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程绾绾知道,男人一向不喜五公主和秦二公子牵扯。

    这就奇怪了,怎么他就答应了呢?

    程绾绾没想到男人已经应允,一时愣了下。

    江诀以为她不高兴,抱了人到怀里,低声解释:“瓦剌没有别的请求,阿木彦只提了这一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孤没有理由拒绝。”

    这话中带着一点权衡,不太像会从惯来强悍的男人口中说出的话。

    程绾绾一时没作声。

    江诀抱紧她:“你不想秦昭去做这个送亲使?”

    “不是绾绾不想……”程绾绾嗔看男人一眼,“是五公主不想秦二公子做送亲使。”

    江诀笑了下,眼底淡漠:“她也算是清醒了。”

    “那殿下为何答应十七王子?”程绾绾不解。

    “孤方才不是说了么,不过是件小事,孤没有理由拒绝。”

    程绾绾却觉得不是小事,再说送亲使本来就不是非秦二公子不可。

    程绾绾道:“可是送亲路途遥远,五公主与秦二公子到底有之前那些事在,这么多年想来也并非密不透风,万一有人知道,胡乱编排怎么办?”

    “孤看谁敢。”男人语气一冷。

    程绾绾怔了下,莫名的,心中就微微起恼,不喜欢看他在她面前做出这副凶态。

    他还抱着她呢,凶给谁看。

    杏眸瞪了男人一眼,程绾绾挣开身子,扭头兀自往里走:“就算旁人不敢议论,殿下再威风,也压不住周家人心里有芥蒂呀。”

    江诀跟上来,要牵小妻子的手。

    程绾绾把手交握到面前,不给男人牵:“再说,要是周小姐误会怎么办。才与秦二公子定亲,他就要担任送亲使,去送曾经喜欢过他的公主去联姻,这换了谁,心里都会有些不舒服的吧。”

    而且知道内情的人,恐怕不会觉得是瓦剌王子特意要一个不相干甚至不认识的人做送亲使,怕是都要误会是五公主的意思。

    这就更叫人多想了。

    江诀:“……”

    还当小太子妃好哄,较真起来,原来也是个不好哄的小祖宗。

    江诀应下此事,是和秦昭商议过的,至于原因,就暂且不便同小太子妃细说了。

    江诀伸过手到小太子妃面前,强行捉了她的手牵过来。

    程绾绾微微挣动了两下,挣不脱,也就作罢了。

    江诀看小太子妃:“周家的事情,自有秦昭替他们操心,不必绾绾为他们费神。”

    “殿下是说绾绾多管闲事了?”程绾绾扭头,噘嘴看男人。

    江诀失笑:“孤岂敢。”

    他一顿:“怎么又叫殿下,叫孤的名字。”

    程绾绾立马想到那日,叫了男人名字之后男人的反应。

    顿时一阵脸热,自然也不肯叫,否则不知他又要怎么欺负她。

    程绾绾一抿唇,又挣手:“那殿下是什么意思?”

    江诀收拢手掌,握紧:“真的没那个意思。孤是说,绾绾这般关心旁人误不误会,不如多关心关心为夫。”

    程绾绾斜斜抬眼,看他:“殿下有什么可关心的?”

    江诀:“……”

    他气笑了:“绾绾说什么?”

    程绾绾自知这话说得过了,刚才挣动的手,这会儿默默地乖乖不动了,让男人牵着。

    “没什么……”程绾绾声如蚊蝇。

    江诀也不追究,他喜欢她这般使小性子。

    牵了小妻子到桌边坐下,方才说错了话,这会儿小太子妃也乖,不再纠缠秦周两家的事情了。

    江诀给小太子妃倒了杯茶,却主动又说回去:“今日在朝堂上,反对此事的人也不少。孤压制那些朝臣,费了不少力气。”

    其实他根本没费什么力气,虽说反对的人也有,但江诀主意已定,一个眼神扫下去,就根本没人敢多话了。

    他这是装可怜,哄小太子妃心疼他。

    程绾绾不了解朝堂事,也丝毫没怀疑男人是在哄骗她。

    方才的小性子立时没了,果真担心地看男人。

    江诀立马道,眉宇间还夹着丝丝的倦意:“放心吧,孤都处置好了。”

    程绾绾看见男人眉宇之间有疲倦,心里顿时有些心疼。

    她连忙乖乖道,也给男人倒茶:“夫君辛苦了。”

    江诀笑了笑:“现在肯叫夫君了?”

    程绾绾有点窘,咬了咬唇,立马又想开了,扬起小脸来,朝男人乖巧又灿然地笑,再甜甜叫了一声:“夫君~”

    江诀眼底温软,眸色顿时化成一滩水:“夫君亲一口,好不好?”

    程绾绾犹豫了一下,但只犹豫了一个短暂的瞬间,很快娇小的人儿凑到高大男人的面前去,小脸扬起,噘起粉软的唇,递给男人亲。

    江诀无声轻笑,低头在小妻子软软的唇瓣上印上一吻。

    她唇软,人也软,性子也软……也叫他心软。

    只缠绵了片刻,两人分开。

    江诀长腿一勾,将小太子妃连着屁股下的凳子一道,都勾到自己紧面前来。

    程绾绾坐在凳子上,冷不防被这么一勾,差点没坐稳,下意识攀住男人的肩扶住。

    江诀也捉着小妻子的腰把人扶住。

    坐稳了,程绾绾立马感觉到落在腰上男人宽大灼热的手掌,她身子僵了僵,连忙把攀在男人肩上的手收回来。

    但男人扶着她的腰的大掌并没有收回。

    江诀掌心收了收,顺势捉住小妻子的腰,把人捉在怀里。

    程绾绾见男人眸色很深,顿时担心男人又想做那事,立时不自在起来:“殿下……”

    江诀:“……”

    怎么就是纠正不过来。

    ……罢了,叫殿下也行。小太子妃即便是和旁人一样叫殿下,也比旁人叫得好听。

    江诀把人捉在怀前好声解释:“孤答应阿木彦的请求,有孤的考量和用意。绾绾别担心,这件事是和秦昭商议了的,他既然答应,周家的事便不用我们管。”

    程绾绾乖乖点头,认真听男人说话。这会儿倒乖得不行。

    江诀好笑:“不恼了?”

    程绾绾抿抿唇,耳廓红了一圈,细声道:“绾绾知道,殿下的决策定都有殿下的考量。绾绾笨,肯定不如殿下想得周全,殿下做所有事都有殿下的道理。”

    程绾绾是真的这么想,适才她作恼,纯粹是……作妖。

    嗯,作妖。

    不知怎么,方才男人冷声吓唬人,她就莫名恼了起来。

    以前她从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的。

    “那方才是……”江诀问。

    程绾绾:“……”

    程绾绾才不承认自己使小性子,嘴硬道:“谁叫殿下凶绾绾……”

    江诀愣了下:“孤何时凶绾绾了?”

    程绾绾:“……”

    程绾绾嘟囔:“就……就刚才呀……殿下说看谁敢……”

    江诀:“……”

    江诀哭笑不得:“孤那哪里是凶绾绾。”

    程绾绾抿唇:“方才殿中只有绾绾和殿下,殿下不是凶绾绾,那是凶谁?”

    江诀:“……”

    ……女人真是好不讲道理。

    江诀奈何小妻子不得,只得认输:“好好好,是孤不对,孤这么凶绾绾,该罚。”

    话是这么说,男人落在小妻子腰上的手掌却愈烫。

    江诀一把勾了小妻子细软腰肢,将小妻子整个人按进怀里,低头亲下去。

    程绾绾惊住。

    这怎么是罚!

    男人噙住她唇,嗓音沙哑低沉,含混不清:“今日正是三日之期,罚孤……再让绾绾多说几句喜欢。”

    怀里的人身子已软,听了这话,更是自面颊到细颈一路都红透。

    *

    东宫里温情旖旎,当朝太子压着小妻子在身/下,低哄着问身/下人喜不喜欢时,周府一面院墙下,却是气氛伤感。

    秦昭被封为送亲使的消息,已经明旨下令,周家上下包括周雪君在内,自然是都知道了。

    此时周府里头的院墙下,一对年轻男女正隐匿在暗处低声说话。

    “雪君,你没生气吧?”偷溜进周府的人正是秦昭。

    虽然此举于礼不合,但秦昭生在武侯之家,性子跳脱不羁,对他来说,这般翻墙见心上人,还是定了亲的未来妻子,也不算很无礼,是情趣。

    他以前可没这么干过。

    再者说,今日也是情况特殊。

    周雪君也没恼他此举冒失,只道:“我没生气。你事先同我说过,你也有你的理由,我既相信你,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再说这是太子殿下的旨意,你也违抗不得。”

    “雪君,你别怪太子殿下。”

    “还用你说,你当我周雪君是什么人。食君之禄,理当忠君之事。这是为人臣子应该做的。”

    这件事,秦昭虽然先答应了,但还是恳求江诀在明旨之前,让他先寻机会同周雪君知会一声。

    所以今日旨意传开之前,事先秦昭已经同周雪君说过了。

    秦昭虽然猜到她不会生气,但还是觉得委屈了她,所以忍不住偷跑来一趟,想安慰她。

    “离京还有些时日,这段时日,我常来陪你,好不好?”秦昭道。

    周雪君愣了愣,脸红了红:“都定了亲了,等你送完昌乐公主回来便是婚期,这期间偷偷见面,怕是不妥。”

    “妥不妥有什么要紧,你开心最要紧。”秦昭脱口道。

    周雪君:“……”

    周雪君脸更红:“还是别了。你们勇毅侯府在京中地位不一般,你又才受封送亲使,怕是如今盯着侯府的人不少。慎重起见,还是……还是少见面的好,省得叫人拿了话柄。”

    周雪君说的这些,秦昭也知道,他听进去了,但是他听的重点不在这些话上。

    秦昭一笑,嘴角扬起来:“你是不是想说还是不见面好,但是又舍不得我,所以改口说还是少见面的好。”

    周雪君:“……”

    周雪君脸红透:“你少来!自作多情……”

    秦昭笑得更开,笑意越发张扬,心知被他说中了,连朦胧月色下,都看得出她脸红了。

    红得真好看。

    要不是场景不合适,他真想现在就亲她一口。

    不过秦昭可不敢,他家雪君会恼的。

    周雪君叹气:“只是我母亲有些恼你……”

    “岳母大人?”

    “……还没成婚呢,别瞎叫。”

    “迟早的事嘛。”

    秦昭又细问过。

    五公主纠缠他之事,他没有瞒着岳母大人,也是免得将来周家得知,反而两家生了嫌隙。

    什么事都事先开诚布公的好。

    这也就难免岳母对他做送亲使的事不快了。

    秦昭正要安慰周雪君,周雪君却反过来安慰他:“这件事你别放心上,我会同母亲说清楚的。母亲只是一时担心,待日后母亲会明白的。”

    秦昭知道,现在同岳母说什么,岳母也未必相信。

    还是等差事办完回来再解释吧。

    两人没多说,秦昭该走了。

    但见一抹暗影掠上高墙,眼看要消失,周雪君突然心口猛然一跳。

    不知为何,她忍不住蓦地出声:“秦昭!”

    秦昭定住身形,回过头来看墙下树影下的人。

    他笑了笑,无声做口型:“舍-不-得-我?”

    周雪君:“……”

    懒得和他闹。

    周雪君神色软了软:“你……你此去,毕竟是两国之事,万事小心。”

    秦昭敛了嬉笑的神色,眸色也发软,终于一点离别的伤感漫上来,差点淹没他。

    秦昭定了定神,认真点头。

    “我记住了。”他喃声道。

    也不知墙下的人听没听清。

    待高墙上的人影消失不见,周雪君又在墙下站了好一会儿。

    不知为何,刚才秦昭要走的那一瞬间,她心口猛地扯了一下,一股突然的不安狠狠在心里撞了一下。

    好似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雪君用力晃了晃头。

    ……不会的,不过是她太不舍得罢了。

    第162章

    秦昭还是偷偷见了周雪君几回,周雪君再也没有过那种突如其来的心悸之感。

    或许那天真的只是她的错觉。

    顺兴十六年的年底,比往年还要更热闹些。

    这一年,皇族有公主备嫁,大婚在即,连新年夜也格外鼎沸。

    城楼之上,帝后放灯祈愿,既是祈愿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泰,也是祈愿即将出嫁的昌乐公主一路平安,婚事美满。

    辞旧年后,新年正月十六便复印开朝。

    准备了两日后,瓦剌使团同昌乐公主启程离京。

    这日是个雪天。

    大雪停了数日,这日又重新开始飘落。

    送亲的卫队在城门外列队排开,四列纵队两两为边,一路铺向官道,乌泱泱的黑色甲胄长得看不到尾。

    卫队两侧,由禁军隔开,两边有百姓隔道观望。

    瓦剌使团先行辞别大邺皇帝,之后便是昌乐公主拜别君父。

    昌乐公主身着大红婚袍,头戴金翅五凤冠,耳坠赤金缠丝耳铛,浓妆艳裹,纷华靡丽,艳然夺目。

    百姓们远看,个个都看直了眼,女子更是无不艳羡。

    但是想到昌乐公主此行的目的,又便个个心中动容,也心生惶然,再无半点羡慕。

    雪中天地皆白,无暇一片,只寒风阵过,时起呜咽。

    程绾绾站在皇后身侧,见五公主同帝后拜别。

    临别在即,皇后终是不舍得,忍不住牵住了女儿的手,谆谆嘱咐。

    吉时将至,皇后只得松手,眼泪忍不住湿了眼眶:“孩子,此一去两国万里迢迢,不知……不知母后还能不能……”

    多少联姻的公主出嫁异国,一去再也没有回到母国的机会。

    江婉筎垂眼,心里的坚定这一会儿拼命地动摇起来。

    尤其听见母后话里的颤音,她瞬间掉下两颗眼泪来:“母后……”

    她想说一定会再见的,可是她知道,这话多么苍白,就连她也不相信,这一去,她这一生还能有机会回来。

    忍了又忍,江婉筎还是忍不住哭了,只是压抑着声音,没有哭出声来。

    她的侍女冬凝陪嫁前往瓦剌,冬凝没有别的亲人,但是也不想离开故国家乡。

    可是公主嫁去瓦剌,从此在异国他乡,没有皇后娘娘的庇护,没有陛下的纵容,以后一个人多么孤单呐。

    她自小伴着公主长大,怎能看着公主独自一人去那遥远苦寒之地受苦,身边连一个可心的人都没有。

    所以哪怕公主说,她可以留在大邺,留在昭仁宫皇后娘娘身边,冬凝还是拒绝了。

    她要陪着公主,不管将来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这会儿冬凝也跟着哭了,但她很快忍住,拿了帕子递给公主:“公主,快擦擦。今日不能哭的。”

    江婉筎接了帕子,默默拭泪。

    皇后看着心疼,眼眶更红了。

    皇帝看在眼中,心中不忍,伸手欲握一握皇后的手,给她稍许安慰。

    皇后却避开了,将手端到身前交握。

    皇帝愣了愣。半晌,将手无声无息收了回来。谁也看不清皇帝的神色。

    世间苦,生离最悲。

    母女二人,此一别,或许就是永别。谁也不能笑着说出,还能再见。

    “皇后娘娘,”阿木彦启声,目中微微闪动,“五公主还会与您相见的。”

    皇后看他。

    江婉筎也转头看他。

    阿木彦压了压声音,认真道:“瓦剌国中危机重重,但小王保证,等国中争端平息,倘若小王那时……还活着,定会带着五公主回来。瓦剌男儿,一诺千金,绝不食言。”

    瓦剌国中的形势,皇后多少知道,虽然这位瓦剌十七王子并没有什么胜算能够继位,但他能说出这样一番恳切的保证来,也算不失为一个好儿郎。

    而且他的保证,比江婉筎来保证要有分量多了。

    江婉筎心中感激,不管真假、他能不能做到,眼下他说的话,都很好地安慰了她的母后。

    吉时已到。

    瓦剌使团与送亲卫队护卫公主启程。

    雪下得更大了,很快,黑色的甲胄就消失在了茫茫白雪之中,连足迹都很快被掩盖。

    皇后在城门外又多站了片刻,皇帝没有催促。

    这日之后,皇后回昭仁宫病了一场,太医说是寒气侵体、忧思伤怀的缘故。

    不过病得不严重,开了药按时吃着,要不了几日便能好。

    皇后病着,程绾绾便更要进宫侍疾了。

    原本她也打算去的,怕皇后因为五公主离京,心中压抑,她去陪着说说话,总好过皇后娘娘自己闷着。

    五公主随瓦剌使团离京之后,昭仁宫很是莫名冷清了一段时日,正月过了才好些,似乎又恢复了往昔的氛围。

    皇后病好后,程绾绾也隔三差五去看她,如今对昭仁宫,程绾绾已经比对程府都熟悉了。

    说起程府,二月初的时候,顺亲王府递了请帖来,邀程绾绾参加顺亲王府中那位嫡三小姐袁璐的生辰宴。

    离宴期还有些日子,程绾绾收了请帖,但没说一定会去。

    她不打算去。

    收到请帖之后没两日,程府又来了人,是赵氏亲自来的。

    碍于嫡母的身份,程绾绾虽然不喜欢赵氏,但还是将人请进宫里喝了盏茶。

    赵氏也是为了顺亲王府的宴会来的,来当说客,亲自邀程绾绾去赴宴。

    程绾绾听罢,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她只笑了笑,说道:“这点事还劳母亲亲自跑一趟,我哪里受得起。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不是顺亲王府的宴席么,顺亲王府也递了帖子来,怎么母亲还专门为此事跑一趟。母亲和这门贵亲家的关系,还真是好得不分你我啊。”

    赵氏愣住。

    眼前的年轻女子身着太子妃的服制,面容姣好,比之昔日在程府时,更添昳丽。

    但更不同的是,昔日那个怯懦的小庶女,如今看似温顺的眉眼之间,已经再无对她的畏惧。

    赵氏一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看着上位上安然坐着的女子,一时间连话都忘了说。

    程绾绾看着下首神色惊惑坐着的妇人,脸上笑意未变:“母亲?”

    赵氏回过神。

    这小庶女,分明是在说顺亲王府的宴会,轮不到她这个不堪匹配的亲家母来做说客。

    赵氏心中阴闷不快,但看着眼前姣美胜过往昔,气势却大不相同的女子,却再不能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发泄自己的不满。

    赵氏五官僵硬地笑了笑,有些笑不出:“太子妃哪里的话……太子妃自然受得起。至于顺亲王府的宴会……是湘湘所办,太子妃与她到底姐妹一场,一家人么,总要给湘湘捧一捧场子,不是吗?”

    程绾绾作出思索的样子,片刻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自然……是该为二姐姐捧一捧场子。”

    赵氏神色一松,顿时松了口气。

    没再多待,喝了两口茶离去。

    等赵氏走了,瑞雪闷闷不乐地问:“太子妃真要去给二小姐捧场子吗?”

    程绾绾看瑞雪一眼,认真提醒她道:“现在不能叫二小姐了,程湘湘是顺亲王府的世子夫人。在外头可切莫叫错了。”

    “哦……”瑞雪乖乖点头道。

    程绾绾笑了笑,点了点小丫鬟的脑袋:“傻瑞雪,我才不去呢。”

    瑞雪眼睛一亮。

    程绾绾笑:“我只说捧场子,又没说要去,到时叫人送份礼去就是了。”

    瑞雪顿时高兴起来。

    以前二小姐……不,世子夫人欺负太子妃,也没少欺负她呢,她才不想去,也不想太子妃去!

    午后,男人从宫外回来,程绾绾便把这事同他说了。

    江诀听罢,眉目柔和,温笑着看小妻子,轻轻抚了抚小妻子发顶:“孤的绾绾长大了,能把这样的事应付得很好了。”

    程绾绾偎在男人怀里,乖乖让男人摸她的脑袋,心里也很奇怪,以前她很怕赵夫人的人,赵夫人说东她不敢往西。

    可是今天,赵夫人就坐在她面前,她突然觉得,赵氏也不过如此。

    程绾绾心里很高兴,她也感觉自己胆子变大了许多。

    程绾绾乖顺,待男人拿开抚她脑袋的手掌,她踮脚凑上前,亲了男人一口:“是夫君教得好!”

    江诀笑:“孤何曾教你什么。是孤的绾绾好学,什么都肯学,也什么都学得快。”

    程绾绾认可自己好学,学得快倒未必,但不管怎么说,她知道,若不是嫁给男人,她不会有今日。

    程绾绾主动伸手,细细两只手臂圈住男人,仰脸看他:“若不是夫君,绾绾再好学,也没有学的机会。”

    江诀笑着,眼底不禁流出几分怜惜,爱怜地看着吃过那么多苦头的他的小妻子。

    他低头,亲了亲小妻子的额头:“以后绾绾还能学更多。”

    程绾绾乖巧点头。

    当晚虽然不是日子,但是小太子妃心底感激,觉得男人给了她很多,也教了她很多。

    若那日生辰宴受辱,没有遇见他……

    若是嫁的不是他,是旁人……

    她都不会有今日。

    所以……她自然也要“回报”他一点。

    夜间,唇齿缠绵过后,男人要退开。

    程绾绾伸手,柔荑轻轻勾住男人腰带。

    江诀察觉到微微的阻力,低头看了一眼。

    他慢慢抬眼,眸色深了一层:“怎么?”

    程绾绾没说话,微微扬起脸,唇瓣轻轻去贴男人的薄唇。

    男人身躯一震,握着小妻子腰肢的手蓦地一紧,呼吸顿时加重。

    腰被捏了下,微微吃痛,程绾绾轻哼了声。

    男人薄唇缓缓蹭着她的,嗓音低哑地提醒:“今晚不是日子。”

    “嗯……”程绾绾回应着男人,低声。

    男人顿了顿,下一刻,抬手灭了烛灯,薄唇强势压下来,灼如烈火。

    第163章

    程绾绾第二日起身又有些腿酸,好在男人昨夜克制,腰倒是不怎么酸。

    下回她得换几个姿势,一个姿势弄得久了,腿都要抽筋了。

    起身时男人已经进宫去上早朝了。

    程绾绾梳妆完毕,和瑞雪一道去开了库房。

    顺亲王府她是不打算去的,但是礼品还是要准备一份送去。

    程绾绾不去顺亲王府为袁三小姐办的生辰宴,一来是不想看到程湘湘、帮程湘湘充场面,二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程绾绾心里觉得奇怪,她不喜欢程湘湘,程湘湘更加不喜欢她。

    按照程湘湘的性子,就算她肯去,程湘湘也不稀得沾她的光才对。

    根本就不会递帖子给她——如果宴会一应包括请帖都是程湘湘负责的话。

    或者,贴子是顺亲王府递的,就算程湘湘不愿意,也不能落下东宫不邀,授人话柄。

    可是这样说的话,赵氏就更加不必专程来一趟了。

    赵氏肯定是向着自己的女儿的,赵氏来,就是程湘湘的意思。

    程湘湘想她去参宴,为何?

    程绾绾想不明白,但直觉这里头没什么好事,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不去趟这趟浑水为妙。

    离宴期还有半月,送什么礼倒不着急挑。

    程绾绾大略看了一遍库房,没看到什么合适的可以送的。

    要么是太贵重了,她不想*送给程湘湘,要么是太敷衍了,又觉得送给顺亲王府太失礼。

    粗略看了一圈,程绾绾没找到合心意的,便先关了库房,回去用了早膳。

    用过早膳之后,她又开了库房继续挑。

    然而挑了许久,也没什么合适送的。

    *

    江诀下朝回来,小太子妃已经不在东宫中。

    问了侍女。

    素兰道:“太子妃给顺亲王府挑礼品,在库房没挑到满意的,上街去了。晴云姐姐和素心姐姐,还有瑞雪妹妹,都陪着太子妃一起去了。”

    江诀:“太子妃说了什么时辰回来?”

