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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麻薯栗子糊

    监市市吏上门时, 沈朝盈正在喝刚煮出锅的栗子?糊,热乎乎的。

    在这还没立春的日子?里,天地仍寒, 大家都?格外?喜欢热乎软糯的吃食。

    糖炒栗子?无疑是冬天的代表词,每至年关,街巷总会传出来?糖炒栗子?那股浓郁的甜香味,机器翻炒时, 伴随着?粗砂石的翻震声, 勾引得每一个过路人心痒痒。

    做起来?也不难,只实在是麻烦!

    盐水泡洗干净, 在翻炒之前,每颗栗子?都?得划个口子?,这是为了防止炒着?炒着?爆炸了, 也不入味。

    下锅先用盐炒干些水分,随着?外?壳上的刀口彻底爆开, 再下糖炒, 糖慢慢渗入其中,栗肉中的甜味也被彻底烘了出来?, 泛着?棕红诱人的鲜亮色泽。

    用牙撕开,其中软糯甘甜的整颗栗肉顺势滚入口中。

    北方板栗个头小而圆,含糖量高,香味足, 口感糯, 不仅适合做糖炒板栗,煮栗子?糊也香浓。

    新鲜的小圆栗剥壳去皮, 最好是先煮过一遍才更好剥。再都?下锅去焖熟、碾烂,过筛至丝滑, 再煮。

    香甜栗子?糊配上脆香坚果碎、软乎拉丝的麻薯,都?不必另外?加糖,又浓又甜。

    南方栗子?则个大而扁,口感偏粉而非糯,适合拿来?焖鸡炖肉,沈朝盈每每吃板栗焖红烧肉时都?唯爱里头的板栗,吸收了肉汁鲜味,还保持着?粉感,微微噎人,咸甜恰到?好处。

    就是要小心吃到?变味的栗子?,有些霉变了的,光靠外?表是看不出来?的,等?一口咬开露出里面灰黑的内芯,才知?道上了大当。

    坏栗子?有股子?霉味,就跟吸了口陈年老空调吹出来?的冷风一样叫人恶心。

    沈朝盈悻悻。

    捧着?还有些烫手的碗底,坐在窗前看大雪遥遥,回味着?香甜的栗子?糊,想着?店里实则许久没有正经上些新品了,莫如添几样栗子?招牌?

    这时候几个穿监市行衣裳的差吏走了进来?:“店主人何在?”

    沈朝盈忙放下碗,端正了神色:“这呢!”

    此前她们与监市的人一贯没什?么来?往,也没到?收税的日子?,今日忽然来?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两人板着?脸道:“你们破墙开店,此为违法经营。”

    沈朝盈惊讶,破墙……这说?的应当是安业坊?

    她笑着?解释:“怕是有些误会在其中,那承重柱子?都?好好的,只是改了门……”

    对方却不听,依旧板着?脸与她说?要“视情节该依法取缔”。

    沈朝盈心里奇怪着?,过去她打?通了老店两边的铺子?,也没见?他们来?说?什?么啊。

    沈朝盈难免联想到?之前来?胡搅蛮缠的另一位,其实是旁的店铺眼红来?找茬……

    即便如此,真判她“违法”,她好好的将墙砌回去就是了,又造不成?什?么实际影响,找茬为的什?么?

    心里存了个疑影子?,面上暂且先应下了。

    毕竟民不与官斗,虽说?监市的差吏都?只是临时雇员,但她一向守法,身正不怕影子?斜,当下不想跟他们纠缠太多,只想着?送走这两尊大神再托人打?听打?听。

    然而还没等?她打?听出什?么,下半晌时那两人又来?了。

    跟早上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比起来?,对面这会可以说?是殷勤至极,又是赔罪,又是笑脸,又说?是一场误会。

    真是稀奇了,即便没有上午那事儿,平日这些差吏面对商户也没什?么好脸色可言。

    沈朝盈皱眉笑着?:“二位这是……”

    那两人赔着?笑,说?话神神秘秘:“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店主娘子?切莫放在心上。”

    嗯?嗯?

    越发奇得她心痒痒。

    沈朝盈探问不出什?么,便作罢,左右事情了了,也算乌龙一桩。

    然而夜里阿青来?,特地问一嘴:“那两不长眼的差吏没再为难小娘子?吧?”

    沈朝盈恍然大悟。

    同时有些脸热,原来?是有贵人做好事不留名……

    难怪那两个差吏态度截然不同了,这是没见?过一向秉公办事的长安令也会“开后门”,真是……难怪。

    她欲道谢,阿青笑道:“这不算什?么,小娘子?一向依法行事,郎君——跟我?,都?是知?道的。”

    这件小事就这么过去了。

    过不两日,坊间忽然掀起一阵风言风语。

    阿翘晨练归来?脸通红,那神情似气愤,又似害羞,围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几度张口。

    沈朝盈忙着?煮饮子?时没空管她,好不容易坐下来?,吃着?朝食,才问:“要说?什?么?”

    被当头问了,阿翘反倒支支吾吾。

    沈朝盈看向同她一起出门的阿福。

    阿福脸色比前者坦然多了,老神在在地吹着?粥皮,就是不看她眼神。

    “……”

    沈朝盈还是选择哄小姑娘,“你说?。”

    阿翘到?底不似阿福憋得住事,心眼浅,要不然也不可能到?现在还看不出崔郎君跟自家小娘子?之间那些旖旎了。

    她脸色古怪:“外?头在传小娘子?与崔郎君闲话!”

    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许是那天那俩差吏喝大了,说?漏了嘴,又都?在这坊里,总之流言就似一阵风刮了起来?。

    贵胄香艳事一向好下饭,便是沈朝盈自个,也不可避免地调侃过先前某个马上风的四品大员,谁叫他“晚节不保”呢。

    想不到?某天茶余饭后谈资的主角变成?了自己……沈朝盈心情也微妙起来?。

    “他们说?些什?么?”

    听她问这,方才还扭捏的小姑娘愤愤起来?,

    “我?只远远地听着?几句,他们认得我?跟阿福,一走近,便散了。”

    然而就这几句也实在算不得好听。

    “沈记那店主小娘子?如何?”

    “到?底是有贵人疼爱,怪不得生意红似火。”

    “小娘子?果真伶俐人!连崔大人那样清淡冷肃的都?……”

    “怪道过去常碰见?崔县令吃糖水……难怪。”

    ……

    话得反着?听,再想想配上这些人说?话时候不怀好意的笑容,沈朝盈膈应得连朝食都?吃不下去了。

    见?她推开碗,阿霁忙道:“小娘子?不是常说?莫为了旁人影响自个,理他们作甚。”

    “就是就是。”阿翘跟着?点头,一派天真,“这些人皮痒了!小娘子?清者自清,不必烦忧,崔郎君那样聪明?,也不会误会咱们的。”

    误会……阿福“嗤”的一声。

    阿翘猛瞪过去,平日噎她便算了,这人怎么不分场合!用小娘子?的话怎么说?来?着??没情商!

    阿福:“看我?作甚?”

    “你嗤我?作甚?我?说?的难道不对?”

    阿福不语。

    被她们这么一闹,沈朝盈倒是好些了,各打?五十大板:“好了好了,都?别吵,差了十岁也能吵起来?!”

    她眯了下眼,“这事儿咱们管不着?,他们爱传传,总会有人压下去。”

    总不至于贴脸议论?她吧。

    流言她无所谓,又没传什?么香艳事,不过是几句不咸不淡的拉郎配罢了。

    她不高兴的是那些人句句不离“商女”,颇有些看轻之意。

    商女怎么了?商女怎么就低人一等?了?

    她凭本事手艺挣银钱,从来?不会自轻自贱——

    是啊,她不应该自轻自贱。

    她忽然一下就想通了。

    无论?是原身私奔也好,还是家里那些不堪也好,都?只是过去罢了,又非是她之过错,她更没有瞒着?崔瑄……对方,不也知?道么?

    通过这糟心事,她反倒想清楚了。

    景色这般好,她为何要错过,就因?为一些不一定发生的事?那也太给二十一世纪人丢脸了些!

    即便日后矛盾多多,发现婚姻爱情并非她想象那般美好,又不是没有相忘江湖的底气,眼下更只是谈恋爱罢了。

    一整日下来?,沈朝盈除了抽空去巡两店的功夫,其余时候都?自个待在柜台后边,脸上神情变幻。

    看在阿翘眼里,沉沉叹气。

    小娘子?果真只是为了安慰她们,实则心里介意得很,唉,唉!

    县衙自然有舆情监测之部门,往日城中有什?么流言蜚语,第一时刻就往上报了,当然这样子?的八卦是不必要报的,但这毕竟关乎他们县令声誉……

    负责回话的官吏觑着?崔瑄听禀的脸色,暗道这委实不是个好差事,每日都?要瞧着?块冰山,着?实冻人。

    “知?道了。”崔瑄没什?么表情,挥手让他下去了。

    等?他走了,才抿下嘴角。

    传言……有人针对沈记,又那么恰巧叫他碰上了,紧接着?流言就出来?了?

    巧合?怎么可能。

    恐怕散播这些流言亦不是最终目的。

    这样阴测的手段倒是熟悉。

    元正节他警告过三郎,对方仿若毫不知?情,装得纯良温和。

    他出神想着?,一时又想到?,上一回明?明?承诺过,不再将对方牵扯进来?,这才过去多久……他有些羞对那双亮眼。

    各怀心思?的两个碰了面,是自诩大大方方的沈朝盈先扬起一个惯常的微笑:“崔郎君。”

    崔瑄觑她神色,这是没恼?是还没听说?,还是什?么呢?

    对方没事人一样,自顾向他推荐起来?:“前几日得了板栗,做了两道新点心。栗子?糊香浓,糖栗子?甜糯,郎君试试吧?”

    “不用忙。”他拦住了要绕去厨房的沈朝盈,请对方坐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脸上少有踌躇得这般明?显的时刻。

    沈朝盈就笑了,揶揄道:“郎君也会为无稽之谈烦忧?”

    崔瑄何其敏锐,没有错过这一笑一语间她眼中狡黠跟轻松。

    二人性子?天差地别,唯一相似之处,便是聪明?,一点即通。

    这样的两个人若站在对立面,说?话便如打?太极般累死累活,但若想着?同一件事,便会很轻松。

    譬如当下。

    沈朝盈看见?他忽而微笑,有如清风拂过——还必得是春日薰风,否则不会烘得人脸上暖融融的。

    “若只是流言,并无可惧。”对方话音微妙地停顿下来?。

    流言无可惧……可惧在她心里留下言而无信的印象。

    沈朝盈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含蓄道:“是啊,我?今日悟出个道理,流言纷纷扰扰,不必太放心上,若非流言——那更是不必烦心。郎君说?……是么?”

    听出她在说?什?么以后,崔瑄略显惊讶地抬眼。

    沈朝盈已?是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强装淡然起身:“我?去端栗子?糊来?。”

    第82章 捉弄姜撞奶

    江湖侠气一时上头, 冲昏头脑的?后果便是夜里辗转不断,后悔不该在晚上做决定。

    翻过一面,又开始觉得自己没发挥好, 表现不够淡定从容,已是占了下风。

    次日清晨,沈朝盈醒得格外早,只听院子里连一点人动静都没有就知道连阿福都还未起?。

    对着帐外稀薄天光, 茫茫然了好一会儿, 才涌入关于昨天的?记忆。

    睡得有些懵的?脑袋跃然想起?第一句是崔瑄昨夜走?前的?温言安抚:“若任何一人说句什么都要因此避讳,那我也太无能了。阿杳, 你?只需做自己就好。”

    沈朝盈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利锐,一眼看出她纠结顾虑什么,仿佛一颗定心丸。

    实则她当时心里还想着, 若此时他要说出“避嫌避风头”这话,或顺势让她关门大?吉回?家去, 只等走?过三书六礼从此后安于内宅, 那——

    那她一定会立马抽走?他的?碗。

    懦弱不可算良配,及时止损。

    所幸她没有看走?眼。

    阿杳……她的?脸“腾”地烧起?。

    这人连她的?小字都知道了, 想必是冬至那时同沈家人打听——那之后还装了许久的?假正?经,

    道貌岸然!

    一面骂着,一面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为了不显得一个人傻笑太猥琐,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打了十几个滚, 试图发泄无处发泄的?情?绪, 直到院子里有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她才呼出一口气, 从床上弹射起?身。

    “早阿翘!”

    阿翘看着自家小娘子,一晚上过去就跟重新?打了鸡血似的?, 也不知昨夜跟崔郎君说了些什么,效果这么好?

    怎么看,崔郎君也不似会开口安慰人的?性子。

    想来还是小娘子自个看得开!

    毕竟小娘子之前可是劝她莫要被?什么贞洁声?誉给困住了的?,那般豁达,也不奇怪。

    “小娘子不烦心了?”阿翘脸上也恢复了往日活泼。

    对她来说,不管其他人说什么,只要影响不到沈朝盈,那她也不在乎。

    再说了,崔郎君怎么了,小娘子这般□□灵巧的?人物?,没看罗家姑侄跟李二娘,还有那么多贵人都欣赏我家小娘子吗!

    即便崔郎君真?对小娘子有意,那也是应该的?。

    阿翘如是想。

    沈朝盈冲她慈蔼一笑:“一会儿你?跟我去安业坊。”

    她们?新?买了马车,又买了车夫,跟小五一起?住。

    人一多起?来,这院子厢房便有些不够用了,买屋暂且莫想,眼下先挤挤……再加盖两间砖房吧。

    至于出行。

    原本她觉得租车就挺好,但裴衡作?为管家,事事都要求体贴体面,便一径地在旁劝她:“配辆车又不贵,草马就行了,租车到底不比自家有车方便。万一车行不得空,或出了什么错漏,反倒耽误事。再者,你?一个三间铺铺主人,没个自家车夫,多么不合身份?”

