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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段在青和几位院长带着教习往回赶, 进了晴岧山深处,只见瘴气如同浓雾,汹涌地朝着学院方位翻涌, 有要往外扩散的趋势。

    “所有教习散开,设阵防止瘴气往外扩散, 院长们随我一起进去。”段在青沉声吩咐。

    “是。”教习们立刻朝着四周散开而去。

    “老段……”连泗看向段在青,深色惊疑不定,“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现在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吗?”徐平怒道,“学生们还在里面呢,我们只带了少部分人出来!”

    “走!”段在青手指骨骼咔嚓一声, 率先朝瘴气中跃去。

    浓厚的瘴气中结界玉闪过银光,数道人影身形迅速在其中穿梭,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学院外的白玉广场, 流动的瘴气中隐约能看到一汪潭水, 和潭水后几乎被遮掩的山壁。

    院长们几个起落穿过山壁, 进了学院后更是心惊。

    “学院的防护法阵呢!?”

    “瘴气怎么进到学院里了?”

    “孙老呢!”

    “学生们怎么样了!?”

    “先去开护山大阵。”段在青道, “得把瘴气都驱逐出去,送信的学生说防护阵有破损, 看来外围法阵都坏了。”

    众人惊疑不定,连泗进来就直朝着东院学生寝舍而去:“我去看学生!”

    徐平飞身过去拦住他:“老段说得对,得先去开护山大阵,外面的情况其他院长可以对付, 老梁在外面呢, 孙老估计在保护学生,事发突然, 他可能被绊住了没办法去开阵。”

    孙老精通法阵,由他一人就可开启护山大阵, 但现在去找他还得费时间,几位院长得合力把护山大阵打开。

    “那还不快走!”连泗怒道。

    “冷静点。”徐平按着他的背,连泗甩开他的手,徐平不再管他,快步朝南院而去。

    “老段!去南院!”连泗喊段在青。

    段在青神色有些恍惚,眼中全是不可置信,进了学院,他满阶的识脉让他能清晰感受到学院深处妖兽躁动的声音,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混杂的气息,以及夹杂在瘴气和空气中飘过来的,浓厚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

    今晚只应该有几只妖兽被放出,让他和院长们找到理由全都下山去,然后由那位引几只噬灵兽到学院外围,找出学院里到底是谁发现了山缝中的事,又是谁杀掉了那只漏跑出来的噬灵兽。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何这么多的妖兽全都被放出来了!?

    如果山缝中的事被发现……

    段在青快步走向连泗,越过他往南院跑去:“开护山大阵。”

    “对,得保护学生……”

    连泗话没说完,段在青打断了他:“开阵之后外人无法进入,不能让人发现学院的情况,也不能暴露山缝中的事!”

    连泗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段在青,眉头皱了皱。

    两人进了南院,刚进议事堂就听到里面传来徐平悲痛至极的怒喊声:“孙老!!”

    连泗和段在青一前一后掠进去,只见密室大门打开,孙老倒在地上早已气绝身亡,徐平是中院院长,清警堂就在中院,故而两人关系最好,跪在孙老尸体面前悲痛欲绝。

    南院院长唐诚半蹲着查探孙老尸身,站起身来看向段在青:“灵器穿心而亡,没有任何挣扎,一击毙命。”

    “不可能!”徐平抬起头道,“以孙老的修为,能将他一击毙命的有几个!?”

    院长们都沉默了下去。

    “先开阵。”段在青抬手一挥,手下灵力流出,密室中学院的堪舆图在空中显现出来,无数的光点在堪舆图上方缓慢散开。

    几位院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有人破坏了学院的所有法阵!护山大阵开不了了。

    “只是微型法阵被破,赶紧修复,将连接的法阵重新启动起来。”情况越糟,段在青反而冷静了下来,“唐诚和徐平留在这里尽快修复,我和连泗去找学生。”

    说到学生,几位院长神色同时一凝。

    这种情况,只怕所有学生都……

    唐诚和徐平留下修补法阵,段在青和连泗走出西院。

    “中院还有法阵灵力的气息。”连泗道。

    “走。”

    两人默契的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中院还有灵力气息,却也是血腥味最浓重的地方。

    两人一路奔去,越接近中院,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几乎要盖过瘴气的气息。

    “是守护阵!”连泗看到瘴气中一闪而过的银光,直接纵身跃起往中院中落去,手中灵光一闪凝出灵剑,是一柄长刀,他改劈为扫,宽阔的刀背在空中横扫而过,笼罩在守护阵上方的瘴气被掀开,露出底下的中院院落,以及被守护阵护在其中的学院学生。

    “院长!是连泗院长!”

    “段院长也在!”

    “院长们回来了!”

    “我们坚持到了!”