    素兰摇摇头:“这个……太子妃没说呢。太子妃说挑好了礼品,顺道去玲珑阁逛一逛的,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江诀垂下眼皮:“……退下吧。”

    “是。”

    ……

    门新坊,程绾绾刚下了马车。

    东宫的马车显眼,程绾绾不欲引起旁人注意,叫车夫把马车停在了隐蔽的小巷子里,便下了马车,和瑞雪三人一道步行逛门新坊。

    寿阳的几大坊市主营铺面各不相同,像门新坊,这里的铺面便多是经营古玩字画、金银玉器、首饰摆件一类的。

    程绾绾先逛一逛,看能不能挑到合适的。

    也不全是为了给顺亲王府备礼,她自己成日待在东宫,也有些闷,偶尔出来走一走心境都开阔些。

    门新坊东西多,各式玩器摆件花样也多,贵气不失雅致。

    程绾绾一条街没逛完,就挑到了合适的,买下来让晴云收好了。

    她没立马走,又逛了逛,另外又挑了两件差不多的,一并带回去,让男人过过眼。

    三样里总有一样合适的。

    挑好礼品,程绾绾直接穿街去了与门新坊相邻的大兴坊。

    大兴坊主营胭脂水粉、布匹衣裳,还有酒楼茶楼、点心铺子也很多。

    因胭脂水粉、衣裳绸缎会吸引许多女子来逛,大家逛累了,自然是要歇息的。

    故而酒楼茶楼、点心铺子的生意也都极好。

    玲珑阁就是在大兴坊。

    程绾绾往玲珑阁去,路上也沿街逛着。

    逛了几间绸缎铺子,程绾绾从一家绸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遇上了一个熟人。

    是范书雯。

    虽然不熟悉,但是之前在豫州的时候也有过数面之缘。

    对面遇见,范书雯自然不能装作没看见,连忙要行礼。

    程绾绾忙托住她的手腕,压了压声道:“快免了,我不想让人知道。”

    范书雯一听,也就明白了,也不坚持行礼,便只略微福了福身:“太子妃也在。”

    “嗯。”程绾绾笑了笑。

    看范书雯手里和她身后的丫鬟手里都拿着一个很大的包袱,丫鬟都有些抱不住那包袱。

    程绾绾疑道:“这是买了什么,这样多。”

    范书雯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是这些铺子里裁衣后不要的一些碎绢布。臣女与这几家铺子的东家都熟识了,她们都把不要的绢布给臣女留着,臣女带回去可以做包扎的纱布用。”

    程绾绾讶然。

    虽然知道范书雯通医术,但是闺阁小姐,学这些多是怡情而已,这般上心认真的却是少见。

    之前范书雯能跟随其父去豫州以医者身份随军行医,程绾绾就十分钦佩。

    这般妙手仁心,敢为不俗的女子,程绾绾十分感佩,而且也羡慕范书雯有这样好的家人。

    范书雯的父亲既然肯带着她随行豫州,就定是赞同她学医并行医救人的。

    而眼下是在寿阳,在帝都,不是豫州,范家小姐还在坚持医道,又勤俭笃行。

    程绾绾心里更是钦佩,看着范书雯的眼神都快发亮了。

    “范小姐收这么多碎绢布回去做纱布,是有谁受伤了吗?”若是哪里受了灾有人受伤,程绾绾也想帮帮忙。

    范书雯笑了笑,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悲悯:“也不全是做纱布用的。有些绢布还能缝成香囊之类的小物什,拿去卖也能换些文钱。臣女是要往城外正安寺去,臣女是去进香,但因正安寺慈悲,收留了不少可怜的人,其中有些伤病者,臣女既然去一趟,就顺便帮她们看诊。至于这些不要的绢布,有些用作纱布,有些给她们,让她们做些香囊和小物什,下月我去,再拿回来帮她们卖,算是帮她们找了份生计。”

    程绾绾听呆了去。

    没想到范家小姐不仅会医术,还济人利物,更懂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程绾绾感觉到,范家小姐所见的那一番天地,是她从来未曾见过的,与东宫给她的温暖与安定,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向往。

    因正安寺在城外,离得也远,冬里路上还有积雪,程绾绾不敢再耽搁范书雯,虽然心中许多好奇,但按下没有再问,让范书雯尽快往正安寺去了。

    不过范书雯其实没那么着急,她与正安寺的僧人都已经熟识,今日去,还要看诊治病,大约是赶不及在城门关闭之前回来的。

    寺中给她安排有寮房,也有许多远近前往寺中进香的贵妇人会在寮房歇息,倒也没什么。

    如果来不及,范书雯就在正安寺过了夜,明早再回城。

    程绾绾与范书雯分别之后,好一会儿都还在想这事,连逛铺子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很快,她就暂且不去想这事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日子,人人总是不一样的。

    至少眼下,她还是先做好她的太子妃吧。

    虽然其实……东宫也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

    不过她一向随遇而安,能有什么样的日子,就把什么样的日子过好,这才是最要紧的。

    程绾绾又逛了几间铺子,快要逛到玲珑阁附近的时候,程绾绾在街巷一间看似不起眼的铺面门口,看见了铺子里摆在博古架上的一样东西……

    只扫了一眼,程绾绾就不由定住了视线。

    好生熟悉……

    这不是——!

    认出那东西来,程绾绾心中顿时惊诧,又十分疑惑,连忙带着几个侍女一起进了这间铺子。

    约摸两刻钟之后,几人才出来。

    出来时,瑞雪手中多了个匣子。

    而程绾绾的面色有些郑重,走之前,又回头看了身后的铺面好几眼。

    离开铺子之后,一行人再没逛什么,直接去了玲珑阁。

    *

    苗娘子认得程绾绾。

    她可谓是从这位小太子妃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时,一路看着她走到如今的太子妃的。

    太子有多看重这位小太子妃,苗娘子再清楚不过。

    每月太子殿下来查玲珑阁中的账目,走之时,都要把玲珑阁里为数不多的华缎和最好的胭脂水粉全都带走,带回东宫去给那位小太子妃。

    每每见此,苗娘子都不由想起自己的丈夫。

    她的丈夫对她也是极好的,在外走商遇见什么好东西,都要带回来给她。

    可惜成婚没两年,他有回走商遇了匪寇,丢了性命,再也没能回来……

    她赶路半月多,跨了三个郡去认的尸,到时,尸身都臭了……

    而那些匪寇,却并不是穷凶极恶,反倒个个面黄肌瘦。

    苗娘子当时悲痛欲绝,没心情管歹人如何,但当时据说是当朝太子亲派的钦差下巡,彻查州中旧案,也一并问了这桩案子。

    那时是在登州,那些匪寇原是平民,是被州中官员欺压,苛征赋税,甚至被霸占农田,以至于这些人连田地都没得种。

    活不下去,这才落草为寇。

    苗娘子不管他们有什么苦衷,恨极了他们。她的丈夫没有留下一子半女,她也没了活着的寄托,只想杀了那些人报仇。

    钦差因官逼民反对这些匪寇网开一面,未犯人命者,可从轻处罚,苗娘子不甘,想与这些匪寇同归于尽。

    可见了他们家徒四壁的破茅屋,家中活活饿死的老母,还有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妻儿……

    苗娘子下不去手……

    再后来,便是那位初初代天子行政的东宫太子,大开杀戒,登州一时血流成河,贪官杀尽。

    而东宫太子弑杀暴戾的名声,也随即传开。

    有人心头惶惶,苗娘子却只拍手称快。

    事后,苗娘子捐出了全部家产,助钦差抚慰民生。

    她想,世上少一个贪官,普通百姓就能多得一份安稳,也许就能少一窝匪寇,也就能……少一个像她丈夫一样无辜惨死的人。

    而她此举,上达天听,传到了东宫之中。

    之后,苗娘子便应召,入寿阳城。

    一晃便是经年。

    如今回想起来,苗娘子心口仍闷闷作痛,但这么多年过去,她一个人也习惯了,而她也有了新的活着的寄托。

    她要成为大邺第一富商,开创祖辈父辈不曾有过的商市版图。

    程绾绾在玲珑阁没待多久,甚至也没有逛什么,匆匆便离去。

    不过她刚从玲珑阁出来,就遇上了东宫的马车在玲珑阁外停了下来。

    街边不少人驻足。

    程绾绾脚步顿了顿,朝马车上看去,车帘正好撩开,男人高大的身形正从门帘后探出。

    江诀撩开帘子,一眼看见小妻子。

    天冷,她站在雪缀的树桠下,肤白胜雪,只鼻尖一点红,极是可爱。

    江诀不觉眸色温软。

    程绾绾未觉男人神色,想到什么,快步朝马车跑过来。

    江诀目色一顿,立马探身出来接她。

    “雪天路滑,慢些。”男人沉声道。

    程绾绾愣了愣,听话地慢了步子,但很快,又小跑起来。

    江诀无奈,大步过来接了人,牵到怀里。

    “跑这么快做什么。”男人薄责,但随即弯腰俯身,凑到小妻子耳边,“想孤了?”

    街边还有人张望,程绾绾面色一红,小手掩在宽大的衣袖下,悄悄掐了掐男人的腰。

    江诀只觉得痒,心念一动,弯腰抱了小妻子起来。

    程绾绾低呼一声。

    江诀低笑一声,抱着人长腿一跨便上了马车。

    等进了马车,江诀正要抱着小妻子亲昵一番。

    程绾绾却顾不上,唤了瑞雪,从外间递进来一个木匣子。

    江诀微讶:“这是……”

    “殿下你看!”程绾绾飞快地把匣子打开,连忙递给男人看。

    江诀垂目,看清匣子里的东西,温和的眉目顿时拧起。

    程绾绾犹在惊疑,但又不太敢确认,忙向男人求证:“殿下你看看,这是不是我送给小郡主的那个乐盒?”

    第164章

    奇巧大师鲁大师所留遗作不少,但这个乐盒却是独一无二。

    原本鲁大师留下的作品,便是有市无价,寻常有钱都买不到,这乐盒程绾绾是花了不少力气才寻到的,又花了不少金子才买下来。

    这份礼,程绾绾是花了心思的。

    而且看那日的情形,小郡主也很喜欢这个乐盒。

    若这真是她送给大公主府的那个乐盒,那为何会出现在这市井之中呢?

    江诀也奇怪,拿了乐盒仔细查看,确实分明是小太子妃之前买来送给大公主府的那个。

    因到底是积年累月留下的玩意,乐盒盒身上难免会有少许划痕和磕碰。

    江诀不会记错,这正是小太子妃送出去的那个。

    江诀心中亦生疑。

    这乐盒是稀罕物,不说小郡主明显很喜欢,就算不喜欢,收在库房便是,绝不会流落到这市井之中来。

    除非是……大公主府有人手脚不干净,偷了这乐盒卖出来换了银钱。

    程绾绾道:“我细问了那铺子东家,东家说是一个衣着不俗的女子将乐盒卖给他的。那女子约摸不到三十的年岁,看着却很是持重,通身的气度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卖这乐盒的时候也十分谨慎,东家担心东西来历不明,问多了两句,那女子便不悦,转身欲走要卖去别处。那间铺子的东家有些小钱,又喜欢鲁大师的东西,这才没多问,拦了人买了下来。因来历不明,压了价钱,那女子似乎是急于出手,没有多争,便将乐盒卖了。”

    江诀沉吟思索,听小妻子娓娓道来,不由抬眼看了小妻子一眼。

    她模样认真,字字句句有条不紊,小脸儿端肃的样子,竟透出几分老成稳重。

    和她娇小玲珑的温软模样,实在不相称。

    有种小姑娘装大夫人的感觉。

    但她说的有条有理,说得很好。

    江诀心下微软,默默看了小妻子片刻,才收敛目光,继续听她说完。

    等小太子妃说完,江诀心里已经有了衡量。

    来卖乐盒的女子衣着不俗,可见其在大公主府身份并不低,少说也是二等侍女。

    二等侍女的月例已经不低,虽然比不上这乐盒出手能得到的银子,但是在大公主府做女侍,是个长久安稳也体面的差事。

    大公主江纭脾气急躁,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子,这侍女何至于舍弃安稳不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偷了东西出来卖?

    且偷的还是这个乐盒——小郡主喜欢,必定时时拿来玩耍,一旦不见,恐怕不消半日就会被人发现。

    是以即便是要偷,也该偷些大公主府束之高阁、不易被察觉的东西才对。

    不管怎么说,若是侍女偷出来卖的,怎么都有些说不通。

    可若不是侍女……那难道是江纭叫人拿出来卖的?

    江诀思索着。

    程绾绾道:“殿下,我、我觉得这乐盒,不像是被人偷出来卖的,倒像是……”

    小太子妃话没说完,江诀看过来。

    程绾绾便抿了唇,没说下去了。

    “绾绾为何觉得不是被人偷出来卖的。”江诀问道。

    程绾绾便说了自己的想法,却和江诀想的一样。

    江诀听罢,对小太子妃点头赞许。

    程绾绾脸红了红,但马上又正经起来,接着说她刚才没说完的话:“绾绾觉得……觉得……”

    “没事,说。”

    “绾绾觉得……会不会是皇长姐吩咐人拿出来卖的?”

    又和江诀想到一处了。

    江诀没说此事,摸了摸小妻子的头:“怎么,精心准备送出去的礼物,被人拿来卖了,不开心了?”

    程绾绾愣了下。

    刚才看到乐盒的时候,她进了铺子里,是有一点点失落,想是大公主不喜欢她送的乐盒吧。

    可是转念想到这件事的蹊跷之处时,她就顾不上自己那些小情绪了。

    这会儿,她早没计较这事了。

    但是男人问起,抚着她脑袋的大掌似是安慰,程绾绾还是心头微暖。

    她浅浅抿唇绽开一个明媚的笑,仰脸朝着男人摇摇头:“没有呢。绾绾只是在想,皇长姐是不是很缺钱用啊……”

    程绾绾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应该。

    皇室公主,怎么会缺钱用。

    然而男人听到这话的脸色却是微微变了。

    “殿下?”程绾绾好奇看男人。

    江诀在想那日大公主宴会上的事。

    当时他只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如今想来,江纭只有小郡主江诗一个女儿,一贯把女儿看得眼珠子一般。

    而当时侍女不过打碎了一套琉璃碟盏,虽然贵重,但对偌大一个公主府来说,应当算不得什么。

    便是江纭有气,也不至于在宴上便当场发作。

    更何况当时江纭还是先怒气冲冲地责骂了那个摔碎东西的侍女,竟没有第一时间去关心女儿的状况。

    着实是奇怪。

    可若是联系到小太子妃这一句——大公主府缺钱,那这一切却就都说得通了。

    江诀回过神,朝小太子妃笑了笑,收起了眼底的沉凝:“没事。想到了一些事情。”

    程绾绾点点头,没问是什么事。

    江诀伸手,将又乖又软的小妻子抱进怀中:“乐盒的事孤会弄清楚,绾绾不用担心,有夫君在。”

    *

    范书雯在正安寺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从山上启程,回寿阳城中。

    她出发很早,天都没亮起来。

    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过了半山腰,天边才开始微微发亮,雾蒙蒙的日头才露出真容。

    范书雯每月都要到正安寺进香,实则也是为了给寺中收留的人看病,也帮她们将做好的香囊等物带下山,转卖成纹银。

    马车里,范书雯和丫鬟正在检查这回拿到的香囊,看有没有针脚不好的,若是有,她们回去补上几针或是改一改再拿出去卖。

    正看着,马车陡然间停了下来。

    范书雯和丫鬟一个趔趄,差点没坐稳摔倒。

    丫鬟微恼:“怎么回事!”

    却听外间一阵异响。

    范书雯掀开车帘欲查看外头的情况。刚一掀开车帘,就听见“刺啦”一声,随即一把利剑洞穿了车夫的身体,直愣愣地戳到了她眼前。

    剑尖还滴着血。

    “啊!!”

    *

    二月初六是程绾绾的生辰。

    雪慢慢开始化了。

    程绾绾迷迷糊糊的,还没有睡醒,晴云素心素兰围着她,给她穿衣裳戴首饰。

    衣裳换了好几件,瑞雪又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件,高高兴兴地捧过来。

    素兰眼睛一亮:“这件好!”

    晴云和素心跟着看,也觉得好看,但太子妃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素兰最会描眉上妆,她这般惊艳说好看,那必定是最好看的。

    三个人拿了衣裳过来,又围着程绾绾给她重新穿。

    程绾绾一边被迫脱身上这件,一边哭唧唧抱怨:“怎么又要换?”

    她看床榻上,已经换了一堆衣裳了。

    素兰笑了笑:“太子妃相信奴婢,这件定是最好看的!太子殿下进宫前交代了,今日要把太子妃打扮得漂漂亮亮,太子殿下要带太子妃出去呢。”

    “我又不是没出去过,难道不打扮还不能见人了不成……”程绾绾哀道。

    但她也知道,男人发了话,晴云几个定是要尽心尽力办好的,她也只能配合了。

    如此折腾了一早上,江诀下朝回来的时候,程绾绾整个人精疲力倦的,一见他就噘嘴。

    江诀过来,忙笑着把人笼进怀里:“这是怎么了?”

    程绾绾心道都怪你,但嘴上不敢说,只噘着嘴道:“殿下真会折腾人。”

    “怎么就折腾你了?”江诀低头,亲了亲小妻子的额头。

    程绾绾等男人亲完,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展开手臂,在男人面前花蝴蝶似的转了一圈,裙袂翩翩。

    江诀含笑看着,他的小太子妃真好看。

    程绾绾转了一圈,小脸扬了扬,板着表情,有点骄矜地问道:“殿下,绾绾穿这身衣裳好看吗?”

    “好看。”江诀想也不想就答。

    程绾绾还没作声。

    江诀立马又道:“孤的绾绾穿什么都好看。”

    他自觉这是哄人的好话,谁知小太子妃听了,腮帮子一鼓,顿时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江诀敛了笑,诧然看小妻子。

    程绾绾恼道:“我就说殿下折腾人吧!既然穿什么都好看,那还换来换去做什么。害得绾绾都没睡好,大清早被瑞雪她们架起来换了一早上的衣裳。”

    江诀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顿时失笑,忙上前抱住气鼓鼓的小人儿:“孤的绾绾这么委屈啊。啧,可是这怎么是孤折腾,明明是这几个婢子该罚。”

    说话间,晴云和素兰正好端了热茶奉进来。

    听见太子的话,晴云素兰顿时心里叫苦,一仆侍二主果真不是好做的。

    江诀转头看她们:“你们是什么时辰把太子妃叫起来的。”

    二人忙放下茶道:“回禀殿下,是辰时末。”

    江诀:“……”

    那也不早了。

    程绾绾:“……”

    程绾绾脸红。

    “咳。”男人掩拳,“这么早叫太子妃起来做什么,还折腾太子妃,衣裳你们不会自己事先挑好么,怎么劳累太子妃换来换去。”

    晴云、素兰:“……”

    这衣裳自然是要穿在身上,才看得出来好不好看、哪件最好看。

    但是二人不敢说,连忙告罪请罚。

    江诀没立即罚二人,果然小太子妃立马凑上前来,娇声软语又别别扭扭地给二人开脱。

    江诀由着她,便将此事揭过,让二人退下了。

    等人退下了,殿内又只有夫妻二人,江诀才低腰,似笑非笑地对小妻子道:“辰时末,好像也不早了。”

    程绾绾:“……”

    程绾绾立时又羞又恼,脸上一副气哼哼的表情,但脸颊又不争气地发红,自己也心虚。

    江诀没忍住,笑出来。

    他一笑,小妻子顿时恼得更甚。

    江诀忙忍住笑:“好好好,辰时末也不晚、不晚。”

    男人过来抱她哄,程绾绾轻轻在男人怀前捶了一下。她拳头小小的,也没什么力道。

    “本来就不晚!要不是昨夜殿下折腾我,我才不会睡到辰时末还睡不醒!”小太子妃控诉。

    江诀好笑,抱了人耐着性子哄。

    哄着哄着,想起昨晚,不知怎么便把人抱到了腿上,压在怀里亲。

    用过午膳之后,江诀带着小妻子出门。

    政务也有,但今日先压一压,今日要先陪她。

    上了马车,程绾绾本就没睡好,用完膳也没小憩,有些犯困。

    江诀便把人抱到身上,哄她睡:“睡吧,等到了地方孤再叫你。”

    程绾绾真的困,尤其吃饱了这样晃晃悠悠的更困,外头又有雪,马车里却是暖的,男人怀里尤其温暖。

    这种感觉很好眠。

    她乖乖靠在男人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男人叫醒了她。

    程绾绾揉了揉眼睛。

    男人解开她身上的披风:“睡着了发热,先歇一歇,再穿好披风下去。”

    程绾绾身上果真有些发汗,但解了披风就好多了。

    她靠在男人怀里,又打了两个哈欠,人才算彻底清醒了。

    身上也慢慢恢复了温度,不再发热了。

    男人便又给她穿好披风,牵她下马车。

    掀开车帘,程绾绾探身出去,抬头看了一眼,有些眼熟,但一下子没认出来。

    等下了马车,程绾绾才认出来,这不就是玲珑阁吗?

    只不过是玲珑阁的后门,她从未打后门走过,所以一时没认出来。

    今日是她生辰,她还以为男人这般郑重其事地带她出来,是要带她去个什么新鲜地方呢。

    不过程绾绾也不失望,因为有人记得她的生辰,还愿意好好陪她过生辰,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殿下,咱们来玲珑阁做什么呀?”程绾绾好奇问。

    男人牵她手,掌心温暖,低头朝她笑了笑:“上去绾绾便知道了。”

    第165章

    后门巷中人很少,出入玲珑阁的人都不缺金银,是以两人锦衣华服下马车,也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苗娘子事先得了消息,已经在后门处候着了。

    待迎了二人进门,忙行礼。

    免礼后,苗娘子引着二人上楼。

    江诀牵着小妻子,往二楼上走。

    小太子妃却走得很慢,经过一楼堂阁的时候,张大着眼睛四处打量。

    待上了楼梯,她还在朝楼下堂阁中看。

    苗娘子察言观色,笑道:“正好这两日阁中来了些新货,缎子有,胭脂水粉也有,待会儿民妇叫人拿些新货来给太子妃过过眼,您挑一挑?”

    程绾绾连忙收回目光:“没事,先忙阁中的生意吧。”

    她一边说,攥着男人手掌的手无意识地紧了下。

    苗娘子笑:“不忙的。”

    程绾绾也就不好再推辞。

    江诀一直侧头看着小妻子,听她方才一本正经地说话,但是小太子妃刚才是不是真的在看阁中的胭脂水粉,那就未必。

    程绾绾确实不是在看胭脂水粉,她是在找东西。

    男人既然带她专程来玲珑阁,肯定是有东西要送给她,这般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要送她的东西藏在哪里,许是就藏在那些胭脂水粉之中。

    但是程绾绾刚才仔仔细细看了一楼的堂阁,也没找见什么像生辰礼的东西。

    难道是在二楼的雅间里,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她去了?

    程绾绾这才走快了些,想快快去雅间。

    江诀看小妻子走得时而慢,又时而快,又看她刚才的表情,便猜出来她在想什么,大约是在好奇他送她的生辰礼会是什么。

    苗娘子还以为是女子爱美,误以为小太子妃是在看胭脂水粉,想去逛一逛新鲜。

    江诀看穿,只笑笑,没戳穿她。

    上二楼,进了雅间。

    很快有阁中的小娘子沏了热茶奉来,因程绾绾在,还额外上了几碟精致的点心。

    程绾绾吃饱了来的,倒不饿,但既然端上来了,闲来无事当零嘴儿也行。

    不过程绾绾吃得不怎么专心,眼神时不时四下里看一看,又在找东西了。

    江诀看在眼里。

    桌上还奉了冬果,江诀先没作声,由着小太子妃找了一圈,他慢条斯理地剥了一个柑橘。

    剥完这才开口:“在找什么?”

    他边说,将剥好的柑橘剥下一瓣来,自己吃了一瓣,不酸,很甜,这才又剥了一瓣,喂给小太子妃。

    程绾绾犹豫了一下,乖乖张嘴接过男人喂过来的橘瓣,咬了两口,甜滋滋的汁水填满了嘴巴。

    不是很凉,还很甜。

    程绾绾飞快嚼完咽了:“没找什么呀。”

    她边说,杏眸亮晶晶地看着男人,一眨不眨的,十分纯良的模样。

    江诀眸色柔和,微微勾了嘴角:“耐不住性子了?想知道孤准备送什么?”

    程绾绾愣了下,顿时有点窘,原来他早看出来了啊。

    程绾绾看男人:“殿下知道,怎么还问我。”

    她眨巴眨巴眼,凑近男人,眸子更亮了些:“那殿下,到底是什么呀?”

    江诀垂眸,看凑到眼前来的瓷白小脸,这种机会自然没理由放过,遂低头,在递过来的粉唇上亲了口。

    程绾绾微诧,杏眸微微瞪圆,他怎么什么时候都能亲她的?

    她才要嗔怪,男人又剥了一瓣甜橘,喂过来。

    算了,先吃吧。

    程绾绾粉唇微张,把男人喂过来的一瓣柑橘吃进去,又细细嚼。

    趁她吃柑橘的时候,江诀弯唇,笑意温润,说道:“不着急,苗娘子去拿了。马上绾绾就知道了。”

    程绾绾眼睛一亮,乖乖坐好,一边吃男人喂过来的甜橘,一边等苗娘子拿她的生辰礼来。

    不过会是什么呢,居然不是男人亲手给她。

    程绾绾很好奇。

    吃完柑橘,正好苗娘子来了。

    不止是苗娘子,身后还跟着一个阁中的小娘子,手上捧着厚厚一沓的书。

    程绾绾呆了呆,莫不是殿下嫌她读书少,要送她一堆书作生辰礼吧?