    对方有理有据,且她现在出行频率也越来越高,沈朝盈想了想,这钱,掏了!

    时下买马有两种交易方式,一是用大?练交换,这是一种丝织品,沈朝盈则直接用的?钱买。

    马也分好马次马,像寻常用作?战马的?那类品种,一匹少说也要六万钱,而她们?买回?来这匹次等草马,讲完价以后也就不到四千钱。

    这么一算,倒是比她们?之前买骡子划算多了。

    不过骡子吃的?不比马精细,能干活,力气大?,也不亏。

    又配了马车、车夫,无需太讲究,代步而已。

    车夫是个眉清目秀的?机灵小伙,叫阿满,十八九岁,与小五在一处颇有话说,用不着赶车的?时候就喜欢钻进厨房晃悠,从旁说笑话逗几个小娘子开心。

    这都是年前那几日置办的?。

    有次崔瑄见了,笑笑不语。

    沈朝盈觉得他这笑颇有深意,不禁挑眉:“崔郎君也会觉得这些俚俗语有趣?”

    “某只是觉得,每次走?进小娘子店里,便是不吃什么都格外情?志舒畅,赏心悦目。”

    沈朝盈回?头一看,嗬,还真?是!

    经人提醒后,她这才发现,无论老店新?店,员工性格或许迥异,但无一例外都是五官端正?的?年轻人。

    开业以后,每每晨会时,朝气蓬勃的?俊男美女一字排开,隔着店门也吸引过路人回?首无数,颇有排面。

    不怪崔瑄揶揄。

    她这个隐藏的颜控就要藏不住了啊。

    其实早就没藏住,至少对方每每使美人计,她十有八九会中招,只是她嘴硬认为自己坦荡荡罢了。

    这是她,另一面,隔着不远县衙里,开始了年后兢兢业业边摸鱼边办公的官吏们亦觉得县令今日与往日相比,有所不同。

    先是早晨,樊承照例是踩点到的?那位,手上还揣着张比脸大的?烧饼。

    本来眼见着点卯要迟了,便顾不得风度,一路疾走?至县衙门口,浑身都在发汗,不巧正?碰上往外走出公差的崔瑄跟县丞二人,当下只觉汗都变成了冷汗,被?风一吹,头皮冒冷。

    不情?愿也得刹住步子,退至一边等待长官通行,心里期盼默念着对方没看见自己。

    “樊录事今儿又起?迟了?”偏生尹县丞眼神利,笑呵呵地同他打招呼。

    樊承在心中暗骂,老狐狸一点眼力见没有,面上殷勤:“昨夜公文?看得太晚,故今晨起?迟了些。”

    这样?拙劣的?借口,一戳就能破,谁想崔瑄只淡淡一笑:“辛苦了。”

    樊承:=口=

    等人都走?没影了,被?灌一嘴冷风才想起?来,赶紧进去,点卯要迟了!

    而后便是上午了,另一位书吏当差时出了错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多少有些棘手,已经做好了听训的?准备,亦被?轻轻放过。

    那小书吏出了门还恍惚着,平日长官可没有如此温和。

    接着更多人发现,一整日下来,小崔大?人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意,县署诸人如沐春风。

    阿青看在眼里,嗤在心里,这才哪到哪啊?要被?这些人知道郎君是为美色故,岂不是要吓死!

    面上则是淡然如菊,一点也没叫人看出来有什么不对,憋得十分辛苦。

    然后便是晚上了。

    舆情?处的?几个差吏自廨房出来便神情?古怪,樊承好奇便问了句:“忙什么呢?”

    “嗐,还不是坊间传沈小娘子与咱们?大?人闲言?”

    樊承也有所耳闻,笑道:“这样?的?风言风语,当真?是难办!又不好强硬管,否则被?说是‘防民之口’。”

    “只是想不到咱们?大?人一点儿也不带恼的?。昨日便没说什么,但旁人多半都会避嫌吧?大?人下了值却又往沈记去,又被?好事人瞧见了,今日传得更加有鼻子有眼了,真?是……”说话人摇头叹息。

    樊承一向心大?,不会为衙门的?事烦着自个,宽慰道:“清者自清,小崔大?人自个都不在意,你?在这愁什么?不必管了,走?了,散值了!”

    听见外头一阵嘈杂声?,崔瑄从廨房抬头隔窗望去,半边天都是红的?。

    暮食时分,夕色刚好,坊中有不少民居屋顶上方袅袅升起?白腾腾的?炊烟,黍饭馨香,这是独属于市井的?烟火。

    这样?平淡温馨的?时刻,竟然要与公文?作?伴么?似乎每一日又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是今日,崔瑄才罕见地升起?一丝寂寞。

    这般想着,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阿青乐得早些回?去,这时候不再没眼看了,而是切切实实觉得郎君心里果然还是要有个小娘子牵挂的?好,连带着他也受益,嘿!

    崔瑄领着阿青,漫步行至沈记门前。

    沈朝盈正?陪坐在樊承那桌,几人有说有笑的?,氛围很好。

    崔瑄起?先就知道沈朝盈与县衙好几人交情?都不错,譬如尹县丞、譬如樊录事,从前或许还能算一个邱书吏,这些他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眼下看着在另一位已婚荀录事衬托下格外白皮净面的?单身汉樊承,笑得风度翩翩,不时蹦出妙语,惹得沈朝盈笑意不断……忽然就有点儿看不顺眼了。

    崔瑄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欢快的?氛围。

    三人齐齐看过来。

    鉴于今日小崔大?人心情?似乎格外和煦,樊承也不怵他,大?咧咧同他打招呼:“小崔大?人,与我们?同坐吧!”

    沈朝盈歪头看他,对上眼神,仗着无人看见时,笑吟吟眨眼。

    崔瑄原本想推拒,见小娘子促狭,心中隐秘有些舒畅,鬼使神差地应下:“好。”

    三人重新?叙了座席,沈朝盈顺势起?身:“有一道点心,端来请几位郎君加餐。”

    阿青明显发现,沈小娘子走?了后,郎君肉眼可见地有些小失望。

    当然这都是他脑补。

    “小崔大?人最?喜沈记什么吃食?这一道漏奶华不算甜腻,大?人试试?”厨房隐约能传来樊承的?搭话声?。

    “尚可。”

    沈朝盈“嗤”地一声?,就装吧。

    她心思?一转,存了捉弄之意,摸了些鲜姜来,磨成姜糜,滤出汁液。

    不多时,沈朝盈端着姜汁撞奶回?来了。

    樊承不知是否自己看错了,总觉得沈小娘子的?笑容怪怪的?,就是——怪殷勤的?。

    樊承很熟悉,惯常自己露出这样?的?笑脸时,要么就是捉弄朋友,要么就是心虚。

    其余人并未在意,只见淡黄的?牛乳凝结之后温润润地埋在碗里,表面不同双皮奶有些皱皱巴巴,光滑可鉴,有些像炖奶凝脂,想来味道比起?炖奶也不会差——

    毫无防备的?一大?勺入口,樊承差点没呛出来,好歹惦记着长官面前太过失礼,忍住了。

    再看荀录事,表情?也不太好。

    唯有崔瑄不疾不徐地咽下,拭嘴。

    显然这两人都吃不惯姜汁味儿,沈朝盈自己也不喜,看崔瑄反倒接受得还好?怎么会——

    想调戏的?八风不动,沈朝盈遗憾不已。

    “小娘子,这怎么有股子辣味!”樊承咧嘴。

    沈朝盈丢出冠冕堂皇理由,笑道:“眼下乍暖还寒时节,适当食些姜汁,能暖胃表热。郎君既吃不惯,再尝这糖栗子,甜甜嘴。”

    长官在此,稍陪坐了一会儿之后,樊承二人便很有眼力见地先告辞了。

    没了旁人,沈朝盈转而盯着他将整盏姜撞奶吃完,才笑道:“郎君还没评这姜汁撞奶如何呢。”

    崔瑄看一眼她:“香醇爽滑,甚好。”

    “哦?甚好啊——”

    听这口不对心的?回?答,沈朝盈笑得意味深长起?来,“居然不是‘尚可’,想来郎君是真?的?喜欢。”

    “喜欢便好,那日后郎君再来,我再‘亲手’给郎君做。”她笑眯眯的?,看不出一丝促狭。

    原来是记仇,崔瑄有些无奈地笑了,这时候只能老实交代:“口感不错,嫩滑得很,就是太辣了些,还是甜些的?适口。”

    说这话时,目光隐晦地在她堪称温甜的?笑靥上划过。

    果然,总算听得对方承认这小癖好,沈朝盈大?悦。

    收起?促狭,忍笑:“还有一盏芝麻糊,多加了一倍糖,端来给郎君解辣。”

    第83章 酥脆炸鲜奶

    自从有了管事以后, 沈朝盈就不?怎么在前头晃悠了,闲下来没事便琢磨吃食,这?天正在做炸鲜奶。

    她对于牛乳这?种食材的利用几乎到了极致, 不?仅煮着吃蒸着吃炖着吃,眼下还要炸着吃,连阿福也不?得不?佩服,牛到了小娘子手里可算是?倒霉透了。

    没有土豆跟玉米两大作物, 虽说少些方便, 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先时做抹茶奶冻用的就是?米浆, 也没有异味,眼下便被她直接挪用了方子。

    先熬奶冻,去外边放凉冻着等凝固后再切成均匀小块, 将吐司硬边切掉,柔软内芯擀薄, 与奶冻一起裹起来, 最后收口时刷一层蛋清封边,卷成圆圆蛋卷模样, 下油锅炸至金黄。

    外皮脆而不?吸油,内馅嫩而不?稀溏,比裹面包糠的还好吃。

    这?样的牛乳,她们?在厨房里就没忍住先分食了一碟。

    再推荐给客人们?, 盛在白瓷盘中, 堆成小塔一样。

    端看那金黄色泽,一下便能联想到焦酥口感, 端闻空气中涌动的香味,又能联想到牛乳的醇厚。

    卖相漂亮, 香味浓郁,色香味前两者就过?了关。

    伙计们?上菜时不?忘了叮嘱:“客人趁热吃,凉了没那么酥脆。”

    不?知怎的,沈朝盈总觉得这?两日路过?店门前用戏谑目光打量的路人越来越多了。

    若只是?些闲言碎语,自然?困不?住她,况且后世娱乐圈有句话说的很对“黑红也是?红”,新开那两店的生意明显热闹了不?少,除却口碑发酵以外,自然?也有免费的营销的缘故。

    但挡不?住有清高人士舞到脸上来。

    与一桌熟客闲聊牛乳的一百零八种吃法时,店里又进来几人。

    沈朝盈抬眼,顺嘴招呼着:“郎君们?小聚可坐那边靠窗处,席位大,地方宽敞。”

    这?一抬眼,便是?一怔。

    其中还有罗娘子前夫——那位被撸了官职的宁郎君。

    据说对方眼下跑洛阳去了,在宁父友人所开书院中教书,怪不?得好几月不?见?对方,原来是?没脸见?人,抑或是?家宅不?宁,跑出去躲避?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熟人了,沈朝盈大大方方地跟他打招呼:“观宁郎君气色红润,可见?近来身?体康泰,事事顺心。”

    事事顺心……宁策想到丢脸事,脸上笑容有些勉强。

    不?过?,一想到这?几天听说的轶闻,他又畅快起来,“店主小娘子亦是?,光彩照人啊。”

    沈朝盈微笑递上菜单子,面对其余几人暗戳戳的打量,还能神色如常地向他们?推荐炸鲜奶:“外酥内软,奶味香浓……实是?一道佳点!”

    今日是?宁策做东,面对笑吟吟的小娘子,他自然?不?会丢了风度,基本上对方推什么,都点头。

    最后沈朝盈扫一眼他们?的单子,笑道:“郎君一行?四人,又刚从饭席下来,这?些吃食未免太多了。要么去掉几个吧,或是?一会儿有吃不?下的,想外带的,尽管吩咐伙计就是?。”

    虽说对方不?至于抠搜银钱,但浪费粮食总归不?好。

    过?去也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机会难得,什么都想尝,不?听劝点多了,果?然?浪费一大桌子,她都主动招呼着替对方将能打包的包了起来,客人直呼贴心。

    眼下一样的情形,却招致其中一名紫面方颌的年轻郎君嗤笑。

    “到底是?市井小娘子,先前瞧着还算知礼,却离不?开小家气……”

    从对方身?着袍服面料及座位次序可看出来,对方身?份地位应当?是?他们?中最高的那个。

    私下再怎么调侃,宁策喜闻乐见?,也乐得添油加醋,可怎么能直接冲人家开讽,那多难看,宁策忙打断:“祝兄!”

    “难道我说得有错?”祝七郎冷笑,“想不?到那崔子玉竟也是?个酒色之徒,枉我看错了他!”

    众人汗颜,人家有底气有家世有才学?,何必要你?看好呢……

    场面实在难看,其余人尴尬地冲沈朝盈颔首赔礼,“他这?人生性?秉直,方才从外头听了些闲话,心生误解,小娘子莫怪。”

    “儿有不?解,欲请教这?位郎君,方才郎君所言‘市井小家气’究竟如何?”沈朝盈也不?恼,笑吟吟看他。

    祝七郎见?她诚恳请教,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但仍旧带着说不?出的倨傲:“自是?争长论?短,掂斤播两,简直丢尽脸面。”

    暗指她方才“打包”言行?,丝毫没察觉自己这?话一开口,不?少人都向他投来不?友善的目光。

    小娘子的柔顺谦恭使他得意,却忘了自己身?处市井中,面对的大多都是?他口口声声瞧不起的“市井小民”。

    这一开口……得罪一片人啊。

    周围宁策几人只觉丢尽了脸,恨不?得以袖掩面遮挡目光。

    成功挑起士庶纷争,沈朝盈深藏功与名,微笑目视祝七郎:“郎君家学渊博,难道不?曾听过?先贤相晏子之言,‘啬者,君子之道’?”

