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男人全然不在意夏夏做什么,看她用手机也不阻止。
夏夏拿捏不好这人是神经大条还是胸有成竹,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手机提示灯亮起,谢淮回了消息:【警察过去需要十五分钟。】
夏夏按灭手机,侧身贴近车门靠了靠,将额头贴在窗玻璃上。
玻璃冒着寒气,沁得她额头发凉。
男人如果想对她做什么,十五分钟足够了。
夏夏胡思乱想,如果男人够快,抽根事后烟都够了。
手机又亮了。
【但我过去只要十分钟。】
【你如果想活命,就想办法让车开慢点。】
*
谢淮喝完牛奶,奶盒四角抻平,仰头将最后一滴牛奶后挤进嘴里。
他推出自己的电动车,电动车吱吱吱地响。这破车买的时候只花了两百块钱,被夏夏撞了以后就时好时坏。白天骑了一天没来得及充电,他骑上开了两步,还没人跑得快。
辛浦夜跑回宿舍的路上看到他:“淮哥,宿舍马上就锁门了,你骑车去哪啊?”
谢淮把电动车停在路边,朝辛浦伸手:“摩托钥匙借我。”
*
车厢没开灯,后座空间很暗。
夏夏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开口时声音柔柔弱弱的。
“哥,你开慢点,我晕车。”
哪怕黑暗里看不到表情,她也努力将脸上的五官皱巴起来,尽可能让自己演得逼真。
男人透过镜子看她,温声细语:“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夏夏扣住手下的沙发座椅,弯腰捂着胸口干呕。
男人急了:“你别吐车上,车子脏了奶奶要骂我的。”
他降了车速,这里是师范大学后面的商业街,深更半夜路上依然有不少行人。
夏夏装作要吐伸手开窗,男人见状连忙把车窗锁上。
夏夏苦着脸:“你能不能让我下车去吐啊?”
男人说:“不行。”
他从座椅下扯了个塑料袋给她:“吐这里面。”
夏夏又装模作样呕了几声,虚弱地问:“那你能去给我买块口香糖吗?”
男人把车停在路边,越过驾驶座整个身子转过来。
他的瞳孔在昏暗的车里亮着黢黢的光,死死盯着夏夏。
夏夏被他忽然迸出的野兽吃人一样的目光盯得手心冒汗。
她嗓音软了软:“买瓶水也行,我太难受了。”
男人就这样看着她,盯了半晌,忽然把座椅放平,整个人手足并用从驾驶座爬到后座。
夏夏乍然受惊,啊一声尖叫出来。
男人捂住她的嘴,将她半截叫声压回喉咙,他急急地说:“不准叫。”
夏夏眸子一眨不敢眨,就这样近距离看着他。
男人另一只手按着她肩膀怼到座椅上,夏夏强忍着不动,被他前额贴到身上一顿乱蹭。
男人直起身,嗓子沙沙的:“你好香啊。”
夏夏整个人僵硬成一块铁板,脊背绷得直直的,害怕他接下来对她做什么。
男人放开她,拉开车门下去,把车子锁上。
夏夏整个人倏然软了下来,刚刚受到的惊吓太大,一时间连手指头都在打颤。
她掏出手机拨了谢淮的电话。
“谢淮……”她说话带着颤音,“车停在师范大学后街的超市对面,他下车买水了。”
“知道了。”谢淮声音低沉。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呜呜的引擎声,和着擦耳而过的风声。
夏夏手心出汗,恐惧令人话多,她问:“你到哪里了?”
“马上就到。”谢淮嗓音淡淡的,“别害怕。”
他挂了电话,一脚把摩托车的油门踩到底。
夏夏把电话放了回去,在衣服上蹭掉手心的汗。
她回头望了一眼,男人正在超市门口结账。她从前座两个座位中央挤出半个身子,伸手去拿男人放在副驾驶上的包,她掏出男人的钱包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身份。证明,却一无所获。
男人拿着一瓶矿泉水回来,把水扔给夏夏。
“喝吧。”他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前方笔直的马路,“喝完你不准再闹了。”
夏夏见他要发动车子,连忙把水递给他拖延时间:“哥,我拧不开。”
她努力和他套近乎:“你要带我去哪啊?”
男人帮她拧开瓶盖:“都说了带你去见我奶奶。”
他发动车子,一侧猛地蹿出一辆摩托车。
摩托车上的人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容,两手攥着车把手从轿车的左前方横插到右前方。
男人刚踩的油门被迫降速。
摩托在右边匀速开着,他刚要超车,摩托又一脚油门插到他左前方,猛地加速蹿出去二十多米后,尾巴扫过车身漂移横停在路中间轿车的必经之路上。
夏夏晃了几下,稳住身体。
她透过车前玻璃,看见开摩托那人单手摘下了头盔。
谢淮右脚撑住地面,把头盔夹在臂弯,随手捋了下头发。
他嘴里嚼着口香糖,神情一脸张扬又显得漫不经心。
他目光平稳而淡定,没有丝毫慌乱,静静地与驾驶座上的男人对视。车子直直冲他开过来,他却不闪不躲,车灯白光映在他脸上,他被光线刺得难受,轻轻眯起眼睛。
夏夏此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疯了。
不给人一丝准备就敢这样横在路中间拦车,谢淮一定疯了。
这车时速六十公里,别说司机会不会直接撞上去,他就算想停车也要有个反应时间。而以这个速度撞上去,谢淮连人带车都得飞出去。
夏夏下意识咬住嘴唇,扒住座椅打那司机的肩膀:“你愣什么?刹车啊!”
那司机也恍然惊醒,手忙脚乱踩了刹车,夏夏出于惯性前张,稳住身体后才发现车子停下时前杠离谢淮腿的距离不过两米。
谢淮抱着头盔走了过来。
男人摇下车窗,谢淮把头盔顺着车窗砸进去,正中他脸上。
趁男人捂脸哀嚎的功夫,谢淮手探进车窗按开车锁。
他拉开车门,拎着领子将男人扯出来驾驶室,直接抡拳砸在他脸上。
男人倒在地上。
谢淮绕到后座,夏夏从车门里爬出来
他扶着夏夏:“他欺负你了?”
夏夏劫后余生,手脚冰凉,声音忍不住颤抖:“他蹭我胸。”
她腿软站不稳身体,贴近谢淮,闻到他身上洗衣液清新的香味,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谢淮握着她手臂的掌心灼热,烫得她皮肤痒痒的。
夏夏侧脸看他,少年蹙着眉头,一张带着十足的恼怒与不耐的脸看在她的眼里却是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谢淮松开她,上前揪起那男人,又朝他脸上狠狠给了两拳头。
那男人身体扭动着想还手,被谢淮踹了一脚。
“行啊你。”谢淮唇边弯着笑,嗓音却冰凉,“拐卖人口,你他妈有几条命啊?”
男人被谢淮打得鼻青脸肿站不起来,嘴里嘟嘟囔囔:“我没拐卖人口,我就是想带她回家。”
谢淮沉下脸,他从路边捡起一块砖头:“你还说是吧?”
夏夏拉住他:“谢淮,别动手了,等警察过来。”
说话间,一辆警车沿着道路的方向鸣笛开过来。
谢淮听见动静,连忙把手里的砖扔进背后的花坛里。
警察下了车,看着谢淮:“你们干嘛呢?”
谢淮拍了拍砖头蹭在手上的红锈,咧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没干嘛,我在和他聊天呢。”
*
派出所。
谢淮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
夏夏坐在他身旁,那司机和一个老太太坐在他们对面。
民警泡了杯枸杞菊花茶,端着被子坐在椅子上喝:“这事我们也很难办的,你们就不要为难我,双方商量私下解决吧。”
老太太满脸不乐意,掰过孙子的脸:“你看看,好好的人给打成这样,他下这么狠的手还怎么私了?”
那伤是谢淮用拳头砸的,他顶着老太太怒意冲冲目光,神色不变:“你不想私了?我他妈还不想呢。大半夜不睡觉开着摩托跟他公路飙车,你当我吃饱了撑的?”
警察放下茶杯,指着老太太:“你适可而止啊,本来就是你孙子把小姑娘锁在车上,人家只是打他一顿,要能同意私了你就烧高香吧,我怎么看着你还有点想碰瓷的意思?”
老太太腮帮子鼓鼓的:“那他就白打了?”
警察又指着谢淮和夏夏:“还有你们,整个昌平区谁不知道她家孙子是个傻脑壳,成天嚷嚷着要领个媳妇回家给他奶奶看,上个月也把一女孩锁车上,被人家女孩用包砸得哇哇哭……”
“他要真是人贩子你上车就没了,还给你机会发消息求救?还下车给你买水?”