    若真是这样,程绾绾倒也不会不高兴,就是有点震惊,还有点窘。

    谁叫她真的读书少呢。

    不过等小娘子把“书”都放下,程绾绾便看清楚了,并不是什么书,是账本。

    而苗娘子手中拿着的则是几份文书。

    程绾绾有点不太明白。

    苗娘子将文书递过来,江诀接过:“笔墨。”

    “是。”

    笔墨也已经备好,江诀话音落,苗娘子就从外间候着的小娘子手里拿了笔墨进来,放到桌上。

    程绾绾完全没弄明白眼前的情形,直到男人招手唤她,她才忙从瞧了两眼的账本边上挪回男人身旁。

    江诀蘸好墨,将笔递给小妻子,噙着丝笑意。

    程绾绾讷讷接过。

    江诀随即将文书在小妻子面前摆开:“写你的名字。”

    程绾绾下意识听话,依着男人手指的地方,写她的名字。

    她日日练字,如今字已经写得很好。

    江诀一边目露赞许,一边看她写完一个“程”字,笑道:“都不看看签的文书是什么,就不怕被孤卖了?”

    程绾绾笔尖一顿,这才茫茫然回过神。

    看她呆呼呼的样子,如在梦中一般,江诀失笑,将人抱住,圈在桌案与他臂弯之间。

    太子素来冷酷,苗娘子从未见过男人脸上露出这般温情的神色。

    苗娘子默默垂眼,不敢多看。

    江诀也并不顾及还有旁人在,将小妻子亲昵地圈在怀里:“看看是什么。”

    程绾绾道:“反正殿下不会卖我的。”她回过神来了,“从来没听过哪朝哪代有太子把太子妃卖了的。”

    不过程绾绾还是依着男人的话,看文书上写的内容。

    这一看,顿时不得了,程绾绾立马呆住了。

    “怎么?”江诀收紧臂膀,“不喜欢?”

    程绾绾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是几份转让玲珑阁的文书。

    玲珑阁原本属于东宫名下——当然这是机密,旁人都以为苗娘子便是东家,但实际上,玲珑阁一直是属于江诀的。

    但是现在,一应官府文书俱在,只是文书上分明写着,这座玲珑阁,要从男人手中转给她。

    程绾绾不太明白,但心里隐隐又知道,这实在是一份很大的、很特别的礼物。

    程绾绾看着自己写下的“程”字,半晌没落下笔写完剩下的“绾绾”二字。

    “怎么不说话,真不喜欢啊?”江诀低低地问。

    程绾绾回神:“殿下……”

    “嗯?”

    “这份礼,是不是太大了些……我、我……”程绾绾不知道该怎么说。

    “孤的东西*本来就都是你的。东宫是,大邺是,这间小小的铺子,自然也是。”

    可是这可不是一间小小的铺子。

    程绾绾张了张嘴,半刻才问道:“殿下为何要送绾绾这个……”

    江诀认真看着臂弯里的人,收起笑意,眉眼温和中带上了认真:“其实孤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总觉得寻常东西送给你,不太足够。”

    男人又笑了下:“听说民间夫妻,丈夫若真心疼爱妻子,会把家中地契房契还有银钱全部都交给妻子,以此表达忠爱不渝。可是孤的东宫送不了,至于孤的银钱……东宫偌大,里外要用银子的地方不少,孤的私库你管着,想来反而是你的负累,倒要劳你操心。”

    男人玩笑似的道:“还有国库,可以说也算是孤的,但也不能给你。不过,国库有多缺银子,你是知道的。”

    程绾绾脸一红。

    两人心意相通之后,关于她那些瀛珠的去向,大邺国库的状况,男人都同她说了。

    现在,男人早不讲什么痴男怨女的话本子哄她的眼泪了,只每三日一回在榻上折腾她,强势又持久……每回弄得她实在受不住哭了,才肯罢休。

    他那般卖力,定是国库缺银子缺得很吧。

    程绾绾听男人说国库,就想到男人在床榻上是怎么尽心竭力的,忍不住就脸红了。

    江诀把小妻子圈在臂弯前,只能看到她白皙圆嫩的侧脸。

    她垂着头,他没看清她脸红。

    他继续说:“但是如今国库日渐充盈,国库是怎么充盈起来的,绾绾也知道。”

    程绾绾转脸看他。

    “玲珑阁在这其中担了多少重担,有多重要,绾绾也是知道的。所以孤想,孤把玲珑阁给你,便等同于把国库交给你。从此以后,绾绾便握着孤两处命门了。”

    男人一边说,一边捉了她的手,放到了他身上。

    甫一触及,掌下便慢慢坚/挺起来,程绾绾愣了愣,顿时面红耳赤。

    她慌忙看,才发觉苗娘子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还将雅间的门也关上了。

    眼下雅间里就只有他们夫妻两个人。

    程绾绾不知怎么,便没躲,但男人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捉着她的手碰了一下,就又拿开了。

    程绾绾一抬眼,隔着热茶氤氲起来的暖雾,男人朝她笑。

    他刚才那话是故意逗她的,但其中情谊,却是认真,都写在他噙着笑却深深映着她的眼底了。

    程绾绾脸上的羞意尚未过去,忽然又有点想哭。

    玲珑阁能赚多少银子,对男人来说有多重要,她再清楚不过了。

    这地方除了赚钱,也是很好的消息流通场所,玲珑阁可以充作男人在外的眼睛和耳朵。

    程绾绾心里五味杂陈,说不高兴不激动是假的,只是高兴之余,又有些不安和忐忑。

    她若接受玲珑阁,当然不是只享受玲珑阁赚来的金银就行了,桌上的账本便是证明。

    男人把玲珑阁给她,不是单纯地换了一个方式给她银子,而是真正地把这个地方都交给她。

    她不是当个甩手掌柜就行了,她是要做玲珑阁真正的主人。

    她能做好吗?

    江诀看小妻子发愣,这会儿倒不知她在想什么,便轻轻敲了敲桌子:“再不写完,墨该干了。”

    程绾绾回神。

    她咬咬唇,握紧了手中的笔,落下之前,最后问了一句:“可是,我要是做不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江诀没替她打包票,只无奈道,“绾绾是孤的太子妃,自然是孤替你兜着。”

    程绾绾看男人,眼神有点哀怨,怎么不鼓励鼓励她,这么直接就说要替她收拾烂摊子的话了。

    但是她又有点想笑,男人好整以暇,漫不经心的态度,着实让她心头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江诀看小妻子紧张的神色缓和,轻轻将人揽紧,在她耳边道:“孤生下来就是太子,但在孤代父皇掌政以前,孤这个太子的位子,坐得并不安心。”

    程绾绾静静地听。

    江诀继续道:“孤知道,绾绾自嫁入东宫,有许多的顾虑和担忧,正如孤从前只凭父皇的偏爱坐在太子的位子上,也坐得不安稳。即便孤知道,父皇疼爱孤,永远不会变。绾绾做孤的太子妃,又何尝不是一样。”

    第166章

    程绾绾垂下眼眸,耳边的声音谆谆,一字一句落进她心中。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把玲珑阁送给她,是想送她一份心安。

    原来她先前的那些谨慎和不安,他一直都明白。

    程绾绾之前觉得自己已经在慢慢试着敞开心扉了,但是这会儿,她突然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打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所有过往被压抑过的情绪倾泻而出,不管好的坏的。

    她口中微微发苦,不知为何。但心下一阵激烈的起伏过后,却是暖暖的。

    “江诀。”她叫他的名字。

    江诀挑眉,意外地看着她。

    “谢谢你。”程绾绾软声道,声音里有了一点哭腔。

    江诀怔了下,小太子妃转过脸看着他,一双澄莹的眼睛十分明亮,软软叫他的名字。

    和上回有点气恼叫他的名字不一样。

    这回,小太子妃好像终于真的接纳了他。

    不仅仅接纳了他对她的好,也接纳了他高高在上的身份,更接纳了她自己。

    她出身是卑微又怎么样呢?程家是待她不好又怎么样呢?

    这一切都不代表她不配做太子妃,更不代表她不能够被爱。她没做错任何事。

    只要她自己觉得自己值得,她就值得一切最好的。

    江诀慢慢笑了。

    低头看着小妻子容光焕发的模样,那双乖顺的眼眸里,熠熠生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

    江诀满含爱意地看了小妻子一会儿,终于想起正事来。

    他再次提醒:“墨真要干了。”

    程绾绾回神:“哦!”

    她忙转过头,在文书上写完自己的名字。

    “绾绾”二字,她写得很慢,终于写完的时候,她才发觉,她的字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她刚才竟没觉得。

    程绾绾吹了吹,把墨渍吹干,翘着嘴角,莫名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字。

    江诀便看着她,看她自个儿满意自个儿的字,欣赏了半天还翘起嘴角来。

    之前在小书房看她练字的时候,他也常夸她,说她字写得越来越好了,进步很大。

    小太子妃那时总是腼腆地笑,小声地说:“还不够好呢。”

    她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

    其实她已经很好了。

    江诀笑了笑,把嘴角压下:“欣赏够了没?”

    程绾绾头也没转:“还没有呢。”

    江诀笑出声来。

    程绾绾放下文书,这才转过脸来看男人,她弯弯眼睛,笑得依旧乖顺,但明亮眸子里又多了一点什么。

    她再次说:“殿下,真的谢谢你。”

    “刚才不是还叫孤的名字么。”江诀凑近小妻子些,眼尾勾着散漫笑意,“还是叫名字好听,孤喜欢听。”

    程绾绾脸红了红,嗔男人一眼:“喜欢我也不多叫,叫多了,殿下就觉得平常了,就不觉得喜欢了。”

    “胡说。”男人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嗓音微哑,“叫再多遍孤也喜欢,永远不会腻。”

    程绾绾抿唇笑笑,却还是不肯叫。

    江诀也不强求,指了指文书:“就这么谢孤。”

    程绾绾立马会意。

    雅间里这会儿也没旁人,程绾绾便乖乖仰脸,软唇贴上去,主动亲男人。

    江诀勾唇,由着小妻子软嫩的唇瓣印着他的磨磨蹭蹭了一会儿。片刻,他眸色渐沉,臂弯猛地收紧,将小妻子揉进怀里,薄唇压回去。

    男人的动作不似程绾绾那般轻柔无力,而是带着一种凛冽的气势,抵开她唇齿,强势地吮咬她。

    程绾绾很快就被弄得晕晕乎乎的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的手掌已经从她后腰慢慢往上,摩挲到了身前来……

    到底是在外头,江诀放肆了一会儿,紧要关头克制住了。

    程绾绾已经软成了一滩水,瘫软在男人怀里,微微喘着气。

    她靠着他,双眼迷离,半点防备都没有,这副模样犹是勾人。

    江诀喉结滚了滚,腹下灼火烧得他难耐,这片刻亲热,到底是欺负她,还是折磨他自己,还真是说不清。

    他只得狠狠握了一把小妻子的腰,又低头,狠狠咬了她旖旎的唇瓣两口。

    微微的疼痛夹杂着酥麻,程绾绾软软哼哼了两声,以示抗议,不过聊胜于无。

    *

    苗娘子亲自守在雅间外,不知里头说了些什么,不过签几份文书而已,不知道为何里头耗了这样许久。

    苗娘子心里有了一点猜测。她也是成过婚的,知道小夫妻刚成婚蜜里调油时是怎样的。

    她想了想,怕里头再有什么大动静传出来,便把雅间外头其余两个阁中小娘子支走了。

    这才安下心。

    不过雅间里也没什么大动静传出来,雅间很隔音,只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出来一点,别的声音一概听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苗娘子都怀疑太子是不是没克制住,在雅间里直接办起事来了,雅间里头总算扬声叫人了。

    苗娘子忙应声,又等了等,才去推门。

    推开门,两位贵人倒是好模好样地坐着,只不过太子妃白皙的脸上有些暧昧的红晕。

    苗娘子只扫了一眼,只当没看见。

    江诀指了指桌上的账本:“日后,这些账本都交给太子妃看。”

    苗娘子点头:“是。”

    程绾绾睁大眼睛:“可是我没有看过这种账本。”

    “无事。”江诀淡定,对小妻子语气柔和,“这些账本和东宫的账本差不多,有些经营上面的明细,你慢慢看便是,若有不懂的,就直接来问孤。若孤不在,你来玲珑阁,苗娘子亦会教你。”

    “民妇自当尽心辅佐太子妃。”苗娘子道。

    程绾绾虽然还是有些没把握,但有男人兜底,她自然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她一向都是很愿意学新东西的。

    程绾绾便点头:“那今日我能带几本账本回去先慢慢看着吗?”

    苗娘子略略抬眼,按照以前的规矩,玲珑阁的账目是不能随意带出玲珑阁的,以免有心人顺藤摸瓜查到玲珑阁和东宫的关系。

    所以每回才没把账目送去东宫,而是太子亲自过来过目。

    不过现在么……

    果然男人道:“你想带回去便带回去。但今日先别看,用功明日再开始也……不迟。”

    男人话没说完,程绾绾已经拿了账本翻看了。

    小太子妃头也没抬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呀。”

    江诀:“……”

    江诀伸手,夺了小妻子翻开的账本:“今日不行。”

    程绾绾看他,不就是因为今日是她的生辰么。

    她瞧男人一眼,似在怪他,眼睛里却是笑的——因为终于有人很在乎她的生辰了。

    程绾绾还是带了两本账本回去,叫晴云进来收好了,晚些时候回东宫的时候一并带回去。

    既然来了玲珑阁,程绾绾便也一道挑些东西回去。

    胭脂水粉,新上的华缎。

    程绾绾挑了华缎之后,苗娘子本要叫人去将楼下堂阁的胭脂水粉拿一些上来,让程绾绾挑。

    但程绾绾怕影响阁中生意,便拒绝了,她自己下楼去挑,顺便也看看,京中的闺秀小姐们都喜欢什么样的胭脂水粉。

    既然以后玲珑阁是她做主,她自然要上心。

    江诀笑她:“这么快就上心了?倒是把孤这个送礼物的人给晾在一边了,绾绾就是这么谢孤的?”

    程绾绾刚起身,闻言回头嗔他,脸有点红:“方才谢的还不够呀。”

    “不太够。”江诀往后仰了仰,看着小妻子,目光略深。

    程绾绾:“……”

    程绾绾只得回来,趁着苗娘子不在,只有晴云在门口,飞快地亲了男人的下巴一口。

    “这样可够了?”她问,眉眼娇柔。

    “勉强。”江诀笑,不逗她了,捏捏她的手,“去吧,先欠着。”

    程绾绾:“……”

    怎么就莫名其妙欠着了……

    程绾绾只当他是逗她,便没多说,这才下楼去。

    玲珑阁在大兴坊算是龙头商铺了,可以说在整个寿阳也都是有名声的。

    不过一楼堂阁中的人不算很多。

    这一来是因为玲珑阁中的东西价格都很昂贵,寻常百姓根本买不起。二来,是因为闺阁小姐们逛东西不喜欢吵嚷拥挤,而自己又常有三两个甚至更多的丫鬟跟着,所以玲珑阁每日接待的客人都有一个大致的定数,若是人多些,后来的便请到楼上雅间稍坐,又或是送些精致的缎子,请客人改日再来。

    不过通常,雅间就够用了。

    程绾绾在楼下看了一圈,她避开人,倒是没叫人注意到她。

    玲珑阁的胭脂水粉虽说制作的原材是比那些小铺子要好许多,但实际上卖出这般高价,还是挺坑人。

    不过能被坑的,也都是富贵人家。这些银子对高门显贵的小姐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当初国库空虚,不可能号召百官和世家给国库捐银,所以才有了玲珑阁,那些高门显贵笼络的数不清的家财,换了个法子,又回到国库了。

    而国库中的银子,最终都会用到大邺百姓身上。

    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程绾绾对这种手段不予置评,她不懂政事,她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玲珑阁的胭脂水粉确实很好,虽然价格略贵了些,但是连装胭脂水粉的盒子,都格外精致。

    程绾绾其实不大会挑胭脂,她只会看胭脂盒子。

    挑到一盒胭脂的时候,程绾绾觉得盒子好生精致,盒子上镌的花样栩栩如生,打开看,盒子里还分成了两个小格子,上面是面脂,下面是口脂。

    程绾绾觉得新奇,便想要。

    待客小娘子笑道:“太子妃眼光真好,这“半面娇”卖得极好,这是最后一盒了。”

    “是吗?”程绾绾笑了笑。

    待客小娘子点头,正要说话,突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这盒“半面娇”方才不是定给我了么,怎么又给别人了?”

    第167章

    一道女子的声音兀地插进来,语气有些不悦。

    程绾绾惊讶地转过头,见走过来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瓜子脸蛋,一双丹凤眼,肤色极白,配着鲜艳的口脂,衬得肌肤几乎没了血色,却倒也并不显得病弱苍白,只是有些清冷而不近人。

    程绾绾略微怔了一下。

    随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女子一番。

    从衣着和气度,再有女子身后的丫鬟来看,这位姑娘定是高门中的贵女。

    但至于是谁,程绾绾回想了一下自己背过的册子,倒是没能把这位清冷美人和册子上的人对上号来。

    一时认不出人来,倒不好冒然开口拉近关系了。

    换做以前,程绾绾早就尴尬又怯懦地向人道歉,赶紧交出这盒胭脂了。

    但是而今她已经不会再和以前一样,遇事只会缩头缩脑了。

    程绾绾拿着胭脂,朝着女子弯眉笑了笑:“这是姑娘先定下的吗?”

    程绾绾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阁中的待客娘子。

    待客娘子忙看这位插话过来的贵女,已认出了人来。

    这位贵女正是当朝兵部左侍郎的千金,翁淑娴,翁小姐。

    虽然认得人,但是待客娘子却对翁淑娴定下了胭脂一事没什么印象。

    不过阁中的待客娘子有很多,许是别的待客娘子帮她定下了的,只是忘了把胭脂装好收起来,这才闹了这么一出。

    总之一边是兵部左侍郎的女儿,一边更是太子妃,哪边都得罪不起。

    待客娘子只好忙解释了一遍。

    听待客娘子解释完,程绾绾才把胭脂立马递了出去,温软笑道:“原是如此。翁小姐,是我没弄清状况夺人所好了,对不住。这盒胭脂还给你。”

    翁淑娴愣了下,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

    高门贵女么,自小多是娇惯着长大的,总是有些脾气的。

    说到底,这事错不在她,而在玲珑阁,若是她将错责都推给玲珑阁,定要这盒胭脂,那翁淑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找玲珑阁扯皮。

    翁淑娴一时没接,半刻才道:“……罢了,既然已经在你手里,那便让给你吧。”

    程绾绾愣了愣。

    翁淑娴笑了笑:“寿阳城里还有姑娘这等好说话的人,真是少见。今日就全当交姑娘这个朋友了。我不缺胭脂,改日再来买吧。”

    这位翁小姐一笑起来,丹凤眼挑起的那抹清冷之意,就顷刻散去了大半,竟还是十分柔和而平易近人的。

    程绾绾自打当了太子妃之后,身边有不少巴结她的人,以前眼睛朝天看的贵女,现在见了她都笑眯眯的了。

    但是程绾绾又不傻,知道那些人只是看她的身份变了而已,从心里还是看不上她一个庶女出身的。

    这位翁小姐倒是例外。

    她不认识她,却对她很客气,只是因为她温和有礼,所以她也善意地回馈她。并不是因为她太子妃的身份。

    程绾绾很高兴。

    这时,待客娘子又忙朝两位贵人赔罪,一句“太子妃恕罪”,这才道破了程绾绾的身份。

    翁淑娴愣住,半晌才惊诧出声:“你是、是太子妃?”

    丫鬟低声:“小姐!您失礼了!”

    翁淑娴回神,忙行礼:“见过太子妃,臣女适才……”

    程绾绾忙将人搀扶起来,有人朝这边看,她压低声音,说自己不想惹人注意。

    翁淑娴这才没行礼。

    最后,胭脂还是让给了程绾绾,不过翁淑娴原本就说让了,也不是碍于程绾绾太子妃的身份才让的,所以程绾绾便收下了。

    程绾绾拿了胭脂,高高兴兴回雅间去了。

    江诀在雅间等她,无事做,随手拿了账本看。

    程绾绾回来,见他在看账本,护宝贝似的忙跑过去,不许他看了。

    江诀顺手揽了人,笑道:“绾绾好生小气,玲珑阁都给你了,账本就不许孤看一眼了?”

    程绾绾被男人抱着,自己把账本抱在怀里护着:“账本是玲珑阁的,玲珑阁是殿下给我的,那自然账本也是我的,殿下怎么能翻。”

    这么说也对,但向来乖顺的小太子妃这般伶牙俐齿起来,惹得江诀心痒。

    他低头,捏了小妻子的下巴,迫她抬起小脸来,低头吻下去。

    程绾绾呜咽一声,来不及说话,控诉被男人尽数吞进口中。

    程绾绾力气小,抵不过男人,只得任他施为,脖子都仰得酸了,哼哼唧唧抗议了两声,男人才放缓力道,在她唇瓣上碾磨了片刻,终于退开。

    程绾绾唇瓣嫣红,眼尾染了几抹春情,微微喘息了片刻,才缓过神来。

    她哀怨又娇气地瞪了男人一眼,低声嗔怪他:“殿下怎么什么时候都……”

    “都怎么?”江诀笑。

    程绾绾可说不出,只在心里道他怎么什么时候都能亲她,真讨厌。

    程绾绾把抱着的账本放回去,认真道:“等我看完,殿下再看,到时和殿下两下一对,便知道我有什么缺漏。”

    “好。”江诀应她,满是纵溺。

    他这才看到她方才拿回来放在桌上的胭脂盒。

    便伸手去拿:“这是盒什么胭脂?”

    程绾绾一见,立马把胭脂盒一把抓回手里,又和护账本一般护着:“这是一位小姐让给我的。”

    江诀见她这般护着,似不寻常,没再去拿,只问她:“何人送的,绾绾这般珍视?”

    程绾绾虽然身为太子妃,但无论是做太子妃之前,还是做了太子妃之后,她都没有什么朋友。

    她觉得这位翁小姐人很好,又想她说了“全当交个朋友”这样的话,虽然知道可能只是客套说的,但是程绾绾还是觉得很高兴,这盒胭脂对她来说,自然也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程绾绾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把刚才在堂阁发生的事情同男人说了。

    江诀听罢没说话,神色动了动。

    程绾绾看他:“怎么了,殿下?”

    江诀眼底划过一丝冷色:“不长眼的东西,连孤的太子妃都不认得。”

    程绾绾小拳捶了男人一下:“殿下!”

    她在京中并不常露面,几回宴会也不是京中所有贵女都到了,有不爱热闹的不认识她的,有什么稀奇的。

    “……”江诀闭嘴。

    程绾绾这下更把胭脂盒收好,不给男人看了,收进怀里放好。

    她一副防备的姿态,好像生怕他一气之下把胭脂扔了似的,江诀好笑,勾着唇角摸了摸小妻子的脑袋,神情若有所思。

    *

    从玲珑阁离开之后,江诀又带着程绾绾去了醉霄楼吃东西。

    晚间才回东宫。

    到东宫时,天色已暗。

    江诀牵小妻子下了马车,时辰不早,他便没去三松堂,索性将那些政事留到明日再处置。

    牵小太子妃直接回西宫。

    回西宫的路上,刚远远看见西宫大门,就瞧见平公公等在宫门外。

    江诀和小妻子对看一眼。

    走近些,平子看见两位主子,忙过来行礼。

    江诀道:“这么晚候在这里,何事?”

    若是大事,邹吉必定早差人去玲珑阁传话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平公公被问话,却是看了男人一眼,一时竟不好开口。

    平子本来以为,殿下会先去三松堂再回来,他等在这里,原本只是要等太子妃的。

    眼下是只能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出来了。

    平子把头埋低,禀道:“今日……程府大少爷来东宫求见太子妃,在宫里等了两个多时辰,殿下与太子妃一直没有回来,程家大少爷才离开……”

    “程家大少爷”几个字一说出来,江诀和程绾绾的脸色就都变了。

    程绾绾自是十分高兴,眉眼都笑开:“大兄长来啦?!”

    江诀:“……”

    牙怎么有点痒……江诀咬紧。

    一日的神闲气定,到回西宫,江诀的脸色反而沉冷紧绷起来。

    程绾绾半点没察觉,只兴高采烈问平子程珉的事。

    平子又不是瞎眼,看太子脸色都黑成那样了,他就知道殿下不喜欢程家那个大少爷,果然不该让殿下知道的。

    平子懊悔之极,却也晚了,夹在两个主子之间,事情还得说,但一应细节——诸如什么程家大少爷足足等了半日,什么程家大少爷询问太子妃在东宫可安好,此类细节,平子半个字都没再提。

    平子三两句话交代了事,赶紧告退了。

    程绾绾虽然不知细节,但知道原来大兄长是来给她送生辰礼的,她还是高兴极了。

    大兄长还记得她的生辰。

    以前在程家的时候,大兄长倘若不在外游历,若是在家,遇上她生辰,也会给她送些小礼物的。

    还温柔地嘱咐她说,不要让程湘湘知道,是独独给她的。

    自打母亲过世之后,整个程府里,除了瑞雪,程绾绾唯一能感受到的一点温暖,都来自大兄长了。

    所以大兄长对她来说,真的很不一样。

    程绾绾立马有些懊恼,怎么今日没有早些回来,害得大兄长白白等了几个时辰,最后连面都没见到。

    思及此,程绾绾不由有点迁怒男人,她本来说要回来的,但是男人非要带着她去醉霄楼吃东西。

    程绾绾自知这般迁怒好没道理,但还是忍不住看了男人一眼,眼里责怪的意味很浓。

    江诀:“……??”

