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微腥的空气凝固在血红色的房间里, 闻起来似乎有些香甜。
“早些时候，和''母体''争夺控制权”的记忆依旧回荡在边溪云的大脑深处，让她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那些来自更高维度生命的斑斓意识,并没有随着“母体”的死去而沉寂下来。
它们正在边溪云的血管中奔流不息,将每一滴意识传送到每一条神经之中。
在某些时刻，边溪云甚至觉得：
死去的并非是“母体”, 而是其本身。
但又在某些时刻, 当这些来自“母体”的意识被她的意识短暂压制之时, 她又会觉得：
死去的确实是“母体”，她最终还是活下来了, 呼吸的感觉真好。
宝贵的时间, 就在两者意识互相交锋的过程中，一点一滴地消散。
边溪云努力回忆过去，回忆爷爷奶奶的小屋, 回忆初见飞船时的震惊, 回忆小楼老师的橙色冲锋衣……
回忆着她在星际世界中认识的每一张脸庞,吃过的每一样食物，看见的每一处风景。
她通过回忆来抵御“母体”残存意识的不断冲击,保留着自己身为人类的根本——那颗跳动的心脏,那抹起伏的情绪，那些美好的欲.望。
不知不觉中, 边溪云的眼眶缀满了液体，让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再清晰。
她的泪水无声滴落在头盔内部,顺着冰凉的金属一路下滑,坠到皮肤之上。
她不断地告诫自己：
如果她失败了, 如果她被“母体”的意识困在此处，再也无法离开。
那么,在那个广阔无垠的星空之中，将会有人多少人为她昼夜哭泣，为她辗转反侧？
仅是稍稍一想，便能感受到那份自心底而生的彻骨绝望。
只是，这还不够。
光靠这些负面情绪所引发的“责任感”，并不足以让边溪云坚持其身为人类的根本。
她还需要一些更加快乐的东西，一些更加正面的情绪，一些只有人类才能体验到的极致幸福。
比如……某些较为原始的生.理.冲.动。
这是调动体内激.素的不二之选。
假如有的选的话，边溪云认为：
调动这些激.素最佳方法无非是吃一顿大餐，泡一次热水澡，或是和朋友们抵.足.同.眠，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长谈。
可惜，这些行为在当前的处境之下，都是天方夜谭。
她既没有好吃的食物，也没有泡澡的热水，更没有能够聊天的朋友。
除她之外，同样身处这间房间的唯一活人堪称奄奄一息。
别说是“聊天”了，就连喘气都有些费劲，眼瞅着就要死了……
“治疗针能让人长出一条手臂吗？”
“我记得好像不能。”
边溪云半蹲了下来，拨开了纪万倾的发丝。
湿漉漉的发丝触手冰凉，也不知道是沾上了粘.液，还是沾上了鲜血。
他双眼失焦，肤色苍白，反而更加衬得黑睫浓密，诱人心弦。
边溪云早就知道纪万倾长得好看，却不知道他长得那么好看。
事实上，这也是她第一次在那么近的距离上观察纪万倾的长相。
和尚且稚嫩的纪百连不同，纪万倾的骨骼早已发育成熟，透出了立体的五官。
他的五官不算粗旷，也不算阴柔，刚好是那种“夹杂着一丝脆弱的精致长相”。
在平日里说话时，纪万倾会下意识地表现出一种强装亲和的成功者姿态。
因此，他的这份“精致”就被他的气场冲淡了不少，反而显得高不可攀。
至于现在嘛……
边溪云伸手拍了拍纪万倾的脸庞。
纪万倾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茫然地望向前方。
早些时候的爆炸不但摧毁了他的四肢，更摧毁了他的衣物。
在宛若破布条的衣服下面，是纪万倾锻炼得当的肌肉。
边溪云滑过这些凹凸不平的山峦，最终停顿在一个巨大的伤口前方。
“……算了。”
“这伤得也太重了，我又不是变.态。”
边溪云起身走向房间的另一头，捞起了飞走的肢体。
她把肢体拼回纪万倾的身上，仔细缝合，又取出治疗针，给他扎了一针。
蓝莹莹的液体匀速注.入，没过多久，纪万倾的唇色便不再苍白，微微泛起血色。
浓黑的睫翼轻颤几下，很快向上挑起。
纪万倾撑着地板想坐起来。
“啊！”
无力的肌肉让他手臂一软，重新摔了回去。