谢淮嗤道:“都会摸胸了他还傻?我看这小子精明得很。”
老太太指着夏夏,拍了拍下垂的胸脯:“你要是觉得她受到了伤害,那你来摸我,你摸回来行了吧?”
谢淮:“……”
“……可别。”他一脸抗拒,“那您就是占我便宜了。”
老太太吸了吸鼻子,眼圈通红,两鬓斑白的碎发落到脸上。
夏夏一直没吭声。
警察放下手里的杯子:“他奶奶一直想给他找个媳妇,但没人愿意嫁,老太太成天在家哭,他看着难受就想出去找个媳妇给奶奶看……”
“他也不是天生就傻,他爸妈活着的时候是警察,去世追封了烈士。”那警察无奈地叹了口气,“生前做最脏最危险的活,十岁那年出卧底任务泄了底,被人当着他的面折磨死了,孩子受了惊吓,一直傻到现在。”
警察看着夏夏:“要我说这孩子真不是什么坏人,他也没伤害你,还去给你买了瓶水。他上个月拉了个姑娘回家,当晚老太太就把女孩送回警察局了。”
老太太听他说这些话,把头埋得低低的。
她刚才那副张牙舞爪想要碰瓷的样子收敛不见,瘦弱的脊背佝偻着,眼泪啪嗒啪嗒朝下掉。
夏夏拉拉谢淮的袖子:“算了吧。”
当事人都这么说,谢淮也不好说什么。
警察指着那年轻人,不轻不重地威胁:“梁源太,再有下次,当心我真把你抓起来。”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把孙子推到夏夏面前:“源太,给人家道歉。”
梁源太老老实实给夏夏说了句对不起,目光瞥到谢淮时左右闪躲,被他打得看见他就打怵。
老太太领着梁源太走了,折腾一晚上已经后半夜了。
学校宿舍关了,谢淮索性就窝在派出所大厅等天亮再走。
刚才那值班警察叫柴峰,也没赶他走,还给他们沏了壶茶坐下聊了会天。
柴峰把茶杯推到夏夏跟前:“小姑娘别生气啊,别说我们派出所,换成市局省厅他们也不好办。梁源太的父母因公殉职,他也因为那件事脑子出了问题,于情于理我们都得给点照顾。”
夏夏低声说:“只要他不是坏人就行了。”
柴峰笑了笑:“他奶奶开始不是想碰瓷你们,她也是被整怕了。梁源太之前吓到过小姑娘,人家索赔十万块钱,威胁他奶奶不给钱就告他把他送进精神病院,老人家没什么钱,赔一次家底进去了,再来一次就得卖房子了。”
谢淮扬起眉梢:“十万块钱?你早说就不放他走了,我这正缺钱呢。”
夏夏安静地坐在谢淮旁边,忽然问道:“你手怎么了?”
谢淮手背上粘着一滩凝固了的血渍,他看了眼:“刚才拳头蹭他牙上了。”
夏夏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按住他的手:“别动。”
她用湿巾把伤口周边干涸的血渍擦掉,又掏出一个创可贴按在谢淮手背上。
女孩眼睫翘翘的,睫毛尖上落着细碎的灯光,一闪一闪的。
谢淮低头,顺这角度看下去,她鼻尖也翘,红润的嘴唇薄而小巧,精致的五官嵌在底子白皙的鹅蛋脸上,素雅又干净。
谢淮问:“去干什么了,这么晚回来?”
夏夏:“发传单。”
“发传单能赚几个钱,值得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跑?”谢淮蹙眉,“这次是运气好遇到个傻子,如果下次真遇到坏人怎么办?那点钱能比命重要?”
“对我来说差不多。”夏夏说,“等你像我一样吃不起饭还背一身债的时候就懂了,别说这么晚,再晚我也照样做。”
谢淮笑了一声,夏夏抬眼看他:“你笑什么?”
她觉得谢淮不会懂,她的处境、她的尴尬他一样也不会懂。
他每天财运滚滚数钱数到手抽筋,她那吃不饱饭的窘迫对他而言就是何不食肉糜的天方夜谭。
谢淮抬起手,打量着夏夏给他贴的创可贴。
“你记着。”他唇角弯弯,嗓音清淡,“饭总有一天能吃饱,债也总有一天能还清,现在困扰你的事情,等到十年后再回过头看,还不如放个屁的声音响。”
“活着就有希望,人来世间走一趟,没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
夏夏嘟囔:“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所以——”谢淮话锋一转,“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淮哥忙吗’?”
他捏起夏夏脸颊上的软肉,用的力气很大,夏夏眼圈直接疼红了。
“淮哥不忙就帮你报警。”他眯了眯眼睛,“淮哥忙呢?就不用管你了?”
夏夏吃痛,说话带着鼻音:“我没那么说,我是怕麻烦你啊。”
“麻烦我?”谢淮冷哼,“下次遇到危险别他妈废话,直接给我喊淮哥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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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清晨六点。
谢淮站在派出所外的台阶上伸懒腰。
旁边的早点摊刚刚开张,他点了一杯豆浆两根油条。
夏夏抢着付钱作为昨晚的报答,又给他加了一碗豆腐脑和两个茶叶蛋。
她自己只要了一碗白粥和一碟酱咸菜。
谢淮把茶叶蛋推到她面前:“发传单赚了那么多钱,连个茶叶蛋都舍不得吃?”
夏夏愣了愣:“我不吃。”
“没给你吃,我让你剥。”谢淮一脸理所当然。
夏夏听话地把蛋剥好递给他。谢淮勺子在豆腐脑里搅了搅调开辣椒酱,他吃东西很快,端起来几口喝得干干净净。
夏夏吃东西时静悄悄的没声。
她昨晚休息不好,眼眶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一点浅显的印子只衬得皮肤更白,咽东西时睫毛一颤一颤的。
她吃完粥,从包里翻出一百块钱放在谢淮面前:“这个月的钱先还你。”
谢淮没接,拿餐巾纸抹了抹嘴角的酱:“你如果周转不开,可以不用着急给我。”
“周转得开。”夏夏说,“每周做两天兼职足够了。”
谢淮把钱收了,夏夏忽然说:“谢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家是不是有背景啊?”
谢淮一怔,随即弯了弯唇:“为什么这么说?”
夏夏问出了心中存在已久的疑惑:“那天在警察局你把柜子砸了,警察后来还和你道歉,你怎么办到的?”
谢淮听完她的问题后陷入沉默。
夏夏经过昨晚,自以为和谢淮有些熟了,问起问题来也没什么顾忌,但见谢淮这模样,似乎她的问题有点冒犯。
她刚要说你不想回答就当我没问过,谢淮开口了。
他嗓音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沉哑:“我辛辛苦苦隐瞒这么久的身份,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既然这样我也不藏着了。”
“在我家周围几十里,你去打听打听谁不认识谢淮?所有黑。道上的老大都和我称兄道弟,他们每个月都要安排小弟来我家请安,我不开门他们不走,非要见我一面,见完还得跪在地上磕个头喊我一声淮爸爸。”
“我对警察说,你不给我道歉,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叫来几百号兄弟,直接开推土机把你们局子铲平了。”
夏夏惊叹道:“太厉害了吧!”
她一脸崇拜,眼里冒着一圈的星星。
谢淮:“……这你都信?”
夏夏:“……”
谢淮无奈:“他办公室墙上贴着年中考核表……”
他乏味地砸吧嘴:“淮哥是守法公民,我只是告诉他,如果他不给我道歉,我就坐在警局大厅哭,抹黑他的年中考核。在警局哭不管用我就打市长热线投诉,还不管用我就去市政办公厅门口哭。”
“他说可以按妨碍公务的名义拘留我。”谢淮嘲讽地笑,“我随他便,只要他一天不道歉,这事一天没完,拘留出来我继续闹,看是他名声臭得快,还是我死得早。”
“他骂你什么?”夏夏这下有点不懂了。
若说谢淮的气性大,她给他造成那么大的麻烦他只是动动嘴皮子威胁,蔡芸背后说他那些话算得上是侮辱了,也没见他发怒到需要摔椅子砸东西,她想不出来警察说了什么话才让谢淮动那么大的脾气。
“他骂我什么无所谓。”谢淮淡淡道,“但别扯上我爸。”
夏夏愣住,她明白了。
老常市人说话很粗俗,那是一个地方特有的风俗,说话开玩笑三句不离父母,常年在那环境里生活不觉得有什么,但初来乍到的人听起来完全是满满恶意。
警察一定是顺嘴说了句脏话,而脏话里牵扯到了谢淮的父亲。
夏夏有些遗憾地问:“你刚才说的黑。道小弟都是假的?”
“你在怀疑什么?”谢淮看着她,“淮哥看起来那么像混黑。道的?”