    瞪他做什么,又不是他叫那个程大少傻等几个时辰的。

    男人牙咬得更紧了。

    定是那程家长子仗着兄长的身份,看小太子妃纯善可欺,故意总贴上来。

    他看他分明是别有用心!

    江诀面无表情吃了一缸子醋,决定做点什么。

    不一时,素兰将收好的程家大少爷送来给太子妃的生辰礼捧了过来,是一个长匣子,里头装的不知是什么。

    程绾绾正要起身去接,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收大兄长的礼物啦!

    可还没等站起来,孱薄的肩膀被男人的大掌用力地按了一下。

    程绾绾没站起来,茫然转头看。

    身侧男人已经倏地起身,大步越出,去接那匣子。

    程绾绾莫名。

    下一刻,也不知怎么,男人刚伸手接过匣子,却是没拿稳,“砰”一声,匣子狠狠坠在了地上。

    第168章

    程绾绾:“……”

    素兰:“……”

    素兰愣了愣,赶紧跪下请罪:“殿下恕罪!太子妃恕罪!都是奴婢没拿稳,都是奴婢的错!”

    素兰慌忙去捡掉在地上的匣子。

    然而程绾绾刚才分明看见,匣子已经从素兰手上离开到了男人的手上,但不知怎么回事就掉在地上了。

    程绾绾看男人。

    男人高大,身材挺拔修长,看起来威严凛然,不可侵犯。他也正好转过来看她。

    男人一贯漆沉如墨的深邃眼眸里,透出来一点漆亮,直白恳挚地望着她,哪怕隔得有些远,也好像能叫人一眼看清他的眼睛。

    没有丝毫杂质,显得极为干净。也就显得十分无辜无害。

    男人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垂在身侧,微微握拳,高大峻拔的身姿,显出一点莫名的无措来。

    好像在说:这是怎么回事,不干孤的事。

    素兰捧起匣子来,高高举过头顶,脸快要埋到地上。她的手都在颤抖。

    素兰知道,太子妃人美心软,不会将她如何,但是今日太子殿下在这里,而且方才是太子殿下从她手中把匣子接过去的。

    太子殿下御下极严,今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摔掉了,怕是要受重罚了。

    可是素兰到现在也没明白,匣子是怎么掉到地上去的。

    她刚才明明把匣子好好地递到太子殿下的手中了啊。

    素兰太慌乱了,以至于才过去片刻的记忆都有些模糊起来。

    她刚才好像是看见,太子殿下的手动了动,然后匣子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像是……像是太子殿下故意把匣子扔掉的。

    这个印象一冒出来,素兰就更加害怕了,因为她不可能把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所以只能是她替太子殿下顶下这个罪名了。

    “怎么做事的,东西都拿不稳。”江诀斥道,声音冷沉。

    素兰立时瑟缩了一下,但奇怪她并未感觉到太子话中有什么怒意。

    程绾绾早已经飞快地跑过来了,连忙从素兰手里接过了匣子,生怕摔坏了。

    但她来不及检查,听男人斥责,又忙替素兰说话:“殿下别怪素兰,方才绾绾瞧见……”

    “瞧见什么?”江诀问。

    程绾绾:“……”

    她瞧见素兰分明已经把长匣递出去了,是他没接稳才掉的,不干素兰的事。

    但是程绾绾不好这么说,因为这样就会显得是男人的问题了——而程绾绾丝毫没有怀疑,男人会是故意的。

    江诀也没追问,转头对素兰冷道:“太子妃今日生辰,替你说话,孤便由她。再有下次,孤定重罚。”

    素兰顿时松了口气,连忙谢恩退下了。

    程绾绾这才赶紧回桌边,在桌上打开了长匣检查。

    长匣里装着的是一支玉笛,和之前大婚前程珉送给程绾绾的那支十分相似,只是玉笛更为贵重。

    而这支玉笛更是精致,通身温润,甚至不知用了法子,在玉笛的一端,玉身之中,竟然将金线嵌了进去,嵌成了一个小小的“绾”字。

    而表面摸上去,竟然丝毫感觉不出,金玉相嵌,竟是浑然天成。

    程绾绾乍一眼看去,便看呆了,尤其看到那个金线嵌的“绾”字,更是爱不释手。

    程绾绾并非没见过好东西,相反,江诀给她的东西都比这支玉笛好多了。

    但是爱屋及乌,程绾绾敬重大兄长,自然而然他送的东西,便是五分好,她私心里也觉出十分好来了。

    可是,就是这般好的东西,程绾绾细一瞧,却发现玉笛自中间,断裂成两截了。

    玉笛摔断了。

    很明显,就是刚才那一下摔断的。

    程绾绾一时心里难受极了。

    今日不仅叫大兄长等了那样许久,都没见到她,他精心准备送给她的生辰礼,也竟然都还没到她手上,就被摔坏了,摔成两截了。

    程绾绾有种说不出的愧疚,很快化作一阵阵漫上来的委屈。

    几个眨眼的工夫,她眼眶就湿润了,忍不住要哭了。

    江诀:“……”

    江诀是讨厌程珉,也是故意把他送的东西毁掉,但是他没想惹哭小太子妃。

    小太子妃坐在凳子上,乌亮的双眸泪眼汪汪,泫然欲泣,纤长浓密的睫羽扑闪个不停,要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子憋回去,这般模样当真是委屈极了。

    江诀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又夹着心虚,不由有一丝慌乱,失了往日沉稳从容。

    他忙抱了*小妻子,低声低气道歉:“都是孤不好,孤把玉笛摔断了。绾绾别着急,孤命宫中最巧的工匠修补,以金镶玉,定为绾绾修复如初,好不好?莫哭、莫哭,绾绾这般,要把孤的心都哭碎了。”

    程绾绾还没哭呢,他这么一说,她心里的难过反倒克制不住,立马掉下两颗泪珠来。

    江诀低头,薄唇忙接住滑落的泪珠,将小妻子的泪珠儿尽数抿进口中。

    男人的薄唇在脸上逡巡,无比轻柔,一边吻她的眼泪,一边低声哄她:“绾绾莫哭,孤的心都要被绾绾哭化了。”

    程绾绾不是被哄的,是被男人这般舔走她眼泪的动作弄得一时有些愣了,忘了哭了。

    江诀一边舔走小妻子的泪珠,一边哄人,总算把怀里泪做的娇娇小人儿哄好了些。

    他实在不明白,这样平平无奇的一支玉笛,毁了便毁了,小太子妃一时难受是有的,但怎会当场就哭出来。

    江诀本想不管程家长子送什么,他都给小太子妃再送比程家长子更好的。至于这差的,自然就无关紧要了。

    可小太子妃却难过成这样。

    程家长子对她来说,真就这般重要么?

    江诀不是平白吃醋,他也叫人查过程家的事,那程家长子程珉常年在外游历,不在府中,与小太子妃一年到头都未必能见一回面,兄妹二人的感情怎么会好。

    再说那程珉,对小太子妃也不过是偶尔怜悯施舍,程珉从前所做那些,在江诀看来,实在不算什么。

    倘若他早些认识小太子妃,必定对她极好,不叫她受半点的委屈。

    可惜,没有这种倘若。

    江诀心里其实隐隐明白,为何小太子妃看重这个不过对她施舍了丁点善意的大兄长。

    正因为他隐隐知道,心中便更觉得程珉所谓的那些好,远远配不上小太子妃对他感恩戴德。

    可江诀怎么想,左右不了程绾绾。

    不过,程绾绾虽然心里还是可惜大兄长送的生辰礼,但是看男人这般低声下气,好声好气地哄她,心里又对男人有些过意不去。

    她不知是哭的,还是被男人亲的,眼尾和鼻尖都红红的,杏眸里还是水濛濛的,她肌肤又白,噘着小嘴,两腮便显得圆鼓鼓的,又白又嫩,水豆腐似的。

    又是楚楚委屈,又是娇嫩可爱。

    江诀看得挪不开眼。

    程绾绾不觉,只夹着鼻音,瓮声瓮气反过来安慰他:“殿下也不是故意的。”

    江诀:“……”

    他就是故意的。

    这下心里更心虚抱愧了。

    江诀嘴上:“嗯,孤自然不是故意的。”

    程绾绾看他,拉拉男人的大手,小手攥住男人几根手指握住:“是呀,所以绾绾不怪殿下,也不怪素兰。是绾绾自己没福气。”

    “胡说。”江诀立马道,又抱着小妻子柔声,“孤的绾绾福气大着呢。这玉笛孤一定为绾绾修好,嗯?”

    程绾绾没作声。

    江诀勾起手指,捏了捏小妻子娇嫩的手:“怎么,不信孤?”

    “自然信的。”程绾绾这才道,眼眸里还湿哒哒的,嘴角已经抿唇抿开一个乖乖甜甜的笑来,“谢谢殿下。”

    江诀目光垂落,睇着小妻子又甜又软的笑:“那方才绾绾还瞪孤。”

    “什么?”程绾绾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诀没再重复,只看了小妻子一眼。

    程绾绾从男人俯落下来略微含着屈怨的眼神里,立马想起来刚才知道大兄长来过的时候,她有一会儿懊恼回来晚了,心里暗怪男人带她去醉霄楼吃东西,好像还……瞪了男人一眼。

    程绾绾立马愧疚得很。

    “对不起嘛,夫君~”她乖软道,往男人怀里贴。

    这时候,她倒也学会用甜言软语来哄男人的心了。

    江诀受用,立马收了屈怨神色:“不怪绾绾,确实是孤耽搁了绾绾。”

    “才不是。”程绾绾靠在男人怀里,仰脸看男人,“实在是今日太不凑巧了。”

    不凑巧才好。

    江诀面上可惜:“嗯,的确是不凑巧。”

    程绾绾完全冷静下来了,越想越觉得方才失态。

    男人也不是故意摔坏大兄长送的玉笛的,他本就陷入尴尬境地,她偏还为这个哭了,方才定是叫他更下不来台了。

    程绾绾仰起小脸,凑上去亲亲男人下巴:“夫君别放在心上,绾绾没事了。”

    江诀垂眸。

    小妻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生怕他继续抱愧,眸光都是软乎乎的关心。

    江诀喉间动了动。

    他没作声,目光一转,望着虚空幽幽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程绾绾见状,听不得男人叹气,忙双臂环住男人劲腰:“夫君,绾绾真的没事了。”

    江诀还是没说话,只转回目光来,垂下眼看着小太子妃,眼里烛光破碎,迟疑地望着她。

    程绾绾见男人不信,也不知怎么宽慰他好了。

    最后,索性坐到男人膝头,细细两只胳膊环上男人脖颈,什么话也没说,只亲他。

    起初男人没有反应,慢慢开始回应她,最后快要反客为主的时候,男人停下来。

    “今日……”不是日子。

    男人迟疑。

    程绾绾面颊染上红霞,娇娇低声:“嗯……没关系。”

    江诀默声。

    下一刻,揽起怀里娇软腰肢,用力按到怀中。

    江诀咬着小妻子的软唇,看怀里的人娇软成一滩水,纤长睫羽随着他力道轻颤。

    他默默无声,勾了勾唇。

    第169章

    天色将亮,范文邑着好官服,准备去吏部上值。

    大邺冬令漫长,到二月间仍旧冷得呵气成雾,这几日雪停了,昨日夜里却又开始飘雪了。

    天气太冷,范文邑心疼妻子,便不要妻子伺候衣食,让她继续睡着。

    他自己穿好了官服,小厮提来了早饭,不过一碗清粥,两个素包而已。

    素包是前几日厨房婆子包的,这个时节冷得结冰,食物能存放很久。

    只是天气冷,小厮从厨房拿过来,虽然食盒装着,粥还好,包子却是已经凉了。

    范文邑却已经习惯了,匆匆用完,漱口擦了擦嘴,直接出门去上值。

    他才出了院子,见院中雪地里脚步凌乱,却是有几串较为清晰的脚步,一路朝着后门去了。

    范文邑起初没在意,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

    “这么早,有人出去了吗?”范文邑问。

    小厮忙道:“老爷,是小姐在后门套了马车,要出去。这会儿应该还没走。”

    范文邑皱了皱眉。

    范家不过五品官员家宅,在遍地权贵、寸土寸金的寿阳算不上富裕,家中马车只有一辆。

    范文邑又向来节俭,平素上值都是走路去。故而家中马车不大用,只有家眷出游,或是每月女儿范书雯去正安寺进香,才会用到马车。

    这月初的时候,范书雯已经去过正安寺了。

    今日这又是要去哪儿?

    范文邑和妻子感情不错,没有妾室,夫妻二人只有一个孩子,便是女儿范书雯。

    范文邑清廉,家中也没有什么值当的家业要继承,他不执着于要个儿子,故而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便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范书雯也确实出色,饱读诗书,精通女红,更是医术过人。只是碍于女子的身份,不能入太医院一展才能,精进医道。

    所以范文邑对女儿并不束缚,她愿意去正安寺施医,他从不反对。

    不过今日……

    范文邑想了想,还是调转方向去了后门。

    到后门,范书雯正要上马车出发。

    “书雯。”范文邑叫住女儿。

    范书雯知道这个时辰是父亲离家去上值的时辰,怕被多问,所以特意走了后门,谁知父亲居然找到后门来了。

    范书雯只得回身:“爹爹。”

    范文邑指了指马车:“你这又是要去正安寺?”

    范书雯迟疑了一下:“……是。”

    范文邑点点头,不疑有他,只是提醒道:“这月初你不是去过正安寺了吗?如若不是要紧事,这段时日还是先不要出城去了。就在前不久,有人到官府报案,说是在永叠峰山脚遭遇了一伙流窜至京的贼寇,估计是贪图上山香客身上的香钱,竟起了歹意拦道作恶,但不想竟被报案人府中的家丁合力杀死——”

    范文邑说到此处,夹进一声叹息:“哎,这堂堂帝都寿阳,竟也有贼寇敢在此作恶。”

    范文邑摇摇头:“也不知那伙贼寇从哪里来的,但既然有一回,难保不会再有第二伙贼寇。若无必要,你暂时还是不要去正安寺了。不太安全呐。”

    范书雯脸色变了变。

    半刻,才缓和过来。

    她知晓父亲担心,便点了点头:“爹爹说的是。既然这样,我今日不出城了,但马车都套好了,我索性出去转一转吧。爹爹和阿娘好些衣裳都旧了,女儿去买些新布回来,给爹爹和阿娘做几身新衣裳,等开春进夏了就可以穿了。”

    范文邑心里一阵熨贴,不由柔声:“也给你自己买些好布,做几身新衣裳。”

    范书雯笑了笑:“女儿知道了。”

    范文邑这才放心去上值了。

    范文邑直接从后门去吏部,范书雯目送他走远,直到人拐出巷子看不见了,范书雯才收回目光。

    脸上却是没了笑意。

    丫鬟过来,低声问道:“小、小姐,咱们还去吗?”

    方才老爷一番话,也叫丫鬟想起了可怕的回忆,脸色都有些苍白。看起来像是冻的。

    范书雯没说话,低头不语。

    ——那日在永叠峰半山腰下,遇上贼寇拦道抢劫的人,并不是那位去官府报案的人,而是她。

    车夫被那几个歹人一剑捅死,时至今日,范书雯都能想起那可怖的、血淋淋的画面来。

    那些歹人见色起意,本欲对她和丫鬟不轨,但多亏有人及时相救……

    这段时日,范书雯很少出门,整日在屋里,爹爹阿娘只当她是在琢磨医书,但其实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来是后怕,二来,心里也实在纠结。

    今日,她终于打定了主意,这才出门去。

    范书雯站了会儿,还是道:“走吧。”

    *

    车夫已经换了一个。

    老车夫是范府老人,无儿无女,只有一个老伴,不知住在哪里。

    范书雯怕父亲担心,谎称老车夫告了假,回家去了。又差府中小厮打听老车夫妻子的住址。

    眼下打听到了,但还没找到人。

    范书雯心里到底有愧,觉得是她牵累了老车夫。

    可人命无论怎样都回不来了,她只能尽量为老车夫的妻子补偿些银钱。

    不过怎么补偿,都只能等找到人再说。

    马车今日并不是去找老车夫妻子的。

    在城中七转八绕了一圈,马车到了一处僻静的茶庄。

    茶庄颇大,玉除彤庭,装点雅致,处处透着幽情逸韵。

    范书雯是头一回来,见到茶庄里的布置,就知来此处的人非富即贵,不是她这种人可以高攀的。

    不过她今日不是来喝茶的。

    进了茶庄,她报了身份,很快有人亲自过来给她引路。

    范书雯带着丫鬟,跟着引路的人在茶庄里又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处亭阁。

    引路人远远便停下,请范书雯自己过去。

    丫鬟倒是许她带着。

    范书雯心中这时才有些莫名的紧张和忐忑。

    她深深吸了两口气,迈步过去。

    寒霜时节,亭阁里有些冷,四面皆挂起了厚厚的毡帘,隔绝冷意。

    范书雯走到亭阁外,又吸了口气,才推开毡帘进去。

    一进亭中,便有暖意扑面而来。

    而亭阁中被暖意簇拥着的人,正在煎茶,热气氤氲升腾,模糊了他的面容。

    范书雯定睛才看清他的脸。

    不是别人,正是七皇子江煜。

    范书雯没走过去,隔着距离,远远便缓缓福身:“多谢七殿下救命之恩。”

    江煜抬脸看她,露出笑:“过来坐。一路过来肯定冻着了,喝点热茶。”

    范书雯没作声,看了煎茶的人一眼,想了想,才缓步过去。

    等她坐下,江煜诧异:“我还以为你又会拒绝我呢。”

    范书雯笑了下,但很短促:“臣女岂敢。殿下身份尊贵,再说,之前在永叠峰,殿下又救了臣女。臣女欠殿下的恩情,实在是还不清了。”

    江煜脸上的笑淡了淡。

    她还是和之前一样,动辄便说他身份尊贵,说她不敢不配。

    江煜心底划过一丝苦涩,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只撇了撇嘴道:“你在豫州也救过我,还亲自日夜不离地照顾了我那么久。硬要说,那天在永叠峰救你的人也不是我,是林俜。”

    林俜是他的护卫,若无她和他这层微妙的关系在,林俜未必会出手救她。

    范书雯心知肚明,这份救命之恩,归根结底是要算在安王身上的。

    不过范书雯也奇怪:“容臣女好奇问一句,殿下的护卫,为何会出现在永叠峰?”

    江煜看她:“你不如直接问,怎么那么巧林俜就碰到你遇险,好巧不巧地救了你。”

    范书雯抿唇。

    她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她心里感激,但是她也不是傻子,永叠峰虽然不算偏僻,因有正安寺闻名远近而来往香客络绎不绝,但是那日时辰尚早,天才将亮,她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

    劫道的歹人必定也不会在人多的时候动手,所以安王的护卫在那个时候恰巧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恰巧还救了她,范书雯心里不可能一点怀疑都没有。

    江煜也猜到瞒不过。

    他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她认真看他,虽然有些怀疑,但那双澄净安静的眼睛里,连怀疑都是善意的,没有半点戒备。

    江煜垂眼,沉默了两瞬才开口,叹了口气:“我说了,你别生气。”

    “臣女不敢。”

    “……”

    江煜只得道:“其实你上次拒绝我之后,我虽然没有再烦你,但是我并没有死心。”

    范书雯:“……”

    江煜:“林俜是我专门派去跟着你的。”

    范书雯顿时瞪大眼睛。

    江煜忙道:“我不是叫他跟踪你!是、是我知道你每月都要去正安寺之后,我听说你每回去,除了车夫外,身边就只带一个丫鬟,连个小厮也不带。虽然这是在京中,但是你一个姑娘家,我觉得你这样在山路上来往实在不安全,所以才……”

    范书雯瞪着眼睛看他,半刻才明白过来。

    虽然她本身不喜这种做法,但是眼下也不可能反感,甚至她心里还有点庆幸,如果不是安王派护卫暗中跟着她保护她,那天她和丫鬟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江煜怕她生气:“对不起……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你、你别生气……”

    范书雯方才因为诧异身子绷直微微前倾,这会儿慢慢缓和了,重新坐了回来。

    她垂眼:“我没生气,也气不起来。多谢殿下。”

    江煜看她:“这远远比不上你在豫州对我的好。”

    范书雯没接话,垂着头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突然问道:“殿下派护卫跟了我多久了?”

    江煜脸色一滞,十分尴尬地挠了挠头,挤出话道:“也就、也就四五个月、五六个月吧。”

    “……”

    “你别误会!只有你去正安寺的时候,我会叫林俜跟着,别的时候我可没叫人跟踪你!”

    范书雯相信,毕竟自己的护卫不可能成日给别人当护卫的。

    范书雯没做声,往前算了算,大概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帮过她很多次了。

    范书雯轻声问:“年前有回上山时,遇上积雪马车陷进雪窝子里出不来,幸亏遇上一对路过的农人夫妇,帮我推了马车。事后我想给些银钱答谢,那对夫妇却说什么也不肯收,还说都是应该的,哪能两头要钱。”

    她当时觉得这话奇怪,但是那对农人夫妇有些口音,她以为是自己没听明白,最后实在给不出去银钱,只能再三道谢后作罢。

    现在回想起来,她或许没听错。

    江煜一听这事,就立马想起来了。

    他脸色顿时有些不自在,眼神也瞟向一边乱晃:“这、这你都记得啊……”

    “真的是殿下。”范书雯道。

    她语气像是叹气,又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东西。

    江煜没说话。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亭阁里茶沸起来,发出滚水的咕嘟声。

    江煜忙把一旁方才舀出来放凉的滚水倒回茶釜中。

    范书雯看着他的动作,慢声开口:“殿下,殿下之前说,想娶臣女做王妃的话,还算数吗?”

    第170章

    江煜煎茶的动作不由一顿,抬起脸来看对面的女子。

    江煜先是一阵欣喜,但看到对面女子脸上平静的神色,心头那点欣喜又立马如同兜头浇了一瓢凉水,顿时烟消云散。

    江煜不由问,喉间有些涩:“你是想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吗?”

    范书雯没作声,沉默了两瞬才说:“也不全是。”

    这些年,她一直专心钻研医术,早过了及笄之岁,家中虽然也有人登门说亲,但是不是爹娘不满意,就是她自己实在没有兴趣。

    范书雯知道自己总要嫁人,但是那些上门来说亲的人家,没有一个人可以在婚后还准许她自由行医。

    所以范书雯的婚事一直拖着没有定下。

    但是她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就十八了,正月里出门拜年,阿娘看见别家生了小子闺女,三世同堂的热闹,眼里的羡慕和担忧,范书雯不是没看见。

    爹娘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她不可能只顾着自己不管他们。

    范书雯已经在考虑自己的婚事了,对方家世比范家低些也无妨,白身布衣也无妨,但需得是个读书人,这样婚后不至于没话可说,最好人上进些,但最重要的,是要愿意她成婚之后继续行医。

    纵使别的条件放低些,要满足许她行医的条件,却也不容易。

    范书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冒出这个念头的——若是安王真心想娶她,嫁他也未尝不可。

    也许真是因为救命之恩,又也许早在上回,他说不需要她为他钻营什么,婚后她关起门来看她的医书也可,没人敢说什么,那时她就心动了。

    只不过范书雯太清楚两个人之间身份的差距,她更不似太子妃那般娇憨可爱,让任何人见了她都会喜爱怜惜。

    直到这回永叠峰之事,范书雯才又把那胆大荒唐的念头重新拿出来审视。

    她仍旧没抱有什么期望,只刚才面前的人红着耳朵说起派护卫保护她时,得知原来他已在背后默默护过她多回时,范书雯心里有了一丝波动。

    虽然很快,理智仍旧告诉她,她高攀不上皇子,她于是冷静地抚平了心里的波澜。

    但认真想了想,其实只要她能够接受将来可能面对的讥讽嘲弄、困难重重,嫁给安王,也不失是一个好的选择——如果他能说话算话的话。

    可是,眼下,江煜却不愿意了。

    他承认刚才有一瞬间听见她愿意嫁给他,他心里漫起一丝狂喜,但是很快他心里的狂喜就被面前女子平静审度的面容浇熄了。

    江煜不煮茶了,他认真看着她:“那你现在有一点喜欢我了吗?上回你说过,你对我……只有敬仰之意,没有男女之情。”

    范书雯看着他,没说话。看了一会儿垂下眼睛,继续沉默着。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方才听见安王说护卫的事,她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胸口一起一伏,不受控制,惊讶着,跳动着,微微发热。

    她不知道那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感情。

    范书雯没回答,江煜等了又等,半晌只能沮丧地将她的沉默归于否认。

    江煜脸色变了,有些恼:“你当本王是什么人,救你就是为了挟恩以报吗?”