    “儿于市井中听闻,昔年战乱时,百姓流离,以脱粟苔菜为佳肴,自然?,凭今日盛景实不?必如此,但俭以养德,此为君子之事,郎君以为呢?”

    再看面前笑容平和的小娘子,祝七郎暗道不?好,他向来善辩,今日竟然?顺着对方的话掉坑里去了。

    若顺着她话应下,便是?打了自己的脸,若反驳,则是?驳圣人言,他自认为还没有那个脸面。

    到底梗着脖子嘴硬:“哼!小言詹詹,终究不?若大族以诗书传家。”

    他本就面黑,这?会瞧着更是?难看。

    方才就有不?满的,眼下实在看不?下去开口了:“某虽不?才,却也知道一句‘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店主娘子节俭力?行?,守君子之道,你?这?厮却在这?搬弄口舌是?非,算什么呢?”

    只差明着骂他是?小人了!祝七郎气得要死。

    起了口舌官司,吃自然?是?吃不?成了,借着祝七郎拂袖而走的势,众人起身?去追,只留下宁策赔罪,许是?良心有愧,又许是?幸灾乐祸,总算解了沈朝盈之惑——

    “近日以来,因那两个市吏醉酒之言,坊中流言纷纷,以至于前日朝会时有言官攻讦……祝七一向仰慕崔县令才干,乍然?听闻这?些,心中不?好受,这?才,咳,冲动了些,并非是?针对小娘子。”

    沈朝盈福身?一礼:“多谢郎君告知。”

    宁策话说得隐晦,攻讦什么,没有尽言,但也不?难猜测。

    无非是?“滥行?职权”、“色令智昏”一类的话。

    所以祝七郎这?是?——唯粉的破防?

    若非有祝七郎这?茬,她还什么也不?知道。

    既是?前日发生的事,对方前夜、昨夜来时,面色如常自然?,丝毫未提,说不?会让这?些事烦她,果?真就不?说。

    沈朝盈心情有些复杂。

    谢过?了方才几位客人的仗义执言,早早地打了烊,将其余人都赶回后宅,独自对窗对灯坐着等。

    等人无聊时,便做些手工,店里挺多摆件譬如陶土娃娃都是?她自己上色的,丑得独一无二,就成了个性?。

    过?了正月,气温渐渐回暖,路旁的秃树新吐了嫩芽,杨柳抽条,梨白初绽,到了穿薄夹衫子坐在屋里也不?冷的季节。

    这?样倒似寻常娘子等夜归的郎君——她立马摇头,试图将这?想法驱逐出去。

    崔瑄下了值,经过?沈记门口,透过?窗棂油纸上灯光透出模糊的人影恰好看清这?动作,少见?的活泼,不?由得莞尔。

    再走近,看见?门口挂了打烊的告示,却未关门、未熄灯,一个人乖乖坐着,这?是?在等谁,不?言而喻。

    他引首吩咐阿青先回去,自个则没犹豫就推门而入,浑然?忘了方才打的主意——太晚了,就不?去打搅她了。

    阿青可还记得,撇撇嘴,郎君啊……摇头着走了。

    进门先闻到一股牛乳香,极浓,极醇,闻见?这?股甜香,再疲乏的身?都能放松下来。

    沈朝盈正喝着热牛奶,唇上沾了一圈乳渍,又被擦去。

    “郎君来了?喝口热牛乳缓缓解乏吧。”

    二人的相处模式似变未变,唯一多了股心照不?宣,毕竟又没大肆向别人“官宣”,平日多数时候都是?在有旁人在场情况下相处,难得有这?样单独相对时刻。

    有些不?适应的尴尬,又仿佛偷情般刺激。

    看着她笑容灿烂,崔瑄心情也好,更甚于喝热牛乳的效用。

    不?过?喝自然?还是?要喝。

    这?下换沈朝盈存了坏心,如愿以偿地看见?那红润唇瓣上沾染些微白,破坏了原本的正经。

    崔瑄被她灼灼目光看得垂下眼帘。

    “为何这?般眼神看着?”

    时下女郎再热情,也没盯着人看这?么大胆,他一早发现她说话时爱直视人眼睛,当?时便觉得稀奇。

    沈朝盈托腮笑起来:“我看郎君秀色可餐。”

    被这?般露骨直白调笑,崔瑄虽不?好意思,却难掩愉悦,翘起嘴角。

    调戏人是?这?样,对方越害羞,她越得寸进尺,丝毫不?觉羞耻,若对方没什么反应,就该换她不?好意思了。

    调戏过?瘾,换说正经事。

    “郎君曾道不?畏人言,如今可后悔了?”沈朝盈笑问试探。

    崔瑄一直都没觉得有何可畏,言官攻讦、友人不?解、母亲问询,虽然?堆在一起有如乱麻,但这?几日他一桩桩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不?曾想还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到她面前。

    崔瑄有些无奈一笑:“我不?说,便是?怕你?再生出这?样的念头。”

    “什么念头?”沈朝盈无辜。

    觉得麻烦、试图回避。

    沈朝盈失笑,她已经给人留下这?样龟缩的印象了么?没有吧?

    好吧,实则今日刚听说时,她确实又有些纠结,但要她在这?时退居幕后,那自是?做不?到的,那便只能牺牲爱情了。

    思及此,沈朝盈有些许心虚。偷觑对方脸色,被捉个正着。

    “我这?不?是?心疼郎君么?”她强词夺理。

    “若真心疼,”崔瑄深深看她一眼,“就别再说这?话。”

    这?一眼很是?认真,无任何调笑意味,使得方才的旖旎气氛冷了冷。

    默然?僵持半晌,沈朝盈撑不?住,率先转移了话题:“像你?这?样晚睡的,很该每天都喝一碗热牛乳,能安神助眠。”

    “好。”

    沈朝盈想到什么,忍不?住笑起来:“喝完可得漱口啊,否则晨起嘴里一股味儿。”

    这?下换崔瑄失笑。

    气氛回温,再听着小娘子跳脱没边际的话题,崔瑄却没了一开始的闲散心情。瞥见?她染了颜料的手,修长、白皙,难免有几处细小伤痕,虽心疼,却知道这?是?对方乐意奉献之事。一面是?自己没想过?要她放弃,一面也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暂时还比不?过?“立业”。

    想到自己的地位,崔瑄心里不?免有些酸。阿杳并非不?懂他,却总是?想太多,该如何安她心才是?。

    是?了,母亲今日传信问他……明天散值后还是?回去一趟。

    第84章 踢到了铁板

    言官之所以攻讦, 插手人家婚恋自由,还不是因为?老生常谈的商人地位问题。

    自商鞅变法后?,士农工商这么排下?来, 商人就开始郁闷了。

    “市井曰‘卑’,市侩曰‘贱’,毋与士大夫伍!①”

    东方欲晓,朝阳初升, 崔瑄分明看见了, 晨光熹微中,这位激进的御史, 喷薄而出的唾沫。

    有理有据地与人廷辩一向是崔瑄长处,他一贯肃穆,越显得对方激动, 其中难免有对商者刻薄之语,丑态毕现, 这一段作为?八卦后?续也迅速在?民间流传开来, 却不只落入听八卦人之耳。

    商行十分不满,尤其是前?不久才因大庆典捐银捐粮的巨贾, 出钱又出力,却没落着半分好,一下?就被踢开了。

    虽说商人地位低,但若天?下?商人团结起来, 也足够震撼朝野的了。

    当?然眼下?不至于到那种程度, 只是说这位御史操之过急,口不择言, 实属昏招。

    许是大白?天?脑袋灵光一点,沈朝盈这回没生出任何退却心?思, 反倒坦然,商户怎么了?

    话本子里常有富商家的千金与穷书生一见钟情,互许终身为?开篇,最终结局多?半是书生高中,另择良配,富商千金自甘洗手做妾,成全一段佳话的情节。

    这完全就是某些穷酸士子们的白?日?梦,既垂涎人家家财万贯,又瞧不起人家商户身份,实打?实的意淫。

    现实毕竟不是话本子,多?少人“清高”了一辈子也没遇上那个对他青眼有加的千金,是以面对真正的世代簪缨之族,他们最羡慕的那类人,其中最优秀的子孙竟然“自甘堕落”看上一个市井商户女,

    这如何能忍?

    他怎能不尚公?主?不与门当?户对的贵女结亲?这让他们怎么继续清高?

    其中,万年县有位张姓士子骂得最欢,赫然是今科又落榜了的另一位“宣郎”。

    他隐在?喧腾人群中,颇觉畅快——沈氏,被他抛弃时那样沉痛悲惨,眼下?怎么能比他过得更好?最好是人人喊打?,他再去踩上一脚。

    沈朝盈从来没想过谈个恋爱还能上京城头条。

    甚至那会儿?尚在?暧昧阶段。

    她忽然想起曾经与崔瑄有过一次不那么正经的论道,当?时她说“人固有一死,重?于泰山就好了么”固然是开玩笑,然而眼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这个升斗小?民,真是实现“重?于泰山”了。

    起初她的确是豪情上头,冲昏了头脑,一时想通了。

    然而“千人所指,无病而死”,面对所有人的不看好,再强大的心?性也会对自我?生出一丝怀疑,是以她又犹豫了,龟缩了,紧接着又被治好了。

    接着便是愤慨,她虽称不上“儒商”,但庶几也算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与奸狡二字怎么都扯不上关系,刻板印象委实要不得!

    愤慨过后?,她短暂没空搭理其他的,因为?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质问,多?是她这边的亲友。

    纸终究包不住火,虽然她一心?低调,但满长安风雨又怎能全身而退。

    ——就连最迟钝的阿翘都看出来不对来了。

    “小?娘子,你,崔郎君,你……”阿翘呲了下?牙,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外头说的不是假的啊?”

    这都直接在?朝会跟御史台杠上了啊。

    阿福从她身旁走过,嗤道:“真不知你脑袋顶上两窟窿长来何用。”

    阿翘没心?情与他斗嘴,沉浸在?震惊中。

    沈朝盈便由着她继续震惊,与她推心?置腹:“我?真没想着瞒你,你看,其余人都发觉了,便连来得最晚的小?五、阿满两个,也都看出了苗头……我?总不能见人便喊,这事儿?到底还无媒说合呢。”

    阿翘别别扭扭。

    好容易把人哄好了,接着罗娘子又汹汹杀了过来:“你怎么一回事?”

    沈朝盈眼神落在?她堪称危如累卵的肚子上,很怕她被自己气得生出什么变故,犹豫着不敢说,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干笑一声。

    罗湘灵可不管她,“何至于此?你只需自报家门,我?看他们那群长舌头还烂嚼什么?”

    幸好对方不是来质问她“你什么时候与那崔县令搅一起去老”或“你不是才劝过我?女子单身十八样好处,怎么自己反水了”诸如此类一时半会解释不清的话。

    沈朝盈松口气,半是无奈笑道:“你也知道,我?若说了便相当?于是低头,一定要回去的,长安的生意指定没法做了,日?后?是等着走三书六礼,还是一顶小?轿,也全凭崔沈两家人良心?。”把路走死了。

    罗湘灵面色古怪地看她:“有什么区别?即便不是那姓崔的,换做姓张姓王,哪个不得三书六礼?还是说难不成你想着日后嫁了人,依旧这般行事?”

    “啊不行吗?”沈朝盈眨眨眼。

    “你真是……有些疯。”

    罗湘灵微皱着眉看她许久,最终摇摇头,又笑了,“不过这样,我?才更喜欢。”

    沈朝盈尚不知道对方给她备了一份多?大的礼。

    一篇《论商赋》横空出世。

    开头引用《史记》中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此言指明天?下?人皆因利聚,因利散,赤裸谈利,更近乎理性,此属正常,并非商者独有,亦不必责难愤慨,掷地有声。

    接着举例古时商圣商祖等豪商巨贾,来反击御史所言“无商不奸”。

    陶朱公?三成巨富,三散家财,分散与贫交疏昆弟;昔时孔圣东游,资费均为?儒商子贡所出,如今端木遗风长存。

    ……

    最后?更再拉踩了一波文臣清流,某些人家自诩诗礼传家,却趁妻子孕中狎妓豢养外室闹出丑闻,至今半载不过,怎好意思讽刺旁人?直指要害。

    咳,沈朝盈看着这篇赋,写得可真好,字字珠玑,引经据典,入情入理。她觉得罗娘子若不来当?评食人,去文坛打?擂或许也是条不错出路。

    这篇赋在?文坛掀起不小?风波,一时无人能应。

    祭酒韩训颇觉面上无光,回去后?鞭策了一番国子监诸生:“后?宅女子尚能写得,诸君饱学,如何写不得!丢人!不如趁早还家去!”

    因此前?被拒婚事,韦七娘记恨在?心?,于春日?帷幄宴借题嘲讽,李二娘看不惯此人搬弄,直言其“口善业有亏”,把小?姑娘气哭了。

    众人只顾着惊讶了,不是说市井商户女么,怎么来头这般大?这是踢到铁板了?