“也不是。”夏夏看了眼他的鞋子,他今天又穿了两万八。
如果谢淮有那么多黑。道小弟,穿这么贵的鞋子也很正常,不然让她怎么解释呢?一个穿两万八鞋子的人需要每天想尽办法赚钱,去卖被子去送外卖,不知道的还以为谢淮和她一样穷呢。
“这个啊。”谢淮抬起脚,漫不经心道,“淘宝十九块九买的,有问题吗?”
“你别骗我。”夏夏说,“十九块九的鞋可不长这样。”
论起对淘宝十九块九鞋子的了解,夏夏可以说是专家。
谢淮这双鞋子无论从质感还是外观,别说十九块九,一百九十九都不可能拿得下,价格再往高里走她也没见过,不好轻易下判断。
“你这双高仿……”夏夏想了想,“怎么也得三百块钱吧?”
谢淮笑了一声。
夏夏不解地问:“我猜贵了?”
“贵得离谱。”谢淮起身,把摩托车头盔扣到夏夏头上,“走了,淮哥送你回学校。”
太阳升入东方的天空,映下一地灿烂曙光。
街上人流多了起来,一街之隔的建筑工地陆续有工人上工。
谢淮骑上摩托车:“坐稳了。”
夏夏爬上后座。
她安稳地坐着,某一瞬间恍惚中觉得耳侧空气变得阴冷潮湿,手臂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回头望了一眼,工人三三两两结伴来对街吃早点,清一色五分裤白汗衫。
她刚刚坐过的位置来了一桌建筑工人,正对着她的男人戴了顶宽沿圆草帽,微微上抬的帽檐下露出张方正的国字脸。他皮肤是常年面朝黄土被烈日映晒的黑黄色,鹰钩鼻深褐色的唇,下巴上缀着丛小胡子。
清晨阳光不热,夏夏目光抵着日光下那早点摊金光闪闪的招牌,刺目难当。
她下意识搂住谢淮的腰。
谢淮低头看着女孩箍在他腰上那一截瘦削的手腕,弯了弯唇角:“我允许你搂我了吗?”
远处的男人低下头吃饭,那股被人锁定注视头皮发麻的感觉消失无踪。
夏夏搓了搓眼睛,觉得是自己眼花。
她稍稍松开缠在谢淮腰上的手,谢淮却把车头猛地一扭撞向旁边的花坛。
夏夏吓了一跳,连忙抱住他不撒手:“谢淮,你疯啦?!”
谢淮在快要撞上去的一瞬间摆正车头。
他笑得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搂完就放,有你这样占便宜的?有种你就给我一直搂着。”
*
谢淮和夏夏夜不归宿,回宿舍楼的路上遇到了姜景州。
姜景州:“昨晚给你俩发消息,你们怎么都不回?”
谢淮手机到了警局就没电了,他问:“查宿了?”
姜景州:“没有,是伊老师让你们今早去办公室补考,昨晚我想通知你们提前背背手册,她挺重视这次考试的,三次补考不过辅导员考核会受影响。”
谢淮没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补考?”
姜景州看着他:“谢淮你傻了吗?校规二考三十六分你心里没点数?”
谢淮:“……”
他转头盯着夏夏,姜景州说:“你看她没用,她也没及格。”
夏夏嘟囔:“我说了我不会,不让你抄你非要抄。”
谢淮嘴唇翕动,瞪了她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夏夏:“不过淮哥,我可以补救。”
她补考完自知一定会挂,回来跟赵珊琪借了本校规手册背了两天,有十足的信心下次一定过。
谢淮没有丝毫欣喜和宽慰,他转身朝辅导员办公室走去,夏夏跟在他后面试图挽回,毕竟谢淮现在不仅是她债主还是她老板,更是昨晚飙着摩托车在昌平区的马路上救她一命的人。
“淮哥你等等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
伊美贤当辅导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校规需要补考三次的人,她那冷心冷面之下都有些同情这俩人的智商,发了卷子也不监考直接出门了,把办公室留给他们自由发挥。
夏夏用二十分钟写完卷子,殷勤地推给谢淮:“淮哥你信我,这次再挂我倒立拉稀,我直播吃。屎……”
女孩面带真诚,谢淮却想也没想把她的卷子推了回去。
他对夏夏的信任已经消失殆尽:“我信你个鬼。”
他忍不住吐槽:“你的智商到底是怎么考上南大的?高考作弊了吧?三十六分?我就是用屁股思考,用脚趾答题分数都比你高。”
“还直播吃。屎?”谢淮冷漠地说,“别想从我这骗吃骗喝。”
夏夏:“……”
*
谢淮和伊美贤杠上的事情,夏夏一个星期后才听说。
事情的起因是谢淮的校规考试又挂了。
校规考试牵扯到辅导员的评优。谢淮一考四十八分,二考三十六分,三考二十九分,极大程度上抹黑了伊美贤的考核评分,这对她一个完美主义者来说简直是罪不可赦。
伊美贤在辅导员里出了名的脾气差,学院里从没人敢招惹她。
据说那天早晨她在办公室动了大怒,把谢淮骂得狗血喷头,隔着几间教室都能听见。
伊美贤骂累了坐下喝茶,嗓子沙哑:“你不会做你也不会抄夏夏的吗?我都离开了你也不会抄?不开窍的猪脑子,我教书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么蠢的学生,真是蠢货他妈给蠢货开门,你简直蠢到家了。”
谢淮被她骂一句两句可以,骂十句八句也能忍。
可被她指着鼻子骂了一个小时,就也些恼了。
谢淮恼怒时的神色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看着伊美贤,嬉皮笑脸地笑:“老师,我保证,你是第一次遇见我这么蠢的学生,也是最后一次。”
当时在场的人听到他说这话都以为他是在哄伊美贤,直到过了一个星期后才明白他那句话背后的含义。
——一星期内谢淮又补考了五次,每次卷面写得整齐满满,分数却从不超过二十。
伊美贤缓过味来气笑了。
她没力气骂谢淮了,而是用办公室的打印机印了一百张试卷,摔到谢淮面前:“喜欢做卷子是吧?喜欢做你就每天都来做一张,直到你能及格为止。”
谢淮半句也不顶撞她,笑得不羁又轻佻。
从那以后他每天早上必定光临伊美贤的办公室,胡编乱造做完一张卷子,然后才去上课。
这事看起来简单,坚持下来却需要相当强悍的毅力。
一开始伊美贤还兴致勃勃,她以往都是九点上班,为了和谢淮较劲硬生生提前一个小时,就为了坐到办公室给他监考。
她早起了半个月,眼圈乌黑,睡眠极度不足,最后实在受不了,把办公室钥匙交给姜景州让他监督。
姜景州白天上课晚上还要处理学生会的琐事,早起一个星期后也烦了,直接把钥匙丢给谢淮让他自己去开门。
谢淮每天七点起床,有条不紊收好上课要用的东西,七点半到伊美贤办公室做卷子,八点半做完去上早课。
他像个定时闹钟一样,每天准时出现,风雨无阻。
伊美贤早上上班时心情洋溢,可每当看到谢淮摆在她桌子上的试卷脸总得沉下来几秒。
谢淮有时起晚了来不及在食堂吃饭,就打包到她座位上一边考试一边吃早餐,有时是包子,有时是馅饼,有时是油条,吃完的塑料袋朝垃圾桶里一扔,她早上开门办公室里一股油味。
伊美贤几乎要被他折磨疯了。
这天早上伊美贤推开办公室的门,屋里清爽没有味道,谢淮的卷子照例摆在桌面最显眼的地方。
在卷子旁边,放着一杯温热的红枣豆浆。
伊美贤当了这些年辅导员,明里暗里也收了学生不少礼,她下意识觉得这是谢淮在向她求和,但她还是第一次见送礼送得像谢淮这么磕碜的。
——一杯红枣豆浆,三块五毛钱。
她心里嫌弃的同时又有点得意。
几年难遇的问题学生也没看起来那么刺头,管教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学生会的干部很喜欢到她办公室玩,下了早课后三三两两聚过来闲聊。
伊美贤众星拱月般坐在学生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和他们聊天,她眼睛瞥到那杯红枣豆浆,嘴巴有点干。
她插上吸管,刚喝了两口,谢淮鬼一样出现在门口。
他懒散地倚着门框,眸子漆黑,唇边挂笑:“伊老师,我豆浆忘了拿。”
屋子里的学生纷纷看向伊美贤手里的豆浆杯。
伊美贤:“……”
谢淮盯着她的手看:“啊,已经被您喝了吗?那算了。”
他颇有些遗憾。
伊美贤被这么多学生看着,面子上下不来,尖着嗓子说:“……别算了啊,来,我把钱给你。”
这时候但凡懂事的都该接一句:“不不不,哪能要老师的钱啊?”