    范书雯抬眼:“臣女没有这个意思。”

    “那范小姐是什么意思?”江煜直直看着她,“你又不喜欢我,来谢我的救命之恩,知道我还帮过你之后,就说愿意嫁给我。范小姐恨嫁,可以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本王却还没这么愁娶,可以娶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江煜气恼说完,察觉说得有些过了。

    范书雯的脸色果然变了,尤其听到他说她“恨嫁”,范书雯不得不承认被戳中了一部分心思,脸色几番变化,最后变得十分难堪。

    江煜张了张嘴,想要道歉,但是碍于颜面,心里又憋着股不甘和屈闷,到底没张口。

    江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心里一团乱麻地站起身:“本王府中还有事,先走了。范小姐……请自便吧。”

    连煮好的茶也来不及喝,江煜说完掀开毡帘出去,很快离开亭阁。

    一股冷风从掀开的毡帘外吹进来,扑打在范书雯脸上。

    她脸上浮起的羞辱热意这才淡去些。

    良久,吐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嘘叹。

    煮好的热茶汤谁都没喝,片刻后,亭阁里空无一人。

    *

    二月十八,顺亲王府办宴。

    办的是府中嫡三小姐袁璐的生辰宴。

    袁浩对此非常看重,阖府上下早早就开始准备,里外已经忙了半月了,送出去的请帖更是不计其数。

    顺亲王府在寿阳一向低调行事,这些年甚少举办宴会。

    这回是为了给女儿铺路,为了她将来能寻个门楣高亦可靠的夫家,袁浩这才请了许多人,将宴会大办。

    袁璐过完这个生辰也才九岁,她身子又弱,又是小寿星,故而宴会的一应操持她自然都不必管,里外的事情便都落到了如今的继母程湘湘的身上。

    袁浩对此事看重,程湘湘自然就不能敷衍,忙了半月了,总算到了正日子了。

    虽然宴会的主角不是她,但是程湘湘还是隆重打扮了一番。

    一身缎地绣花百蝶裙,裙摆上每一只蝴蝶的颜色各不尽相同,用极细的彩线绣成,在裙摆间若隐若现,乍然看并不显眼,但对着烛光便流光溢彩起来,百蝶栩栩如生,十足夺人眼球。

    程湘湘才不肯做这平白费力的事,袁璐的生辰宴,她既然出了大力气,自然也要抢了那病秧子的风头。

    她要让来参加宴会的人都看看,她程湘湘是个持内有度、贤德能干的世子夫人。

    看谁再敢说她身份低配不上亲王府的门楣,说她是沾了程绾绾的光才嫁进亲王府的大门。

    哼,连程绾绾那个下贱丫头都能做太子妃,区区一个世子夫人,她程湘湘有什么做不得的。

    娶了她,是顺亲王府的福气才对!

    程湘湘欣赏了会儿衣裙,准备去前厅露面。

    时辰还早,来的客人还不多,但是程湘湘已经等不及要出去了。

    然而,还没等程湘湘迈出屋门,秋菊从外头回来,脸色有些难看。

    进了门,秋菊赶紧敛了神色,挤出笑脸来:“世子夫人穿这身真是好看。再没有比世子夫人更好看的人了。”

    程湘湘仰起脸,十分得意。

    就在这时,屋外院子里却传来一阵躁嚷,几个丫鬟聚在一起,朝着院子外巴望,像是对什么十分好奇。

    秋菊脸色一变,连忙到门口训斥:“都做什么!没有事情可做了吗!在这里偷懒耍滑!”

    几个丫鬟吓得连连告罪,很快乌泱四散。

    秋菊松了口气,转过身来,却见程湘湘紧盯着外头。

    秋菊正要说话,程湘湘目光转过来盯住她:“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秋菊一愣:“……没、没什么事啊。”

    程湘湘皱紧眉头:“方才你从外头回来,神色便不对。”

    程湘湘也不是傻的,刚才她只是没在意,但现在她突然有种直觉,外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菊为难不好说,程湘湘顿时有了怒意:“府里有什么事情难道还对我这个世子夫人说不得吗!连你也要胳膊朝外拐了!”

    秋菊见主子发怒,再不敢隐瞒,只得小心翼翼地说道:“世子夫人息怒!是、是方才世子带三小姐去前厅,玉姨娘命人带着世子给三小姐备的生辰礼,送礼去前厅……眼下前厅里热闹起来了……”

    程湘湘一手猛地撑在桌上,掌心砸得一声重响。

    秋菊吓了一跳,但还是连忙上前阻拦,劝慰道:“世子夫人千万息怒,您如今是有双身子的人了,动气伤身啊!”

    程湘湘已经有了身孕,只是月份还浅。

    而秋菊口中所说的玉姨娘,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程湘湘身边伺候的顺亲王府的丫鬟玉馨。

    程湘湘诊出有身孕之后,不能伺候袁浩,赵氏来看了她一回,便劝说她主动给袁浩纳妾,要是她拿得住的、知根知底的,免得袁浩被后院别的那些小妾趁机勾了去。

    程湘湘虽然不愿,但也知道母亲说得对,袁浩是个少不得女人的多情种,便是她没身孕的时候,他对那些小妾也时有怜惜,而今她有孕不便,他又怎么可能闲得住。

    与其让那些贱蹄子勾了他去,不如她找个她拿得住的女子送给袁浩做妾,一来显得她贤惠,二来以后也多个帮手。

    程湘湘也只能这么想了。

    而最好的人选,无疑是秋菊。

    赵氏是这么劝她的,原本让秋菊做陪嫁丫鬟也是这个用意。

    可是程湘湘不这么想。

    程湘湘觉得,一旦秋菊成了袁浩的妾室,尝了做主子的滋味,肯定就不会再甘心继续做丫鬟。

    所以程湘湘想了想,就用了玉馨。

    玉馨本就是顺亲王府的人,程湘湘本来就不是十分信任她,那玉馨成日又柔柔弱弱一副沉默懦弱的样子,程湘湘看见就烦,早就不喜欢她在身边伺候。

    只是碍于是婆母顺亲王妃特意安排来伺候她的人,程湘湘不能随便将人打发了。

    趁这个机会能将这蠢婢物尽其用,也是好事。

    再说玉馨的奴契在她手里,她也好掌控。

    可是,程湘湘哪里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文静、毫无用处的奴婢,一朝成了袁浩的妾,竟然完全变了一个人!

    再无在她面前奴颜婢膝的卑微之态!

    是程湘湘亲手把她送给袁浩的,可是这个贱蹄子却不思感激,反而处处和她作对!

    本来么,妾就是妾,在她这个主母的手底下,也不过就是个任打任卖的奴婢,可谁想这贱蹄子的奴契,竟也被袁浩来亲自要了去。

    一旦没有奴契在手,程湘湘就彻底拿捏不了这个小贱人了。

    程湘湘为了此事,气了足足一个多月了。

    眼下在府中,她和玉馨早就是明争暗斗、势同水火了。

    而现在,这么重要的宴会,这么多达官显贵面前,这个贱蹄子竟然上赶着跑到人前去了。

    难道这贱人还想和她这个世子夫人,在人前争一争吗!

    袁浩竟也不拦她,让一个姨娘在宴会上抛头露面?!

    第171章

    其实,这回顺亲王府的宴会,袁浩体谅程湘湘有了身孕,本来办宴的事就是要交给玉馨的。

    玉馨在顺亲王府长大,知根知底,也熟悉府中一切。

    程湘湘本来只用挂个操持宴会的名头,就能白白占据玉馨的功劳,多好的事,而且这么大的宴会,又是袁浩交办的,玉馨也不敢动手脚。

    可是,程湘湘却绝不允许大权旁落,所以硬是把操持宴会的差事揽了过来。

    但袁浩虽然答应了,还是怕她操劳有碍身孕,所以让玉馨从旁协助。

    所以玉馨在人前露面,这时人又不多,也不算什么,尤其……不知府中谁传出的风声,袁浩有意施恩,提携玉馨为侧室夫人。

    真真是可笑!

    一个奴婢,怎么能做世子侧夫人!

    虽然荒谬,可是……可是按照袁浩那个多情种,未必就做不出来。

    程湘湘心里不安得很。

    而这下,前院的事更是让程湘湘心里的猜忌落到了实处,一下子气炸了。

    “袁浩……袁浩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正妻!明明宴会是我办的,他倒好,让那小贱人到宾客面前出风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宴会是个妾室办的,他袁浩和那小贱人才是正经夫妻!”

    程湘湘气得胸口直起伏,肚子也跟着动,虽然还未显怀,但秋菊看得心惊,连忙劝抚。

    “世子夫人千万莫动气!那玉氏不过才得宠,这才得意,世子多情,她却不知自己只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世子夫人莫为了不值当的人气着自己,您要顾念肚子里的孩子呀!待来日生下嫡子,这个府里,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动摇世子夫人您的地位了。”

    程湘湘一时失神,秋后的蚂蚱……玉氏那个贱人将来可能是,可难道她现在就不是吗?

    从前袁浩哥哥对她多好,可为何成婚之后……

    程湘湘一下子像被抽走了力气,秋菊劝了半天,她才缓过来。

    这时,院外又有丫鬟过来门口。

    丫鬟见屋里二人神色不对,便没进门,只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开口:*“世子夫人,方才世子派了人来传话,说是今日宴上人多杂乱,世子夫人又有身孕,世子嘱咐您仔细身子,便许您今日不用去宴上应付客人了。”

    *

    程绾绾歇了午觉起来,男人今日忙,还未从宫里回来。

    外头在下小雪,今日的日头浅,是个半阴天,外头总显得雾蒙蒙的。

    这般阴雾天,程绾绾没太睡醒,起来吃了一碗热羊汤暖了身子,天光才亮起来些。

    喝完羊汤,晴云来收拾碗勺,瑞雪在一旁叽叽喳喳说道:“太子妃,太子妃知道今天顺亲王府办宴会,宴会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瑞雪显见有些高兴。

    程绾绾便想准没好事。

    果然瑞雪道:“我适才听外院的姐姐们议论,今日顺亲王府的宴会好生热闹,太子妃知道二……不,世子夫人,太子妃知道世子夫人给袁世子纳了一个妾吗?”

    程绾绾虽然不关心程湘湘的事,但是顺亲王府这样的高门府邸,府里丫鬟小厮多,人多便嘴杂,府里有什么事很容易就往外漏。

    而存有好奇之心的人又不少,一来二去,议论的人多了,程绾绾也总有听见的时候。

    比如瑞雪说的这事,程绾绾就知道。

    她还知道程湘湘因此被许多人夸赞贤惠大度。但也有人说,哪有女子愿意给自己的丈夫纳妾的,不过是讨好袁世子的手段罢了。

    程绾绾不知道瑞雪何故说起这个。

    她点了点头:“知道,怎么了?”

    瑞雪咧嘴道:“外头不是都说世子夫人很贤德吗,那位送给袁世子的小妾,称作玉姨娘的,今天在顺亲王府的宴会上,那位玉姨娘也在,不知道怎么回事,惹恼了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当众打了那位玉姨娘一巴掌,所有人都看见了!”

    程绾绾呆了呆。

    程绾绾知道程湘湘的脾气,十分骄纵任性,在程府的时候程湘湘但凡有半点的不如意,都要拿她和瑞雪出气。

    但是程绾绾还是没想到,程湘湘竟然会当着阖府宾客的面,当众掌掴袁世子的妾室。

    妾室虽然归主母管教,可是说到底,是袁世子的妾室。

    程湘湘这么做,完全是当众打了袁世子的脸面,就算有天大的气性,也不能在人前这般,叫人看了笑话去。

    这也叫整个顺亲王府都跟着失了颜面。

    瑞雪为这件事感到高兴,她年纪小,人也单纯,还没有所谓幸灾乐祸的恶意。

    她只是觉得,二小姐以前对她和小姐那么坏,又是打又是骂,夏天往她们的水里扔虫子,冬天抢走她们的炭火。

    这么坏的人,为何人人都说她得体贤德。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她很凶,很喜欢欺负人了。

    程绾绾不关心程湘湘的日子,闻听此事,也不觉得十分高兴,但更加不会替程湘湘和赵氏着急上火或是郁郁不平。

    程绾绾只是有点奇怪,虽然程湘湘的脾气很差,但是她都能够主动给袁世子纳妾了,说明她不傻,知道顺亲王府不是程家,有许多事都要忍让。

    那为何今日宴会这么大的场面,她却忍不住呢?

    程绾绾基于对程湘湘的了解,隐隐约约地觉得,今天顺亲王府这件事,也许未必单纯的只是程湘湘骄纵跋扈的缘故。

    可能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

    过了两日,顺亲王府宴上发生的事在寿阳城里越发传开。

    东宫里也有人议论,程绾绾没有去管,人人一张嘴,这种事是管不住的,何况也不是议政。

    不过程绾绾若是碰上,还是会让她们管住嘴,不要随便议论别府的事。

    瑞雪还是孩子记性,高兴了半日就把这事忘得差不多了。

    西宫里一片平静,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晚间江诀从三松堂回来,说起了这事。

    正是晚膳后,外头雪停了,但是风夹着寒气,江诀便没有陪着小妻子出去消食,在屋中下起了棋。

    “你这次姊,性子可不如你那长兄沉稳。”江诀似是随口说道,一边说,一边看了眼小妻子。

    他意有所指,暗暗在提上回程珉在东宫等了两个多时辰要给小太子妃送生辰礼的事。

    语气里酸酸的,但要仔细听才能发觉。

    程绾绾低着头认真下棋呢,没察觉男人试探的眼神和酸酸的语气。

    她“唔”了声:“二姐姐自然比不得大兄长的。大兄长待我很好的。”

    江诀:“……”

    江诀勉强哼出一个淡淡的“嗯”字当做回应。

    明知小太子妃对那程家长子敬重非常,他就不该问。

    可冷静沉稳的掌政太子,独独在小太子妃面前克制不好情绪,纵溺也好,吃味也罢。

    程绾绾斟酌了半天,才落下一子。

    江诀哀怨地盯了小妻子会儿,确认她不会抬起明灿的小脸来安抚他的醋意,只得悻悻作罢。

    又说道:“你那次姊因宴上的事,动了胎气,腹中孩子怕是有不妥。绾绾可要去顺亲王府探望?”

    程绾绾愣了下,这才从棋盘上抬起视线来,看向男人。

    程绾绾不知道这件事。

    江诀对这些与朝政无关的皇戚家事也并不关心,所以事情过了两日了,他今日去给皇帝请安,才从皇帝口中听说了顺亲王府的事。

    江诀知道,小太子妃与程家众人,除了程珉,都有龃龉。

    他本不打算说起此事,让小太子妃纠结。

    但是皇帝提醒他,让小太子妃还是去一趟,传出外头去名声也好听些。

    这世道就是这样,主母嫡姐甚至生父再如何苛待,一旦他们有事,你不做出竭力关心的样子来,外头照样有大把的人要骂你背恩不孝。

    江诀暴戾残酷的名声在外,他可以不在乎,可他在乎小太子妃的名声。

    程绾绾思索了一会儿,捏着棋子的手缓缓落在桌上,柔荑白皙纤细,这会儿却显得有些无力。

    江诀默不作声等着她。

    程绾绾片刻小声地说道:“孩子总是无辜的。”

    江诀心中早有了预料。

    他的太子妃,是世上最纯良干净之人,一颗赤子之心温软包容。

    江诀“嗯”了声:“那你想几时去,孤到时早些下朝回来,陪你同去。”

    虽说样子要做,但他也绝不允许小太子妃去那蠢妇面前受什么委屈。那蠢妇有孕在身,小太子妃更会容让她。

    所以他同去,哪怕什么都不做不说,也能护她。

    江诀是这么想的,但是紧跟着就听见小太子妃说道:“我不去的。”

    江诀愕了下,看她。

    程绾绾抬起小脸来,有些蔫蔫,也无奈:“二姐姐最不喜欢我的,我若去了,怕是反倒要把她和腹中的小宝宝气出个好歹来。”

    江诀:“……”

    这……倒也是实话。

    “那就不去了?”江诀问。

    那小太子妃的名声怎么办?

    程绾绾点头:“嗯。”

    江诀点头:“好,那便不去。”

    至于顺亲王府和程府那边,他以她的名义关照一二便是。

    两人岔开话题,说了些旁的,小太子妃心情缓过来,又专心下棋了。

    程绾绾同男人下棋,比和皇帝还能下得更久些,棋面也好看些。

    不是江诀棋艺不如皇帝,恰恰相反,皇帝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会故意让着小太子妃。

    也不是为了让她赢,可若是直接压着她,片刻就赢了她,她却从中学不到什么,棋艺没法儿长进。

    下棋和读书做学问一样,也是要循序渐进的,一开始就接触讳莫高深的棋艺,只会囫囵吞枣,食而不化。

    江诀有的是耐心,慢慢教她。

    下了半个时辰的棋,天色就彻底暗下来。

    收拾收拾棋盘,吩咐人准备热水沐浴。

    这时,青影在院中有事要禀。

    江诀在盥室给小妻子脱完鞋袜,哄她先沐浴,他很快就回来,才出去院中。

    院子里,四近无人。

    青影俯首禀道:“启禀殿下,大公主府之事,属下查出来些许眉目了。”

    “讲。”

    “大公主府近半年来确实在暗中变卖府中值钱的东西,甚至连城外的好几处庄子也全都卖出去换了现银。”

    江诀眉峰一挑,还真叫小太子妃说中了,大公主府真的很缺钱。

    青影:“换了现银必是有用途,属下顺藤摸瓜,查到了化平坊的一间赌坊。”

    化平坊是寿阳几大坊之一,坊中多是戏班澡堂、妓馆赌坊一类的地方。

    因去化平坊的人鱼龙混杂,多是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又或是下九流,故而这地方又被民间戏称为九流坊。

    大公主府怎么会和化平坊沾上关系?

    青影继续禀道:“这间赌坊名叫新隆堂。属下又暗查这新隆堂,结果竟查到大驸马此前在新隆堂中赌石,不知何故,竟欠下了两百万两白银的巨债!”

    江诀神色剧变。

    多少!?

    两百万两白银!!

    青影也面色震骇,他说起来都心惊。

    国库拮据的时候,殿下拿出二十万两赈灾都要肝疼好几日,大驸马竟欠下赌坊此等巨债,简直不可思议!也不可理喻!

    江诀面色已经阴戾地沉下去。

    青影连忙继续说道:“属下觉得此事实在蹊跷,又仔细查探了一番,属下怀疑……大驸马是被人给下套了。”

    第172章

    青影只查到大驸马疑似被新隆堂下了套,但是寻常赌坊怎敢对驸马爷做这么大的局?

    两百万两白银,这可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即便是赫赫公主府,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现银,即便是把大公主府里的东西都抵押或卖断出去,连同那些庄子全都卖了,约摸也只够将将凑足两百万两。

    寻常赌坊,谁敢做这样的局算计一整座大公主府?

    让江诀更起疑的是,皇长姐江纭,性子急躁,脾气可不好,堂堂大邺大公主,难道还能被区区一个赌坊压制到这种地步,真顺从地把整个大公主府都变卖出去?

    江诀不信江纭看不出来这巨债有问题。

    既然有问题,按照江纭的性子,不亲自出面把这个赌坊掀个天翻就是好的了,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变卖家当去还这可疑的赌债?

    奇怪。

    青影见主子沉思,心中虽同样有诸多疑虑,但当下默不作声,不敢打搅。

    江诀想着,忽然莫名又想起之前大公主府的席宴。

    小郡主的生辰宴上,江纭紧张区区一套琉璃碟盏的态度,再之后……

    小郡主急病了一场。

    急病……

    ……这其中,会否有什么关联?

    江诀心下微微鼓动。

    豫州凭空消失的赈灾银,藏匿矿山中的乱军,秦昭所禀豫州大宗粮食跟随商船去向不明,还有这次,大公主府被做局下套,欠下巨债,还有小郡主之前的急病……

    这些事情,之间似乎隐隐有一根极细的蛛丝串联,最后串织成了一团巨大的迷雾,悄无声息地包聚笼罩在了帝都寿阳的上空。

    江诀嗅到了一丝不安的味道。

    当下,却无法凭空抽丝剥茧,只得叫青影安排人继续去查赌坊新隆堂的底细,青影则亲自去暗探大公主府,看能不能查出之前小郡主突发急病究竟是因何原由。

    至于豫州之事……

    不知护送联姻的送亲卫队何时才能够折返,只能等了。

    *

    江诀从院中回来,脸色有些沉,寝殿中的暖意慢慢拥簇上来,江诀回过神。

    他抬眼,却见小太子妃已经从盥室出来了,穿好了寝衣,在床榻上翻棋谱看。

    看到他回来,小太子妃折了书页,立马放下棋谱,一双光溜溜的白脚丫飞快地踩到寝鞋上,都没穿好,踢嗒踢嗒就朝他过来了。

    手上还飞快地顺了一件袍子。

    小小的人抱着一件大大的长袍,唇瓣微微抿着,小短腿踢嗒起来朝他跑过来,一副说不出的认真努力的样子。

    江诀眸色不禁一软。

    小太子妃过来了。她人娇小,努力踮起脚来把袍子给他披上。

    “殿下怎么不穿好衣裳就出去,外头可冷呢。”

    方才江诀预备同小妻子洗澡,嫌弃外袍碍事,就脱下丢在了外头,出去院中时便忘了穿。

    好在本就落着雪,他里衣外头还套了一层中衣,出去片刻也没冻着,他习武,也不怕冷。

    不过,小太子妃的关心还是让江诀心里一暖,在一团窒息的浓雾之中,得到了一丝喘息,有些沉甸的心头浮上了一丝柔软的暖意。

    江诀低下头,高大的身躯弯俯下来,让小妻子不用努力踮脚也能给他穿好外袍。

    程绾绾愣了下,嘴角飞快地翘了翘,给男人把衣袍整理好。

    “好啦,殿下。”她轻快道。

    江诀笑了笑,牵住小妻子从他肩头划落的手:“绾绾一个人沐浴,冷不冷?”

    程绾绾脸一红。

    她本就不喜人伺候沐浴,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男人总是和她一起沐浴。

    以前还有晴云瑞雪或是素心素兰给她时不时添热水,现在她们备好热水之后,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叫她们也不吱声。

    而男人和她一起沐浴,也不是要欺负她,或者单纯想要和她亲热,程绾绾觉得,男人同她沐浴,像是把她当小兔子一般,养小动物似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给她洗澡。

    程绾绾起初完全不习惯,被他淋水擦洗身子,脚趾都忍不住蜷缩,全身都耻得发红,但慢慢的,次数多了,竟然也习惯了。

    有时候她也会帮男人搓背,但是他总笑,说她力气小,然后一把捉了她的手,抱着她的腰一转,就把她抱回到了身上。

    又变成他给她洗了。

    时日久了,程绾绾偶尔兴起,还是会帮男人搓背,他也由她,但主要还是他给她洗。

    程绾绾起初觉得羞耻,但男人说,他很喜欢,会让他觉得,他是她世上最亲密的人。

    程绾绾红着脸问:“难道还能比在床榻上那样更亲密吗?”

    男人吻了吻她,笑着说:“是不一样的亲密。”

    程绾绾不太明白,但是看到男人眼底温柔注视的笑,她会莫名觉得有种同样的,或是相似的浅浅的欢喜。所以,她便慢慢接受了。

    不过今日她没等他呢。

    程绾绾红着脸摇头:“不冷的。”

    江诀摸她的手,确实是不冷,笑了笑,温声问:“怎么不等孤回来?”

    其实他并没有出去多久。

    程绾绾抬眼看他,认真道:“绾绾自己会洗的。殿下有正事,绾绾自己可以沐浴的。”

    她又不会因为他一直给她沐浴,她自己就退化成废人了,再也不能自己洗澡了。

    相反,她会更努力,在别的地方变得更好,有一天也能足够匹配他,让他不会再笑她“力气小”。

    程绾绾才意识到,原来喜欢一个人,会不自觉地想要变得厉害,变得和他相配。

    以前她在程府,最大的志向不过是嫁一个事少、脾气好的夫君,然后她就可以继续和在程府时一样,可以缩于一隅,不过换个地方继续寂寂悄悄地活。

    但是现在,她悄悄有了许多贪心。

    江诀看小妻子一本正经,被她肃然的小脸逗笑,也反过来逗她:“绾绾洗干净没有?”

    程绾绾:“……”

    程绾绾羞恼:“当然了!”