边溪云蹲在一旁，无比清晰地瞧见：
一丝恼羞成怒的情绪从纪万倾的眼眸中“咻”地滑过，没几秒钟后，就换成了那副温柔得体的笑容。
“咳咳！”纪万倾咳嗽了几声，虚弱但坚定地说道：“我们成功了。”
边溪云道：“还没有。”
她低下头，让纪万倾观察自己的眼眸。
一些冰冷的东西正在其中生.根.发.芽。
纪万倾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捂着抽痛的伤口说道：“至少你过去是人，现在是人。”
“我有理由相信你未来也会是人。”
边溪云道：“很快就不是了。”
她的目光在纪万倾的喉.结上流连一瞬，厚着脸皮伸出右手。
纪万倾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他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退势，不自然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边溪云没有停：“想要保存人类的本能，就要体验人类的快乐。”
“我试过了，单纯地告诉自己''我必须做个人''没有太大的用处。”
“我的责任心还不足以抵抗这份诱惑。”
她一路下滑，检查着每一处伤口。
“康复能力不错。”
“我记得，普通人用治疗针的话，需要大半天才能修复完毕。”
“而你，这才过了多久？”
纪万倾喉结滚动：“几分钟。”
“嘶啊……”
他的肌肉一抽。
边溪云失望收手：“还没有愈合啊。”
“我们最好再多等一会儿。”
她一屁股坐回原处，百无聊赖地观察四周。
纪万倾仰面躺在地上，斜眼瞥她：“你确定要在这里？”
边溪云无所谓地点头：“越快越好。”
纪万倾摸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你不在乎吗？我是说，对一个陌生人这样做。”
边溪云垂眸看他：“陌生人？”
纪万倾不自然地抿了嘴唇，低声说道：“我们确实没怎么聊过，不是吗？”
“更何况你还年轻……”
边溪云挑起眉毛：“世界都要完蛋了你还在乎这些？”
“放心好了，我早就成年了。”
纪万倾轻咳一声：“我知道你成年了，我是说……”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免得日后后悔。”
“……你这人怎么那么啰嗦。”边溪云嘴角抽搐，“我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一些什么？”
“至于这些八卦——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这儿又没有别人。”
说话间，她又检查了一下纪万倾的伤势。
“不错，恢复得很快。”
“看不出来啊，你的肌肉还挺齐全。”
边溪云按住乱动的纪万倾，小心翼翼地凑近过去。
她目光闪烁：“如果后悔的话早点开口。”
“虽然这是最安全的方法，却也并非是唯一的方法……”
回应她的是一串颇为克制的低笑与一抹灼热的温度。
在边溪云“等等！你没发烧吧？怎么会那么烫？”的困惑之中，纪万倾对他新接上的手臂进行了一些康复训练。
事实证明，被“母体”和新版基因改良药剂改造过的身体果然十分结实。
而其强大的意志力与充沛的探索精神亦提供了不错的体验。
一个小时之后，边溪云开始觉得：
纪万倾早些时候的委婉拒绝只是一种“礼貌行为”。
他其实并不介意此事，相反还十分热衷。
两个小时后，边溪云已经将纪万倾的伤势抛到了九霄云外，单纯地享受了起来。
三个小时后，边溪云觉得今天的康复训练已经足够了。
她按住了蠢蠢欲动的纪万倾：“差不多了，先回飞船上再说。”
纪万倾声音低沉：“你不快乐吗？”
话虽如此，他还是配合地松开了双手，拍去了布条的碎片。
在三个小时的治疗之后，他的伤口已然愈合，只剩下了一条淡粉色的嫩.肉。
这些嫩.肉将在数个小时后恢复正常，因此无需多虑。
边溪云神色警醒，小心环顾四周：“不，我只是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我们最好快些离开！”