谢淮显然没有懂事的自觉,他慢悠悠走进办公室。
“三块钱而已,按理来说不该让老师掏钱。”他笑笑,“但您是位严于律己、两袖清风的好老师,我怕您拿学生的东西,心里过意不去。”
伊美贤掏出钱包,里面只有一百元的整钞,她面色难看。
谢淮翻了翻自己的包,找出一把做生意收的零钱零零散散摆在桌上。
他安慰伊美贤:“老师别担心,我找得开。”
*
傍晚六点的天光昏黄,照得女生宿舍半明半暗。
赵珊琪在用电煮锅煲粥,锅里氤氲起层层白气漫散在空气中。
祝子瑜笑得仰在椅子上:“我真是服了谢淮,别人对伊美贤有意见也就背后吐槽几句,他是怎么做出这种事的?听说谢淮走了以后,伊美贤在办公室脸都气绿了。”
赵珊琪听到她说谢淮,转过头来:“谢淮他也太孩子气了。”
她问安静在旁没插话的夏夏:“夏夏,你和谢淮熟,知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啊?”
夏夏在位子上做英语作业,闻言停下笔:“谢淮应该什么也没想。”
她觉得赵珊琪说得对,谢淮就是孩子气,也只是孩子气,他不是第一次挨伊美贤的骂,却是第一次和她对着干。
夏夏觉得是伊美贤戳中了谢淮的点,就像常市警局那位警察一样。
伊美贤不是骂他考得差,她骂他蠢,连抄答案都不会。如果这事反过来,谢淮抄答案被逮住挨骂,他估计一声都不会吭。而在这种情景倒置下,是个人都会有点脾气。
——抄答案的人你不骂,却来骂一个自己做题的。
谢淮就像个孩子。
他一身难平的少年棱角,有些事毫不在乎,有些事却很较真。
蔡芸从外面回来,三人知道她和伊美贤关系匪浅,不约而同停止了刚才的话题。
蔡芸把几张表格放到夏夏面前,冷淡地说:“贫困生助学金申请,填完给我。”
夏夏拿起那几页纸看了看,要申请贫困补助的流程很麻烦,首先需要贫困自述,户籍地政府部门盖章证明,最后辅导员会和家长联系,有时还要走访家里确认情况是否属实。
夏夏把表还给蔡芸:“我没说要申请补助,留给别人吧。”
蔡芸神色嘲讽:“夏夏你装什么啊?穷得都揭不开锅了,还在这打肿脸充胖子呢?”
夏夏表情淡淡的:“嗯,你说得都对。不过我揭不开锅也不会去偷你家大米,少替我操心了。”
蔡芸:“随便你。”
她冷笑:“忘了你跟你说,我刚才在楼下遇见你那民工亲戚了,他有事找你,让你下去一趟。”
夏夏不解:“什么民工亲戚?”
赵珊琪见她俩快吵起来,连忙插话:“昨天晚上我和蔡芸出去吃饭,在校门口遇到一个民工打扮的男人,他拉住一个人就问认不认识夏夏,他说是你亲戚,我就把你电话给他了,他没联系你吗?”
夏夏眉宇间全是困惑:“我家没人在南城。”
话音刚落,她手机响了,来电是陌生号码,归属地在常市。
她随手接起。
对面是个男人,声音粗哑,嗓子眼里似乎粘着稠稠的痰咳不出来:
“我就说那天没眼花,夏夏,你让我找了好久啊。”
那声音刚一进耳朵,夏夏的脑子轰然炸开,握着手机的姿势僵硬在那里。
远处斜阳落山,遁入层叠的山影之中。
天际只剩云蔼与赤色霞光,浑浑缠缠交融在天与山的缝隙中。
夏夏手机没拿稳,啪嗒掉到了地上。
第18章
夏夏从没恨过魏金海。
哪怕他自私吝啬,低劣的小市民嘴脸,从没让她过上不用为钱担忧尊严体面的日子,哪怕她高考失利有魏金海那破烂土方的原因,她也没有恨过他半分。
她对魏金海而言不过是个拖油瓶,他能让她住在家里,给她吃喝,让她读书,夏夏心里已经很感激他了。
在过去那些年里,夏夏甚至一刻都没停过讨好魏金海。
平日放学回家写完作业就去做家务,做饭、洗衣、擦地,只要魏金海不睡觉,她就一刻也没闲过。
她不怕日子过得苦,她只怕某天魏金海把她们扫地出门,那时吴丽又会带她回乡下。
她不想回去,乡下有魔鬼。
*
生父去世时夏夏还小,过了这么多年,她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不堪,只记得那阵子屋里总挂着一片白,来家里吊唁的人把门槛都踩矮了一截。
小夏夏不懂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过多悲伤,傻乎乎蹲在院子里的角落玩泥巴。鸡圈里的公鸡飞出来了,她甩着柳枝去追,鸡扑棱起翅膀,扬了她一脸飞灰。
她跑到厢房墙角,听见屋里吴丽啜泣的声音:“滚开!你哥才刚走,你有没有良心?”
吴丽被夏军压在身下挣扎,上衣撸到胸口,裤子半褪到膝盖,露出白花花一片肉来。
吴丽听见门吱嘎响的动静,回头看见夏夏,手忙脚乱把夏军推开。
夏夏茫然站在原地。
夏军提上裤子朝夏夏走过来,垂涎的目光在她软白的胳膊上打量。
吴丽冲过来抱过夏夏:“你别看她。”
夏军砸吧着嘴,没滋没味走了。
*
夏军是夏父的堂弟,按辈分夏夏该叫一声叔。
他年轻时游手好闲,人到中年没家没业,靠在镇上做泥瓦匠过活。
他每星期回来一趟,自己家门不进,一头扎在吴丽炕上,睡过一宿第二清晨天亮又提着东西离开。
夏夏晚上一个人睡,听着隔壁屋子的动静整夜不敢发出半丝声音。
夏军临走前总是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她读不出其间的含义,只觉得那目光让她发憷,而每当他离开后,吴丽总会坐在炕头哭上一天。
夏夏疑惑:“你讨厌他为什么还要让他进来?”
吴丽抹着眼泪哽咽,骂她:“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夏夏确实还小,也确实不懂,可不懂到懂要不了多久。
那两年是她记忆里平稳又安静的时光,自从夏军时不时上门后,喜欢到吴丽门前晃荡的邻村混混再也看不见踪影,往常见到夏夏总要欺负一通的孩子也收敛了恶意。
寡妇门前是非多,吴丽从前没了男人,她现在又有了男人。
村里的风言风语只敢在背后蔓延,指指点点全可以当做看不见。
夏夏六岁那年,夏军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断胳膊,从此做不了精细活,只能回家种田。
他不能吃苦,种了几天地就撒手不干,每日去集市割块猪头肉再配二两小酒,躺在炕头迷迷糊糊过上一天。
……
初夏暴雨倾盆,河水没过桥面。
夏军站在夏夏背后舔了舔嘴唇:“跟叔回家,叔帮你洗。”
夏夏放下裙摆,朝家的方向跑去:“我妈在家,她会帮我洗。”
夏军:“你妈病了,她不能洗衣服。”
夏夏躲开他伸来抱她的手:“我自己会洗。”
她小小一个人,漆黑的眼珠定定看着他:“我不跟你回家。”
夏军笑了:“昨天我去镇上给你妈买了药,你跟叔去拿。”
夏夏目光警惕:“你拿来给我。”
夏军说:“我一个人拿不动,你不去我就把药扔掉,让你妈病死。”
夏夏只能跟他去,夏军几次想牵她手,都被她躲开。
夏军这些年赚的钱都用来喝酒赌钱,家里只有两间破烂的屋子,炕上还铺着草席。
夏夏坐在院里的门槛上看蚂蚁,夏军在里屋翻找给吴丽买的药。
“你找到没有?”小夏夏奶声奶气地问。
夏军:“我就把药放在这,怎么找不到了?你进来帮叔找找。”
夏夏进屋,夏军柜子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她疑惑地看着他,刚要问话,夏军一把揽住她的腰把她拎到炕席上。
他呲着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夏夏已经六岁了,让我看看夏夏哪里长大了。”
夏夏吓了一跳,拼命捶打他的手臂,用脚蹬他裤子。
她用尽全力的抵抗在夏军看来不过挠痒痒,他恶狠狠笑了笑,扯开她身上的白色波点裙,露出里面浅粉色的小内裤。
夏夏放声大哭,她虽然不懂夏军要做什么,但小孩敏感的情绪里能感知到他的不怀好意。她见夏军在脱裤子,脚朝前一蹬踢在他裆。部,夏军疼得嘶了口气,一巴掌抡在她脑袋上。
吴丽从门外冲进来,她有心脏病,跑得太快喘不上气脸涨成紫红色。
她推开夏军,疯了一样咆哮:“你有什么冲我来,她才六岁,你还是个人吗?”