    瘴气被扫开,底下的学生也看到了凌空而来的连泗和段在青,顿时激动的大喊起来。

    段在青和连泗见状,心头一松,落在守护阵外围,一人占住一个方位,抬手按上地面,手下灵力顺着地面蔓延开,无数符文相继亮起,嵌入地上的守护法阵中将之串联起来,在学生们的守护阵外,一个更大的防护阵法成型,将中院更大的区域笼罩在其中,驱散了其间的瘴气。

    守在自己守护阵上的学生再也坚持不住,纷纷力竭倒地,其他学生赶快上去扶住了他们。

    随着他们离开守护阵,阵法上的灵光闪了闪熄灭下去,钉在法阵边缘的三棱锥也跟着悄无声息的散去。

    段在青和连泗走进防护阵中,正要问情况,一个学生冲了上来:“院长!快去帮云箬,她一个人守在外面,要不是她,我们撑不到现在,守护阵早就被噬灵兽啃光灵力了!”

    “她一个人在外面!?”连泗不敢置信。

    段在青飞身掠出去:“你守着法阵,我去。”

    他循着血腥气最浓之处而去,在距离守护阵不远的中院外围听到了瘴气中传出的声音,一个东西从瘴气中被甩出来,飞溅的血线被瘴气侵蚀,噗嗤落在他脚边。

    是一只噬灵兽的尸体,而在几步开外,更多的噬灵兽尸体横七竖八叠在地上,看得人触目惊心,这么多的妖兽,她居然一个人在这里守了这么久?

    莫非在学院危险区杀了噬灵兽的人是云箬?

    是她发现了山缝中的事?

    段在青心中惊疑不定,手中灵剑出现,一剑挥出,将周围的瘴气短暂驱散开,现出瘴气中一个红衣身影。

    云箬一直守在中院外,此刻已经将近力竭,勉强挥动着手中的灵剑,连自己留在守护阵边缘的三菱锥消散都没有察觉到,也没有察觉到段在青接近,她甩出一只穿在剑上的噬灵兽的尸体,单膝跪在地上,喘着气看向前方。

    瘴气流动的地方,两只庞大妖兽走出。

    它们被云箬一直阻在外围,早就闻到食物的味道,却怎么都接近不了,越来越急躁起来,其中一只尾巴甩来,云箬滚地躲开,一只噬灵兽觑到机会也趁机掠来,从背后一口咬上了云箬的肩膀,接着被云箬反手一剑刺进脑袋,从肩膀上挑开。

    云箬摸了摸肩膀,无垠之水贴着皮肤,没让噬灵兽伤到她。

    然而下一刻妖兽钢鞭一样的尾巴闪电般甩到了身前,尖利的尾端带着能将人贯穿的气劲破空刺来。

    段在青举起灵剑,却迟疑了一瞬。

    如果云箬死在这里——

    只要她死在这里,学院山缝中的事就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试验还可以继续,他想要的药物就快要成功炼制而成了,不能功亏一篑,决不能在现在被阻碍。

    然而只是这个念头一出,他自己先心惊了。

    他在想什么?他要看着自己的学生死在自己面前,却束手以待不去救她吗?

    只是这一瞬间的迟疑,瘴气重新弥漫过来,黑暗中响起□□被穿刺而过的声音,段在青指尖一颤,灵剑再也不犹豫地挥出,朝着妖兽的方向斩去,剑气撞上妖兽身体坚硬的外皮发出鸣响,段在青正要进瘴气去救云箬,身后一道强横剑气凭空出现,带着石破天惊的气势而来,摧枯拉朽地绞碎了所有瘴气,狠狠嵌进妖兽的皮肉。

    妖兽仰天长啸,怒气振动,尾巴朝着剑气的方向狠狠甩来。

    段在青横剑格挡,妖兽尾巴还没甩过来,一道身影从他身侧掠过,惊天剑气携风而来,几息之间就将其中一只妖兽毙于剑下。

    空中忽而响起嗡一声几不可查的动静,随即周遭银光亮起,万千符纹成型,空中的瘴气被挡开,留下的部分被缓慢净化,学院中的瘴气几近被一扫而空,各处法阵陆陆续续恢复,中院内传来学生们喜极而泣劫后余生的声音。

    随即杂乱的脚步声迅速朝着这边跑来。

    “云箬!”跑在最前面的一位学生大喊。

    借着银光和已经稀薄的瘴气,所有人都看到让他们胆战心惊的景象。

    中院外遍地都是噬灵兽的尸体,其中还夹杂着别的妖兽,地面几乎被妖兽的血浸透,甚至有学生一脚踩进血洼之中,飞溅的血水却无人躲避,全都怔怔看着前方。

    云箬孤身一人站在妖兽的尸堆中,身上衣裳浸血,手中灵剑上还穿着一只妖兽,血水从她衣袖滴落下来,她挥手想甩开剑上的妖兽,却没了力气,身形反被带的朝前踉跄,眼看就要扑倒在地上的血水中。

    几个学生冲了上去,然而还没接近云箬,一道人影从远处急掠而来,一把扶住了她。

    另一道人影也纵身跃来。

    段在青方才和百里夜一起将另一只妖兽驱逐出学院法阵范围,来不及惊叹他的修为是如何一日千里,第一时间上前一步去探云箬的状况,百里夜却侧过身子挡住了他。

    段在青微微后退一步看向云箬,云箬扶着百里夜的手臂,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和剑意,总算从高度紧绷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抬眼看着段在青:“段院长,你们回来了。”