    沈朝盈属实有些受宠若惊。

    瞧瞧,勋贵与宗亲因她同台打?擂,小?郡君颠覆过往乖巧形象;书香世家千金挺着大肚子友情发声,对那些酸腐士大夫口诛笔伐,文章竟然丝毫不逊;商行也不落井下?石,以傅三郎为?首的给她站台撑腰……人活到这份上,真够可以的了。

    更别提一切风波因她起,但从来没抱怨过,也没在?她面前?流露出一丝负面情绪之小?崔大人。

    找对象么,情绪稳定果真是最重?要的。

    怎么办,好想看他跟御史对喷唾沫是什么样子。

    虽腹诽,却也知道对方累得很了,沈朝盈很有良心?地没给他找麻烦事,只捧了两杯热饮子坐过来。

    众人很有眼力见将地方腾出来给他们。

    沈朝盈扫过他眼底淡淡青色,脑子里念头乱七八糟的,一面是上辈子学的什么血管型色素型黑眼圈判断方式,一面是我?们小?崔大人这样略微潦草面容却一点也不邋遢,反倒更显成熟韵味了。

    眼神落在?对方伸来接饮子的手上,指节极修长,不禁有些心?痒痒,牵手是什么滋味儿?啊?不知道没试过。

    “怎么了?”

    崔瑄哪里知道她坏心?眼谋划什么,只见她勾头不语,目光微微放空,还以为?又在?因外头事不快。

    他心?叹一声,其实至今日?,已?经不是他们两人事了,而是士庶商宦间自古以来的纷争又被挑起,自然没那么快落幕。

    沈朝盈则是诡计上心?,微笑一下?:“郎君手似乎比寻常男子要小?啊。”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正经话,崔瑄一怔,不禁垂目伸出手来看一眼:“有吗?”

    沈朝盈凑近了些看,又道:“这样看不出,郎君不若让我?比一比就知道了。”

    “怎么比?”

    沈朝盈示意他伸出手来。

    崔瑄一向是正经人,未作他想,依言伸了出来,琵琶袖安静垂在?桌角,竟有种道不出的乖巧。

    奸计就要得逞,沈朝盈光是扫一眼那白?皙修长的手,就觉得心?跳飞快。

    咽下?口水,她轻轻将手搭了上去。

    果然如想象中一般,有薄茧,微微粗糙,温暖干燥,是长年握笔练剑的手。

    在?对方蓦然惊诧的神色中,沈朝盈脸好似烧着一般,又觉得自己练出来了,否则怎么能面不改色,只轻咳一声,便接着忽悠:“你看,是不是不比我?大多?少?”

    其实还是大挺多?的,但这都不重?要——

    她微微屈了屈手指,指腹传来更清晰触感。

    至于那些“你的手好小?啊”“好软啊”“好滑啊”等一套丝滑连招,到底顾忌着时代因素,没敢释放出来。

    她自己也抵不住羞耻心?作祟,调戏完就要撤走。

    却被及时回握住。

    徐徐热意通过相贴手掌传了过来,她试图抽了抽,没抽动。

    沈朝盈抬眸,两道目光便撞在?一起,一沉静,一心?虚。

    手指作乱在?她手背上摩挲,方才还震惊的眼神亦变得幽深起来。

    她抿抿唇,这叫什么,这就叫自食恶果。

    不过对方到底是正人君子,而非轻薄登徒子,情之所至,发乎情,止乎礼义,不过贪恋片刻,便放归了她自由。

    沈朝盈很怂地揣回手,干脆利落。

    看着她红扑扑脸蛋,比冬日?吹了风还显眼,崔瑄轻笑起来,“不是比大小?吗,怎么不比另一只?”

    沈朝盈算是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做“先撩者贱”。

    明知对方调戏,有口难言。

    第85章 炼乳龟苓膏

    生活就像龟苓膏, 明明很苦,却还要假装成?甜品。

    ——沈朝盈忘了从哪本杂志上看来的这话?,总觉得荒诞中透着股子邪理, 便一直记到?了今天。

    是以她撸起袖子开?始熬龟苓膏。

    穿越以前也做过龟苓膏,多半是超市直接买龟苓膏粉,眼下却正经体验了一次从掏龟甲开?始的过程。这样做一份出来,前前后后得花两天功夫, 急不得。

    龟甲是普通草龟甲, 不比正宗的金钱龟,但也能用。

    土茯苓跟其余十来种降火清热的草药都?是从药铺子弄来的货色。

    土茯苓可不便宜, 那药铺掌柜认得沈朝盈,见她买得多,顺手送了她一把凉草, 又顺嘴打听她买这么?些药回去?作甚。

    沈朝盈便跟药铺掌柜说起龟苓膏的好处来,“书上说诸葛武侯历梧州时士兵水土不服, 就是吃当地人熬的龟苓膏恢复精神, 重振士气。煮来吃清热降火。”

    两广的吃食最讲究清热、下火,沈朝盈有个广东同学, 操一口广普,食堂里看见什么?都?得来一句“热气”,起初会觉得这人扫兴,相处久了, 同舍几人竟也被她给传染了。广东同学还喜欢亲自熬凉茶, 弄得宿舍雾气昭昭不说,漫着一股子中药味, 旁的宿舍都?探头来问。

    龟苓膏做法当然也是她教?的,但人家用的可是正宗十年龟, 当初光一副龟板就花了大几百。

    力气费了,心思费了,时间费了,做出来跟后来超市买的粉调冲泡的口感到?底不同。

    龟苓膏黑漆漆的,跟凉茶差不多颜色、差不多功效,截然不同的口感跟味道。入口苦,耐心吃细嚼慢咽后有回甘。

    当然,像沈朝盈这种不耐心的,更喜欢淋花蜜或炼乳拌匀吃。

    毕竟十几二十种中药熬在?一起,苦得很有层次,也需要有层次的甜才配。

    炼乳好得,牛乳加糖熬至浓稠即可,跟外面买的没什么?不同。

    熬龟苓膏急不得,药材买回去?,要洗要泡要煮,龟甲掏干洗净晒好,和土茯苓切块敲碎下锅炖煮上一整夜。

    次日起来看,不加药材熬出来的龟汤是微微泛红的,这样子瞧着倒不如?漆黑的有食欲。

    再将泡洗好的药材丢进去?同煮,又是半个白日。

    等到?火候够了,关火再倒米浆,凝固后就成?了乌黑漆亮的龟苓膏。

    这下店里也弥漫着一股药味,强势将其余香味都?盖了过去?。客人掀帘进来还以为?走错了,抬头几番确认。

    “是这儿没错!”沈朝盈笑道。

    “怎么?,小娘子身体有恙?”客人顺嘴寒暄。

    “是一道药膳饮子。”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成?,且先?这么?糊弄着。

    饮子,外边的饮子铺也多是拿药材熬的,客人们接受程度很高?,很快就理解了。

    龟苓膏在?炉子上慢慢炖着,这种半下午的时候客人零散,沈朝盈便从厨房出来,捣鼓烤蛋黄酥。

    沈朝盈吃过最好吃蛋黄酥还是那位广东同学放假给她们带的,已?经不记得什么?牌子了,外皮酥得掉渣,又入口即化,豆沙、糯皮都?中规中矩,特别记得里面的蛋黄,咬开?后还在?微微流心,一股子奶香,是浓但不厚的口感。

    刚刚被龟苓膏勾起的回忆,这会子有空闲工夫,当然要自己做。

    蛋黄酥分好几层,一层咸蛋黄,一层豆沙、一层拉丝麻薯,一层酥皮,拆开?来做都?不难,跟苏式月饼做法可以说是异曲同工。

    新腌咸蛋取蛋黄,烤出油,之后便将准备好的豆沙、江米皮、油酥皮层层加码包裹起来,再刷上蛋液送进炉子烤就是了。

    烤出来第?一炉,自己先?尝,嗯——没翻车。

    的确是外酥里软,虽然没奶香流心,但也很不错了。

    好吃怎么?能吃独食呢,当下分给左邻右舍尝尝,收获一堆夸夸赞美,看眼前淳朴憨厚笑脸,刚刚那点子惆怅也被治好了。

    左邻右舍也腌咸蛋,只是甚少与点心联系起来,都?是为?了好保存,直接吃、切开?下粥、或当宴席小菜。

    此前沈朝盈做青团时倒是也做过肉松咸蛋黄馅的,那是咸口,已?经很令人惊艳了,蛋黄酥则更甚。

    甜豆沙与咸蛋黄的交织叫甜咸两党都?满意,层层叠叠,丰腴适口,温润绵密,不至于腻。

    但是要说香味浓郁道盖过龟苓膏的药味儿,吸引得人闻香下马,这就有些夸张了。

    眼下,沈朝盈便看着突然冒出来,还一板一眼朝她叉手作揖的小萝卜头惊讶,“小郎君?”

    惊讶过后,看着崔珣身后华丽气派的马车跟格外谦恭的芙蕖、萱草两人,又似乎了然了。

    谢氏此意在?于明晃晃告诉外人,别瞎猜了,我?们家满意得很,又是打了先?时上蹿下跳那些人的脸。

    之前能跟这位贵夫人聊得投缘是一回事,日后若要当做家人相处又是一回事。

    沈朝盈其实很能理解——做朋友跟结姻亲,考量的方面到?底不同。

    沈朝盈捺下猜测,微笑道:“承蒙夫人信得过,小郎君乖巧懂事,并不麻烦。”

    芙蕖、萱草无视周围路过人好奇打量的目光,冲她正经福礼。

    她们说话?就在?门口,没避着往来人群,落在?路人眼中——

    如?此体面的丫鬟、如?此气派的车驾,更莫提上头还有显眼的族徽……这位锦袍华服的小郎君是什么?身份,已?经不必猜测。

    众人暧昧地移开?眼神,心里又多了分思量。

    而后马车缓缓驶远,剩下崔珣仰着脑袋看她,眼神里满满藏不住的雀跃。

    崔珣还不知道自己肩负着什么?重要作用,真以为?阿娘没空理会他,这才把他遣送来了阿兄这儿,虽然很高?兴,但还是要装作不好意思再三道谢。

    沈朝盈总算实现了一直以来所想的那样,伸出魔爪揉揉对方乌黑柔软的发顶,神色一暖:“恰好有一道点心,我?猜小郎君一定?喜欢。”

    一听对方说自己“来得巧”,崔珣就知道这点心自己一定?没尝过!再难掩高?兴神色,跟着她往里去?。

    沈朝盈忘了自个还在?熬煮龟苓膏。

    没有哪个小孩喜欢闻药味,瞥见崔珣乍然变得古怪的脸色,她一拍脑袋:“忘了告诉小郎君,这气味属实不好闻。”

    她干脆将人带去?了后院,隔着堵墙,又有烤炉里蛋黄酥和旁的糕点气味遮掩,倒是香甜许多。

    崔珣面色缓了下来,有些好奇地打量这四方院子,虽小,但五脏俱全,挤而不乱。

    梁下挂着一串串干菜腊肉,窗上贴着火红窗花,晒梁架跟晾衣架子错落有致,颜色浓重,还带着未散的喜庆年味,这一切对崔珣来说都?十分新奇。

    沈朝盈看他逐渐起兴的脸色就知道,其实小孩就喜欢这样狭小天地,有种说不清的安全感。

    近傍晚的风透着股凉气,吹着虽然没什么?,但还是有着凉的风险。

    她柔声哄对方:“院子里有风,小郎君还是屋里坐吧。”

    第?二炉蛋黄酥还没烤出来,沈朝盈腾出堂屋来待客。

    堂屋的几案上摆了不少小玩意跟手工,她拿出色漆跟还没上色的陶土娃娃给对方打发时间,一下就将崔珣的注意力给吸引了去?。

    沈朝盈陪着坐了会儿,和阿霁一人一把剪子,裁开?不要的旧衣裳,将碎布缝在?一起,留个小口子,往里填上洗净晒干的旧棉絮,再收口,一个软趴趴的垫子就出来了。

    墙根下边有个小洞,去?岁冬天经常有猫来觅食,沈朝盈摆了食盆和水盆还不够,想着开?春了雨水多,干脆便用废木料搭了个窝,塞上垫子、顶上铺油布,路过猫犬躲雨跟过夜都?使得。

    做完这些,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抬头是漆蓝漆蓝的天幕,淡色小月牙隐现,几点疏星渐显。

    见对方依旧沉浸在?上色涂鸦的乐趣中,沈朝盈点了灯,挑亮灯芯,屋内一下就亮堂起来。

    她放轻脚步出去?,不多时,又端着两碗龟苓膏跟一碟刚出炉的蛋黄酥回来。

    甜香盈室,方才还专心致志填色的小家伙顿时抬头——

    沈朝盈自得一笑,自从坊里那几户人家把这当托儿所以后,她治孩子越来越有一手了。

    尤其崔珣这样的小孩带起来最省事,给他什么?都?乖巧。

    早就闻见烤炉里飘出来的香味了!终于能吃上了!

    她人还没走近,崔珣就等不及地把东西往边上一推,满眼期待看着。

    有了烤第?一炉的经验,这次烤出来的蛋黄酥卖相实在?诱人,一个个圆滚滚、黄澄澄,暖色本就容易勾起人食欲,再配上层层叠叠酥皮,顶上几粒黑白胡麻点缀。

    满满当当的馅料,还不容易咽下去?。

    崔珣吃得有些狼狈,两边嘴角都?沾了碎屑,不过他这会儿顾及不了那么?多。

    沈朝盈再得意一笑,也端了一碗龟苓膏慢慢喝着。

    其实是前几天吃多了炙肉有些上火,一觉醒来,眉心正正中起了个大痘,不碰都?痛,又红又亮又显眼,扎上小辫都?可以媲美后世幼儿园文艺汇演妆容了,这才想着做龟苓膏,清热解毒。

    凝好的龟苓膏瞧着跟烧仙草无异,实则吃起来是带着黏糯胶质的口感,还会吸住羹勺。加些炼乳、加些凉水搅开?,慢慢品着苦里面的甜味。

    给崔珣的那碗则加了格外多的蜜,正好吃完蛋黄酥降火。

    正岁月静好呢,听得背后一声轻咳。

    沈朝盈嘱咐过,若是谁来接崔小郎君,直接将人领后院来找她们就是。

    眼下出现在?身后的,可不正是小崔大人本尊么??