夏夏浑身抖个不停,因为惊惧小脸煞白挂着泪花。
夏军缓过劲来,骂骂咧咧抡起拳头就朝吴丽身上砸。
夏夏被吴丽搂在怀里,死死抱着吴丽的脖子,惊恐的瞳孔之中映着一张因为疼痛失去理智的男人满脸胡茬的面孔。
——那是她噩梦的开场。
八岁前的夏夏几乎挨遍了她人生里所有的毒打,棍子打、皮带抽、酒瓶砸……夏军酗酒,脾气日渐暴戾,只要喝醉了就一定要把夏夏拎到眼前拳打脚踢一通。
有时夏军一时兴起,要去撩她的衣服摸摸女孩白滑的皮肤,她稍稍反抗便招致一顿劈头盖脸的毒打。
吴丽不敢护,她只要说上一句话,夏军就会打得更凶。
夏夏有记忆的那几年,身上青紫一直没褪过。
她跑去村委会请人帮忙,书记知道吴丽和夏军是姘头也没有多管,只是骂了夏军几句让他不准再打孩子,夏军低声下气地应了,等书记走后,揪着夏夏的头发把她头往墙上撞。
夏夏也想过报警,电话还没拨出去就被夏军发现了,他把电话线拔了,反身一个酒瓶砸碎在夏夏后脑勺。
那道疤直到今日还留在夏夏头上,掩藏在头发的遮盖下。
吴丽几次想带她离开,却一次没能走成。
她身体太差了,不可能一个人带着孩子外出讨生活,她没有谋生的本事不说,光是走上几步路都吭吭哧哧喘不上气,她这辈子注定得依靠男人而活。
她也曾想不开打算拉着夏夏一起去死。
那天夏夏午睡刚醒,站在里屋门口看吴丽关上门窗打开了煤气阀门。
女孩抱着她脏兮兮的玩具小兔静静站着。
午后阳光刺眼,晒得她脸颊清透的亮,没有血色也没有笑容。
吴丽和她对视几秒,那股子骤生的狠劲忽然就提不起来了。
她把煤气关了,抱着夏夏哭:“妈也没办法,妈没用,我这病拖累人,没人愿意娶我。我带你走咱们也得饿死,在这你至少有饭吃,你再忍忍,忍几年长大了,长大你就跑吧。”
夏夏沉默,吴丽口中的长大对她而言太遥远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她恨极了夏军,也怕极了他,每当他从外面回来,她连呼吸都放得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又要挨打。
她成夜成夜睡不安稳,闭上眼梦里就是夏军狰狞的笑脸。
他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股恶狠狠又饥渴的劲,虽然那年以后他再没碰过她,但夏夏总是提心吊胆。
……
夏夏八岁生日那天,吴丽掏了一瓢鸡蛋、一小袋面粉去邻村蛋糕房给夏夏做了一个小蛋糕。
那是夏夏第一次吃蛋糕,小女孩对新鲜的东西充满好奇心,一会戳戳彩色的蜡烛,一会碰碰奶油上缀的假花,尝一口甜甜的奶油就拿不下嘴了,一口气吃了半块,粘得嘴角白白的。
夏军打牌回来,顺道在村口小卖部买了二斤烧酒。
回家时瓶子空了一半,他带着一身酒气。
屋外下起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院里的鸡笼盖上,听得人心惊肉跳。
夏军遮雨的斗笠被水浸得湿漉漉的,朝下滴着脏水。
他浑浊的眼盯着桌上的蛋糕。
夏夏不敢再吃了,紧张地抓住吴丽的袖子。
夏军输了钱,一身戾气,他阴森森地笑:“我每天累死累活,你们倒在家享清福。”
他手里的酒瓶炸碎在地上,玻璃渣溅到吴丽脖子上划开一道血口,吴丽还没来得及喊痛就被夏军拽着头发拖到院子里,他抄起地上的扫帚朝吴丽身上抽去,眼珠子猩红,看得人发渗。
夏夏拦他,夏军胳膊一抬把她甩到地上。
吴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鼻子嘴巴里都呛了水,夏军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夏夏爬过去摇吴丽的肩膀,她穿着浅蓝色的小裤和带蕾丝花边的白T恤,倒在水泊里浑身浸得湿透,衣衫紧紧贴着皮肉,隐隐约约透出里面白皙皮肤的底色。
乡下烈日甚毒,她却晒不黑。
她永远白生生的,朝那一站,露出嫩藕似的粉粉一截胳膊和小腿,像电视机里的小演员一样漂亮。
夏军又觉得有意思了。
他把夏夏夹在腋下带回了屋里,任由吴丽倒在滂沱的雨里。
夏夏死命打他,却没半分作用,夏军抱着她滚到炕上,一手按住她,另只手解裤扣。
他狞笑:“你妈给我操了这么久,我都腻了,我养你这么多年,你也给我操一操吧。”
夏夏挣扎、尖叫,每动一下便招致夏军的一顿耳光。
打到最后她鼻青脸肿,没了动静,奄奄一息仰躺在那。
她虚弱地睁着眼睛,透过落满灰的玻璃窗,看见外面滂沱的大雨和乌蒙蒙的天空。
夏军脱掉裤子,露出那根丑陋狰狞的东西。
一道闪电划过,亮光刺了夏夏的眼,她手指动了动,费力撑起身子。
夏军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还想跑?”
夏夏没跑,她细弱的手臂揽住夏军的脖子,微微弓起身子凑近他。
女孩身躯又轻又小,吊着他的颈部悬在半空。
她贴近夏军,一口咬住他的左耳朵。
暴雨劈面而至,天上惊雷炸起,平白掩过了穹顶下那阵惨叫。
……
村里人担心再出事端,给吴丽介绍了魏金海。
魏金海来带母女二人进城那天,特意给夏夏买了条新裙子。
夏夏穿上粉红色的泡泡裙在院子里转圈圈,笑声银铃般清脆,漂亮得像个坠入凡尘的小天使。
魏金海站在墙根下抽烟,笑眯眯看着她。
夏夏乖巧又懂事,甜甜地叫了他好几声爸爸。
魏金海和来看热闹的人闲聊:“娶老婆还赠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儿,我不亏啊。”
有好事之人和他多嘴:“吴丽那娘们软弱,又是个没主见的,她跟你结婚后肯定老老实实听话,给你洗衣服做饭,说不定还能再给你生个儿子,但她女儿就未必能让你过得舒坦了。”
魏金海问:“怎么说?小姑娘多可爱啊。”
“可爱?”那人翻了个白眼,“那你是没看见那天我们赶到这的时候,雨下得老大,她满脸是血站在院子里,被雨淋得像个鬼一样,最吓人的是……你知道她嘴里叼着什么吗?”
他压低声音:“叼着她妈那姘头的半只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该改个文名
——《两个穷鬼的故事》或者《惨中惨系列之比比谁更惨》…
其实夏夏已经不惨了,这些都过去了,因为穿插叙述的缘故才会觉得夏夏怎么还没好起来,如果只看上大学以后,夏夏过得其实还是蛮好的,最大的幸运那肯定是遇见淮哥了。
今天依旧两更,下一章是提前更明天的,怕卡在这里你们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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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夏夏静静在座位坐着,手机倒扣,这样看不到消息提示。
她把夏军号码拉黑,夏军又换了另一个号码,半小时内给她发了二十多条消息。
【叔来看你你连面都不见?不懂规矩。】
【你们学校还挺大的,我没吃晚饭,你带我去食堂转转。】
【吴丽说你一个人在外地打工,怎么,偷偷跑来读大学了不敢让家里知道?】
……
夏夏又坐了很久,陆续有女生来敲门。
“夏夏,你爸爸来找你,在楼下等着呢。”
“夏夏,怎么不接你爸电话?他在宿舍外面到处拦人让她们来叫你。”
“夏夏……”
夏夏垂着眼睛,她桌上没开台灯,光线略微有些暗,连带这她脸上的神情都看不太清。
蔡芸:“就算丢人也不用这么躲吧?再拖下去整个学院都知道你有个民工爸了。”
“不会说话你就把嘴闭上。”祝子瑜走到夏夏跟前,“我陪你下去吧。”
夏夏站起来,朝她笑笑:“不用。”
*
夏军站在女生宿舍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他一身沾满水泥灰的脏衣服,头顶的草帽破开几个洞,身上散发着白天上工时汗流过多的酸味。
他一双浑浊的眼来回转,看向进出宿舍楼女生短裤下的长腿。
他看见夏夏出来,把草帽摘了,露出油腻的头发和一张带着凶相的国字脸。他左耳廓中间有道缝线后留下的疤,像蜈蚣百足弯弯曲曲缠绕着。
夏夏在离他几米外的地方停住脚步。
十年过去,夏军明显老了,那是外形上的苍老,也是神情与眼睛里的沧桑。
他似乎不如十年前高大了,那时夏夏得把脖子仰得很酸,才能看到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他眼神里也不再有过去喝醉酒后把人吓得肝胆俱裂的狠意,时间磋磨了他身上的一些东西。
而在这些年的光阴里,夏夏长大了。
夏军笑了:“你再不出来,我会嚷嚷的你们学校全都知道。”
夏夏漠然和他对视:“你有事吗?”