    “这妖兽……都是你一个人杀的?”段在青问。

    百里夜眉头一蹙。

    “我……”云箬喘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仰头往后倒了下去。

    “云箬!”学生们惊呼起来。

    百里夜动作更快,他没有拉云箬的手臂,后撤一步接住她的身体,小心地把她抱了起来:“段院长,学院的阵法刚刚才启动,之前出了什么问题?妖兽居然入侵到学院中央,这么严重的事故,想来你要忙的事还有很多,我师妹就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她,等她醒了,你再感谢她不迟。”

    他抱着云箬从妖兽尸堆中走出来,云箬闭着眼睛靠在他胸前,垂在身侧的手上和袖子上不住有血滴下来,百里夜身上脖子上都沾了不少,他却毫不在意。

    几个学生想上前看看云箬的情况,看到她浑身是血,根本就不敢上去看。

    就算是高阶修士,对上那么多妖兽也不可能没事,云箬难道已经……

    几个学生小声哭泣起来。

    百里夜充耳不闻,也不看身后的段在青,快步抱着云箬朝东院寝舍走去。

    上了楼进了云箬的房间,周围安静下来,百里夜怀里的人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上百里夜的目光,眼中浮起一丝浅笑,声音里透着疲惫:“你知道我是装晕啊?”

    “嗯。”

    “什么时候?”

    “你往后倒的时候。”

    云箬眼睛弯了弯:“我身上都是血,很臭的。”

    “所以不往我身上倒,师妹大义。”百里夜把云箬抱到床边,“我要把你放床上了,你心疼你的床吗,舍不舍得躺在上面?”

    “哎,师兄……”云箬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

    百里夜在她满是血污的眼角吻了一下,把她放在床上:“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云箬觉得自己精神还不错,但是手脚几乎快要动不了了,手臂抽筋不止抽了一次,现在也在疼,百里夜抱着她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被压到的一侧手臂还是突突地疼起来,就像有人在其中扯着她的经络抽来抽去一样。

    想睡觉,但是根本睡不着。

    她只好转移注意力,盯着百里夜。

    他在房间里迅速找准几个方位,手中凝出灵剑,迅速在她房间的墙壁上刻下了一圈法阵。

    “这是什么阵?”云箬问。

    “预防别人进来,或者万一有人进来我能立刻察觉到。”百里夜道,说话间,法阵已经完成,符纹开始流转,把整个房间笼罩了起来。

    “我们要去哪?”云箬不明所以。

    百里夜走过来让云箬抬手环住自己的脖子,把她抱了起来:“进秘境。”

    “神踪秘境吗?”云箬惊讶道,“学院的秘境出入阵门不是被封了吗?得等开启的那天才能进。”

    “我能开。”百里夜道。

    云箬:“?”

    百里夜抱着云箬,单手于空中用灵力迅速画出一个法阵,饶是云箬记阵再快,都没看清他手上的动作,法阵成型就消失了,百里夜抱着她往消逝的法阵处一步踏去,下一刻两人就出现在一个光线有些幽暗的山洞中。

    不是从闲云宗进入秘境的那个山洞。

    山壁上水光粼粼,一晃一晃,云箬才看到山洞中有一汪泉水流出,冒着汩汩热气。

    “此处是一位器术师锻造的秘境,泉水有疗伤之效。”灵犀的声音响起,随后空中出现一团黑漆漆的小鸡,绕着云箬飞了一圈,愣是没找到能停在她身上哪个地方。

    “灵犀,叫月辞进来。”百里夜道,“还有让她带一套云箬的衣服。”

    小黑鸡飞过来蹭了蹭云箬的脸,身形再度消失,片刻之后脚步声匆匆传来,几个人行从山洞外跑了进来,纪月辞跑在最前面,远远看到云箬的样子脚步一顿。

    “月辞,我没事。”云箬及时出声。

    纪月辞听到她的声音,软了一下的脚这才站稳,心猛地落了下去,快步过来:“你身上……”

    “是妖兽的血。”百里夜道,“月辞帮她换衣服,云箬没力气了。”

    “好。”

    百里夜把云箬放下来,纪月辞扶住她,他朝后面进来的几个人摆了摆手:“先出去,我把情况都告诉你们。”

    几个人乍一看到百里夜抱着浑身是血的云箬,心跳都漏了一拍,听到云箬疲倦至极的声音,还要纪月辞帮她换衣服,江北山当即就哭了:“我要守着小师姐,我不出去。”

    “不出去。”百里夜推着他往外走了一步,“我们就在山洞口。”

    等纪月辞帮云箬换下身上渗透了血的衣服,扶着她下了水泡在泉水里,帮她简单清洗了一下身体,换上衣服在泉水边坐下,其他人才跟着百里夜一起进来。

    “师父呢?”云箬问,她倏忽紧张起来,“是不是闲云宗也被妖兽……”

    “没有。”林望打断她,走过来帮她检查,“闲云宗没事,山下城镇几个城镇外都有妖兽,师父去帮忙了。”

    “哦。”百里夜走过来,云箬顺势靠在了他身上。

    林望眉尖一挑,忍了忍没说什么,捋起云箬的衣袖查看她手臂:“行了,没受什么伤,算你这次没有逞能。”