    崔珣吃东西十分有涵养,慢条斯理,眼下碗里还剩很多。

    她便招呼对方也坐:“郎君也尝尝我?们新熬的龟苓膏如?何,费了两天功夫,可不容易,还有刚烤出来的蛋黄酥,再迟些恐怕就分完了。”

    两人同时回头,手上还端着一样的吃食。

    这幅模样落在?崔瑄眼里,莫名像极了方才进来时看见的墙角那两只猫,一橘一狸,默契十足。

    崔珣看见阿兄竟然露出个堪称温润的笑容,霎时瞪大眼,活像见了鬼。

    第86章 上火的烧烤

    对方开?口留, 崔瑄自然没有不肯的,况且这是他第一次进她宅屋,虽然只是堂屋——咳, 那?也显得亲近。

    比起崔珣刚刚光顾着看桌案上?各色没做完的手?工,他则注意到?墙面柜板上?七七八八的摆件,有面颊红红的粗瓷娃娃、丝绳打的络子,下边坠着异色羽毛、上?色浓墨重?彩, 高矮渐次外表同一的磨喝乐……颇觉童趣。

    沈朝盈顺着他眼神看过去, 不由得莞尔,干脆给他介绍起来, 说那?缀了羽毛的络子叫“捕梦网”,跳过解释不清楚的中国结,又指着那?藤编狸奴问他跟墙角那?猫像否?

    看她神情, 若有尾巴,恐怕也和那?藤编狸奴一样翘了起来。

    崔瑄也翘起唇角:“像。”

    沈朝盈得意, 再拿起那?一串空心磨喝乐现场展示了一番, 一个个拼回去,最后只剩下最大的那?个。

    “这都是自己的主意?又是从‘古书’上?看来的?”

    哪有什么古书, 想到?之前虚假宣传被抓包,沈朝盈还是有些尴尬。又解释这叫“套娃”,是突厥人发明的玩意儿。

    这时候还没俄罗斯,约莫也是没有套娃的, 她只能顺着地理位置胡扯。

    为免多说多错, 她干脆扯到?对面绝对不懂的制作工艺上?:“在初春时候砍树最好,这时候木头?汁水丰沛, 柔韧性好,再剥皮晾干……要是做得多, 十几件娃娃一套的,至少要晾五、六年。像我们这个只有五件,做来玩的,不算特别好。”

    “已经足够精巧了。”

    沈朝盈就?喜欢被人这般捧场,听罢大悦,眯眼笑道,“眼下时节正好,若得了好木,我再请匠人打一套十件的送郎君,郎君想要什么样式的?”

    “和这个一样,就?很好。”

    和这个一样……沈朝盈看了看手?里扎小?辫儿的女娃娃,当?初是照着她小?时候模样随手?涂鸦的。

    阿翘及时进来打断了这气氛:“小?娘子,阿福问咱们暮食还吃昨天没吃完烧烤么?”

    沈朝盈:“烤吧,我们今天不是从西市上?买回来了红柳枝子吗,用那?个穿肉,很香的。”

    “我们昨天也吃的炙肉,就?在院子里,有些微微风,很惬意。”沈朝盈扭头?回来解释,顺其自然换了个话题。

    崔珣听到?有炙肉,也戳戳兄长?:“今天天气好,坐在院里烤肉一定很凉快。”

    小?孩自以为的暗示,落在大人眼里着实再明显不过了。

    沈朝盈失笑,顺嘴道:“这么晚了,府里厨子准备也费时费力,两位郎君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两人都看着崔瑄。

    “阿兄,好不好?”崔珣央求。

    “好。”

    崔珣眼睛都亮了。

    沈朝盈起身出去,“把剩下都烤了吧,还有豕肉跟排骨,我来帮忙。”

    烤肉要先腌一腌,拿盐、糖、酒、清酱汁子还有药铺里买回来的香料,用手?揉抓均匀。

    有大料作弊,还没开?始烤就?已经香得很了。

    沈朝盈原来不算爱吃羊肉,是穿越以后才改的习惯。

    没办法,吃不了牛肉,光吃猪肉又单调,而且她发现北方羊跟南方羊肉质不大一样,从前在南方吃过的膻气十足的羊肉,是山羊肉,北方绵羊肉不仅不膻,还带股子奶香气,跟牛肉不一样,多汁柔软,实在适合烤着吃。

    没冻过的软肉有多难切,下过厨的人都知道。

    这会子看阿福一手?按着肉一手?切,下刀利落,刀工贼好,冬天吃涮羊肉时,肉片切得飞薄,这会子串羊肉串,切丁又都大小?均匀,用布盖着手?,不会沾得油腻。

    崔珣已经没心思?做他的手?工了,也跑出来看切肉。

    有贵人在身边,小?五手?足无措,“啪叽”一声,一大块肉丁摔在了地上?,惹得众人侧目。

    阿满笑嘻嘻揽过对方肩:“小?五还得多吃点?萝卜。”

    这说的是沈朝盈之前告诉他们贵人可?与萝卜白菜同论?。

    听过这一番言论?的人面色都古怪起来,好在两位“贵人”云里雾里,并不能理解他们在笑什么。

    “这么大块肉,真是可?惜了。”阿霁遗憾。

    “洗洗,拿去喂猫。”沈朝盈指挥着,“记得把上?面肥油剔了,改刀切小?些,好入口。”

    “猫不吃肥肉?”阿翘好奇,“上?回他们叼走我们一块肉,上?头?好大一块肥油,我找见时都吃得差不多了。”

    “野猫有什么不吃的,只是吃多了不好罢了。倒是每次剩那些鸡鸭下水,适当?能给一些,剁碎了拌食里。”

    “那多腥气!”阿翘立刻质疑。

    “猫儿就?爱腥气,不然怎么不爱吃我们给准备的饭食……你看苏家肉铺户跟前总蹲着几只野猫。”

    “还有我觉着我们这洞口是不是变大了,难道是这几只猫常来钻缘故?”沈朝盈几次回头?确认,恰好看见一只胖橘抖落身上土,狐疑皱眉,“赶明儿砌小?一点?。”

    眼下民居的墙都是夯土,有个洞,实在很容易“开?窗”,莫叫贼人有可?趁之机。

    “砌小?了,那?几只肥猫恐钻不进来。”

    阿福看一眼闻见肉味以后便在脚边拱来拱去的两只,跟去年冬天头?次见面时的警惕相?去甚远,浑圆肚子也是。

    “不会。”沈朝盈很是笃定,“你们难道没听过有句古话叫‘猫是液体?’?且看吧。”

    吃着苦中回甘龟苓膏,耳边是年轻男女们嘻嘻哈哈的玩笑打闹还有没边际闲谈,头?顶花间明月淡淡,松下凉风徐徐,面前小?娘子淡笑安逸脸,崔瑄找到?些“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的意思?。

    把“客人”丢在一旁多失礼,阿福不让沈朝盈帮忙,将小?五叫过来帮自己一块切肉,剩下的人串肉、洗菜、烧炭,把她“排挤”在外。

    沈朝盈无所事事,只好回了堂屋。

    有两“贵人”在,阿福他们自然不会来当?显眼包,不一会儿,第一把羊肉串就?被装在托盘里送了进来。

    沈朝盈将桌案上?东西往旁边推一推,边缘烤得焦脆还在滋滋冒油泡的肉串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摆了上?来。

    两崔都没吃过这么直白的炙肉,沈朝盈看他们有些茫然无措的反应,了然一笑:“再拿两副碗筷来吧。”

    小?五将碗筷摆在崔珣崔瑄面前,沈朝盈顺手?就?帮崔珣将肉从签子上?拆了下来,“这下可?吃了。”

    “沈姊姊呢?”崔珣看她面前没有碗筷餐盘,不解。

    沈朝盈微微一笑,我肯定是撸串啊!

    要是上?辈子,那?还得将一条腿架起来,踩在条凳的横杠上?,边吃肉边喝酒边说笑。

    眼下只能带着些遗憾咬住一块肉,拖动着顺带将签子上?沾的孜然花椒全都撸下来,这样吃,才有吃烧烤灵魂。

    这样的吃法——

    崔珣直夸:“沈姊姊不拘小?节!”

    顶着两道目光,沈朝盈很是熟练从容咬下一块肉。

    在灵魂跟风度之间,崔瑄还是选择将肉都剔下来,慢慢地吃。

    沈朝盈一边啃串,一边点?评:“果然吃还是得吃第二炉,再好的厨子也掌握不准第一炉的火候。”

    又馋又挑,还被来送烤排骨的阿福听了个正着。

    阿福冷笑,“这还是第一炉,要么我给你换换。”

    沈朝盈忙改口,“不过,阿福手?艺便很好!这样微微焦的吃着不油腻,我觉着火候刚好合适,郎君说呢?”

    崔瑄忍笑附和她:“是,火候刚好合适。”

    “阿福手?艺没得说,昨日?烤肉那?香气!隔壁小?儿都夜哭!不知道郎君宅里有没有闻见啊?”

    崔瑄继续顺着她话捧,“自是,因此还多加了一碗饭。”

    崔珣肉也不吃了,呆呆琢磨着,总觉得今日?的阿兄格外和气和话多。

    对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走了。

    得罪了厨子,沈朝盈连连叹气。

    复又感慨:“可?见,背后说人小?话要不得。”

    崔瑄莞尔。阿杳跟仆婢相?处得总是这般悠闲自在,倒似亲友一般。

    烤排骨连着未剔的软骨,这样吃着才香,嘎嘣嘎嘣脆嫩,带着点?肉筋,嚼劲十足,跟羊肉的软腴大不相?同。

    跟着排骨一道送来的还有一筐烧饼,薄薄两层皮上?沾满胡麻,冒着滚烫香气,从中间切开?来。

    这时她又将方才的羊肉给撸了下来,卷进饼子里,一口咬下去,嗯软,满满都是肉香跟麦香。

    “额上?是怎么了?”崔瑄注意到?她眉心一点?红。

    起先看着还以为是胭脂花钿之类,眼下坐得近了,才发现对方没上?脂粉,那?当?然也不可?能是花钿了。

    沈朝盈指给他看额头?上?的痘,还没熟,挤不得碰不得,今日?放纵一餐,估计睡醒便要冒白芯了。

    “去岁冬天时吃锅子,一气吃了三天,吃伤了,眼下吃烤肉又吃伤了,郎君切记适量,莫步了我后尘。”她半开?玩笑,一面脑补眼前这人一脸青春痘时期的样子,嘶……上?次见过的那?位崔二郎似乎就?微有些痘印,不过位置长?得好,也就?不影响颜值,哎,老天果然偏心。

    “莫要用手?碰,碰了留疤。”崔瑄见她直接拿沾了烤肉油星的手?去摸,皱着眉叮嘱。

    沈朝盈也皱眉,“疼啊。”

    弟弟面前,崔瑄即便听出她抱怨之意,却也只能道:“等过几日?,应当?就?消下去了。”

    听着这句格外柔和暗戳戳有些哄人意思?的话,沈朝盈不知想到?什么,笑着应了。

    吃完烧烤第二天醒来,那?痘倒是没化脓,只是额头?上?又陆续爆了几个,一个比一个鲜亮,北斗七星似的,可?以算得上?“破相?”了。

    沈朝盈正对着水缸暗自咬牙,后门传来“叩叩”敲门声。

    拉开?门,阿青没忍住惊讶,“沈、沈小?娘子,你这是?”

    “……”

    沈朝盈心情更糟,扯出个微笑,“你们郎君有事?”

    “噢!噢噢!”阿青忙把东西递了出来,“这玉脂膏赠小?娘子。郎君说,早晚各涂一次,能使痤疿消得快些,还说这是人之常情,叫小?娘子不必烦忧。”

    掌心被塞了个寸许大的小?瓷罐子,光看外表便知不俗,怕是内造物。

    宫廷的东西,自然都是好东西。

    沈朝盈想起昨夜腹诽吐槽对方哄人一股子直男味儿,顿时有些惭愧。

    她想起曾经某好友“战痘”几番情绪崩溃,平日?嘴上?体?贴的男友一说到?此事便消失,甚至不如她们这些一谈恋爱就?被踹开?的朋友安慰得及时。

    又由此可?见,即便是不懂护肤古代?人都能解决女朋友困扰,至于身处信息爆炸时代?现代?人,办不起大几千美容卡,陪着去正规医院挂个几十块钱专家号问个心安也可?以啊。

    哪有什么直男不直男,其实全在于对方有没有将你话放心上?。

    沈朝盈笑起来:“替我谢你们郎君。”

    阿青看一眼方才还阴云密布这会子便雨过天晴沈小?娘子,这才斟酌着语气继续道:“郎君还问小?娘子何时有空?自上?次重?阳后,我家夫人一直念叨着投缘,想请您再上?门坐一坐,聊天解闷儿。”

    第87章 黄油曲奇饼

    沈朝盈难免有些紧张。

    前世虽然没见过家长, 但拜见长辈,总得带点什么?表示心?意,也听?身边友人细碎说过一些, 中?间虽然隔了千把?年月的演变,基本礼节总还是有共通之处吧。

    结合了下这位谢夫人的口味跟身份,她提前几?天托农夫多留出?十斤牛乳给她送来。

    酥、酪都从牛乳中?得,黄油也一样, 只不过更?废手一些。抨酥是费十成力气, 要?想从中?得到黄油,还得继续抨, 直到继续呈现出?水油分离的状态,其?中?淡黄固态物即为黄油。

    底下分离出?的白?脱牛乳是可以直接喝的,口感较牛乳更?浓厚, 泛着淡淡发酸,有些像酪浆的口感, 味道却差远了, 比起直饮,她还是更?喜欢拿来配新鲜水果或者腌肉、调酱。

    只是这转化率实在有些低下。

    十斤牛乳煮沸, 六个人轮流上阵,手动打发,也就得出?来目测不到两百克的黄油。

    连一向好脾气的阿霁都忍不住:“什么?糕饼,竟这般磨人?”