夏军:“魏金海是怎么教你礼貌的?这么多年不见,开口也不叫声叔。”
“你有事吗?”夏夏冷着脸又问了一遍。
夏军走近她,她后退一步,淡淡道:“学校保安亭离这两百米,昌平区警察分局开车过来只要五分钟,隔壁派出所的柴警官我跟他很熟,你再敢靠近,我就喊人了。”
夏军先是一怔,随即说:“我没对你做什么,警察来了又能把我怎么样?”
“倒是你。”他歪着嘴笑,“你把警察叫来,我倒想分说分说我这耳朵是怎么断成两截的。”
天色渐渐黑下来,只有远处天边留着一层薄薄的淡白色。
学校的路灯亮了,一墙之隔小吃街的灯火也亮了。
谢淮开着电动车过来,他在女生宿舍门口停了车,车后座的泡沫箱里装着女生订的奶茶。
他远远就看到了夏夏。
女孩满脸寒霜,远没有平日在他面前那柔软温顺的模样,她身前的男人邋遢油腻,脸上挂着低俗不堪的笑。
谢淮摘下头盔,走了过去。
“夏夏。”谢淮把手搭在夏夏肩膀,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扫过夏军,“有事吗?”
肩膀上传来谢淮掌心炙热的温度,夏夏思绪被从十年前那狂风骤雨的天气拉回到南大寂静的夜里。
这里是南城,不是那个孤立无缘的小村落。
现在是十年后,夏军老了,而她长大了,夏军敢在这里她,谢淮也不会允许。
她怔了怔,轻轻摇头。
“真没有?”谢淮盯着夏军,神色带着敌意。
“没事。”夏夏小声说,“你去忙吧。”
谢淮也没追问,他淡淡道:“有事叫我。”
谢淮上楼送奶茶了,夏军望着他的背影思量:“男朋友?那天我看到你们在一起吃早饭,你还坐他的摩托。我找了好几个学校才找到你,也算没白费功夫。”
夏夏不耐烦:“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军掀起眼皮:“叔老了,年轻的时候落了一身毛病,只能在工地打杂,一个月拿千八百块。现在的物价你也知道,那点钱能干什么?找个小姐都不够……”
“还有我这耳朵,阴天下雨就疼得要命,买止痛药也要花上不少钱,这怎么说也是你的责任吧。”
夏夏:“我一个学生,你看我像有钱的样子?”
夏军呲着牙笑:“魏金海好歹是个城里人,你给他当了那么多年便宜女儿,他一个月怎么也得给你点生活费吧。”
“是,他给我钱了。”夏夏挑眉,“但钱给你了我花什么?”
夏军说:“你不是有男朋友吗?花男人的钱你不会?”
夏夏静了静,问:“是不是我把钱给你,以后你都不会再来找我?”
夏军没应承:“那得看你给多少了。”
夏夏摸了摸兜,掏出两百块钱。
上周末燕姐又有活儿叫她去做,给一个活动典礼做礼仪小姐,站一天两百块钱。
夏军接过钱,嗤笑一声,忽然一个巴掌朝她脸上扇过去:“你他娘的当我是叫花子?”
他从小打夏夏打成习惯,也不管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动起手来没有丝毫顾忌。
周围路过的学生纷纷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见到被打的人是夏夏,更好奇了。
夏夏捂着脸,碎发垂下遮住眼睛:“我只有这些。”
夏军忽而笑了:“你不是还有男朋友吗?我看你男朋友穿得挺好。”
“你别动他的心思。”夏夏瞪他,一双杏眼水汪汪的却没什么气势,“他再有钱也不关你的事。”
夏军诡异地笑:“我就随便说说,原来他真有钱啊?夏夏出息了,长大了竟然能傍上有钱人。你今天要是不给钱,我就在这等着,等你男朋友出来,让他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夏夏咬着毫无血色嘴唇:“我有什么怕他知道的?”
“你没有怕他知道的?你妈在村子里和我乱搞,你从小被我当成狗打,他要是好家庭出身能看得上你?”夏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还有我这耳朵,你这么狠的心,你男朋友知道吗?”
夏夏脸色一白:“……你别告诉他。”
“两千块钱,多了我也不要,我得拿这钱去看看耳朵。”夏军说,“明天我来找你,你把钱备好了。”
“你别过来。”夏夏急忙说,“我不想让同学看见。”
她想了想:“我知道工地在哪,明晚下工我去找你。”
*
谢淮送上来的奶茶是赵珊琪订的。
赵珊琪最近不吃晚饭,但每晚必点两杯奶茶。谢淮本来不单送奶茶,可赵珊琪有钱奢侈,每每点最贵的奶茶不说,还要在里面加一堆料,算下来四十块一杯,谢淮大丈夫能屈能伸,向钱屈服也只是一个点头的事。
夏夏上楼时,谢淮倚在她宿舍门口的墙上没走。
他静静站着,垂下来的那只手里一颗一颗盘着菩提珠子。
走廊没点灯,暮色透过窗户,月光混着灯光齐齐映在他脸上。
他沉默着不动,像座雕塑,可走近他,在这安静的走廊上又能听见他微弱的心跳声。
谢淮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那仿佛是夏日的阳光暴晒棉被后的温暖,又像清晨草丛里沾着露水的清香。
夏夏说不清楚,就是觉得闻起来舒服。
“你怎么还不走?”哪怕走廊光线昏暗,夏夏依然低着头,不想让谢淮看到她的脸。
谢淮没回答,而是问:“那人是谁?”
“一个远房亲戚。”夏夏如是说。
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别人看来有多异常,只觉得已经把情绪波动掩饰得很好了。
走廊里灯光亮了,谢淮瞥到她脸颊的红肿,盘着珠子的手指顿住。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问她。
夏夏越过他去开寝室的门,谢淮叫住她:“夏夏。”
他嗓音清冽:“开学这么久,我也没和谁玩得好,唯独看你挺顺眼的,从前说那些话只是吓唬你玩。”
“我知道你家在常市,南城离常市几千公里,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受了委屈没人帮你,你可以告诉我。”谢淮淡淡道,“淮哥别的不会,修理人的本事最拿手。”
“我既然承认你是我小弟,就是把你当成自己人,谁欺负你,你和我说。”
夏夏出现一瞬间的恍惚,她失神地看着谢淮。
他弯着唇角,笑得一脸痞气:“有麻烦要说,知道吗?”
夏夏低声说:“知道。”
谢淮摆摆手走了,她进了宿舍,靠在门板上呼出一口气。
赵珊琪桌上那两杯奶茶没有动过,她最近在减肥,随手把未开封的奶茶扔到垃圾桶里。
*
第二天夏夏睡到中午才起,昨夜脸上的肿已经退了,只留一道浅浅的巴掌印。
夏夏借祝子瑜的素颜霜遮了一下,又跟她借了件衣服穿。
上衣是两件套,里面是件黑色吊带,外面是层透明的纱料衬衫,上面缀着细碎的水钻。
夏夏精致的锁骨和瘦削的肩胛若隐若现藏在透明的纱料之下。
那吊带细细的绳挂在她窄而莹润的肩头,勒出一丝少女独有的性感。
祝子瑜评价:“你穿这衣服也挺好看的。”
她眼神一变,笑眯眯地问:“夏夏你今天穿这么漂亮是要去约会吗?”
……
夏夏背著书包出门,先去学校外的面馆点了碗臊子面,慢条斯理吃完又搭车去电子城逛了一下午。
傍晚五点。
下班的时间,路上行人多了起来。
夏夏站在建筑工地对面,工人下了工,成群结队朝外走。
夏军混在人群里,出门径直朝她走过来:“钱呢?”
夏夏看了眼四周的建筑工人:“你要我在这掏给你?”
夏军哂笑:“说的也是,那你跟我走吧。”
他住的地方是片低矮的平房,和几个工友合租了一间屋子,那片房子被强拆了几间,一半都是砖瓦连绵的断壁残垣。
夏夏走到房门口,停下来不走了。
四周放眼过去一片废墟没什么人来,夏军点了根呛鼻的烟:“拿出来吧。”
夏夏说:“我没有钱。”
“你成年男人有手有脚,跟我一个学生勒索。”她面不改色,“越活越回去,脸都不要了?”