    江诀眼皮垂着,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小妻子,淡淡笑了笑,将人扣腰抱进怀里:“那孤检查检查。”

    程绾绾:“……”

    程绾绾知他在逗她,但还是在男人怀里扭动挣扎起来。

    但她的动作幅度太小,男人低下头,还是把整张脸埋进了她颈间。

    男人的呼吸很轻,连同抱她的动作,虽然不容抗拒,但也似乎比往常更轻些。

    程绾绾敏锐地感觉到男人好像有些疲惫。

    她便没有动了,乖乖让他抱着,在她颈间靠了一会儿。

    她本来想问男人怎么了,但是她想,他兴许现在更需要一点安静,所以便没有出声。

    她抬起两只手臂,轻轻环上男人的腰。

    她手掌轻轻在男人腰后拍了拍,像每次他哄她那样,有些笨拙地安慰他。

    江诀心里压着事,朝局云诡波谲,他须得无时无刻警着心神,震慑和遏制那些在暗中蛰伏着的、蠢蠢欲动的暗流。

    只有在小太子妃这里,他能有片刻的松懈。

    江诀心绪杂乱,被大公主府之事和豫州之事裹挟着,有些心烦意乱。

    他不想叫小太子妃看出来,沉溺了一会儿,才从小妻子颈间退开。

    程绾绾有意开解男人,弯了弯眼,捧出两汪清亮的眸光看男人,甜甜地笑:“殿下检查出什么了?”

    江诀垂眼,目光落在小妻子甜软的眉眼间,轻笑了声:“孤的绾绾香香的。”

    程绾绾微怔了下,杏眸眨巴眨巴两下,面颊一下子红了起来,细声嗔他:“殿下说什么呢……”

    江诀笑笑,没有重复。

    他抬手在小妻子飞红的脸颊上轻轻地捏了两下,低声道:“不过没检查全,孤不放心,得再洗一遍。”

    程绾绾一下子抬眼:“啊?”

    话音才落,男人不由分说,直接打横抱起她往盥室去。

    程绾绾简直莫名其妙:“殿下!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洗澡都洗不干净!殿下快放我下来!殿下、殿下……江诀!”

    但是这回,喊什么都没有用,程绾绾还是被男人抱去了盥室。

    寝衣都还没穿热乎,就被男人又脱了下来,程绾绾光不溜秋地被男人放进浴桶里。

    她抱住身子缩在水里,有点恼又有点羞地看着男人。

    江诀将披着的外袍扯下,挂到一旁竖屏上,看小太子妃缩在浴桶里仰着小脸愤愤地盯着他。

    江诀牵动了下嘴角,极淡地笑了下。

    “我洗干净了的。”程绾绾道。

    “孤知道。”男人道。

    程绾绾怔了怔,男人跨进浴桶坐下来,高大的身形笼过来,捉了她的手和腰,将她抱过去。

    程绾绾没有抗拒,她注意到男人的眼皮垂得很低很低,整个表情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低沉,和男人一贯强势凌厉的气势一点不相符。

    程绾绾一时噤声。

    男人每回和她一起沐浴,总是眉眼温和,耐心地听她说白日的琐事,有时也会温声给她讲宫里宫外的趣闻。

    但从不像今天这样沉默。

    也不看她——像是怕被她看见眼底的情绪。

    程绾绾略微僵滞的肩膀一点一点松了下来,悄悄地看了一眼男人后,任由男人动作了。

    男人虽然低垂着眉眼,但帮她沐浴的动作极仔细认真,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几乎全神贯注。

    程绾绾默不作声,乖乖顺着男人的动作,让他摆弄擦洗。

    她想起刚才在外头,男人把脸埋在她颈间……这会儿男人的脸色也不对。

    程绾绾猜测,大概是和青影刚才禀报的事情有关。

    第173章

    不过,程绾绾什么都没有问,只安静地让男人给她洗澡,让他找到一件可以分散心神的事。

    江诀怕小妻子着凉,这一回并未再洗多久。

    他给她洗完澡,心底的阴郁果然消解了许多。

    将小妻子抱回榻上,时辰不早,他叫她先睡。

    程绾绾乖乖点头,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白皙娇嫩的脸,圆圆的杏眸霎是乖巧。

    江诀心软,又低头亲了亲小妻子。

    不知男人去了哪里,好像穿了衣裳又出去院子里了,也可能出了西宫,因为过了许久男人才回来。

    江诀回来,寝殿烛灯还亮着,他讶然了瞬。

    快步回了寝殿,江诀放缓脚步,见榻上的人仰面躺着,面朝他这一侧,阖着眼,模样乖乖的,安安静静,约摸是睡着了,只是没吹灯,大约是怕他回来看不见。

    江诀心下软了软,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才过去榻上。

    他宽下衣裳,动作很轻地挨着小妻子睡下。

    正要将人揽入怀中,身侧小脸恬静安然的小妻子,忽然慢慢睁开眼睛来。

    杏眸里有明显的困意,还有担心。

    江诀怔了下:“还没睡?”

    程绾绾看着男人一会儿,过了半刻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含混地“嗯”了一声。

    江诀声音低下来一截:“怎么不睡?”

    程绾绾又清醒了一点,浅浅地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在等殿下呢。”

    江诀看着她,眸色深暗,一时没有说话。

    江诀有时政务太忙,也会叫小太子妃先睡,她总是很听话,不会固执地等他,叫她先睡她便乖乖先睡了。

    这回是她头一回没听他的话,没有先睡下。

    江诀知道,小太子妃一定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什么。

    江诀心下轻轻地叹了口气,哄着小妻子轻声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一些烦人的朝事罢了。”

    男人掌政多年,朝事早已驾轻就熟,即便瓦剌突然修国书来,说要派使者前来的时候,男人都没有今日的这种反常。

    程绾绾心知肚明男人是在安抚她,但她不欲探究。

    她知他有心事,不想他为了安抚她再浪费心神,便一副很相信的样子点了点头。

    程绾绾往男人怀里靠了靠,轻轻地贴着他,轻声叹气:“看来朝中的大人们不太有用呢。”

    江诀:“……”

    江诀被小妻子煞有介事的郁闷逗笑,不禁弯唇:“傻绾绾,不可这般说,叫人听见会有人参绾绾的本子。”

    程绾绾应声:“哦……”

    她顿了顿,在男人怀里蹭了蹭脑袋:“没有别人听见呢,听见绾绾话的不是殿下,是绾绾的夫君,是江诀。”

    江诀愣了愣,反应过来唇角弯得更厉害,满胸腔里都填满柔软。

    他抱紧小妻子,抵在她耳边:“那绾绾想说便说吧,在夫君和江诀面前,再大逆不道的话绾绾都说得。”

    程绾绾自然不会真的去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法让他放松一点。

    她轻轻笑出两声来,好像为男人的话感到满足,又在男人胸口蹭了蹭小脑袋,甜甜软软道:“江诀真好。”

    她顿一顿,补一句:“夫君也好。”

    江诀又被小妻子逗笑。

    抱着怀里的人低声哄了会儿,又爱不释手地亲了亲,才拥着人一起睡去。

    *

    一晃到了三月。

    谁想顺亲王府大宴那天下的雪,是今年倒春寒里最后一场雪了,陆续下了三两天,今岁漫长的春寒告结,之后日头便陆陆续续开始放晴。

    到三月间,已经可以褪去冬里厚重的棉服和斗篷,穿上漂亮的小夹袄和俏皮的褶裙。

    三月三,上巳节。易春游,易踏青。

    上巳节前一日,程绾绾守着院子里的葡萄藤架看了又看,终于找到了几茬初生不怕寒的嫩芽,在春和景明的日光下,悄悄地冒出了脑袋。

    程绾绾一想到男人说的话,想到夏日秋初时,两个人一起坐在葡萄藤架下说话,就觉得岁月静好,心满意足。

    几茬青绿的小嫩芽,让程绾绾高兴了小半日,连整个西宫里都跟着添了许多生机。

    晴云素心几个侍女更是高兴。

    正好明日便是上巳节了,晴云趁机劝道:“太子妃,明儿是上巳节,是出城踏春的好时候。太子妃不是觉得总闷在东宫里有些无趣吗,不如明儿太子妃约上几位贵女,一道去城外游春?”

    程绾绾正坐在三松堂的小书房里认认真真地看书。

    今日男人在忙朝事,还未从宫里回来。

    程绾绾看得认真,头也没抬就说道:“不去了。其实在东宫里也没那么无趣的。”

    晴云:“……”

    程绾绾以前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大约是男人有段时日总在宫里忙,她整日一个人待在小书房,便忍不住有点想他。

    明明不过是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到晚上总要睡到一张床上相拥而眠的,却无端生出几许“聚少离多”的思念和愁绪来。

    但是这段时日好了,程绾绾就不觉得“无趣”了。而且她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现在是玲珑阁的正经主子,每月初都要看玲珑阁的账本,又还有平素计划要看的书,要练字,要背棋谱……总之有好多事要做。

    她之前有点偷懒,但那天男人情绪低落,她反思了一下自己,觉得她能帮到男人的事情实在不多。

    所以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如此一来,程绾绾就更加勤勉用功了。

    这不,上巳节也不肯耽搁看书。

    这可就苦了晴云了。

    晴云思索一番,还想劝。

    程绾绾抬起头来,若有所思:“这段时日,本来上门递拜帖的就多,明儿上巳节,去踏春的人肯定更多,到时都围着我,那可真是吓人……”

    晴云:“……”

    晴云有些心惊肉跳。

    她知道太子妃说的什么意思。

    不知道如今寿阳城里的风声怎的就变了,好端端许多贵女突然之间对东宫有了兴趣。

    准确地说,是对太子殿下有了兴趣。

    以前她们可都是对太子殿下避之不及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太子妃在东宫活得太滋润的缘故,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又好得毫不避讳,在外头也从来是该怎么疼就怎么疼,半点不避人。

    如此一来,那些世家贵族发现原来太子对女人也不是敬而远之、不近美色,于是纷纷又动起了东宫的心思。

    太子妃是没得想了,但是太子就一个太子妃,别的女人半个都没有,那两个侧妃位,还有一干侧嫔、良娣、良媛,能争取的机会还是有很多的嘛。

    于是乎,满寿阳城闻风而动,这段时日,往东宫递拜帖想拜见太子妃的命妇,还有打着赏花、投壶、喝茶……各种旗号给太子妃递请帖的贵女,简直多得如牛毛雨,快把东宫给淹了。

    太子在前朝是怎么被那些大人们旁敲侧击的,晴云不知道,但大概前朝也有些动作。

    因为太子前几日回来,特意找了她去,交代她说在太子妃身边,她要时常劝慰开解,莫让太子妃因为那些不值当的人胡思乱想。

    足见太子殿下前朝那边也有动作,而太子殿下也知道有宗妇和贵女在从太子妃这边打主意。

    晴云领命,一直留意着,怕太子妃以为殿下要再纳娶别的女子,因此吃醋伤心。

    不过太子妃似乎并不为所动,只是来东宫拜见的人多了,总不可能通通不见,这样传出去一来二去也要传成太子妃善妒,不容别的女人接近太子。

    所以还是见了些。

    光是这些十之二三的人,见了都足够让人心烦了。

    所以晴云一说起出城踏春,太子妃便格外苦恼,光是想想,都怕自己被那些贵妇们围追堵截,最后踏春踏不成,反倒被几箩筐子试探打听、谄媚套近的话给砸得头晕眼花。

    到时还回不回得来都是个问题。

    程绾绾是担心这个,但是晴云生怕她误会,以为她是收了谁的好处,故意来劝说的。

    晴云连忙解释道:“太子妃切莫误会,奴婢不是为了谁来在太子妃跟前说项的,实在是……是太子殿下的交代。”

    程绾绾正头疼命妇的事,听见是男人的交代,愣了愣。

    晴云忙解释:“这段时日,太子妃成日在小书房里看书练字下棋,甚少出门,连在东宫里走动都少得可怜。还是今日在院子里看了会儿葡萄藤架子,不然眼睛怕是都要熬坏了。殿下就是担心这个,所以叫奴婢哄一哄太子妃,多出去走动走动,莫要一直看书,伤眼睛的。”

    程绾绾明白过来,一时心里暖呼呼的。

    男人朝事那样忙,还时时总记挂着她。

    程绾绾心念一动,立马就松了口:“那好吧。”

    晴云眼睛一亮,顿时松了口气。

    程绾绾:“那明日便出城去踏青吧。”

    她顿一顿,又轻轻皱眉:“只是到时若我被围住,你们还是要早做准备,找可靠的人去宫里传话,搬出殿下快快出宫来解救于我。”

    小太子妃说得噘起嘴,一副千愁万虑、委屈巴巴的样子。

    晴云和素心对看一眼,都被逗笑。

    哪能呢,太子殿下既然敢发这个话,必定所有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第174章

    三月三上巳节这天,是个好日头。

    满城闺阁女眷和意气少年们举家出游踏青。

    程绾绾一早也起身,素兰给她梳妆,素心晴云还有瑞雪围着她,给她穿衣打扮。

    一早得到个消息,说是顺亲王府的世子夫人——也即是程湘湘,她的胎终于稳当了。

    好险没出什么事。

    程绾绾不关心她,但到底有一条无辜的小生命保住了,程绾绾还是松了口气。

    瑞雪也跟着松了口气。

    虽然她不喜欢程湘湘,顺亲王府大宴那天,她还高兴程湘湘丢脸来着,但是这丫头才十三四的年岁,早把那天的事给忘了。

    看程绾绾高兴,她就跟着高兴。

    用过早膳,程绾绾出宫坐上马车,往城外去。

    瑞雪晴云、素心素兰都随侍出城,若风也在暗处跟着。只是一车的女眷,不好跟得太近。

    马车上一路都很热闹。*

    晴云和素心素兰姐妹两个说着话,闲聊些寿阳城里听说的趣事,又或是哪家铺子新出了什么好缎子、好首饰。

    程绾绾便听着,时不时问她们几句,有时也和她们一起说。

    晴云几人伺候程绾绾久了,都晓得太子妃是她们见过最好性的主子。

    不仅是在太子殿下跟前性子好,在她们这些婢女面前,也温和至极,甚至有些乖巧,像自家的小妹妹似的。

    晴云她们慢慢也没那么拘束,如今这样在一起说话是常事。

    瑞雪以前在程府胆小得很,也不怎么说话,在东宫待久了之后,也开朗许多,叽叽喳喳每日都有许多话说个不停。

    今日倒是她最安静。

    晴云临出宫门前想着要出城,怕太子妃饿着,用食盒带了许多果脯点心。

    这会儿晴云忍不住道:“瑞雪,你莫把我给太子妃带的点心给吃完了。”

    食盒不大,只有三层,每层放两个小碟就满了,一会儿出城后还要吃呢。

    瑞雪正咬了半口栗子糕进嘴里,闻言愣了愣,见马车里几个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过来,顿时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得很。

    她怯怯闪了闪眼睛,小心翼翼把手里没啃完的半块糕点要放回去。

    素兰顿时尖叫:“别放回去呀!这块吃完算了罢!”

    瑞雪:“……”

    瑞雪委屈噘嘴,看了程绾绾一眼。

    不怪瑞雪这般举动,以前在程府的时候,两个人吃都吃不饱,糕点更是少见,有时候一块糕点两个人分着吃是常事。

    而有时冬日里存下的肉饼舍不得吃,再拿出来吃的时候便硬/邦/邦的,撕都撕不动,两个人便你一口我一口地啃着吃,谁也不嫌弃谁。

    程绾绾是进了东宫之后,才知道她以前在程府做程家三小姐的日子,是比东宫的婢女还不如的。

    而她也才知道,不是所有庶女都过得像她那样低贱。

    高门贵族都要脸面,别家即便是庶女,也都是好生教养的。

    程府里……程薇薇也比她过得好些,独她在程府像是个被嫌弃遗忘的异类……

    或许是因为她生母亡逝,而且阿娘死前也不为父亲所喜的缘故吧……

    程绾绾抛去脑海中旧事,不去想那些,对着瑞雪笑了笑:“没事,你想吃就吃吧。只是一会儿到了城外没得吃了,你可不许喊说肚子饿要早回去。”

    瑞雪一听,立马不吃了,连手上没吃完剩下的半块也不吃了。

    素兰盯着她不许她放回去,瑞雪就用手帕包了,小心翼翼地揣到了怀里收起来。

    这番小馋鬼的举动惹得几人笑出声来。

    到了城外,马车上就更热闹了。

    不仅程绾绾和瑞雪,其实晴云几人也甚少能出东宫。东宫从前没有女主子,太子殿下出宫身边是不带女人的。

    程绾绾原说不来,等真出了城,快到夷湖坡的时候,却被眼前莺飞草长、桃蹊柳陌的景色完全吸引了,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晴云几人也是又惊又喜,都围坐在马车窗边朝外头瞧。

    夷湖坡是每年踏青游春,寿阳人最喜欢来的地方。

    夷湖坡之所以名为夷湖坡,顾名思义,这里有一片湖泊,名为夷湖。

    湖边柳树青枝绿垂,远处还有停僮葱翠的樟树和雪松。

    程绾绾下了马车,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一阵淡淡略带清香的味道钻进了鼻中,一下子仿佛胸腔里都填满了清新和生机。

    晴云去安排马车停好,瑞雪和素心素兰跟在程绾绾身边。

    素心笑道:“今日真是个好天。”

    素兰点头,四下看了看:“就是人有些多。”

    程绾绾几人来得不算早,夷湖坡已经有许多人了,不过大多都在湖边的草坪附近,三三两两散步,或是一家人围坐在铺在草地上的坐毯上。

    程绾绾闻言一见远处许多人,心里又有些担心。

    但是走了一会儿,走近些,也并没有什么人围过来。

    倒是有许多人远远看见她,有人张望着,也有人莫名避开了目光,好似看她一眼是什么十分危险的事情一般。

    程绾绾莫名。

    素兰松了口气,倒是没人围过来呢。

    于是主仆几人寻了个地方,也铺好了坐毯,将带来的水壶和食盒摆上去。

    没想到,一上午都没人来打搅。

    程绾绾还和晴云去湖边钓了一会儿鱼,中途有人靠过来,见是她,连忙就走了。

    程绾绾:“……”

    中午时,日头有些大了。倒也不热,这时节的日头,再大也只是让人浑身暖融融的暖和。

    程绾绾钓了半天,只钓了两条鱼,一条大的一条小的。小的放回湖里了,大的提回来烤鱼吃。

    晴云也钓上来一条,也不小,便一起提回来吃。

    虽说没带护卫在,但是瑞雪和程绾绾自力更生惯了,烤个鱼还是可以的。

    素心更是这方面的一把好手,硬是没让程绾绾动手,只要瑞雪帮着打了下手,就把鱼烤上了。

    午间,几人围坐一起吃了一顿好的。

    其实东西不多,吃不饱,但填肚子也够用了。

    倒是瑞雪哭丧着脸,她路上来吃点心吃多了,烤鱼都有些吃不下了。

    本来晴云和素心素兰拘着,不敢和程绾绾坐在一起吃鱼,但是瑞雪一屁股就坐下了,晴云三人对看一眼,程绾绾喜声催促,她们便也高高兴兴坐下来一起吃。

    吃完午饭,程绾绾已经完全忘记昨天自己不情愿来踏青的心情了。

    她恨不得天天来呢,真有意思。

    程绾绾不要几人时时刻刻陪着,让她们自己也去转一转。

    晴云几人不放心,程绾绾便说留一个人在身边就行,她们轮流放风去。

    素心素兰愿意,晴云却说什么也不肯,定要守在程绾绾身边。

    程绾绾没办法,只好由她。

    好在上午带着晴云一起钓过鱼了,没让她白来。

    程绾绾带着晴云在湖边散步,走着走着,嫌日头晃眼,到远湖的树下去了。

    走到树林这边,躲了会儿荫,程绾绾便看见不远一棵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程绾绾定睛一瞧,是周家小姐周雪君。

    程绾绾对周雪君不算熟悉,只因为之前五公主的事情和她接触过一回,但是印象还不错。

    加上又是秦二公子喜欢的姑娘,那定是极好的女子。

    程绾绾这会儿挺放松的,主动过去打招呼。

    “周小姐。”

    程绾绾从她背后过来的,怕冷不丁出现在人家背后吓到人家,所以走近先小声叫了一声。

    不过周雪君没有反应。

    程绾绾稍微大了一点声音:“周小姐?”

    别是认错人了吧?

    好在并没有认错人,周雪君一个激灵,连忙转过身来。

    程绾绾被她这反应也吓了一跳,愣了下才歉疚地偏了偏头,不好意思地笑:“对不起,我突然从背后叫你,吓到你了吧?”

    周雪君连忙起身:“没有,是臣女走神没听见太子妃的声音。”

    周雪君又连忙行礼。

    程绾绾摆摆手让她免礼,指了指地上:“周小姐坐吧,我们坐下说话。”

    周雪君看了一眼,愣了下:“臣女叫人拿坐毯过来……”

    “哎呀,不用啦。你就是直接坐的,我也能坐。没有小虫子咬我屁股就行。”程绾绾今日心情好,“屁股”两个字脱口就说了出来。

    说完她一愣,意识到不雅连忙捂嘴。

    周雪君也愣了愣,看到小太子妃的动作,却是不禁笑起来。

    周雪君温柔地弯唇:“太子妃放心,臣女不会说出去的。也没有虫子会咬太子妃。”

    程绾绾脸红,又觉得周家小姐十分体贴温柔,心里忽然想要是周雪君是她姐姐就好了,而不是程湘湘那个……

    算了,过去的事不想了。

    程绾绾和周雪君在树下坐下。

    程绾绾往远处看了一眼,周家人都坐在草坪上,她认得周夫人,在宴会上见过的。

    程绾绾道:“周小姐的家人都在那边赏春呢,周小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周雪君怔了下,眼神闪了闪,只笑着说道:“小侄子太闹人了,在这里躲悠闲来的。”

    程绾绾“哦”了声,朝周家人看过去,果然看到有个小孩子在放风筝,围着周家人跑来跑去,都不停的。

    那孩子生得圆润可爱,远远看着就跟小团子一样。

    程绾绾眸色软了软,一时心里有点羡慕。

    她也想要个孩子。

    不为别的,她嫁进东宫时日也不短了,马上一年了,要是肚子再没半点动静,怕是太子妃的位置就要坐不稳了。

    程湘湘比她晚嫁人的,都有小宝宝了,她却还……

    光是羡慕没有用,男人现在每次还是弄在外头和她身上,从不弄在里头。

    她又不好意思央求他弄在里头,那多羞耻……

    哎……

    程绾绾胡思乱想起来,若是她有了身孕,也要和程湘湘一样,主动给男人纳侧妃纳妾室吗?

    她并不愿意。

    程绾绾这边胡思乱想着,周雪君也没说话。她又走神了。

    第175章

    远处周雪君的小侄子扯着风筝线,跑得太快了,突然摔倒了。

    一倒地,小家伙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这动静让程绾绾回过神,连忙看过去。

    小家伙嚎了两嗓子,却见没有人理会他,便自己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没片刻又高高兴兴地飞跑起来,继续玩耍了。

    程绾绾松了口气。

    她没带过这么小的孩子,刚才还有些担心呢。

    程绾绾看了看周雪君,却发现她都没有朝摔倒的小侄子看一眼。

    程绾绾默不作声,看了会儿周雪君,轻轻开口:“周小姐是在担心秦二公子吗?”

    周雪君听见“秦二公子”四个字,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立马回过神来。

    周雪君转过脸,意识到自己频频走神被太子妃发现,有些尴尬。

    程绾绾并不在意,宽慰地朝她笑了笑:“周小姐别担心,秦二公子文武兼资,又聪敏过人,应当很快就会顺顺利利回来的。”

    小太子妃纯真无邪,不知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周家虽在寿阳排不上名号,但是周雪君却很清楚,事关两国之交,瓦剌究竟是否诚心联姻暂且不论,便说东南沿海的倭寇,必定不乐见两国结盟,怕会伺机从中作梗,挑起争端。

    总之护送联姻的差事,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不过,小太子妃的安慰还是让周雪君心中的不安少了些。

    周雪君道:“多谢太子妃宽慰。”她笑笑,笑意温柔又有些羞涩,“其实他自离京之后,一路上都有写书信给臣女。只是……近来不大写了,臣女这才有些担心。”

    周雪君又叹了口气:“臣女担心,却还可以在这里唉声叹气,母亲心中不安,却怕叫家里人都心中惴惴,只得藏起担忧。但臣女见她这段时日用饭都用得少了。”

    程绾绾露出担忧关心的神色来,静静地听着周雪君倾诉。

    其实何止周母不能表露出担心来,周雪君怕家里人担心她,不也是躲在这里叹气吗?