伴随着人.性的回归，她对于周围环境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哪怕是一些小小的波动，都会被她的意识捕捉。
这也就意味着，来自于“母体”的残存意识正在节节溃败，被迫退居二线。
她即将掌控所有！
“我的计划果然有用。”边溪云欣喜若狂，快步向外走去，“按照我的估算，只要再来一次，就可以彻底解决烦恼。”
“是吗？”纪万倾从不知道哪里扯出了一张床单，裹住了关键位置。
边溪云兴奋点头：“不要小看我的意志力！区区''母体''，轻松拿下。”
“好了，废话少说，赶紧离开！”
“这艘星舰奇奇怪怪的，好像有些克我。”
诡异的虚弱与恐惧感从心中油然而生，让她不愿离开。
这显然不是什么正常的情况。
在疑神疑鬼的前进中，边溪云似乎明白了“母体”从不离开星舰的原因——
它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久到无法离开星舰。
身为夺舍了“母体”意识的自己，在这艘超级星舰的眼中，亦是下一个“母体”。
因此，它也在对自己释放影响，想要让自己留在其中，成为新的“囚徒”。
“我绝不可能留下！”
边溪云的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朝着前方跑去。
她一路砸碎了无数墙壁与大门，似利剑般直冲地表。
终于！
最后一面墙壁也在她的重锤之下轰然倒塌。
边溪云喘着粗气，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
在她的身后，是来自先进文明的超级星舰，若有似无地想要将她留下；
在她的身前，是缀满闪烁星尘的浩瀚宇宙，但没有任何一艘飞船经过。
不知道是处于何种缘故，原本环绕着超级星舰的密集飞船们忽然集体消失，散得一干二净。
就连她们开到此处的那艘小型双人巡逻舰，也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霎时间，边溪云的脑中空白一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身后，纪万倾扶着墙壁，也探头看了一眼洞外。
他无奈叹气：“我们的船没了。”
边溪云的脸色非常难看：“信号也被屏蔽了，说明巡逻舰距离我们很远。”
由于距离太远，因此，边溪云二人和飞船的联络是依靠巡逻舰上的信号放大器来进行的。
在没了巡逻舰的情况下，想要联系远在天边的飞船，几乎是无稽之谈。
更糟糕的是，边溪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
来自超级星舰的影响正在飞速增长。
一种莫名的恐惧让她不愿离开这里，就连想想都觉得难受。
她犹豫不决地回头看了一眼船舱，低声说道：“要不，我们就留下来吧。”
“这里的设施还很完备，我们可以活得很好。”
纪万倾危险地眯起双眸。
他的目光在边溪云的脖颈上转来转去，似乎是在考虑下手的位置。
半晌之后，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那就留下来吧。”
边溪云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想要折返，却察觉到：
有一股十分强劲的斥力从背后猛得吹过。
她下意识地抓住墙壁，扭头向后望去——
那是一艘非常眼熟的、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飞船！
“这是我们的船！”
紧接着，一股剧烈的疼痛感从手臂上传来。
边溪云吃惊地发现纪万倾举起武器，给自己来了一下。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决定复仇的方式，纪万倾就又十分用力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下了星舰。
“抓住她！”
大概是这个口型。
恍恍惚惚间，边溪云原地转了几圈，随后被飞船上的伸缩爪抓了个正着。
她渐渐恢复清醒——这是因为她距离超级星舰已经足够远了。