夏军手指一顿,橘黄色的烟头飘出袅袅白雾。
她打量着夏夏,目光穿过她那轻薄的外套,停驻在她纤细的脖颈和层棱有致的锁骨上。
十年的时间过去,眼前的女孩从奶声奶气的幼女长成亭亭玉立的窈窕少女,出落得更楚楚动人,让夏军心里忍不住一阵痒痒。
他把烟掐了:“没带钱,你用人抵也行啊。”
夏夏挑眉:“小时候就打我妈猥亵我,到老了毛病还没改?怎么抵,你是想打我一顿出气还是想强。奸我?”
夏军嗤笑:“十年前你吃老子的喝老子,摸你两下怎么了?跟你那婊。子妈一个德行,净跟我面前装纯,你其实巴不得让男人操吧?还敢咬掉老子的耳朵。”
夏夏:“猥亵就是猥亵,不用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夏军把烟蒂扔在鞋底碾了碾,他忽然伸手朝夏夏抓过去。
夏夏侧身躲开,可他的手不是朝她人去的,而是揪她的书包。他把她背上的包扯下来,拉链一拉,翻出里面正在运行的录音笔。
夏军:“夏夏,你的功力还是不到家。一个逼急了能把老子耳朵咬掉的人,会被我三言两语吓得上门送钱,张口闭口不离勒索猥亵,你当我傻吗?”
他将夏夏上午刚买录音笔扔在脚下踩得稀烂。
夏夏没反应,只是静静看着他:“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她知道录音笔本来也没办法作为证据,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根本无从追究,录音也只是为了日后备用。
夏夏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夏军下意识要抢。
夏夏把手机举高:“我出来见谁,在哪见,我男朋友全都知道,你敢碰我一下,他直接报警搞死你。”
夏军被她唬住,他知道夏夏这话有恐吓成分在内,但确实没错。
她敢只身一人出来见他,没点准备是不可能的。
夏夏的录音笔已经被他弄坏了,他也没碰她一根头发,哪怕她招来警察,对方也没有无缘无故把他抓走的道理。
夏夏就这样站在他面前打电话。
提示音响了几声,谢淮接了电话,淡淡一个喂出现在免提音里。
夏夏握着手机,冰冷的目光盯着夏军:“我在碧桂园三期工地对面的平房外,跟我在一起的人叫夏军,籍贯常市萍乡县,今天我身上所有伤都是他打的,如果我回不去,记得给警察打电话。”
夏军:“……”
夏夏没等谢淮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夏军脸色阴沉:“你耍我?”
夏夏根本没提前告诉男朋友她去哪。
她当着他的面把这信息送了出去,对他而言无异于戏耍。
夏夏:“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对付你这种人,我连提前准备的必要都没有。”
她话音刚落,脸上挨了夏军一巴掌。
夏军啐了一口:“小贱人。”
“打我是吗?”夏夏眸光暗了暗,弯腰捡了一块砖头。
夏军嘲讽:“怎么,就你那瘦胳膊瘦腿,还想还手?婊。子妈生的小婊。子,一家子贱货。”
夏夏弯了弯唇角,手一抬,眼睛都不眨把砖头砸在自己头上。
那砖块应声而碎,她的额上瞬间渗出一片鲜红的血。
夏夏把手里碎掉的半块砖头扔了,又捡了块新的。
蜿蜒的血顺着她额角流下,她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凭什么觉得现在的我还会任你揉捏啊?”她将第二块砖头拍碎在头上,血把发际线上绒毛染得通红。
她手扯着衣领,把身上的衣服粗鲁地撕开,说话声音因为疼痛一颤一颤的:“我恨不得让你去死。”
夏军看得心惊肉跳,伸手去抢她手里的砖块,想制止她的自残。
夏夏把碎砖头带着棱角的一面抵住脖子上的动脉,她偏着头,手下微微用力,在脖子上划开一道血痕。
“我下手没轻重,说不准下一次就把动脉割开了。”她目光冷峻,“我的衣服是你撕烂的,我的伤是你打的。”
“如果我今天死在这,警察稍微一调查就知道从前发生了什么事,你有杀人动机、有我的指正,工地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跟你离开,你就是杀人凶手。”
夏夏嗓音冰冷:“你还敢碰我吗?你他妈碰我一下试试。”
第20章
夏夏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她还没睁开眼睛,听见病房里一个熟悉的老太太声音说:“我们源太这次是见义勇为,你可不要像审讯犯人一样审问他。”
女警察声音温柔:“您放心,只是问他几个问题,我们抓到那人不承认是自己打的,这姑娘还没醒,只能找源太了解情况。”
最开始的头痛缓过去,夏夏断断续续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夏军被她唬住没多久,见她不要命一样拿石块朝自己头上砸,心里也慌了。
夏夏丝毫不像在说笑,眼神里的狠劲让他看了都心惊胆战,丝毫不怀疑她会在这里打死自己。
夏军去抢石头,夏夏反手给了他脑袋一下。
他忍痛把她手里攥的砖块抢下来,破口大骂:“你想死别拖上我,老子不吃你这套!”
他话音刚落,被从背后来的人一拳抡倒在地。
夏夏晕倒之前,看见的最后一张面孔是梁源太的脸。
……
夏夏闭眼听他们说话,得知了一些信息。
梁源太和奶奶就住在那片平房区,他出来打水正好看到有个男人在打人,想也没想就冲过来阻止。
梁源太见夏夏满头是血倒在地上,仗着力气大把夏军打得鼻青脸肿,自己也受了点擦伤,和夏夏一起被送到医院包扎。
女警察问了几个问题,翻来覆去都是围绕着夏夏头上的伤是谁打的。
梁源太一口咬定:“就是他打的,他都快把夏夏打死了。”
夏夏听到这里,心里有了计较。
她垂在床边的手指动了动,痛苦地哼了几声后,艰难地睁开眼睛。
女警察见她醒了,连忙叫值班医生过来检查。
她温柔地问:“感觉好点了吗?”
夏夏细声细气地说:“姐姐,我头好疼。”
女警察:“医生说这是醒来以后的正常反应,你稍微休息一下,一会我们要跟你了解情况。”
夏夏嗯了一声,她偏头看了看旁边病床上的梁源太:“你受伤了吗?”
梁奶奶说:“他胳膊破了点皮。”
“源太,谢谢你救了我。”夏夏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吸气也因为疼痛一抽一抽的。
小姑娘虚弱地躺在那,看着就让人心疼。
梁源太脸红:“不用客气。”
女警察拿着本子坐到她身边来:“夏夏,你头上的伤是谁打的?”
夏夏的床板被扶了起来,她靠床坐着,头上缠了一圈绷带。
她听完警察问话,眼圈骤然红了。
没等女警察说出下一句话,她的眼泪就扑哧扑哧朝下掉。
女警察:“你头上有伤不能哭的,要是觉得现在情绪不好我们待会再说。”
夏夏用手背揩掉眼泪:“夏军打的,小时候他常常打我,曾经用酒瓶把我打出过脑震荡。”
“有一次我不小心把他的酒碰洒了,他还把我吊起来打。”
梁奶奶听得火冒三丈:“这不是畜生吗?警察同志,这个人你们可不能放过。”
女警察记录的笔顿了顿,又问:“能把事发经过说一下吗?”
夏夏哽咽着说:“他那天找到学校跟我要钱,恐吓我如果不给他钱就让全校的人知道我跟他有关系,我一个穷学生,学费都要自己打工赚,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想报警,可是又没有证据他跟我勒索,就拿了录音笔去套他的话……”
“……结果录音笔被他发现了。”
女警察:“你在这期间里给谢淮打了一个电话求救,具体是什么时候?”
夏夏说:“在他把录音笔弄坏以后,我给谢淮打电话激怒夏军了,他撕我衣服,还想要强。奸我。”
女警察目光里露出一丝不忍,她合上本子:“情况基本都对上了,现场坏掉的录音笔残骸,还有打给谢淮那通电话,昨天晚上有不少南大的学生看到夏军在宿舍楼外打她,但是我不理解的是,夏军一直喊冤枉,他说你的伤是你自己打的。”
梁奶奶气愤地说:“他糊弄谁呢?就算是个畜生也舍不得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吧?”