    “我有分寸。”云箬认真道。

    林望瞪她一眼:“这叫有分寸?虽然没受伤,但是全身受损,得养起码半个月知不知道,还笑,手不疼脚不疼啊?装什么装?等着,我去帮你配药浴,泡在里面能让你舒服不少,灵犀说这里的泉水有疗伤的效用,就用这个泉水加药一起泡。”

    “我体脉突破四阶了。”云箬眼睛亮亮的。

    江北山抹了把眼泪,连忙夸她:“师姐好厉害。”声音还带着哭腔,语气里更多是心疼和难受。

    被林望揉了揉脑袋:“走吧,帮我准备浴桶去。”

    “我来搬!”江北山立刻站了起来,看了眼百里夜,“百里师兄,要不你还是抱着小师姐吧,地上怪硬的。”

    “不用……”

    云箬话说到一半,被百里夜打横抱了起来:“还是北山细心。”

    江北山嘿嘿一笑,跟着林望出去了。

    “地上不硬。”云箬推了推百里夜。

    “硬的。”

    “还有点凉。”百里夜补充。

    云箬刚在泉水里泡了泡,纪月辞担心她的身体,急着让林望进来检查,没有怎么帮她洗干净,脖颈上还留着些干涸的血痕,百里夜抱着她盘腿坐在水池边,侧身沾湿了手指帮她擦,动作很轻,云箬抓住他的手指:“别擦了……”

    “擦干净了。”百里夜说,低头下去在她颈间落下一串轻柔的吻。

    “别……”云箬挣扎了一下。

    百里夜抬首亲了一下她的唇角,抱住云箬轻声道:“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浑身是血的样子是什么心情?”

    云箬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百里夜的吻辗转落在她眼角和侧脸:“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害怕,我明明知道你能保护好自己,也知道你现在很厉害,可我刚才害怕的差点拿不稳剑……”

    他的吻自始至终都很温柔,更像是怜惜的触碰,也像是后怕至极的忏悔,搂着云箬的动作也很轻,几乎没有用力,最后看着她的眼睛,半响也只是轻唤了一声:“师妹。”

    云箬缓缓抬起手捂住脸:“百里夜……”

    百里夜就低头亲她的手背:“嗯?”

    云箬:“师姐还在呢……”

    百里夜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山洞口,纪月辞坐在原来的位置,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对上他的目光,片刻后脸唰地红了,猛地把眼睛闭上,扶着山壁站了起来:“阿夜,你和云箬……”

    “我喜欢师妹,她也喜欢我。”百里夜道。

    “好……好的。”纪月辞点了点头,强行保持着冷静的样子,“那我出去了,我去看看林望的药准备的怎么样了!”

    纪月辞闭着眼就往外跑,中途发出一声惊叫,同时响起的还是有江北山的声音:“月辞姐你没事吧!有没有磕到?”

    林望的声音也响起来:“你怎么了,脸这么红?里面太热了吗?干嘛闭着眼睛走路,撞到哪了?”

    “没、没事。”纪月辞僵硬着声音。

    没一会儿林望和江北山搬着浴桶进来,江北山往浴桶里加泉水和林望拿进来的药,林望则出去看纪月辞去了:“她刚才磕在浴桶上了,额头都红了,我去看看给她上点药,等我进来看了药水再进去泡。”

    “知道了。”百里夜回答。

    云箬始终捂着脸不想讲话,百里夜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好笑,也不管她,抱着她挪了挪位置,把她的脚放到温暖的泉水里,帮她把脚上没清理干净的血污都洗掉,云箬想要起来自己洗,被百里夜抱在怀里根本起不来,只好放弃,把脸整个都埋在了他肩头。

    江北山吭哧吭哧加满了浴桶里的水,并不觉得百里师兄帮小师姐洗脚哪里不对,把林望吩咐他加进水里的药先在小盆里用水化开,才全都倒进了浴桶里。

    林望和纪月辞走了进来,纪月辞额头上果然红了一块,看得出擦了药。

    百里夜已经把云箬抱到了浴桶边,林望检查了一下药水:“可以了,得每天泡上一个时辰,这水灵犀说是恒温的,倒是省了加热水进去的麻烦,不过这泉水有安神的效用,得有人陪着云箬,省得她睡着了。”

    他看了看纪月辞:“月辞,你陪云箬吧。”

    “我……”纪月辞本来要一口答应,想到方才读到的百里夜的心思,脸腾地烧起来,脸色严肃了起来,“好,你们先出去。”

    三个人走到山洞外,江北山先出秘境去了,师父不在,他们都进来了,外面只有灵犀守着,百里夜叫他出去陪着灵犀,江北山现在知道云箬问题不大,就是体力透支和身体过度劳损,急着把消息带出去给灵犀,闻言点点头就离开了。

    “你刚才想什么呢?为什么月辞看见你会紧张脸红?”江北山一走,林望开始审百里夜。

    “没什么。”百里夜道,“不如你去问师姐?”

    林望嘴角抽了抽,忽而想到别的事:“你们没从闲云宗的阵门进来,能不能从那边出去?”