    沈朝盈还算好的, 留了力气对付后边的步骤, 这会将?黄油放冰水里洗去表面残留的牛乳,一面安抚:“下次再也不做了。”

    然而这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公信力。

    她就是那种每次做西式点心?之前兴致勃勃, 半道开?始叫苦连天,发誓下次再也不碰, 在尝到最后成品时又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啊!

    仿佛陷入了一个循环,沈朝盈还要?抗议,可是西点真的很好吃啊!

    酥脆的曲奇、松软的泡芙、绵密的蛋糕,她都还没说什么?,光是将?西市上买回来的葡萄干拿出?来,阿翘就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昔时,那种加了葡萄干的吐司面包是沈朝盈嗤之以鼻的存在,逛面包店都不屑分眼神的那种。

    如今也有人对着它流口水。

    好好好。

    话又说回来,虽然葡萄干加在吐司里会让两者变得邪恶,但酸酸甜甜酥香松脆的果干曲奇她倒是很能?接受,不局限于葡萄干,像后世什么?蔓越莓茉莉花之类的都好吃得很。

    她分出?一半,做了两种不同大小?模样的,最简单基础的方块跟圆形,半个巴掌大,这是留着自家吃的,好吃得简单粗暴。

    至于要?带去国公府的,则更?用心?得多。

    除了传统的葡萄干曲奇以外,她又将?黄油曲奇饼胚一个个按出?窝窝,倒入蛋挞液,烤出?漂亮的焦糖色泽。

    中?间是滑嫩的蛋挞芯,外圈是酥脆的曲奇,很奇妙的创新。

    时下贵女饮食喜优雅精致,是以沈朝盈烤出?来的曲奇都是小?小?一枚,整个入口也不会污了口脂,又再烤了些桃酥或旁的中?式糕饼,各色不一模具的烤出?来,拼成琳琅满目的一盒,又用店里最体面的盒子包好。

    这样的糕饼礼盒——

    “即便是年节走礼,也没见过这么?体面精巧的糕饼!”谢氏身边一个略略年长的仆妇笑赞。

    谢氏也冲她笑道:“真叫人不知道先往哪下手。”

    看来看去,最终先拈了一枚花形的入口细细品尝,酥得几?乎听?不见旁人说话,缀点酸甜的葡萄干,舌头一捻就会化开?。

    谢氏也稀罕,先前的栗糕就已经精巧得不行了,以至于面对其?他的都有些“曾经沧海”,后面的果干,酥脆是酥脆,样子却拙朴,唯味道胜罢了。而今“曲奇”一点也不比栗糕差。

    不过当时她便打趣过大郎,怎么?忽然想起叫人给她送这些孩子气玩意,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缘分。

    沈朝盈要?知道对方对狮蛮栗糕这般念念不忘,一定又要?得意了,那当然了这可是宫廷蜜煎局的方子。

    眼下则装出?一副长辈最喜欢的温婉文静模样。

    先前满城风雨闹得很不好看,沈朝盈一早设想的砸银子甩狠话抑或是手拉手推心?置腹等狗血场面却都没上演,从客气转变到亲热,就跟没事人一样,不愧是大家体面,不愧乎士族风流。

    她一开?始还尴尬得要?死,车上整理衣襟揽镜自照询问仪容好多次。

    直到被攥住手,沈朝盈还以为对方被问烦了,刚要?倒打一耙,她才不过问了七八九十次么?!

    倒是没有,崔瑄将?她手心?汗细细擦干,再好好地?放回膝上。

    沈朝盈微微瞪大眼。

    看她难得浮躁,甚至有些冒傻气的模样,与平日圆滑可谓相去甚远,崔瑄忍笑,又郑重其?事:“很好,你很好。”

    沈朝盈怀疑他这莫不是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知道套路,但还是无比受用。

    在她不信眼神中?,对方轻咳一声,继续道:“我们阿杳言谈得体、礼仪周全,没人会不喜。”

    我们阿杳……沈朝盈让他说得都有些脸红了,及时岔开?话:“咳,这几?日吃得清淡,否则满头的包,都没脸见人了。”

    崔瑄点点头,温声道:“辛苦了。”

    这是哄孩子呢?沈朝盈总算被逗笑起来,“又多亏郎君送来的药膏,才能?消得这么?快啊。”

    “即便没消,也很好看。”

    就像观音座下童女长大了一般,伶俐娇俏,何况神仙不食人间烟火,远不及阿杳身上尘世浓墨重彩矣。

    沈朝盈低头翻看食盒中?点心?,奇怪道,“咦没少啊。”

    “在找什么??”

    “还以为小?崔大人偷食了糖糕。”

    她重新盖好盒子,神色端庄,“否则今日怎么?格外嘴甜?”

    “……”

    这么?一打岔,剩下的路程倒是安安生生地?过了。也才有眼下打开?话匣子,顺着糕饼闲聊开?来的水到渠成。

    “这曲奇倒不难做,只是有一味原料‘黄油’难得,要?从牛乳中?取。”沈朝盈分享起做曲奇的方子,“先煮沸,再晾一夜,取上边的奶皮子,跟抨酥一样,一直到水脂分离。”

    听?说这么?一点点曲奇竟用了十斤牛乳,屋里的人都骇怪,又道“难怪这般酥香”。

    “倒叫我想起来宫里两道御菜,羊头签、黄雀鲊。”

    这两道究极浪费菜沈朝盈也听?说过,羊头签是取羊脸上最嫩二两肉,用网油包裹起来炸,其?余扔掉不要?,若有御厨捡剩下的烹饪,反倒被传为笑料。

    她又笑道,“可我们还是不同,煮剩下牛乳能?饮、能?入膳,并不浪费。”

    她指着旁边一碟蛋糕:“这便是用剩下牛乳做的,夫人尝尝?”

    谢氏应了,也反过来招呼她:“小?娘子也尝尝我们家的蒸蜜饼,用的还是你教的炒豆馅法子。”

    被热情招呼着,沈朝盈亦夸回去,“面饼极软,一点不腻,配清茶很好吃。”

    总之就是互相吹捧就完了。

    闲坐聊了很久,有管事寻过来找谢氏商议事情。

    谢氏看儿子。

    沈朝盈看得懂那眼神,这是催着他赶紧些,表现时机到了。

    真有意思,一家大小?都有意思,怎么?中?间基因?突变了还是?

    一直没能?插上话的崔瑄这才终于找回来一点点存在感:“我陪你去园子里略逛一逛,阿珣也该回来了。”

    “好啊。”

    沈朝盈腮帮子都笑酸了,的确也该歇一歇。

    二人告退出?来,婢子放下帘子后,竟然同时出?了一口气。

    沈朝盈忍不住真笑起来,可见即便是自己家、自己妈,再成熟的小?辈,端坐这么?久,也累得不行。

    她忍不住感慨,“见家长原来是体力活。”

    这是什么?说法,崔瑄含笑看她:“辛苦了。”

    又是直男式安抚,沈朝盈还没及说什么?,走出?正院,远远瞥见一道颀长身影,想到这些天因?为对方招惹的麻烦,冲他略抬一抬下巴:“兄友弟恭?”

    虽然都只见过数面,但沈朝盈认为二郎跟三郎还是很好辨认的,无论是周身的气质,还是行走坐卧的姿势,身形也不大一样。

    总之,廊下那个穿绿袍,清新淡雅得跟旁边细竹快要?融为一体的,绝逼是爱背后阴险小?人崔三郎了。

    两厢碰面,隔着遥遥距离,对方亦跟没事人一样,竟然还主动同她打招呼,不愧是大家体面,不愧乎士族风流——说人话就是死要?面子。

    “不必理会。”想到京兆府最近查出?来张斋事情本末,因?涉及几?家宅门密辛被按着不发,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崔瑄面上笑意淡去。

    走近了,对方眼神在他们之间掠过,笑问:“小?娘子这是?”

    沈朝盈绷出?个微笑,“承蒙夫人抬举……”

    “婚姻大事,敬从父母命矣。”

    不理会,并不代表对他还会有什么?好脸色跟耐心?。

    第一次见他怼人,沈朝盈先是惊讶,待回过神来,则更?惊讶了。

    不儿,我们什么?时候快进到“婚姻”这一步了??

    崔瑄看她惊讶眼神,微皱眉,难道不是这个意思么??

    沈朝盈汗颜,难道不是为着前几?日风言风语给个交代,然后安慰安慰我么??

    含蓄就是这样不好,他以为她懂,她以为自己懂,结果就是两边都稀里糊涂。

    崔琅倒是看懂了,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呵,原来合着只是八字没一撇。

    第三人识趣地?走远了,只剩他们两个,气氛则完全不同了。

    “阿杳,你不愿意?”

    沈朝盈觉得自己莫不是吃茶吃醉了,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些受伤来。

    质问的话转了个弯,气势便弱了下来。

    “不是……”

    沈朝盈思考着,若她这时候说谈恋爱又不等于结婚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她戏耍他。

    对古代人来说,应当是挺难理解的?

    罢了,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一会还得回去吃饭呢,下次再详谈吧。

    千头万绪化作一声干笑,“太,太快了哈。”总得再相处看看合不合适么??

    她觑他神色,“何况我只是惊讶……就这么?在他面前说,会不会又……”

    半晌,崔瑄缓了神色,温言道:“不论会不会,都不会改变我们结果。”他们终将?成亲。

    听?见这句又有些霸总式宣言,沈朝盈只觉得更?加汗流浃背。

    她扭头打哈哈道:“今天真热哈,我们去前面凉亭阴处歇脚吧,或者在往前面走走,不是说阿珣下学了?”

    看着她走在前面,活像身后着火模样,崔瑄无奈而笑,到底没再说什么?。

    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第88章 春限鲜花饼

    从花园一路出来, 路过桃李棠杏,牡丹玫瑰,春意汹涌得热闹, 灿若云霞。

    沈朝盈约莫是被腌入了味,顿时想起各种?花馔来。

    扭头笑道:“君家?真是好口福,看看这些,玫瑰饼桃花酥, 茉莉饮子玉兰片……”

    说着说着见对方有?些打趣神情, 她便?意识到?自己是如何地?煞风景,看见姹紫嫣红, 却苦心钻研着煎炸煮烤把它们?吃了,何尝不是“牛嚼牡丹”。

    即便?如此,有?花堪折直须折啊, 莫浪费了这大好春日?,有?屈子“朝饮木兰”“夕餐秋菊”在?前, 她小?小?复刻模仿一下名士风流, 又如何?

    又是一年春暖时,入二月, 朝中紧接而来两件大事,一春耕,一春闱。

    去年这时候,她们?去乐游原卖了广寒糕、桃花酥, 又蹭了上巳节热度, 今年立春较早,赶不上上巳好时候, 但?也等?不到?她们?开始蹭热度,热度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这时候沈朝盈才体会到?一点裴管事说的“身份不同”。

    沈记有?鲜花小?饼, 是春限时令,一套十个?,糕饼不过巴掌大小?,模样个?顶个?的精巧,盒子也漂亮,印着春色满园,极其地?应景。

    乍一看都是些老朋友,甚至旁的糕饼店都能找到?相似,熟悉的客人却总能一眼认出沈记风格来。

    一样的外酥里软,沈记层层酥皮酥得掉渣同时还能入口即化,内馅花样多,有?经典糖渍茉莉馅,亦有?流心芍药酱,玫瑰馅配抹茶饼,丹桂团上栗子泥……偶尔还能吃着咸口的火腿,这是意外之喜。

    沈朝盈也最喜欢火腿饼,虽非鲜花,但?颜值丝毫不逊。

    火腿片得极薄极透,切得细碎,瘦肉鲜红似火,肥脂透明依稀,用酒蒸过,再与蜂蜜腌渍、芝麻佐香,咸甜有?味。

    颜值、口味,都很能打,又有?精致包装,价钱自然也很美丽。

    裴衡带出来的徒弟,干活也风风火火,自从分红奖金模式一出,拿了两个?月的薪水,沈朝盈每次去看他们?都体感跟打了鸡血似的。譬如这次,她与阿福在?总店这边才举行?“试吃会”商讨定下口味,将方子教给另外两店庖厨,那边就?将广告牌子摆了出去,又做了样品陈列在?柜台上,每一个?进店的客人都看得到?。

    阿霁剪来很多花枝,摆在?鲜花饼边上,插水里养着,买礼盒的就?送一枝。虽然不值什么钱,拿回?去不出一天就?死了,但?看着漂亮也高兴么。

    春限的风从二月一直吹到?了三月,随着鲜花天团越来越热闹种?类越来越多,口味也越来越丰富,原本只有?早春桃杏几样,后又加上了藤萝饼、松黄饼、栀子花,被人称道是“花样百出”。

    再没有?比这适合做上巳节礼的了,文人风流,自然也有?士子间互赠,激励今年“探花”的。

    李二娘收到?她赠的节礼,回?赠府里做的花糕几盒并诗一首,五言绝句写?得很可爱,通篇都在?夸夸夸,没什么深内涵,沈朝盈可以想见对方吃得嘴角还挂有?糕点渣子,拍拍手便?急冲冲研磨提笔模样,不由?莞尔。