    程绾绾没有出声安慰她,只静静地听着。

    周雪君又叹了口气,才微微露出笑来:“好在有哥哥宽慰母亲,臣女安心多了。”

    其实周母最担心的还是秦昭和五公主的关系,但好在周雪君的哥哥周晋与秦昭相交已久。

    周晋又是家中最沉稳可靠的孩子,有他为秦昭的人品作保,周母才肯相信秦昭不会辜负女儿。

    两人正说着话,周雪君的小侄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朝这边看了过来,见姑姑身边多了个人,没有见过的,小家伙一蹦一跳地过来了。

    “姑姑!”

    这处是个小草坡,小家伙哼哧哼哧往上爬,周雪君连忙起身过去牵他。

    “阿彦,你怎么过来啦?你这小皮猴,有没有和爹爹说你来姑姑这边了?”

    小家伙用力点头:“阿彦说了的!”

    小家伙心不在焉,一边说,一边拿乌溜溜的眼睛偷偷地看程绾绾。

    周雪君忙牵着小侄子过来见礼:“阿彦,快叩见太子妃。”

    这小皮猴平素不大听话,周雪君怕他这时候又调皮,还悄悄捏了一把小侄儿的手,推了一把。

    力道不大,小家伙这会儿倒肯听话,顺势就乖乖跪下叩见程绾绾:“阿彦叩见太子妃!”

    程绾绾连忙起身去拉小家伙:“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

    周雪君笑了笑,等小侄子行完礼,才将小侄子牵起来。

    小家伙起身来,看着程绾绾,眨了眨眼,转头仰脸小声地问周雪君:“姑姑,太子妃是什么?也是阿彦的姑姑吗?太子妃姑姑真好看,比爹爹给阿彦扎的风筝还好看!”

    周雪君:“……”

    周雪君顿时大窘。

    周家门楣不高,她这个小侄儿才三岁不到,又是个皮猴,怕他惹祸,甚少带出去,这下好了,寿阳城里几门世家显贵不识得便不说了,竟连太子妃是什么都不知道,还叫人家姑姑。

    真是好大的一张皮猴脸。

    周雪君尴尬极了,又捏小侄子的手低声警告:“别胡乱叫!”

    但程绾绾已经听见了。

    不过,程绾绾当然不会生气,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她要能做他姑姑,她可开心极了。

    再说,小家伙还夸她好看呢。

    程绾绾笑弯了眼睛:“周小姐,没事的,你的小侄子好可爱。”

    周雪君苦笑。

    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听话,小太子妃这是没带过孩子,等带了这皮猴就不会觉得可爱了,烦人得紧。

    程绾绾疑道:“诶,周小姐的哥哥已经成婚了吗?”

    周雪君摇头:“不是的。这不是臣女哥哥的孩子,臣女的亲兄长尚未成婚,阿彦是臣女堂兄的儿子。”

    “哦哦,原来是这样。”程绾绾冲小家伙笑笑。

    这一笑,小家伙立马来劲了,上前就要牵程绾绾的手,边回头问周雪君:“姑姑,我要太子妃姑姑陪我放风筝!”

    周雪君:“……”!!

    她一个眼疾手快,连忙把小侄子揪了回来,压声警告:“都说了不许乱叫!也不许胡闹!小孩子一边玩去。”

    周雪君要把小家伙赶走,程绾绾看小家伙可怜巴巴不情愿的样子却有些不忍。

    尤其小家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可怜地看着她,像是在向她求助。

    程绾绾不忍:“要不……我陪他玩一会儿?”

    周雪君:“……”

    周雪君神色难言地看了小太子妃一眼,眼底写满了“太子妃确定”?

    程绾绾:“……”

    怎么有点不好的预感……

    程绾绾很快就为自己一时的不忍和刚才说小孩子可爱的话感到后悔了。

    小孩子一点都不可爱!

    她先是陪着小家伙过家家,小家伙扯地上的草,抓地上的土,盛到树叶子上,用树叶子做碗,要她吃。

    程绾绾当然不可能真吃,只能假装吧唧吧唧吃掉。

    程绾绾嘴巴都要吧唧僵了,总算过完了家家,小家伙又拉着她要捉迷藏。

    他抓了土的手还没洗呢,就来牵她的袖子,程绾绾心疼衣裳,又不好躲,好在有周雪君在旁边,连忙把小侄子拦住了,晴云赶紧拿了帕子,给小孩子把脏乎乎的手擦干净了。

    捉迷藏小孩子躲得能有多好,程绾绾只能假装找不到,陪他玩。

    其实这些孩子气的游戏,程绾绾陪一会儿也无妨,但是小孩子的精力实在是太旺盛了,程绾绾实在陪不住了。

    最后还是周雪君这个真姑姑板起脸来,解救了她。

    周雪君看着年轻的小太子妃累得直喘气,忍不住好笑,一时忘了什么君臣,忍不住玩笑道:“太子妃还觉得臣女这小侄子可爱吗?”

    程绾绾:“……”

    程绾绾苦哈哈,累得不行,索性往晴云肩上一靠,撇着嘴看着周雪君。

    她什么话也没说,周雪君却笑出声来。

    程绾绾佩服道:“周小姐你真厉害。”

    “臣女也不厉害。”周雪君笑,“臣女不常带他的。他实在太皮了,每次玩累了玩哭了,臣女就把他丢回去,还给堂兄堂嫂让他们去哄。”

    程绾绾笑出声来,笑得开怀极了,笑声像清脆的银铃。

    周雪君也笑起来。

    程绾绾突然觉得,周家小姐真有意思,和她以前见过的大家闺秀都不一样。

    小皮猴待了不多时,周雪君的堂兄周毅光发现儿子半天没回去,料想堂妹应该没这么久的耐心带那小子,一看,便看见草坡上除了周雪君,还有一个人。

    周毅光是认识程绾绾的,连忙过来,见了礼之后,忙把孩子带走了。

    周雪君的小侄子过来闹这一出,倒是让程绾绾和周雪君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不少。

    周雪君本就对这位半点架子没有,又十分甜软可爱的小太子妃很有好感。

    程绾绾这会儿也觉得周雪君为人很有趣。

    两个人歇着,又闲聊了会儿。这会儿气氛便自在多了。

    就在这时,又有人过来了。

    等人走近了,程绾绾立马认出来,是那天在玲珑阁给她让胭脂的那位翁小姐,翁淑娴。

    “臣女还以为认错人了,原来真是太子妃。”翁淑娴见到她十分高兴,专门过来打招呼。

    虽说今日没有人纠缠程绾绾,程绾绾很高兴,但是她莫名觉得有好多人都故意避着她。

    她虽然不在意,但是也觉得怪怪的。

    她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好在有人主动来和她说话,还是这位大方友善的翁家小姐。

    周雪君与翁淑娴不熟,两个人互相见了礼,一日游玩却都有些累了,便索性坐在一处说话。

    程绾绾说了自己和晴云钓鱼,说烤鱼多好吃、怎么烤最好。周雪君抱怨她那小侄子如何顽劣。

    翁淑娴大概才过来,还有些拘谨,没怎么说话。

    三人坐了会儿,日头挪了方向,树荫也挪了地方,三个人便起身,换个地方继续坐下闲聊。

    三人刚起身,却是远远看见了一辆马车停在了夷湖坡外。

    随即,马车上下来一个妇人,四处张望,而后看见了三人之后,突然步伐飞快地过来。

    程绾绾三人俱是愣了愣。

    程绾绾半天才认出来,那妇人好像是刘夫人。她在画寿阳贵妇人的册子上见过的。

    这位刘夫人年过三十近四十,但是眼下看着,整个人像是苍老得快五十岁了。

    越走近,程绾绾甚至看到她头上还有几缕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白发——之前几次宴会的时候,都还没有的。

    程绾绾一时愣住。

    翁淑娴和周雪君却是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两个人对看一眼,几乎是同时说道:“太子妃,我们快走吧!”

    “怎么了?”程绾绾懵了。

    但还是下意识跟着两个人的步子赶紧走。

    可还没来得及,那刘夫人已经到了近前。

    “刘夫人……”程绾绾道。

    她刚要关心刘夫人这是怎么了,谁知话还没说完,面前刘夫人步子不停,竟从袖中突然抖出了一把匕首来!

    朝着程绾绾便狠狠地刺过来!

    程绾绾顿时大惊失色,忍不住尖叫一声:“啊!!”

    因翁淑娴和周雪君站在程绾绾身侧,晴云便站在后头,说时迟那时快,却是来不及上前护住了。

    晴云撕心裂肺喊道:“太子妃小心!”

    滋啦——

    匕首狠狠扎进肉中。

    程绾绾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为她挡了一刀的翁淑娴。

    第176章

    刘夫人这一刀用尽力气,翁淑娴捂着肚子顿时血流不止。

    等刘夫人反应过来,想再举起匕首刺向程绾绾的时候,在暗处的若风终于反应过来,将人拿下了。

    当下场面混乱,谁也没法顾忌到一个护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周雪君先反应过来,连忙和翁淑娴的丫鬟一起,赶紧把人扶住。

    翁淑娴流血不止,已经有些站不稳。

    程绾绾完全吓坏了。

    她还从来没有面对面地被人这般杀机毕露地威胁过性命,尤其是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因为她而受伤,为她挡了刀子。

    那掉在地上的刀子到现在还染着鲜红的血。

    刺目得很。

    程绾绾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可怕的事情,在场的众人里,除了瑞雪,她年纪又是最轻的,整个人不由自主完全吓在了原地。

    还是晴云反应快,将她唤过神来,当务之急,是赶紧救治翁小姐的伤势。

    程绾绾慌乱无措,还是周雪君冷静些,眼下翁淑娴的伤势已经等不及从宫里去找太医出城来,只能立马回城中找个医馆看伤,先把血止住了才是。

    好在夷湖坡离城里并不远,进了城之后,又正巧碰到了同样从城外回来的范书雯。

    范书雯擅通医术,范府又离得不远,范书雯便直接将人带回了家中。

    虽说范书雯看了伤势之后有把握保住翁淑娴的性命,但翁淑娴到底不是寻常百姓,未免施善反成仇,范书雯还是叫翁家的下人去宫里请了太医,也一并通知了翁家人过来。

    范书雯要给翁淑娴看伤,旁人不便打搅,程绾绾帮不上忙了,只能在院子里等着,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

    周雪君过来陪着她:“没事的,范小姐医术很好,她说了,翁小姐性命无虞。太子妃不必过于担心。”

    程绾绾红了眼睛,垂着头:“都是因为我,她才……”

    “太子妃莫要胡思乱想。”周雪君伸手,轻轻拉了拉程绾绾的手。

    这位小太子妃年纪轻,这般委屈愧疚的模样,直如自家小妹妹一般,看得叫人心疼。

    周雪君一时忘了什么尊卑。

    她柔声道:“事情是那刘夫人犯下的,并非是太子妃伤人,翁小姐是无妄之灾,但罪魁绝不是太子妃,是那刘夫人啊。”

    程绾绾也知道,可是她心里就是愧疚得很,如若不是她在,翁淑娴无论如何不会受这样重的伤。

    程绾绾自觉连累了翁家小姐,自己现在站在这里又一点忙都帮不上。

    程绾绾用力抿了抿唇,把眼泪忍下,抬脸道:“劳烦周姐姐陪我跑这一趟,现在没什么大事了,有范小姐在,翁小姐的性命保住了,周姐姐快回去吧,免得叫家里人担心。”

    其实周雪君和这件事半点干系都没有,她当时只是正好在旁边罢了。

    原本她不用一起跟着回城忙前忙后的,周母也不欲她跟来。但是周雪君看小太子妃吓坏了,又手足无措,这才一直陪着她忙前忙后。

    周雪君瞠目看着小太子妃。

    程绾绾嘴巴一撇,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周雪君快要哭出来:“今天要不是周姐姐,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要是翁小姐出了什么事……”

    “呸呸呸!”周雪君打断她,心一软受了她这几声‘周姐姐’了,真当她小妹妹一样的哄。

    又伸手牵了牵她:“太子妃莫哭,这不是已经保住性命了吗?家中我叫丫鬟回去传几句话,就说这里没事了,有哥哥在家里,我家中人不会担心的。”

    周雪君忘了自称“臣女”了。

    两个人就这么牵了会儿手,程绾绾才勉强把眼泪忍住了。

    可是后面范书雯把血止了,出来拿药,匆匆说了句‘家中药材不够,翁小姐肚子上怕是要留疤’,程绾绾一听,才忍住的泪又冒出来了。

    女孩子家,身上留疤不好看不说,更有可能影响将来的婚事和夫妻事,有些男子吹毛求疵,看不得女子身上有疤的。

    程绾绾更加深觉自己还是连累了翁淑娴。

    她心里难受,眼泪实在要忍不住了,偏只能忍着。

    还是范书雯看她一直等在院子中,固执不肯去前厅暂歇,便又叫府中丫鬟就近收拾了一间厢房,让小太子妃进去坐着等。

    周雪君陪程绾绾进了厢房等候,见小太子妃咬着唇,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就是不肯落下。

    周雪君心道小太子妃是自矜身份,不肯在旁人面前掉眼泪,便起身说要出去吩咐丫鬟传话回家中,让家中人安心,离开了厢房。

    程绾绾一个人在厢房里,只有晴云和瑞雪守在她身侧,素心素兰在外头堂厅门口守着,范书雯那边翁淑娴一有什么消息,便可以立即回来传话,还可以给范书雯打打下手。

    程绾绾心里担心害怕得紧,一来是刚才在夷湖坡被刘夫人举拿匕首要刺死她的凶狠模样吓住了,二来是翁淑娴肚子上血淋淋的样子,让她害怕愧疚。

    尤其是后者,眼下只盼太医快点过来,将药材带过来。

    程绾绾低下头,眼泪要掉了:“晴云,瑞雪,你们先出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小太子妃声音里有浓浓的鼻音,一听便是强忍着泪。

    晴云担心她,本不想出去,但见瑞雪虽然也担心,却还是听话‘哦’了声就往外跑,晴云只好也赶紧跟着出去。

    屋里只剩下程绾绾一个人了,她这才不忍了,屋门才一关上,程绾绾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几声清脆的落响,掉下的眼泪瞬间化作了珍珠,在桌上滚动。

    程绾绾一边哭,一边拢了袖子,把珍珠都拢抱在面前,对着它们呜呜呜地哭。

    晴云和瑞雪就守在外头。

    晴云有些担心:“太子妃,您没事吧?”

    太子妃方才被那发了疯的刘夫人吓住了,这会儿留太子妃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我、我没事,你们谁也别进来!”屋里人抽抽搭搭道。

    晴云轻轻叹了口气:“是。奴婢知道了。”

    只好守在门口。没再作声。

    程绾绾许久没这般难过了,这一哭就忍不住,哭了好一会儿。

    直到突然听见推门声。

    程绾绾吓了一跳,赶紧用衣袖把面前瀛珠都挡住,脸上的泪都来不及擦,头也不转背过脸急道:“不是说了不许你们进来吗!”

    身后沉稳却略显焦急的脚步声还在靠近。

    程绾绾急得白了小脸正要训斥。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绾绾,是孤。”

    程绾绾愣了愣。

    她转过脸,一张微微泛白的小脸儿还挂着两行泪,鼻尖哭得通红,呆愣愣地看向男人。

    江诀呼吸滞了滞。

    小太子妃愣了下,嘴巴一撇,泛红的杏眸里立即盈上水雾,水汪汪的泪珠打了个转儿,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她对着他,可怜巴巴地一伸手,瓮声瓮气哭道:“殿下,抱。”

    江诀滞住的心口狠狠一跳,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接住抱进怀里:“孤来了,没事了。”

    程绾绾才哭过一阵,眼睛却好似水做的,顿时又哭起来。

    江诀抱着人哄,哄了半天也不见好。

    江诀没法子,把人松开一点,先检查小妻子身上,柔声问:“绾绾有没有哪里受伤?”

    程绾绾泪眼涟涟地摇头。

    江诀叹气。

    程绾绾憋住一串眼泪问道:“翁小姐、她……”

    江诀轻拍着小妻子的背:“无事。太医已经来了,没有性命之忧,用药及时,应当也不会留下疤痕。”

    程绾绾哭得浑身抖动。

    江诀心里疼得很。

    小太子妃自己受了伤都没有这样哭过,却是担心害了别人哭成这般可怜样。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做错。

    江诀抱着人哄,耐心至极。

    好半刻,程绾绾才止了泪。

    桌上地上的瀛珠,早就掉了一片了。

    程绾绾看看桌上,又看看地上,又隔着门看看门外,小声问道:“我是不是给殿下惹麻烦了。”

    江诀还没答话,小太子妃眼帘一垂,脸上已经写满愧疚:“对不起,殿下。”

    江诀心一扯,把人抱紧:“道什么歉,要道歉也该是孤道歉。”

    程绾绾茫然,抬脸看他。

    江诀不敢和小太子妃对视,眼皮一垂,低声解释道:“若不是孤处置决绝,那刘氏也不会发疯找到绾绾头上。”

    程绾绾不明白什么处置,什么决绝。

    江诀这才告诉她。

    原来刘夫人的女儿刘小姐,就在昨日,被江诀下令直接赐死了。

    对这位刘小姐,程绾绾也有些印象,之前往东宫递请帖的闺秀里,就有这位刘小姐。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刘小姐的父亲是朝中的刑部尚书,位高权重。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寿阳城里世家、官场,势力盘根错节,意欲攀附东宫的人多了去了,这不是罪。

    但刘小姐几回邀约程绾绾无果,心中着急,便把主意直接打在了江诀身上。

    她自负还有几分姿色,于是在湖边设计了一出落水求救的戏码。

    这戏码虽老套,却是一招鲜吃遍天。

    她大声呼救,引来的人不少,不过都在对岸,近岸边只有江诀和秦宣,他们谈事清了场的。再便只有两个在不远处的阁中护从。

    秦宣娶了妻,也不会水,自然不可能下水救人。

    江诀倒是会水,在刘小姐的眼中,他也可以救她,英雄救美,本就是美谈,再说她的样貌又不比那个憨笨的太子妃差,太子凭什么不救她?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爹是朝中刑部尚书,太子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朝中一部尚书的嫡女活活淹死吧?

    刘小姐打算得好,但江诀还真准备让她淹死。

    他可以让暗卫救她,但是坏了她的名声,暗卫又不可能娶妻,她还是要粘上东宫。

    既然这样,救与不*救都是麻烦,那还不如不救。

    江诀最厌恶用这种低劣手段算计他的人,当他堂堂一国储君可随他们拿捏不成。

    于是乎,江诀真的只冷眼看着。

    彼时是在城中大兴坊的一处听曲园子,名为烟雨阁。

    烟雨阁中的人见太子和秦大公子都巍然不动,却怕闹出人命,就近处的两个阁中护从,其中一个便去禀告阁中管事,另一个便赶紧过去救人。

    这一救,却反而害了五条人命。

    第177章

    护从救人,虽然救下了刘小姐的性命,但也坏了她的清誉。

    不过这种事情,在大邺并非什么累及终生的大事,也不过就是当下数月有些不好听的议论罢了。

    虽说嫁进东宫是没了指望,但是一年半载过后,旁人谁还会记得这样一件小事?

    寿阳城里风云际会,数不清的大事在这里迭见杂出,这种事,实在不算什么。

    就算有人记得,刘家小姐又不是真的与人私相授受,那是为救性命,迫不得已而为之。

    这种英雄救美之事,若成就一场佳缘,自然是一段佳话。但刘家官至一朝尚书,和区区一个商贾之家的护从,地位身份实在相差太过悬殊。

    若是刘家小姐不愿意下嫁,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倘若是担心外界有什么议论,刘大人大可以收了这护从做义子,这便既报答了救女之恩,也维护了女儿的名声,也不用下嫁。

    可是,刘家并没有这样做。

    刘家这位嫡小姐,家中有三位嫡亲兄长,独她一个小妹,受家中所有人疼宠,更被刘夫人看得十分娇气,以至于任性妄为,胆大包天。

    她不愿意下嫁合乎情理,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非但不感激护从救了她的性命,反而怨恨护从坏了她的好事,更玷污了她的清誉。

    刘家小姐在怨愤之下,又遭旁人奚落,一气之下,带着家中护卫,冲到那护从家中,将护从和他年迈的双亲全部杀死,就连护从同住家中的兄嫂,都没有放过。

    一家五口,全部被杀害。

    若是只杀害护从一人,姑且可以算她一时气愤,虽然也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但是杀害护从一家五口所有人,更足见此女心狠手辣、丧尽天良。

    她分明是在拿人命泄愤!

    这里是寿阳,是帝都,是天子脚下!刘家竟敢如此草菅人命!

    这个刘家小姐,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江诀知悉时,刘家正欲将事情压下,江诀盛怒,岂会姑息。

    当即派人将刘府一干参与此事的护卫全部下狱审办,而刘家小姐,则由东宫内侍看押,只等审完护卫拿到证词,即刻明正典刑,以安民心。

    就在前两日,刘家参与杀人害命的护卫已经全部斩首示众,暴尸刑场两日以儆效尤。

    而刘家小姐,因刑部尚书刘大人在宫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只求东宫给刘家留些颜面。

    江诀听罢宫人禀报气笑。

    刘家要颜面?

    那护从一家五口可是连命都没了,他还有脸提什么颜面!

    江诀冷笑,赐白绫一条,让刘家女在府中自行了断。

    刘大人这才肯回家。

    而江诀随后一道圣旨,申斥刘家,又满城布告,将刘家所行之事公诸于民,虽然在布告中隐去了刘家小姐的名字,但随便一打听,百姓便知布告中说的心狠手辣、目无王法之人是谁了。

    刘家的颜面,到底没保住。

    可白绫赐死也好,降旨申斥也罢,都是刘家咎由自取。

    就算要恨,也该是恨他江诀,刘氏那个疯妇,却对他的太子妃施加报复,真是罪不容诛!

    江诀心中怒火滔天,在小妻子面前,怕再吓到她,才没有表现出分毫,只柔声安抚她。

    程绾绾完全不知道刘家的事情。这事情就在前两日,闹得这样满城风雨,恐怕东宫里的人也知道风声。

    但是晴云她们没有一个人在她面前提起过此事。

    大约是得了男人的吩咐,刻意不在她面前提起,免得她多想吧。

    难怪今日到了夷湖坡,没有一个人敢来缠着她,原是都被刘家的事吓住了。

    刘家小姐被赐死的原因虽然是残害人命,但是事情的起因却是她故意落水一事。

    她的死很难说和她算计东宫一点关系都没有——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而刘家小姐不但被赐死,还因为江诀张贴布告,落得死后骂名,刘夫人丧女悲痛欲绝之下,又听得议论,所以发了疯要报复。

    可是程绾绾也委屈。

    她一点都不同情那个刘家小姐,刘家小姐实在太坏了,害死了五条无辜的人命,他们何其无辜。

    刘夫人为了女儿失去理智,却为何要来报复她?

    这些事情从头到尾和她有什么关系?

    程绾绾简直委屈死了。

    但是翁家小姐比她还无辜,竟受此无妄之灾。

    太医看过之后,翁淑娴才转醒,被翁家人小心翼翼地接了回去。

    程绾绾虽然担心,但是也不可能跟着去翁家照顾,只能先回东宫。

    周雪君陪伴她许久,要不是周雪君,程绾绾早就乱了套了,她又和周雪君再三道谢。

    小太子妃同周家女说话的时候,江诀在院子里等她。

    邹公公跟着一道从宫里没打转就直接过来了。

    邹公公提醒道:“今日翁家小姐救护太子妃有功,殿下可要亲自往翁家走一趟?”

    江诀没说话,微微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邹公公:“殿下?”

    江诀幽幽回神,目光有些深暗,半晌才阴着脸说道:“刘氏怎么知道太子妃在夷湖坡?”

    邹吉愣了愣,表情顿时一变:“殿下的意思是……”

    邹吉连忙捂住嘴。

    江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冷笑了一声,眼底阴沉。

    *

    若说刘家小姐之事,是给了刘家一记重击,让刘家大受打击,那刘夫人这次行刺程绾绾,便就是给整个刘府上下,带来了灭顶之灾。

    刺杀太子妃的罪名可不小。

    刘夫人当即就被下了狱,甚至并未将人关入刑部大牢之中,而是关在了大理寺狱中。

    这摆明了东宫已经对刑部尚书刘大人起了疑心,认为他会枉法徇私,故而不肯将人放在他的管辖之下。

    而刘家女所为,也是帝都这几年来,在百姓之中发生的最为严重的仗势欺人、枉杀人命的案子了。

    朝中对东宫将会怎么处置刘家一时间都十分瞩目。

    因为刘大人是朝中刑部尚书,朝廷的从一品大员,动一发则牵全身,想来太子会稍有考量。

    然而,事情的结果却出乎众人预料。

    三月中旬,东宫明旨下谕,刘家行刺太子妃,罪同行刺东宫,按律当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但念及刘大人供职刑部尚书数年,还算克尽厥职,未有徇私枉法之处,酌情只夷三族。

    只夷三族。

    众人:“……”

    这道旨意一下,如水入油锅,整个寿阳顿时议论纷纷。

    百姓个个拍手叫好。

    他们倒不在乎什么刺杀太子妃,而是为刘家仗势欺人、随便就能杀害平民百姓而气愤。

    那护从还是烟雨阁的人,家中尚算富余,若换了他们这些更无权无势的百姓,岂不是死得更快更惨。

    朝中大臣们却是各有忧虑。

    要说人命,世家大族、高官要职之人,谁手上没沾过几条人命?