“糟了！纪万倾！”
边溪云用力蹬向船壁，跳进了飞船内部。
她飞快地冲进驾驶舱：“纪百连，谢成阁，你们都醒着吗？”
“快点和超级星舰接舷！”
“要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
普通的飞船无法抵御污染因子的侵蚀，但如今的污染因子皆归边溪云管辖。
她飞速驱散了周遭的污染因子，指挥着飞船靠近。
没过多久后，站在破洞旁边，快要飘走的纪万倾便被伸缩爪抓住，捞回了飞船之中。
全员汇合，计划完成。
本不该苏醒的萧华章从不知何处钻出，驾驶着飞船冲向远方。
几个小时后，超级星舰化身黑点，消失在了大屏幕上。
边溪云手指一松，险些瘫坐在地。
她踉踉跄跄地走到沙发前方，把自己摔在上面。
她双目无神地躺了一会儿，突然指向萧华章：“他为什么醒着？”
纪百连尴尬一笑：“大家都醒着。”
边溪云的眉毛猛得扬起，怒视着纪百连的双眼。
还未等她出声，一壶热牛奶就被谢成阁推了过来，摆到了她的面前。
谢成阁给她倒了一杯热牛奶，语气微妙道：“你们失踪了大半年，这件事情瞒不下去了。”
大半年吗？
边溪云骤然瞪大双眼，险些将牛奶喷出：“我觉得我们只经历了几天！”
她不敢置信地打开随身星网：“还真的是大半年后……”
“这怎么可能呢？”
时间的长短忽然失去了它的存在价值。
边溪云可以肯定，她在超级星舰中度过的时间，绝对不可能超过“一天”！
原因很简单：
如果有大半年之久的话，纪万倾早就被饿死了，怎么可能活蹦乱跳？
身侧，纪万倾已经换上了正常的衣服，抿了一口热茶。
他平静点头：“我也觉得我只度过了一天。”
谢成阁瞅瞅纪万倾，又瞅瞅边溪云。
他扭头望向纪百连。
纪百连摊开双手：“也许是那个大家伙的问题……”
“总之，大家都活下来了，污染指数也降回了正常的区间，这分明是一件好事！”
“我看见谢成阁在他的卧室里藏了一瓶香槟，我这就去把它拿出来，好好地庆祝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的卧室里有香槟？！”
在谢成阁瞪得滚圆的眼眸注视下，纪百连一溜烟儿地窜进走廊，又一溜烟儿地窜了回来。
他满脸通红，气息凌乱，将一瓶香槟塞到边溪云的手中。
“开香槟吧！”
纪百连激动说道。
“为了你们的回归！”
“为了你们的回归！”
萧华章也从控制台前溜了过来，眼神不住地在边溪云身上打转。
紧接着，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从门外接连响起。
任红和钟明的脑袋冒了出来，正在左顾右盼。
等到确定来者真的是边溪云之后，任红中气十足地喊道：“你们怎么趁我们轮班睡觉的时候偷偷庆祝？”
“太过分了！”
她绕着边溪云转了一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半年不见，你的气势更可怕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其实也没那么行……
边溪云讪笑一声。
她的余光瞥见钟明手足无措地绞了绞衣角，小声说了一句“恭喜”。
现在，真的是“全员到齐，只差香槟”了。
在众人的期盼之下，边溪云高举香槟，用力摇晃，一把扯掉了瓶塞。
“庆祝我们的成功！”
冰冷的泡沫飞溅而出，淋向在场的众人。
热闹的欢呼与尖叫声此起彼伏，几乎忘却一切。
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地呐喊，呼唤着美好的未来。
这不单单是边溪云一行人的胜利，更是全人类的胜利。
在无数人的接力之下，边溪云攀上高台，敲响了胜利的锣鼓。
自此，污染控制，危机终结。
那个可怖而又绝望的未来，已然被边溪云亲手碾碎，再也不见人间！
【正文完】
【预收计划&番外安排&完结感言详见作者有话】
【未提及的部分将在番外中补充，包含“星际联赛冠军颁奖典礼”“边溪云装修房产&与家人团聚”“和同伴们的幸福日常”“关于超级星舰的未来处理情况”等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