    这诗笺后还附一行?小?字,约她后日?出门赏花。

    沈朝盈想了想便?应下了。

    如今人事行?政有?几位管事负责,技术有?阿福,她只管财政以及偶尔研发,其实很清闲,的确也该好好逛逛长安。

    刚给小?姐妹回?完帖,陆续又收到?了其余几家?回?礼,有?傅家?江家?孙家?及左邻右舍,自然也有?刚建立往来关系的国公府。她送去的鲜花饼是小?辈心意,占一个?“风雅”,得了好些漂亮衣料,说起来还是她占了便?宜。

    随手翻看了一下其余的,都跟自家?资产阶级脱不了钩,但?也和?关系亲疏有?关,像来往密切的几家?邻居虽不比谢氏送的衣料贵重,但?满满都是心意,在?她这儿没有?贵重轻贱之分。

    沈朝盈将那两匹厚实的云锦留着压箱底,等?秋冬来了再做新衣,指着另两匹轻薄的丝绢道:“明日?请关娘子上门来量身好了,给你们?也都做身新衣裳,春天都穿鲜亮些。”

    这样的偏心,自然只有?小?姑娘才有?。

    个?人风格最明显的是罗宅回?礼,一对金嵌玛瑙步摇。

    底下所缀珠饰叫沈朝盈想起来上辈子海边捡的一对贝壳,跟别的碎片残渣都不一样,泛着漂亮的彩色光泽,当地?人说这是蝶贝,培育出来的珍珠色泽极好,可惜她这个?只有?一对空壳,里面的贝肉早被海水冲刷干净了。

    她倒不觉得可惜,白捡来的漂亮贝壳,还花钱请人打磨成了吊坠,虽然不比珍珠值钱,但?美貌别具一格。

    步摇——本是指饰以各色金花摇叶的簪钗首饰,是贵族男女共同可佩戴的首饰,也是地?位的象征,但?本朝已经不那么讲究了,悬挂各类饰物的簪钗均可称步摇。①

    眼下这一对便缀以雕琢小巧的贝珠,有?富贵豪华之感。

    这一看就?是罗娘子出手,毕竟对方不止一次嫌弃她过于朴素的装扮。

    为了配得上这步摇,沈朝盈梳了个?发髻,正是见家?长那日?所梳双环高髻,也是她除了平日?最常梳的双髻单髻以外最熟练的一个?。

    再将罗娘子所赠步摇插上,问身边人:“好看吗?”

    阿翘阿霁猛点头,“好看。”

    沈朝盈满意,接着便?要拆了,二人忙拦:“好看怎么就?要拆了?”“好不容易梳一回?。”

    一人扯住她一边胳膊,生生保住了发髻。

    到?底依着她们?,这才还得自由?,沈朝盈一边无奈嘟囔“干活如何带这个?一点也不利索”,一边掀帘子出去,摸到?厨房挨个?没话找话。

    小?五阿福压根没注意,即便?她从而人跟前路过无数次,几乎明戳戳问“我今日?与从前有?什么分别”,依旧无动于衷。

    还是阿满进来,一看见她就?夸张不已:“小?娘子这样打扮真好看!跟外头那些贵女没什么分别……不不不,比贵女还好看!”

    这当然是彩虹屁。

    阿翘总算找着将那句话还回?去的机会,故作淡定从阿福身旁走过,嗤道:“真不知你脑袋顶上两窟窿长来何用。”

    阿福“……”

    “好不好看?”沈朝盈在?旁逼问。

    小?五由?衷道:“若贵人都似小?娘子这样,我便?不怕了。”

    今天店里客人进来都经历了一遍以下场景:一进店,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的……嗬!

    “好看,好看,一走进贵店,耳目都精神多了。”

    “小?娘子早该这般打扮起来。”

    体验了一把“明明可以靠颜值却非要靠手艺吃饭”,起初沈朝盈还有?些不好意思,到?后来听得多了,脸皮也就?厚了。

    晚间崔瑄来,她也跟白日?一样,笑着问:“郎君看我今日?有?哪里不同?”

    崔瑄微笑:“新钗饰?”

    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沈朝盈不服,“还有?呢?”

    还有??

    崔瑄认真看了她片刻,又到?底内敛,不好意思直直盯着,只好低头:“愿闻其详。”

    “今日?扫了胭脂、点了唇脂,还修了眉峰……”沈朝盈故作嗔视,“明明大不一样,可见郎君不够关心我啊,该罚。”

    再度灯下细看,果然弯弯两道新月,淡扫新荔,目凝秋水,内有?点点星辉,神采飞扬,此刻正憋着坏笑。

    店里没了旁人,将帘子放下,门都拴上,就?是二人谈情说爱小?天地?。

    但?是惦记着后院还有?人,对面又是个?真传统,沈朝盈不敢造次,摸摸小?手已经是极限了。

    况且其实也不是那么好摸,上次在?马车里,那是特殊情况,再有?就?是第一次被骗了,除此之外,她还没得机会再作乱。

    心痒是心痒,但?是搞纯爱好像感觉也不错,那种?少男少女纯情到?因为指尖触碰便?脸红心跳的感觉,前世也就?只在?校园剧里见过了。甚至曾经她怀疑过这些编剧到?底有?没有?经历过学生阶段,真的有?那么纯粹的少年恋爱?

    回?忆自己学生时代,初中时尚不谙世事,高中则起早贪黑,怨气比鬼大,至于大学,其实没有?外人想象中“象牙塔”,人多以利益聚,能碰上和?睦的舍友已经是她幸运中的幸运了。年纪小?的天然会对自由?产生向往,成年人觉得大学美好,大概是社会职场更加现实,才会怀念。

    譬如她曾经多嫌弃卷生卷死二十一世纪啊,来了古代又开始怀念手机电脑等?电子设备。

    神游天外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昏昏灯火下,一碟鲜花饼已经被摸了大半。

    沈朝盈实在?忍不了了:“你牙真没问题?”

    “……”

    自从去年对方开始来得勤快她就?担心过这个?问题,毕竟曾经被智齿困扰过,切身体会了一把“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命”之后,实在?不能不在?意。

    “你可知道渍玫瑰馅用了多少糖?甜食再好,也不能成日?当暮食吃。老来易发胖不说,人一辈子就?换这么一副牙,得了龋齿,又疼,拔了说话漏风……”

    说着说着,她脸色不好起来,隐约可见嫌弃。

    崔瑄有?些讪讪。

    他倒是没有?牙疼,毕竟每日?既有?清茶漱口,又蘸以青盐,清洁很到?位。

    但?被对方略带数落这么一说,自己仿佛不知节制的稚子。

    这感觉……有?些微妙。

    “的确该克制些啊,平日?怎么管束阿珣的?可不能宽于律己。”沈朝盈见他不语,抛出惯常哄阿翘的语重心长。

    见她认真,那点子微妙没了,崔瑄哄她:“好,听你的就?是。”

    沈朝盈顿了顿,竟答应得这样干脆?

    还有?,这是什么语气!

    沈朝盈大窘。

    好在?灯火摇晃,有?些看不清脸色。

    第89章 面熟的郎君

    阿青坐在车辕后边, 全副心神?都盯着路边行人,忽地被一行擦肩而过的士子吸引去了注意力,直至走远了, 还忍不住将头扭了又扭。

    崔瑄被他晃得挑起帘子:“怎么了?”

    “……”阿青挠挠头,“那为首的士子好生面熟,却又想不起来见过。”许是自己眼花了吧。

    实则他没有眼花。

    年后,沈致便来到长安, 照着友人信中地址找到了宅子。

    门房一早得了主人家口信, 知道这两?日有人来访,一直预备等着, 双方一核对,是这没错,沈致便在此地暂且住下, 安心准备二月后的礼部试,期间甚少外出, 全心全意温习诗赋。

    友人知他来此, 也未曾打扰,只?因他考的进士科。

    本?朝科举试目繁多, 最主要六科有秀才、进士、明经、明法、明字与明算,虽说都是进士,但就跟时下走到哪都得问?出身?,有个好姓氏就能收获尊重一样, 这其中也有鄙视链。

    秀才科那是凤毛麟角, 进士科难度则仅次于秀才科,但凡通过进士科考中授官的, 在朝堂中显尊贵,前途比其余四科大得多。

    沈致敢报这个, 自然是因为有几分?才气,在家时已经被家中长辈拉着考过了经书跟诗赋,又经嫡系家主提点策问?,这才赴京赶考。

    一路行来,结识了几个同科士子,又听说他们身?边颇有真才学之士连着几次不中,再听他们恭维“沈兄大才,一定高中”时,沈致心里开始发虚。自己到底还是初生牛犊,没真刀真枪地试过,是否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好在这点子忐忑在摸到书册之后全都化作了动力,真叫他考中了。

    今科进士一共录取七人,他堪堪在列。

    沈致早做好了一半考不中就外出游历半载再回来继续备考的准备,不期然被这天大的好消息砸得晕头转向。

    友人——也就是宅子的主人,虞三郎闻言登门,拉着他不放:“此番不请酒可说不过去啊沈九。”

    沈致则记挂着另一件事,推脱道:“下旬,下旬吧,家父吩咐我事还没做。”

    虞三郎既是损友,也是真朋友,不然不可能这么大方将宅子平白借给他住这么久,便也没为难他,只?笑道:“你得了空,可去坊内走走,有个糖水铺,里面点心香饮很?不错,先前我遣人给你送的饼盒子便是她们店里所出。”

    沈致有些印象,他不爱这些甜软的点心,一直没碰,但当时他挑灯夜读,腹中饥饿,不好劳烦人家府上庖厨,便拆了对方前两?日送来的糕饼盒子想着对付几口,竟然意外的好吃,尤其是那火腿小饼,竟然有几分?家乡味道。

    他想着买来送友也很?合适,便趁机问?了地址。

    虞三郎沉吟,他不记这些小事,都是支使奴仆去买,只?知道本?坊、长寿坊跟新昌坊都有得卖。

    沈致摆摆手:“罢了,我就当逛逛。”

    次日换了身?衣袍出门,看着偌大长安城,心里思索着那夜听见的耶娘对话,一时又不知该往何?处去。

    怕惊动别人,父母说话声压得很?低,又被母亲抽泣声遮掩了大半,他听得不算真切,只?是隐约听见父亲说进京后在长安碰见了阿杳——那会沈致很?想冲出去问?问?,既然碰见了,怎么不见阿杳跟着回来?

    紧接着又听见父亲愠怒地斥责母亲没教?好子女,“当垆卖笑,简直丢人现眼!不回便不回罢,就当她自此与沈家没有干系!”

    母亲软弱一味只?知哭泣,沈致却听出来其中无奈与恨铁不成钢,一时又想到,入京后父亲定然跟堂伯沈鸿处处在一起,对方定然也知晓阿杳下落。

    暴躁冲动的父亲跟和?蔼儒雅堂伯怎么选,一眼就能作出决定,沈致决定去问?问?这位堂伯。

    堂伯平日忙得很?,他递了三次帖子才见到对方,对方听了只?是一笑:“的确有此事。不过可不是我们不认她,是六娘自己不愿回,呵,这孩子脾气如?此犟,若非有那位……罢了,九郎你到了长安,也替我捎上一句问?候。”

    对方这话说得含含糊糊,沈致疑心顿起,面上不显,肃然作揖:“劳堂伯挂心了。”

    之后堂伯又考了他功课一番,最后叮嘱:“科考为重,若非考中,万莫操心旁的琐事,待你考中后,我再将地址给你。”

    这是怕他被分?心,沈致不是不理?解,可那是他亲妹!如?何?叫琐事。

    经此后,沈致觉得这堂伯也不太可靠,远没有表面那般亲切和?善,再心急如?焚,也不再表现出来。

    虽然对方说等他考中之后会将地址给他,此刻报喜的书童也已经快马加鞭赶回去了,沈致还是觉得,自己提前找找,万一找到了呢?要他安心坐等,实在难安。

    只?是要在这偌大长安漫无目的地找一个人,实在太难,听父亲话里意思,应当是在市井中谋生……阿杳的本?事他多少知道,女红一向拿不出手,那便是书画铺子?

    沈致花了三日将城中大大小小书画铺找了个遍,一无所获,只?好再将目光放在其他铺子身?上。

    这日他从西市出来,竟然碰上了入京途中结识的那两?名士子,寒暄间,听闻他们今科未中,已打算后日回乡,不胜唏嘘。

    萍水相逢一场亦是缘分?,那两?人知他考中,更巴不得与新科进士多几分交情,便邀他一同去吃茶点。

    “沈兄的‘解状’可带了在身?上?”

    “要那作甚?”

    解状是州府开具的凭证,考前呈递上去,礼部审核之后又会发还,眼下考完了,正等着吏部关试,沈致自然不会将这样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以免丢失。

    那两?名士子笑道:“沈兄有所不知,今科士子凭此证可抵点心一碟。”

    沈致实在久未出门,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头一回听说这规矩:“竟然有此讲究,那二位且等一等,我回去取。”

    “哎不必,无妨,我们俩带在了身?上,一样可用。况且也不能多用,一桌只?能抵用一回。”

    沈致乐得少走一趟,跟着他们二人来到了长寿坊。

    沈朝盈一面给客人打包,将鲜花饼装进礼盒里,这是名即将远行的士子,一下买了三大盒,说怕路上干粮难啃,又怕回来以后再吃不上鲜花饼,毕竟是春限,春天过去了,便也不卖了么。

    这人笑道,“舍妹建议某干脆将鲜花饼当做路上干粮补给,岂不很?好?”