    不过是隐蔽些罢了,没刘家这么明目张胆挑衅王法的,真是脑子进了水,这女儿怕不是生下来讨债来的。

    话虽这么说,但谁也不敢上谏说太子罚得太重了,毕竟太子的性情大家都知道。

    太子暴戾,可绝不是传言,真惹恼了他,没准直接就把求情之人的官职罢免了,来个同罪以罚,收拾收拾滚回家给刘家哭坟去吧。

    他们可不想被免官回去给刘家哭坟。

    只有一个人跑到江诀跟前来求了情。

    这人正是礼部尚书陈大人。

    早便说了,这位陈大人是个性情中人。

    虽然他和刘大人并不相熟,但到底同朝为官这许多年,有些不忍。

    陈大人道:“那刘家女和刘夫人所为,实乃她们自己一意孤行,刘大人虽然在这次处置家事之时有些略失偏颇,但到底杀人害命和刺杀并非是刘大人之罪啊!”

    江诀脸色阴沉,并未说话。

    正巧礼部左侍郎也一同前来,本是来禀政事的,不想陈大人会为刘家求情。

    见太子面色阴沉,左侍郎道:“大人,此话这么说就不对了。”

    陈大人看他。

    左侍郎身为下属,姿态十分谦卑,低头说道:“大人,那刘家女设计落水,算计殿下,这件事暂且不论,但是,殿下的行踪向来是隐秘之事,就算那刘家女有心算计,她一个深闺贵女,又能从何处得知殿下的行踪呢?”

    陈大人一愣。

    左侍郎低头继续道:“大人细想想,烟雨阁中一向对贵人的行踪保密,不会轻易泄露给旁人,而那日殿下和秦大公子有事相谈,即便是烟雨阁之中的人也靠近不得,那刘大人的女儿又是怎么顺利过去实施计划的呢?”

    陈大人这才惊醒过来,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其中关窍。

    难怪太子殿下对刑部尚书的处置如此不留情面,原来刘尚书分明是牵涉其中,并非真的毫不知情,更不存在什么被妻女牵累。

    原来是如此。

    陈大人赶紧请罪,额头出了一阵冷汗。

    江诀面无表情,挥手让他起来。

    两人禀完事,没再说任何别的话,赶紧走了。

    待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奉德殿,江诀盯着门口二人背影看了片刻,移回视线。

    第178章

    自打程绾绾在夷湖坡出了事,江诀虽然宫中事忙,却一连半月都早早下朝回东宫,陪在小太子妃身边。

    程绾绾被夷湖坡那天的事情吓着了,但是,还不至于在东宫里好端端地待着,都会感到害怕。

    程绾绾更多的其实是担心翁家小姐的伤势,也不知道她在翁府里如今怎么样了?

    江诀却是后怕。

    他不敢想那天要真的是小太子妃出了什么事情,他该当如何?

    程绾绾午间小憩睡醒,在床上赖了一会儿起身。

    她拨开床幔,揉了揉眼睛,果然又看见隔间的暖阁里,男人在处理政事,高大的身形端正挺拔,略微低着头,眉宇间专注。

    程绾绾坐在床边看了会儿,打了个哈欠,径直过去。

    寝殿里这会儿没有别人在,晴云她们也都在外头,程绾绾不叫她们,她们是不会随便进来的。

    程绾绾只穿着寝衣,如今天气渐暖,又是在屋里,并不冷。

    她脚步声很轻,但走到暖阁门口的时候,男人还是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

    男人朝她笑了笑:“睡饱了?”

    程绾绾面色讪讪,有些不好意思,她今日似乎睡得格外久,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困。

    大抵是天气暖和起来,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春困秋乏了。

    小太子妃又打了个哈欠,没打完便拎起小手来,连忙把哈欠挡住,然后把剩下半个哈欠忍了回去,杏眸随即沁出浅浅一层雾意。

    她面颊微微红起来:“睡饱啦。”

    江诀看着她,唇角的笑意始终没有落下,又听小妻子话音里含着刚睡醒的软糯,他心间发软,忍不住放下笔,朝半睡半醒的小妻子招手。

    “过来。”

    程绾绾踢嗒踢嗒,寝鞋没穿好,只踩在脚下,乖乖过来。

    到男人跟前,江诀拉住她手,一把将小妻子拽下来抱进怀里,抱到膝上。

    程绾绾低呼一声,连忙攀住男人脖颈。

    江诀低笑了声:“还怕孤接不住你?”

    程绾绾面颊微红,他说话就说话,低头离她这般近做什么……

    程绾绾躲开小脸,细声道:“殿下怎么又在暖阁理政……”

    “不想孤在这里?”江诀问。

    男人一边低声问,一边头压得更低,一手捏起了程绾绾的下巴,迫使她小脸仰起来,一低头,在她唇瓣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程绾绾攀着男人脖颈的手忍不住抓紧了一下。

    江诀有所觉,正要退开,嘴角勾了勾,薄唇又压下来,加深了这个吻。

    男人退开的时候,眉眼望下来,程绾绾微微喘着气,看见男人眼底很深很深,缱绻柔色像浓稠的墨,化也化不开。

    程绾绾被看得不好意思,又躲开视线去。

    江诀抱着人笑了笑,托着小妻子的屁股在膝上放好,让她坐稳些:“孤再有一会儿就处置完了,绾绾陪孤一会儿?”

    程绾绾怔了下,看了男人眼,红着脸颊乖乖点了点头。

    男人便抱着她,一边处置朝政。

    程绾绾靠在男人怀里,很识趣地没去看那些折子上写了什么。

    但其实男人根本没想避着她,所以才将人抱在怀里,舍不得松开半刻。

    男人胸膛宽阔坚实,程绾绾靠在男人胸口,娇小的身量像只小兔子似的窝在男人怀里。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安心,春困秋乏又来了……

    她本就没睡醒,男人怀里好睡得很,她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呼吸声均匀。

    江诀很快就注意到了,低头看了眼怀里睡得酣甜的小人儿,有些冷厉的眉宇间化出一片柔软。

    他看了会儿,无声笑了笑,低头在小妻子额上很轻地吻了下,继续看折子。

    但一举一动轻了许多,怕扰了怀里小人儿酣甜的美梦。

    江诀理完政,就把怀里贪睡的小妻子叫醒了。

    程绾绾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揉了揉眼眶,男人递过来一杯温热的水,直接递到她唇边,喂给她喝。

    程绾绾还有些不清醒,乖乖张嘴,让男人喂。

    等男人喂完,把盏杯递下去的时候,程绾绾才看见晴云已经立在一旁了。

    她顿时觉得羞,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还喝不喝?”男人问。

    程绾绾慌忙摇头:“不喝、不喝了!”

    她一边说,一边连忙要从男人身上下来。

    江诀抱着她,怀里人一动,他臂弯下意识收紧,将人箍在膝上越发抱稳。

    晴云看见小太子妃耳朵都红了,低头抿下笑,知小太子妃怕羞,忙躬身道:“殿下和太子妃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退下吧。”江诀道,也知道小太子妃是害羞了。

    等晴云退下,江诀抱着人笑:“人都走了,还装模作样要下去做什么?”

    程绾绾正蹬着腿儿要从男人身上下去,他这么一说,她愣了愣,立刻就握起小拳头去捶打男人胸口。

    “什么装模作样,谁装模作样了!”程绾绾又羞又恼。

    江诀任她捶打,只仰起下巴笑。

    等小太子妃把气撒了,他才捉着人的手抓进掌心,低声哄:“好了,打也打了。叫人看见便要从孤身上下去,方才没人的时候也没见绾绾这么矜持,还说不是装模作样。”

    程绾绾就是被戳中才恼羞成怒的。

    偏男人还说。

    程绾绾气得对着男人又是一通捶打。

    最后没了力气,噘着小嘴一头扎进男人胸膛,呼呼喘气:“殿下真讨厌。”

    “戳穿绾绾就是讨厌了?”江诀笑。

    程绾绾抬起手,作势又捶了男人胸口一下,但已经没了力气,比挠痒痒还轻。

    江诀接住小太子妃有气无力的手,笑着哄她:“好好好,孤不说了。绾绾装模作样的时候,最是可爱。”

    程绾绾:“……”

    不是说不说了吗,讨厌。

    程绾绾和男人闹了一通,彻底醒了。

    她靠在男人怀里道:“殿下其实不用总陪着绾绾的,绾绾真的没事了。绾绾在东宫里很安全的,不会再有人行刺了。”

    江诀“嗯”了声,只道:“孤也不是专门陪你,孤在暖阁批折子安静,没人来打搅。”

    这确实是一点好处,但是朝中林林总总的折子都要搬到西宫暖阁来也着实麻烦,所以归根结底,江诀还是为了陪着小妻子。

    不只是求她安心,亦是求他自己安心。

    她在他身边,时时刻刻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心里才会安稳放心些。

    晚膳时,程绾绾还是很担心翁家小姐的状况。

    等用完晚膳,她终于对男人道:“殿下,明日……绾绾能不能去翁府看看翁家小姐?”

    江诀筷子一顿。

    程绾绾抿唇。

    江诀神色略微动了一下,但面上几乎不可察,少顷他点了点头,温和道:“绾绾想去便去,只是要把青影带在身边。”

    程绾绾身边,一直以来是若风暗中跟着保护她的,但是在夷湖坡出事时,若风没能及时出手阻止,以至于翁淑娴因东宫之事受伤,小太子妃更受到了惊吓,还因此愧疚。

    所以若风受了重罚,挨了一百鞭,到现在还下不来床。

    青影一直是男人身边的近身护卫,负责保护男人的安全,就这么调到她身边来,是不是不太好……若是男人遇到危险怎么办?

    但这念头只在程绾绾脑子里转了一下。

    男人的身手深不可测,从大婚夜那天便可见一斑,并不比青影和若风差的。

    程绾绾仔细想了想,恐怕这段时日只要她出门,男人就会把青影放在她身边的,除非她不出东宫的大门。

    但是据她所知,翁家因为她在夷湖坡受到了牵连,翁家小姐受了那么重的伤,自那之后,男人并没有对翁家有过任何的嘉奖和表示。

    程绾绾一面是担心翁家小姐,一面也是担心东宫对翁家无动于衷会被人议论,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亲自去一趟翁府。

    这样一来,她若不肯带青影,男人只怕不会放她出东宫。

    程绾绾很快点头答应:“好。”

    男人这才笑了笑。

    *

    翌日,程绾绾起身后,梳妆更衣后往翁府去。

    翁府在朝中不算炙手可热,但是翁父也是朝中要员,所以有关翁夫人,程绾绾在册子上背过,有些了解。

    从册子上来看,翁夫人此人是个很随和的人,没什么特别的好恶。

    程绾绾到了翁府之后,正是这位翁夫人亲自出来接见,见面说了几句话,程绾绾便感觉到,翁夫人果然是个很和善的人。

    和翁家小姐一样。

    程绾绾带了谢礼来,特意来谢翁家小姐之前相救她的恩情。

    翁夫人不敢收,连说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不敢受东宫的谢礼。

    程绾绾只好说,当是赏赐,翁夫人这才勉强收下。

    坐了会儿,程绾绾便说要看一看翁家小姐。

    翁夫人立马起身领她过去。

    路上,程绾绾不露声色地又为男人解释了一通,说宫中政务繁忙,殿下心中记着翁家的功劳,只是一直不得空表露罢了。

    其实这是客套话,再忙差个人来的时间总是有的。

    但是男人连差人都没差人来过翁府。

    说起此事,程绾绾心里也觉得十分奇怪,这有些不像男人的做派。

    他怎会对翁家的事一点反应都没有?

    第179章 (捉虫)

    程绾绾不太懂朝政,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是心想或许男人是另有安排。

    她便只是在心里疑惑了一小会儿,等跟着翁夫人到了翁家小姐的院子,她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翁夫人到了女儿院子门口,便要提声唤女儿翁淑娴出来拜见行礼。

    程绾绾连忙拦住翁夫人:“不必了!翁小姐是为护我受伤,她还在养伤,期间不易挪动,我进去看她就好,若因此妨碍了翁小姐养伤,那反倒是我不该来了。”

    翁夫人目露感激:“太子妃实在有心了。”

    程绾绾只笑笑。

    虽没有惊动翁淑娴出来行礼相迎,但是翁夫人身边的婆子十分识趣,趁两人说话,连忙进去通告了一声,翁淑娴的丫鬟便代替自家小姐出来拜见,迎了程绾绾进屋中。

    翁夫人把人领到,只进屋说了几句话,翁淑娴仍在榻上不便起身,本要下榻行礼,被程绾绾拦住了。

    翁夫人留得二人说话,亲自去了厨房吩咐备宴。

    不管太子妃肯不肯赏脸留下午膳,主家的礼数总是要尽到。

    程绾绾还不知翁夫人已经去厨房吩咐准备席面了。

    她同翁淑娴说了几句话,安抚翁淑娴在榻上继续坐好之后,自己在近榻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了。

    先问过翁家小姐的伤势。

    翁淑娴笑道:“有劳太子妃挂心了,不碍事的,已经好许多了。”

    程绾绾面露愧色看着她。

    当时翁家小姐被刘夫人拿匕首刺后那血淋淋的画面,程绾绾记忆犹新。

    当时翁家小姐流了那么多的血,伤得站都站不稳,差点连性命都交代在了那一日,可见伤势有多重,根本没有她现在说的这么轻松。

    程绾绾心里难受,声音都低下去一截:“翁小姐那日……为何要救我?”

    程绾绾其实一直想问的。

    那天她看见翁家小姐挡在她面前,替她挨了一刀,那时她就惊住了,在原地呆住久久动弹不得。

    程绾绾扪心自问,若是那天换做她自己,她肯定是不会为了别人拿自己的性命去替人挡刀子的。

    除非是……除非是瑞雪,还有殿下。

    可她和翁小姐相识甚浅,翁小姐怎么会为了她舍命挡刀呢。

    程绾绾觉得困惑。

    翁淑娴被问得愣了一下,很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她还伤着,声音有些虚弱:“不瞒太子妃说,其实……其实倘若那天知道刘夫人手里拿的是匕首,是要行刺,臣女也不会这般不顾自己的性命。”

    程绾绾看她。

    翁淑娴红着脸道,这抹红在苍白的脸上尤其明显:“臣女当时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同太子妃有缘,当时只以为刘夫人要冒犯太子妃,所以下意识挡了过去,谁想刘夫人竟……”

    翁淑娴说起刘夫人来,有些后怕,又有些惋惜。

    程绾绾没想刘夫人,耳朵还在回响翁小姐说的“觉得同太子妃有缘”这句话。

    其实程绾绾也觉得自己同翁家小姐有缘,而且现在她又欠了她这么天大的一个人情。

    程绾绾在寿阳没有朋友,就算有稍微熟识的人,像是五公主和周家小姐,却都是因为她太子妃的身份,才与她们有了交集。

    只有这位翁家小姐,与她相识的时候,根本还不知道她的身份。

    不管怎么说,这对程绾绾来说,都是不一样的。

    尤其经过这次的事情,程绾绾私心里把翁家小姐已然当做了自己在寿阳的第一个朋友。

    程绾绾鼓起勇气道:“翁小姐,之前在玲珑阁的时候,翁小姐让给我胭脂,当时翁小姐说,全当交个朋友。这回,翁小姐又救了我的性命,若翁小姐不嫌弃,以后就请翁小姐真的拿我当朋友一样吧,不必拘于我太子妃的身份。”

    程绾绾卑微地笑笑:“我本来就是一个小官家的小庶女,年纪小也不懂事的,若是翁小姐觉得唐突……”

    “太子妃这从哪里说起!”翁淑娴连忙坐直了,十分恳切地说道,“太子妃切莫妄自菲薄。太子妃能得太子殿下眷顾青睐,必定自有过人之处,何必管旁人说的那些什么酸话呢。”

    程绾绾眨眨眼。

    翁淑娴目光又一敛:“只是……只是臣女岂能与太子妃称作朋友,君臣有别……”

    “没关系的!”程绾绾顿时高兴起来,忍不住伸手握住了翁淑娴搭在床边的手。

    但只一下,她又立马放开了。

    程绾绾笑道:“我没有什么朋友,翁小姐肯和我做朋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翁淑娴怔了怔,缓缓才笑起来:“那臣女就高攀了。”

    程绾绾交了个朋友,十分高兴,同翁淑娴在屋里说了许久的话。

    约摸还有一刻钟就要到午时,翁淑娴院子里来了人。

    由丫鬟引着进院中,又进屋来。

    “小姐……”丫鬟掀开门帘。

    “太子妃。”竟是邹公公站在门口。

    邹公公是东宫内侍,倒也不必在意什么男女有别,但是他还是没有进屋来,只在门口站定。

    程绾绾见到邹公公来,立马就站了起来:“邹公公,您怎么来了?”

    邹吉站在门边,冲着小太子妃笑了笑:“奴婢替太子殿下,来接太子妃回去。”

    “殿下这么早就回宫了?”程绾绾奇道。

    虽然这段时日男人每日都回来很早,就为了多陪着她,但是昨晚她同男人说了,今日要来翁府,不定待多久,让他不必很早回来的。

    这才什么时辰,他已经回东宫去了?

    程绾绾这才透过门帘看了眼天色,日头已经高悬,外头天光甚亮,原来都已经快午时了。

    那时辰确实是不早了。

    邹公公见小太子妃误会了他的意思,笑道:“殿下还没有回东宫呢。殿下刚从宫里出来,知道太子妃还没有回去,便绕道直接来了这里。现下殿下的马车正在外头,等着接太子妃一起回去呢。”

    邹吉说这话的时候,笑得格外高兴。

    毕竟太子殿下从前哪会费这等功夫来接人,足见如今殿下夫妻感情甚笃,这是好事。

    若是……能再添一两位小皇孙,那就更是天大的好事了。

    程绾绾自不知邹公公在想什么,只是没想到男人直接过来接她了。

    时辰也不早,程绾绾也不好再待,便起身告辞。

    第180章

    离开翁淑娴的院子之后,程绾绾还要同翁夫人说一声再走,免得失了礼数。

    程绾绾才走出不远,便迎面遇上了翁夫人。

    程绾绾冲着翁夫人微微一笑,正要开口。

    翁夫人先着急福了福身说道:“太子妃,臣妇实在失礼,不知府上哪里招待不妥当,适才听府里下人说太子殿下来了,就在府门外,已等了许久了,臣妇实在愚钝,这才出门请殿下进府来,可是……可是殿下却是道不必,宁愿就在马车上坐着……这……”

    程绾绾还以为男人刚来,听翁夫人的意思,他却是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只是一直在马车上等着,并没有露面。

    太子私下除了勇毅侯府,并不常与臣子往来,尤其是到臣子的府上,更是少之又少。

    有人道是太子怕被人议论结党营私,所以格外避讳,也有人道太子只是懒得和臣子结交往来。

    毕竟太子掌政十年,这朝里朝外,什么不是太子说了算。

    太子还用结什么党、营什么私?

    是以东宫的马车停在翁府门外,马车上又不见人下来,翁府的小厮便一直没认出来。

    程绾绾不知男人等了多久,不过眼下翁夫人正诚惶诚恐,只以为是府里什么地方行事不妥,得罪了太子,以至于太子宁愿在府门外干坐在马车上等待,也不愿意下马车来进翁府稍坐。

    程绾绾只好先宽慰翁夫人:“翁夫人说的哪里话,翁小姐于我有恩情,太子殿下亦是记在心里的,怎会是翁府招待不妥当的缘故,许是殿下还有什么要事不便耽搁吧。”

    “可是……”翁夫人看着程绾绾,“据府门口的小厮说,东宫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停了两刻多钟了。”

    程绾绾:“……”

    什么?!

    翁夫人言下之意,便是太子都已经在府门口耽搁了这么久了,怎么可能会是有什么要事。

    程绾绾一脸的尴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翁夫人倒是没再说什么。

    程绾绾偏过头,看一旁邹公公,小声问道:“殿下等了许久了?”

    邹公公笑眯眯道:“不久、不久。”

    程绾绾:“……”

    程绾绾嘟囔:“殿下怎么也不早些让您来叫我……”

    邹公公只笑笑,没说话。

    还能是为什么,殿下素来对人对事都没半点耐性,独独对小太子妃,是宠着纵着什么都依着。

    既然小太子妃说要来翁府,不定要待到什么时候才会回去,殿下当然不会不识趣地专门跑来催人。

    只是眼下,时辰实在是不早了。

    再待下去,太子妃就该在翁府用膳了。

    程绾绾知道,男人的心思邹公公没法子解答,她便也只是自言自语。

    男人都等了那么久了,程绾绾不好再耽搁,便同翁夫人说要告辞。

    翁夫人这下更是惊恐,连连说道:“太子妃恕罪,这这这……定是府上有哪里招待不周了。殿下不愿下马车,如今连太子妃也要走……”

    程绾绾忙道:“不是的,只是时辰不早了,我确实该走了。”

    翁夫人道:“正是啊,都已然这个时辰了,臣妇早命厨房准备好席面了,只等太子妃赏脸了。”

    程绾绾:“……”

    翁夫人这般惊惶不安,又已经备好了席面,若是别人程绾绾断不会留下的,她知道自己如今身份特殊,是大邺的太子妃,某种层面上她的所作所为就象征着太子的态度,所以不能轻易和哪家臣子走得太近。

    可是偏偏是翁家。

    翁淑娴救了她的性命,而且刚才她还眼巴巴儿地说要和人家交朋友,实在不好转眼就这点面子都不给。

    这……

    程绾绾只好看邹公公。

    邹公公面上神色平静,不见波澜,只眼神不着痕迹地暗暗扫了翁夫人一眼。

    在程绾绾眼里,翁夫人的担心惊惶不无道理,若是换了她,她家明明救了太子妃一命,太子却不仅一点表示没有,还到她家*府门外停了马车一停半天,却就是不下来不进府。

    这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啊。

    但是在邹吉眼里,翁夫人这一番诚惶诚恐,却是很有装模作样的嫌疑。

    邹吉没有表露想法,反而面上笑道:“既然如此,太子妃且在府中稍坐,奴婢再去问过太子殿下便是。”

    翁夫人一听,又是诚惶诚恐,连忙行礼谢道:“有劳邹公公再跑一趟了!”

    邹吉笑笑,跟着翁府的下人出府去再问。

    程绾绾无可奈何,只好跟着翁夫人去正厅稍坐。

    不多时,翁府的下人便着急忙慌地来禀话,说是老爷回来了,太子殿下也同老爷一块儿进来了。

    “老爷回来了?”翁夫人大松一口气,喃喃道,“可算回来了,也不知今日怎回来这么晚……”

    翁夫人转头,朝程绾绾笑道:“叫太子妃笑话了,老爷不在,臣妇实在招待不周。”

    程绾绾心累,只能再三说道:“没有的,翁夫人没有招待不周。”

    不一时,传来翁大人的说话声,翁夫人连忙出去相迎。

    很快,翁大人进了前院,而翁大人身侧,男人身着一身玄锦袍服,身姿凛冽修长,袍上的缀紫色暗纹在日光的照映下忽明忽暗,说不出的矜贵,又自有一股压人的威势。

    男人迎面走过来,锋利的面孔上神情沉冷,显得拒人千里,对翁夫人所行热络的大礼,更是视而不见。

    程绾绾怔了怔。

    男人看到她的时候,眼底冷戾的漠然才消散了去,朝她牵起嘴角微微勾了勾。

    那一刹那神色的变化太快,程绾绾只觉得被什么晃了一下眼睛,看着男人的目光直了一瞬,继而才抿了抿唇害羞地移开了目光。

    翁夫人行完礼,又朝江诀请罪,大抵是和对程绾绾说的同样的说辞。

    不同于程绾绾的关切安抚,男人自始至终面色冷漠,仿佛对翁夫人的诚惶诚恐完全无动于衷。

    翁大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男人,但是翁夫人显然还不习惯,一时间连请罪的话都说不下去了。

    翁大人瞪了妻子一眼,朝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进正厅稍坐,席面马上就好了。”

    翁大人才说完,男人便停了步子。

    程绾绾还在正厅里站着,翁夫人和翁大人都围在男人身边,倒显得这会儿她像是被丢在正厅中的了,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里头。

    翁大人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这才看到程绾绾。

    连忙行礼。

    程绾绾没来得及免了翁大人的礼,男人站在院中,背曲腰躬的翁大人和低眉低眼的翁夫人,越发衬得男人的身形高大挺拔,如同冷松一般,透出一种冷冽又迫人的气势。

    偏对她温柔。

    “绾绾,过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