夏夏眼皮子抽抽了两下。
女警察附和:“就是,别说有源太这个证人,就算没有源太作证,夏军的话我们也不会信的。把自己打成这样就为了陷害他?那除了变态正常人一般干不出来。”
夏夏眼皮子抽抽到有点抽筋,索性闭上眼睛装头疼。
梁奶奶出门送警察离开,隔壁床上梁源太轻手轻脚下来。
夏夏听见动静睁开眼,他像小狗一样蹲在她床边。
“我听见你和他说话了。”梁源太眼睛瞪得溜溜圆,“我也看见你拿石头打自己了。”
夏夏愣住,她问:“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梁源太:“他敢欺负你,我不让他好过。”
他可怜兮兮看着夏夏:“你能别讨厌我吗?上次奶奶已经骂过我了,她还把我关了一个星期。”
夏夏眉间闪过一抹狡黠:“那你要答应我,不准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梁源太一口应承,笑嘻嘻蹲在夏夏身边和她说话。
他伤得不重,梁奶奶送走警察就带他出院了。
夏夏一个人孤零零待在病房。
她身上穿着质地柔软的蓝色病服,祝子瑜的衣服沾了血被换下来放在一边。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夏夏肚子有些饿,打算订个外卖吃。
她刚打开手机,谢淮进来了。
他手里拎着塑料袋,是给她买的早餐。
谢淮声音带着怒意:“还他妈有心思定外卖呢?你差点把自己打成脑震荡知道吗?”
夏夏:“……”
她装傻:“淮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是被那个男人打的。”
谢淮将吃的放在床头,架起病床上的小桌板。
他解开食物袋子,里面飘出酱肉包子和南瓜稀饭的味道。
“别跟我装。”谢淮说,“楼下遇到梁源太,他都告诉我了。”
夏夏:“……”
她就不该相信一个傻子的承诺。
梁源太被谢淮打过,看见谢淮估计吓死了,嘴皮子一秃噜什么都交待了。
夏夏没继续装傻,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拿过桌上的粥小口小口喝起来。
南瓜粥烫嘴,她吹了几口,呼散表面那层热气。
谢淮:“谢军拘留十五天,你这一身伤换他十五天拘留,划得来吗?”
夏夏说:“大学生医保可以报销大部分医药费,夏军肯定也要赔偿我,不用花什么代价就能让他进去十五天,划得来。”
她这话说得淡淡的,全然没把自己受伤的疼痛和日后可能会留下的疤当做代价计入其中。
“那他出来以后呢,他能咽得下这口气?”
“你这招数一次好用,用多了别说夏军不上当,就连警察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
夏夏沉默。
“昨晚我在警局待了一宿,夏军交待的事情我听了一些。”谢淮站到床前,自上而下注视她,“你恨他吗?”
夏夏嗓音低低的:“我恨不得让他在里面待一辈子。”
谢淮静静看着她。
女孩坐在那,清晨温暖的日光笼着她全身上下,她却脸颊苍白,郁郁没有半分生机。
她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起了层细碎的白皮,她紧紧抿着唇,目光垂落看向南瓜粥蒸腾上来的热气。
谢淮:“想让他在里面待一辈子,你就这点出息?”
夏夏诚恳地问:“那我想杀了他,你能帮我吗?”
谢淮没回答,而是问:“知道梁源太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我吗?”
没等夏夏说话,他自己解释:“上次我拦车揍了他,他以为我是你男朋友。”
夏夏听到男朋友三个字,苍白的脸染上一层飞霞:“他胡说八道什么?”
“胡说八道?”谢淮淡淡道,“那是谁跟夏军说我是她男朋友的?”
夏夏:“……”
谢淮盯着她:“问你话呢。”
夏夏被他看得发臊:“我怎么知道?”
“背地里占我便宜当我不知道?”谢淮说,“你既然开口了,这声男朋友就不能白叫。”
夏夏被他戳穿,自暴自弃道:“那你可得当心点,先是你,再是梁源太,现在又是夏军。”
“我天生克男人,凡是打我主意的男人最后都进去了呢。”
谢淮站在窗台前,窗户吹进的微风将他耳边发丝拂起。
“他在里面待一辈子你就能出气吗?”谢淮搭住夏夏瘦弱的肩膀,强制她转向自己,“这话我只说一次,你给我听好了。”
“对付这种杂碎还不需要你伤害自己做代价。”他平静的目光之中掩藏着深邃的情绪,与夏夏对视时又有几分温柔,“修理人的法子多得是,你还得好好学着点。”
“等你把伤养好,淮哥亲自教你。”
*
夏夏出院那天,谢淮开车在门口等她。
他叼了根棒棒糖坐在驾驶室,脑袋歪歪倚在车玻璃上。
夏夏伤养好了,精神也好了。
她上车环顾一圈车厢,惊喜地问:“淮哥,这段时间你一定赚了不少钱吧?连车都买上了。”
谢淮敲了敲方向盘:“车是梁源太的,这几天我没去看你,知道我在干嘛吗?”
她住院时,谢淮常常会来看她,给她带吃的和生活用品。
夏夏吃饭的时候,谢淮要么在旁边打游戏,要么和她谈天谈地。
夏夏想也没想,说:“赚钱。”
谢淮每一天都过得充实简单,他不是在赚钱,就是在去赚钱的路上。
夏夏没奢望谢淮每天都来,但心里还是隐约期盼着。住院的日子无聊又乏味,谢淮没来的那些天,每天早晨病房的门打开,她总觉得下一秒他会提着早餐从外面进来。
夏夏也不太明白自己是什么心理,或许就像谢淮说的,她在南城孤零零一个人,受伤了也不和家人联系,被人欺负了有谢淮帮她,也只有谢淮帮她。
她想,那心情大概是依赖。
“我在找方便办事的地方。”谢淮唇边弯出一丝笑。
夏夏见他这表情,以为他的生意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下意识就问:“淮哥你在找铺面开店吗?你打算卖什么?如果需要服务员的话,你能优先考虑我吗?”
谢淮:“……”
他笑容消失,面无表情:“你闭嘴吧。”
*
夜色渐深。
谢淮把车停在路边,姜景州和梁源太上了车。
夏夏:“学长?你怎么在这?”
姜景州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梁源太兴冲冲地说:“淮哥叫我来撑场子的。”
夏夏怀疑地看他一眼,心想叫梁源太不砸场子就不错了,他能干什么?
谢淮唇角挂着淡淡的笑:“你别小看源太。”
他把车子拐进一条小巷,停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街之隔的对面是个发廊,大晚上门两边挂着两朵大红色的灯笼,姜景州和梁源太下了车,站在街角的阴影里抽烟。
谢淮没有下车,他翻了翻座位下的袋子,掏出根棒棒糖塞进嘴里。
他随手按开音乐,闭眼靠着座椅养神。
音乐的曲调悠扬,一个粗哑的男声轻轻哼唱。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车里开了空调,夏夏鼻子动了动,闻到熏香里飘出来冷冷的香气。
谢淮把车内灯光调暗,他藏在晦暗的光线里,只有对着挡风玻璃外一点微弱的路灯光亮才能看到他半边俊美的侧脸。
他注意到夏夏在看她,抽出嘴里的棒棒糖在她眼前晃了晃:“想吃?可惜梁源太只剩一根了,你如果不嫌弃我的口水……”
夏夏第二次偷看他被发现了,别过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嘟囔着说:“嫌弃死了。”
谢淮把糖塞回嘴里,他倾身凑近夏夏,手掌在她头发上碰了碰:“我看看你的伤。”
夏夏顺服地低下头,感觉谢淮温柔的力度在她发丝摩挲:“已经愈合了。”
她头上的伤口不深,结着深深浅浅颜色不一的痂。颈部的血痕也长出了新肉,夏夏把外套的领口竖起,遮住了那块伤疤。
谢淮嘴里的棒棒糖动了动,和牙齿发出磕磕的碰撞声,他指腹落在她头发下面一道陈年旧疤上:“这里怎么回事?”
夏夏直起身,把头发捋顺:“酒瓶砸的。”
“……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多少同林鸟,已成分飞燕
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爱人不见了,向谁去喊冤……”
谢淮静了片刻,问:“夏军?”
夏夏被车内的冷气冻着了,裹了裹外套透风的领口:“他那天打我妈,我想报警,被他发现了。”
谢淮随手关了冷气,没再说话。
发廊走出来一个男人,夏夏眼睛眯起来。
半个月不见他瘦了,脸上还是一块青一块紫,那天梁源太打他真的是下了狠手。
姜景州和梁源太把烟掐了,从背后掏出一个麻袋和一卷麻绳,朝夏军走了过去。
谢淮抬手把车厢的灯光开了,四周一下子明亮起来。
夏夏被光刺得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夏军已经被麻袋套头,小腹挨了姜景州两拳。
梁源太拿麻绳把他双手绑在一起,他力气很大,拖着夏军朝这边走过来。
夏夏转头看谢淮。
谢淮发动车子。
他嘴里嚼着棒棒糖,面不改色:“淮哥今天就给你上一课,你看仔细了。”
作者有话要说:dbq我是个反复无常的大猪蹄子,我又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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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的歌曲出自李宗盛的《凡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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