    “不能,从哪里进来只能从哪里出去。”百里夜说,抬手搭上林望的肩膀,“我在云箬寝舍里开了个临时的阵门,身上有这个小东西定位简单多了。”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小蛇,小蛇抬起脑袋,似乎不太喜欢湿热的空气,又把自己变回了硬邦邦的手镯。

    “这口气。”林望啧了两声,“除了你,恐怕也只有庚桑世家的人能轻描淡写说开一个阵门简单了,你真的是以剑道闻名的百里世家的人吗?会不会小时候抱错了?”

    “下次去天山岛我带着你一起去。”百里夜懒懒道,“你可以把这话去问问百里世家的少主。”

    林望:“……”

    当他傻的吗,他才不想被剑削成一条条的从天山岛扔出来。

    纪月辞从山洞里走出来:“云箬泡在水里了。”

    “行,师姐你守着,我和阿夜不适合进去……”

    纪月辞几乎和林望同时开口,把手里的药瓶递给百里夜:“阿夜进去守着吧,师妹快睡着了。”

    林望:“?”

    “唔。”百里夜从林望肩上拿下手肘,走进山洞里去了。

    林望看着纪月辞:“什么意思?进来时候是你说你要寸步不离守着云箬的,还嫌弃我和阿望两个大男人肯定不细心?”

    纪月辞欲言又止:“……你不懂。”

    林望被气笑了:“有什么不懂的,你是不是发现他俩在一起了,百里夜脑子里想的什么乌糟糟的被你看到了是不是?”

    “我不小心看到的。”纪月辞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林望眯着眼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纪月辞:“……你诈我?”

    “礼尚往来嘛师姐。”林望笑道,“你不也诈过我。”

    他看了眼山洞内,压低了声音对纪月辞道:“不是不小心,肯定是百里夜这小子故意让你看到的。”

    纪月辞看着他。

    林望扬了下下巴:“这样你不就主动把守着师妹这件事让给他了?狡猾。”

    纪月辞:“……??”

    “阿夜!”林望朝山洞内喊道,“一个时辰,别少了时间。”

    “知道了。”百里夜的声音传出来,“泡完我直接带师妹回学院那边了。”

    “行,你们明天这个时间再进秘境来,我和北山会提前把新的药水准备好。”林望说完,拉着还在疑惑思考的纪月辞一起出去了。

    外面的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百里夜才收回目光看向浴桶中的云箬,云箬趴在木桶边上,瞌睡没了一半,紧张的看着百里夜:“师姐呢?”

    “我陪你。”百里夜道。

    “我……”云箬顿了顿,又问了一遍,“师姐呢?”

    百里夜笑起来:“紧张什么,你泡你的,手伸出来。”

    “干嘛?”云箬还是觉得有些紧张。

    她现在没穿衣服,虽然药水颜色接近漆黑,但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虽然嘴上再问干嘛,手却很诚实的伸了出去,百里夜握住她的手,让她往后靠在浴桶边上,垫了块厚毛巾让她枕着,拿出纪月辞临走时给的药,抹开在手掌中,一点一点顺着云箬的手指帮她按摩涂抹。

    云箬被按得很舒服,放松了不少,仰着脸靠在浴桶边沿,声音低了下去:“师兄,这不是你第一次给我按手了。”

    “多少次都可以。”百里夜道。

    想了想,他又改了口:“还是少一点吧,下次希望只是手酸了,师兄帮你按。”

    云箬有些困,靠着浴桶边歪了下脑袋,一边脸浸进了水里,百里夜伸手托住她的脸,云箬张嘴要说话,脸还没从药水里出来,药灌进了嘴里,她猛地从水里坐了起来,一口吐出嘴里的药水,趴在浴桶边猛往嘴里扇风,瞌睡都被疼没了。

    百里夜本来要笑,一眼瞥过来,脸色变了变。

    云箬也想到了什么,猛地闭上嘴,把自己往后缩。

    “云箬。”百里夜伸手过来,温柔而不失强势的捏住了她的脸,说:“张嘴。”

    云箬被捏得张开了嘴。

    百里夜又道:“舌头。”

    云箬看着他的目光,只好把舌头伸出来一些给他看。

    她舌尖上果然被咬破了几道殷红的痕迹,创口已经愈合了一些,却也看得出来她咬的时候有多果决。

    百里夜眸光明灭,牙关紧了紧。

    他只想着云箬身上没受伤,却忘了她在那种情况下杀妖兽守了学院半宿,以她低阶的体脉怎么撑得住,原来是这么让自己保持清醒的。

    云箬有些心虚,因为被捏着脸,声音有些囫囵:“我没事……”

    说话的时候嘴里没有吐净的药水沾上舌头,疼得她嘶了一声。

    话没说完,百里夜就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下来,未尽的话被封进口腔,他的气息长驱直入,霸道的追逐缠绕,却又极尽温柔的舔舐她的伤口,将她嘴里蜇人的药尽数卷走。

    “苦……”云箬寻到间隙出声。

    “不苦。”百里夜轻声喘息。

    云箬头枕上木桶边的毛巾,退无可退,只能仰着脸被攫取住呼吸,百里夜俯身下来一手撑着浴桶,胸前的衣服被药水沾湿,将这个带着点怒意和疼惜的吻无限拉长,云箬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才退开,山洞中只能听到两人交缠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百里夜轻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巴,平息了自己呼吸,坐回浴桶边:“帮你按按腿?”