    这士子笑起来脸侧有个旋,兼之肤白圆脸,很?是可爱,叫沈朝盈联想起两?颊也有酒窝的兄长来,依赖残留的那些感?情,沈朝盈没忍住多给眼前的士子塞了两?个,惹得对方笑容更加灿烂。

    沈朝盈又笑着提醒:“郎君先捡着芍药的吃,这个水分?大,容易塌。”

    “谢小娘子提醒。”那人结了账,骑着马走了。

    沈朝盈眺望了一会儿,又见三两?士子远远走过来,其中一人身?形格外潇洒俊逸。

    沈朝盈无奈一笑,怎么今日总想那有的没的。

    “几位郎君吃什么?看看我们家鲜花饼,自家吃送人都体面……”

    “阿杳?”沈致见了她,吃了一惊,赶忙上前。

    旁边两?士子也吃惊:“难道沈兄与店主小娘子认识?”

    打量二人面容,分?开不觉得很?像,站在一起时仔仔细细观摩,那鼻子、嘴巴、眼睛都能找到相似影子。

    再一看招牌,沈记。

    二人了然,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进去,恐怕打扰二人亲戚叙旧。

    方才还想着记忆里笑起来有酒窝的兄长眼下就直直出现在自己眼前,沈朝盈不可谓不惊讶。

    不过片刻,她收拾好心情,将几人请了进去,又让人上茶上点心。

    沈致有些呆呆地坐下喝了口茶水压惊,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冲二人一笑:“见笑了。”

    相认什么的,这么多人面前,不合适。

    那二人只?以为是他们是同族的亲戚,哪里会想到亲兄妹身?上去呢,毕竟一个是从吴兴郡来的世家子,还是头一回进京。

    他们坦然坐着,甚至高兴于这一顿显然是他们蹭了对方光,占便宜了。

    沈致捺下惊讶同他们应酬了一顿,吃着沈朝盈叫人送上来的点心饮子,耳边是两?人的夸赞“这双皮奶嫩极。”“我倒是喜欢这姜撞奶,滑嫩不说,带股子辛辣,吃下后胃里很?暖。”

    ……

    沈致吃了一块饼,再吃到火腿香味,总算知道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了,因为这是昔年嘴馋的祖父最爱的熏火腿法啊。

    沈致与二人道别,说自己还有正事,二人也很?能理?解,就此告辞,并互相交换了名帖,客套日后再书信联系。

    分?道扬镳以后,沈致又回到了沈记。

    沈朝盈似是猜到了他要来,闲在柜台里等他。

    暮色勾勒出她半个侧影,一身?简单清淡的装束,沈致十分?不习惯。

    即便他们只?是个旁支,因父亲这些年受嫡系看重,平常家中也是锦衣玉食的。

    “许久不见阿兄,更玉树临风了,我都不敢认。”

    对方脸上带了笑意,是喜悦。

    沈致就有些难过。

    他只?知道有一天醒来妹妹房里的下人慌慌张张来报说她不见了,母亲吓坏了,找到妹妹留的书信,上面说她跟人私奔了,母亲一味以泪洗面,父亲震怒,说以后没这个女儿。

    没人理?会他的不解,向来乖巧守礼的妹妹怎么会忽然与人私奔呢?

    何?况他见过那个张郎,才学说不上好,人也道貌岸然,眼光也太差了。

    看吧,果然,那人没什么本?事,妹妹只?能学卓文君当垆卖酒,强颜欢笑……可叹可悲。

    前面人多眼杂,沈朝盈请他去后宅坐,“阿兄这是赴京赶考?我听闻进士科有位沈士子,想来便是阿兄了?”

    第90章 养颜美龄粥

    沈致忍不住打量她时?, 沈朝盈自然也在仔细端详这位原身记忆中“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兄长。

    两载不见,对方又高了些, 似乎还?清瘦了,想来是备考辛苦,或许也有担心关系亲近的妹妹缘故。

    然而他却不知,那个一向乖巧最后生出些破釜沉舟勇气的阿杳已经……物是人非, 沈朝盈有些唏嘘。

    自家小娘子在长安总有些奇遇, 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阿兄,店里?其余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前次对付沈家人经验, 阿福闩了后门,前门挂上打烊牌子,将?帘子放下, 省得?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

    不过瞧着这沈致高高瘦瘦,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小娘子待他也没有先前那两人的警惕, 应当?没多大威胁。

    沈致听她态度自然问起科举,也有些感慨:“今科士子佼佼者众多, 我不过运气好罢了。”

    国朝人就是爱谦虚,明明很努力,寒窗挑灯十年?,偏要说成是天赐运气。沈朝盈莞尔:“阿兄难道没听过有句话叫‘运气亦是一种实力’, 能有常人没有之运气, 已经很是不易了。”

    沈致似笑似嗔,看她一眼, “油嘴。”

    又想问起她在外?面过得?可好,如今是何光景, 有太多的要问,反倒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沈朝盈很懂察言观色,主动与他聊起来,知道这位阿兄的性子,她也没什么?好遮丑的,但国人传统还?是“报喜不报忧”,捡着日子好起来之后的这些时?段重点说了。

    其实也不必她言苦,只观这一间小院落,与家中大宅子比起来是如何逼仄,竟然还?是从租赁一步步走到?今天,个中滋味,先前两位长辈或许没关注,但作为同辈兄妹,沈致自然而然联想到?了。

    “我们眼下三间铺子,加起来一日所?得?有这个数呢,阿兄实在不必摆出那副表情看我。”

    沈朝盈眯眼一笑,伸手?摆了个数,看着沈致微微吃惊的表情就知道,从吴兴来长安这段路途也将?对方从一个不识金银价的翩翩公子给磨练出来了。

    对面神色越活泼,沈致心中越发酸涩。

    至于感情状况,

    “那张姓郎君——”沈致实在没忍住问。

    “时?过境迁,早与他没牵扯了。”至于原因,还?是报喜不报忧,她只托词性格、门第不合。

    沈致松一口气,脸上笑意都深刻了几分。

    那就好,妹妹还?是自家的。

    不过既然说起了这些,沈致认为自己作为兄长还?是有教育不懂事弟妹的责任的,微微严肃了脸,“话说回?来,阿杳怎么?能不声不响地走了呢,叫耶娘和我多担心你。”

    沈朝盈看着单纯的阿兄,恐怕他还?不知当?时?情况,毕竟沈漳那样?刚愎要强的性子,沈母又是个温顺的,没脸说也正常。

    沈朝盈垂下眼皮,半晌干笑一声,试图缓和气氛:“也没有不声不响啊,不是留了笺子么??”

    沈致眉头紧紧凑起,只觉得?阿杳性子滑手?了许多,浑不似从前乖巧。原本想板起脸认认真真批评一顿的,但又想到?对方所?吃苦头,一时?心软,罢了,罢了。

    到?底软下神色,劝道:“阿杳,此番跟阿兄回?吴兴去吧。”至于这几间铺子,交给管事管着也就罢了,家里?做着官,又不缺这些。

    “阿兄,”沈朝盈抿抿唇,实在不想伤这位心,“如果阿兄在长安授了官……”

    “那也该回?家去。女郎家大了,先不管议亲不议亲,自己在外?面行商贾事,很不合适。”沈致是个纯正古人,语气想当?然的又是那一套。

    沈朝盈一直因为旧念照顾着他情绪,却受不了这“想当?然”,讥道:“只怕分开没几日,阿兄又要在长安见到?我。”

    沈致想的与她说的完全?不在一个意思上,还?以为她赌气又要跑出来,当?即轻斥:“胡言!”

    气氛僵持了一会会。

    “叩叩叩——”

    两人抬眼,阿霁有些小心地探出一颗头:“小娘子,崔郎君在外?面。”

    沈致皱眉,只觉这婢女当?真是不懂眼色,他们亲兄妹说话,有客人来,她们招待着就是了,怎么?还?特地来通报。

    而后就见沈朝盈缓缓出了一口气,笑道:“几日后关试,阿兄也一道见一见吧,这位长安令,才学斐然,应当?能提点阿兄几句。”

    沈致没说什么时候,她已经站起来了。

    沈致也只好咽下嘴边劝说,二人一前一后掀帘子出去。

    店里?没有旁人,崔瑄还?奇怪今日怎么?打烊这么?早,从婢子口中得知沈朝盈在后院招待客人,似是从家中来的兄长以后,也想到?今科士子里有几位姓沈的,其中似乎是有个吴兴沈,便在前面等了一会儿。

    原本没想着打扰,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争执,这才……

    及见了这位沈进士的脸,崔瑄忽然想到?今日下午阿青说“眼熟”的士子,想必当?时?擦肩而过的就是了。

    阿杳愿意亲近招待,想来在家中关系还?不错。

    人多少都有些护短,崔瑄面对沈鸿不过是虚与委蛇客套,面对沈致,则多了几分真敬重,虽说对方还?比自己年?幼两岁,这一声“兄”叫得?也不含糊。

    沈致早在听阿杳介绍面前这位是长安令时?就知晓了身份,眼下又觉得?,对方是不是太客气了些。

    自己不过一个进士,何至于此?京城人都这么?谦逊和气的么??

    他们既要说些案例考识见,沈朝盈听了头大,便起身将?空间留给他们,自个则去了后面厨房,看美龄粥火候,也是她们今晚原本的暮食。

    熬粥最好要“水米合一”,美龄粥则要求更甚,泡好的江米跟大米用豆浆煮开,放碾碎的山药,冰糖调味,沈朝盈还?放了百合,时?不时?搅拌一下,防止糊底,出锅前撒些枸杞。

    因为加了山药泥缘故,粥水粘稠,浓浓的豆浆醇香直往鼻子里?钻,米都熬化了。

    有甜味,但整体还?是清淡的,这是刚刚放糖时?惦记着口腔健康,手?一抖,将?糖又塞回?去几颗。

    这样?清淡的口味,尝着倒别有一番风味。

    沈朝盈单独盛了两碗出来,和几碟小食一并端出去,依稀间仿佛看见沈致松了口气。

    沈朝盈在沈致一侧坐下,斜面对崔瑄,笑着推荐:“两位还?没用暮食吧,尝尝这粥,清淡滋补,还?能养颜,两位都是熬夜惯了的,很该多喝一些。”

    崔瑄舀了一勺,果然够醇,“这是加了豆浆?”

    不错嘛现?在都能分辨出食材了,沈朝盈点头,“没加一滴水,又加了江米增稠,才有这样?的浓香。”

    “甚美。”

    沈致则听出不对来,这是阿杳亲手?做的?阿杳什么?时?候会下厨了?

    这时?沈朝盈有又将?两盘糖油粑粑放他们面前,一碟炸的,圆滚滚鼓囊囊庞大一枚,外?壳酥脆得?很,一碟煮的,熬得?浓稠的红亮糖浆裹在扁扁坨坨的糯团子上,黏糊糊软糯糯。

    “都很好。”

    沈朝盈亦觉得?都好,被夸得?有些翘尾巴,扭头对上沈致有些复杂的目光,那眼神似含了千万句询问,方才的得?意尽消了,沈朝盈思索起要怎么?解释自己忽然会做饭这件事。

    谁想对方只是主动收回?了目光,咬开一枚糖油粑粑,声音似被糖浆黏住了,有些含糊:“很软,很滑,很甜。”

    沈朝盈松了口气,笑道:“阿兄喜欢就多吃。”

    沈致脑补了一堆沈朝盈苦学技艺谋生场景,又看她眉眼弯弯,嘴里?是甜的,却抵不住默默心酸。

    之后几日,沈致日日都来,打算时?不时?就苦口婆心劝说一顿,只等有一天阿杳被缠烦了答应他。然而沈朝盈比他更滑手?,经常三言两语就能把?他噎住,措辞想了上百种,依旧无功而返。

    实则最后他自己都有些动摇了。

    日日待在店里?看阿杳与仆婢们斗嘴玩笑,吃着花样?繁多的糖水,竟然觉得?比起规矩甚严的家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况且回?去等待的会是什么?惩罚?阿杳能受得?住吗?

    这是沈朝盈随口糊弄沈致的,却被对方认真听了去。

    沈致试图煮青蛙,没想到?自己先被煮了。

    这会子又琢磨起自己前途来。若他真授了京官,将?阿杳接到?自己宅子里?住着就是了,自己若腾达,也能成为对方底气。

    唯一就是女郎婚嫁这一点上……

    关于她眼下真实感情状况,沈朝盈没提,也没瞒着对方,沈致果然敏锐,才不过几天,就暗戳戳试探问她:“阿杳待那位长安令有些不似寻常客人?”

    又一次见刚才对着自己虽然客气但没什么?表情的长安令,面对阿杳时?简直如沐春风,沈致再度皱起眉,忽地福至心灵,想起那位堂伯的话“六娘自己不愿回?”,还?有,“那位”。

    那位是哪位?难道,莫非……

    等到?人走了,他总算忍不住问出了口。

    沈朝盈被他这一脸纠结给逗笑了:“如阿兄所?见。”

    作为娘家人,沈致自然不会觉得?自家妹子有什么?配不上的,甚至挑挑拣拣起来:“旁的先不说,年?纪是不是大了些?”阿杳如今桃李之年?,芳华正好,相?差五六岁……虽说年?长成熟些都会疼人,可是……

    沈家虽是大家族,可沈致同父同母的妹子只有这一个,沈朝盈觉得?对方多少有些“妹控”,失笑道:“无媒无聘的,说这些还?早呢,阿兄且先操心自个后日关试吧。”

    沈致下意识就要反驳,那怎么?行,跟你终身大事比起来,关试算什么??

    然而沈朝盈听见有人叫,已经走开了。

    沈致独自琢磨了一会儿?,深觉如此不妥,小娘子坦然,郎君坦然,自己做兄长的纠结什么?!明日便探问探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