乐的性子,钻起牛角来怕是会再惹出大麻烦,瓦剌使团马上就到了,在那之前,孤不想再出岔子,必须叫她彻底死了心。”
程绾绾觉得男人说的也对,但是为什么偏叫她去做:“可是……”
“绾绾,”江诀低声,“就帮帮孤,嗯?”
程绾绾:“……”
男人对她好,这般语气恳求她,她如何好拒绝。
可是还是不行。
程绾绾咬唇:“真的不行,绾绾真的做不来这样的事……若周家小姐落水了,秦二公子也不敢救她,那怎么办?岂不是叫他们二人从此生了嫌隙?”
江诀却笃定:“秦昭敢救她,孤保证。”
程绾绾心道你如何替别人保证。
江诀亲了亲小妻子的软唇:“那这样,明日将人约出来,你同她商量一下,若她愿意,你便陪她演这一出戏,如何?”
这已经是退而求其次了,程绾绾没法子,也只得答应。
*
翌日,程绾绾就把周家二小姐周雪君约了出来。
本来宫里的事不便人知,但既然要演一出戏,程绾绾按照江诀的意思,就把昨日宫里发生的事情同她说了。
周雪君并不意外,却是有些担心道:“这件事,臣女已经知道了。”
程绾绾诧异。
事情昨天才发生,就算有人传出风声来,也没这么快传到周雪君的耳朵里吧!
而且有皇后娘娘在,应当是不会走漏消息的。
那周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程绾绾疑惑,就问了。
周雪君听她问,顿时脸红:“是、是秦昭昨日告诉臣女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程绾绾笑了,“那就好,秦二公子这般真叫人放心,什么事情都说清楚好,免得有什么误会嫌隙。”
周雪君红着脸点头:“嗯。”
周雪君又有些不安:“五公主……还好吗?”
虽然五公主也喜欢秦昭,但周雪君并不生气,这些事,以后恐怕也还会有,不是五公主也可能有别人,毕竟她喜欢的男子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她去计较也是无用,其实都端看秦昭怎么做了。
不过那个人到底是公主,周雪君还是有些在意的。
她不是担心秦昭,是担心五公主是再做出什么举动。
程绾绾就是为这个来的:“天凉又落水,五公主有些着凉了,不过没什么大事。今日我来,是担心五公主好些后,再有什么想不通的,再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有件事想问问你。”
程绾绾便把江诀同她说的话同周雪君说了。
周雪君听完,微微惊讶,但却是很快就点了头。
“这样做,如果真的有用的话,臣女愿意。”周雪君道。
程绾绾:“……”
有没有用她怎么知道,这都是太子说的……
程绾绾偷偷咬了下唇:“有用的。”
可千万要有用。
与此同时,江诀的禁足令才下,江婉筎又被邹公公带出了宫。
上了马车,七拐八绕,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园子停下,江婉筎一时没认出来这是哪里。
但是很快,她就不在意了,因为她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太子哥哥,另一个,正是秦昭。
江婉筎下意识要过去,邹吉上前一步,微微侧身拦住她,低声:“五公主,莫要出声,五公主想要的答案,就在前头了。”
“什么答案?”江婉筎愣了愣。
就在这时,前头不远的湖中游船上突然响起一声惊呼,随即有人呼喊道:“快来人啊,小姐落水啦!快来人!”
正和江诀商议商船一事的秦昭,一听见这呼救声,脸色登时变了。
太子今日是说找个僻静的地方商议豫州那些蹊跷的账目之事,虽然暗中已经叫人去查,但豫州商船发往各州,这么查范围实在太大了。
秦昭在想,能不能再找出什么细枝末节,找到更细的方向。
为了掩人耳目,太子说将太子妃也带来了,又说怕太子妃无聊,便把周雪君也叫来了。
秦昭想这也是好事,雪君多与小太子妃来往,外头对他们婚事不匹配的议论也能稍微少些。
这时候,太子妃与雪君二人应当正在前头游船。
这呼救声一出,游船上只有她们二人,能被称呼小姐的,却只有雪君一个人了。
秦昭立时急了,连招呼都来不及同太子打一声,就急忙朝着游船冲过去。
到湖边一看,果真是周雪君落了水。
秦昭连一瞬的犹豫都没有,看清是周雪君,二话没说,直接跳进了湖水中。
他一直会水的,只是幼时为了救人差点淹死,就此留下了阴影。
但是这一刻,什么淹水他都不怕了,他只怕周雪君出事。
秦昭奋力朝着游船游过去。
而这一切,隔得不远的江婉筎全看在眼里。
她像是脑海中突然被雷劈了一道,悚然一惊似的。
昨日她落水的画面和今日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一处,而秦昭明明惧水,两次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有一瞬间,江婉筎脑海中像是一团乱七八糟的泼墨兀地变成了一张白纸。
她整个人陡然之间清醒过来。
她昨天是在做什么?
秦昭已经说过,他有心上人,要定亲了,她昨天那是在做些什么啊!
江婉筎一瞬间心如死灰,又像是混沌的脑袋被一阵风吹通透了似的。
她放弃了,她死心了。这回,是彻底放弃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