    “不要。”云箬拒绝,红着脸把自己缩进水里。

    过了一会儿,她把手伸了出来:“还有这只没按呢。”

    “好。”百里夜起身走到浴桶另一边握住她湿漉漉的手指:“师妹尽管吩咐。”

    第92章

    云箬在药水里泡了一个时辰, 开始还和百里夜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半个时辰一过就睡着了,不知道是药水效用太好还是泉水的效用好, 她只觉得酸胀疼痛无比的手脚舒服了不少,更加浓重的睡意袭来, 根本撑不了一点。

    她睡着后控制不住自己,身子顺着浴桶往下滑,下巴浸进了水里。

    要呛水了,云箬感觉到下巴暖暖的,在心里提醒自己。

    但她根本醒不过来, 全身也动不了,意识刚要挣扎, 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了她的下巴避免她呛水, 她知道是百里夜, 安心的倚了过去, 把整个脑袋的重量都放心的交给他, 彻底将意识沉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不错,水一直是温的, 轻微地一荡一荡,鼻息间是苦涩的药味,却也有属于百里夜的气息,云箬睡了没多久自己慢悠悠醒了, 睁开眼睛就看到百里夜坐在浴桶边, 一只手托着她的半边脸,另一只手搭在浴桶边沿让她靠着。

    “醒了?”百里夜垂眸看她。

    云箬偏过脸在他手心蹭了蹭:“嗯。”

    她把自己的脸抬起来:“你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半个时辰。”百里夜缩回手, 扭了扭手腕,“怎么睡觉还掐着点?没睡着吗?”

    “睡得很好。”云箬打了个哈欠, “我这叫伟大的生物钟,说睡半个时辰就睡半个时辰,很厉害吧。”

    “生物钟是什么?法器?”百里夜把叠好放在旁边的衣服递给她,“要我帮忙吗?”

    云箬抬了一下胳膊:“我自己能穿。”

    “好吧。”百里夜站起身。

    云箬忍不住有些想逗他:“师兄看上去好像很失望?”

    百里夜挑了下眉:“师妹看出来了?”

    他俯身下来,手顺着云箬的脸往下,掌住她的脖颈,大拇指抵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凑过来的眼里有几分危险的气息,目光盯着云箬的唇:“师妹舍不舍得让师兄失望呢?”

    眼看他就要低头吻下来,云箬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百里夜!”

    百里夜笑起来:“嗯?”

    云箬看着他带笑的眼睛:“现在是我在问你,你怎么还主动起来了?”

    “我岂非一直很主动。”百里夜在她掌心亲了一下,“快说,要不要我帮你穿,我现在失望得很,师妹舍不舍得让师兄失望?”

    他的衣袖浸进了水里,宽大的袖摆沾了水带着些凉意,贴在云箬颈间,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滑去。

    “舍得舍得舍得!”云箬一迭声地道,双手用力把百里夜的脸推得偏开了,“你赶快出去!”

    “小心滑。”百里夜这才起身走出去了。

    云箬窝在浴桶里拍了拍自己的脸。

    看来以后不能随便逗师兄,不然逗人不成反被调戏。

    她穿好了衣服,两人出秘境回到学院的寝舍,百里夜解开屋里的法阵,外面还是下午,但是学院外围的瘴气还没清除干净,显得天色有些灰蒙蒙的。

    敲门声响起,一个女声小心翼翼道:“云箬?云箬?”

    云箬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的几个人反而吓了一跳,是守学院时和云箬同组的五个人,都震惊的看着她:“你没事吗?”

    “我还好,就是太累了。”云箬又打了个哈欠。

    泡在药水里感觉身体很轻,现在出来脚踏实地,只觉得脑子和身子都重得不行,昏沉沉想往下倒。

    “真的?”师姐摸了摸云箬的手臂,语气又哭又笑,“太好了,你真的没事,吓死我们了。”

    “外面怎么样?”云箬问。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学生道:“学院的院长们都回来了,山下的妖兽也驱逐了,现在学院乱成一锅粥,学生们都在帮忙清理和法阵修整……大家都想来看你,但是抽不开身,知道你没事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

    “喏,这是饭菜。”师姐把一个食盒递给她。

    龙法站在所有人最后面,看着云箬笑着和其他人讲话,也不敢走过来,看到云箬伸手来接食盒,往前一步跨过去:“我帮你拿进去……”

    云箬身后走过来一个身影,伸手接过了递过去的食盒。

    “多谢。”百里夜道。

    龙法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那你好好休息。”几个人看出云箬累得不行,虽然很想跟她多说说话,但还是止住了话头跟她告辞,让她继续休息,以后一日三餐他们会送过来,“云箬,咱们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不管你怎么想,但我们都把你当生死与共的同伴了,以后只要是你的事,我们万死不辞。”

    几人说完像宣言一样的话就转身离开了。

    龙法愣愣站在原地,看到云箬转头和黑衣男子说话,那黑衣男子余光瞥了他一眼,把寝舍门关上了。

    “走啊龙法。”师姐推了他一下。

    龙法低着头跟她一起走出寝舍,忽然问:“那是谁?”

    “云箬的师兄吧,她师门的人。”师姐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龙法回头看了一眼寝舍,神色几经变幻,最后不满道,“她怎么能让别的男子进她寝舍?还一直待在里面,万一那人趁着她现在身体不好欺负她怎么办!?她脑子里想什么呢?怎么一点警惕性都没有?亏我拼死拼活去搬救援,她怎么……”

    “你有病啊!”师姐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几下子推着龙法走远,“那是云箬师兄!她信任的人,轮得到你来说?还好刚才你没出声,否则云箬这辈子都不会再给你好脸色看,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你再说一声试试看?!”

    龙法被一巴掌打在脸上,登时清醒了不少,发现自己刚才又口不择言,听到同伴说的话,冷汗唰地冒了出来,想到自己说的混账话,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寝舍山壁:“我刚才声音不大吧?我……我要不要回去道个歉?”

    “道你个头的歉。”师姐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你少去找云箬,等你哪天管得住你这张嘴再去跟她说话吧,自己反省一下你在学院为什么没朋友!”

    “你不是吗?”龙法耷拉着脑袋。

    “老娘倒了八辈子霉跟你从小认识,气死我了。”师姐踹了龙法一脚,愤愤地走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怒道:“你走不走!你敢回去找云箬试试?”

    龙法额角青筋直跳,跟了上去,没好气道:“那你教教我下次怎么跟她讲话,别让她讨厌我。”

    师姐:“……”面对妖兽她都没这么强的杀心,狗男人真是烦死了!

    百里夜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四菜一汤,很细心,还带了给他的份,云箬晕晕沉沉的坐在桌边,两手托着腮打瞌睡,百里夜很快吃完了自己的,做到云箬身边去,云箬头一歪就靠上他的肩膀。

    百里夜把食盒都拉到面前,夹了口菜喂过去,云箬闻到饭香,鼻子动了动,张嘴把菜吃了。

    吃完笑了起来:“我好厉害,睡觉吃饭两不误?”

    “醒了?要自己吃吗?”百里夜问。

    云箬挪了挪,慢吞吞睁开眼睛,眼珠一转,决定再调戏一次百里夜:“师兄喂我。”

    “好。”百里夜道,“那我喂什么你吃什么。”

    云箬垂眼看了看桌上:“那不然呢,一共也就这几个菜,再说了,我也不挑食。”

    说着要百里夜喂,但被喂了几口云箬就嫌慢,自己接过筷子风卷残云一样把饭菜吃了,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趴:“我要睡了。”

    “吃药。”百里夜拿了几颗药丸过来,“林望说晚上你会疼,这个药会让你睡得舒服点。”

    云箬趴在床上当没听到。

    “睡着了?”百里夜问。

    “睡着了。”云箬说。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被翻了过来,百里夜俯身看着她:“不想吃药?”

    “我觉得没事了。”云箬半睁着眼睛。

    随即她就被人扶了起来,一颗药丸喂到嘴边,苦冽的味道涌上鼻腔,百里夜的手捏着药丸,在她唇上碰了碰:“张嘴。”

    云箬张嘴吃了,脑子又不受自己控制了:“人家喂药都是用嘴喂的。”

    “谁?”

    “电视剧里……”云箬声音懒懒的,有些哑,平日里清亮的声线沙沙的。

    百里夜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用嘴喂不就把你药吃了一半?张嘴,还有三颗。”

    云箬:“……”

    她愤愤的张嘴把药吃了,嘴里苦的不行,一杯水喂了过来,她连喝几大口,控诉百里夜:“你就是舍不得自己嘴里苦。”

    “师妹聪明。”百里夜放开她,起身走了。

    云箬歪着脑袋坐在床上,听到百里夜的脚步声走在桌子边去放杯子,又转到窗边去关了窗,哦,没有全关,只关了一扇,脚步声又回来了,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

    等等,脱衣服?

    云箬睁开一只眼睛偷看,百里夜脱了外衣,只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挂衣服的时候偏头看到她在看,走了过来:“看什么?”

    云箬后知后觉:“这里只有一张床。”

    “嗯。”百里夜点头。

    云箬卡了一下:“你也要睡?”

    “嗯。”百里夜再点头。

    云箬皱眉抿住唇,半响后点了点头:“好吧,一起睡。”

    百里夜走到面前,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谁要跟你睡了,你把床分我一半,咱们在床中间放一碗水。”

    云箬:“?”

    云箬不可思议的努力睁开了两只眼睛:“这话是不是该我来说?”

    “那你说。”百里夜单膝跪上床沿。

    “我们在床上放一碗……”云箬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真要放啊?我怕我把碗里的水弄洒了,我睡觉会动的,要么我们把枕头垫在中间?这样你放心了吗?”

    “不放心。”百里夜道,“我睡觉会抢枕头。”

    云箬:“……”

    那怎么办嘛?

    百里夜好笑的看着云箬,她现在半睡半醒,说什么都被他牵着鼻子走,看着她开始认真低头思考怎么才能让他放心睡觉,不由得弯了弯嘴角,眼看云箬思考着思考着又要睡着,百里夜坐过去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有些头疼。

    林望说云箬全身劳损,泡了药浴晚上会转筋,最好是让她醒着晚上再睡,睡熟了转筋的疼会好挨很多。

    可他看云箬现在迷迷糊糊的样子,又不忍心弄醒她。

    天色已经近傍晚,窗外微风习习,偶尔有几缕未被清除的瘴气飘过,被寝舍的结界屏障挡在了外面,几息之后被净化消失。

    “云箬?”百里夜碰了碰云箬的脸,“咱们说说话?”

    “好……”云箬应了一声。

    “说什么呢?”百里夜继续引她说话。

    云箬不出声了,往他怀里钻了钻,抱住他的腰。

    平日里衣裳整齐,现在他只穿了一身里衫,薄薄的布料让他能清晰感觉到云箬的手臂贴着他肌肤的温度。

    百里夜低头看着她,云箬嘴唇动了动:“说啊,你先说。”

    百里夜:“……”

    不想说了。

    他低头下去吻住云箬,半响后云箬的手贴上来想要推开他,反而被按住了手背。

    绵长的吻好像拉长了时间,细密又炽热的呼吸落在颈间和脸上,云箬怎么都睡不安稳,断断续续的回应百里夜落下来的吻,被搅扰得半睁开眼睛:“师兄……亲够了吗?”

    “不够。”百里夜低声说,舌尖轻舔了一下她的唇,“师妹,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唔……记得。”云箬两手撑着压在上方的胸膛,一抬眸就看到百里夜鸦羽一样纤长漆黑的睫毛,以及睫毛下被染了阴影的眼睛,几乎要将她沉溺下去,“你,奸商……”

    “生活所迫。”百里夜道,唇辗转落到她侧脸,吻了一下她的耳垂,“或许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师妹了。”

    他每亲一下,云箬的瞌睡就少一分,明明累得不行,但是对着百里夜温柔又霸道的吻,她却不觉得生气,只觉得两人过于的黏黏糊糊了,百里夜太喜欢亲她了。

    她迷糊间把话说出了口,自己还没察觉到,被亲到颈间,终于伸手抱住百里夜脸拉到面前,对着他的唇亲了上去:“我也喜欢师兄……”

    她伸出舌尖探过去,在百里夜唇上留下濡湿的痕迹,感觉到百里夜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就被按着双手淹没在浓烈的亲吻里。

    窗外天色黑了下去,百里夜低头看了眼再也经不住疲倦睡过去的云箬,伸手用拇指抹掉了她嘴角的痕迹,起身倒了杯水过来,自己喝下一口喂给云箬,到窗边去吹了一会儿冷风。

    有些不像样。

    他想。

    他整了整身上揉皱的衣服,把外衣又穿上了,还好在秘境里也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不然一身血污气。

    正想着,床上传来的云箬轻声的呜咽,百里夜立刻走了过去。

    云箬蜷缩在床上,被子里漏出来的手指在无意识的抽搐痉挛,死死抓着被褥,百里夜伸手过去让她捏住在自己的手,翻身上床揽住云箬,一只手顺着背一下一下的安抚她,另一只手按着她的手臂帮她顺筋。

    等云箬一只手臂好一点,另一只也难受起来,她吃了药,白天又不得安睡,现在睡得太深醒不过来,在梦里却也疼得难受,仰面躺着咳嗽了几声,差点被呛到。

    百里夜把她抱起来让她伏在自己肩上顺气,云箬痉挛的身体紧紧抱住他,小声哭了起来:“好疼啊,师兄。”

    “好,好,师兄知道,忍一忍,师妹……”百里夜有些手足无措。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很好的处理林望说的情况,现在却只觉得无能为力,他迎面抱着云箬,贴在她背上的手掌忽而顿了顿,试着把灵力送入云箬体内。

    他的灵力和云箬的相依相偎,他本来只是想试一试,却发觉云箬的身体没有排斥他的灵力,他灵力中有属于天地灵气的气息,但无法深入云箬灵脉中,只能浅显的在她体内游动,灵力所过之处安抚了云箬的疼痛,似乎让她舒服了不少。

    云箬的呼吸静下来一些,伏在他肩头的手也没有再死死用力,浑身的痉挛也缓了下来。

    百里夜这才松了口气,靠坐在床头,拉过被子披在云箬身上,缓慢地将自己的灵力送过去。

    ……

    云箬第二天醒的时候十分奇怪,百里夜怎么把衣服穿上了?

    不止穿上了,他简直可说是裹得严严实实,衣领恨不得把整个脖子都遮住。

    只是睡在一张床上而已,又没做什么,虽然亲的激烈了一些,但他也太守男德了吧。

    “睡得好吗?”百里夜正在屋子里布阵,跟昨天的法阵一样,完了过来床边看她,“手疼不疼?腿呢?”

    云箬摇摇头:“今天还要泡药浴吗?”

    “嗯。”百里夜伸手过来牵她,“别换衣服了,进秘境可以泡一个热水澡,月辞肯定帮你准备了新的衣服,你昨晚出了很多汗,难受吗?”

    云箬眼睛一亮:“对啊,可以进秘境见大家了,以后是不是也可以这样?”

    “不好办。”百里夜道,“学院的所有法阵修复后就不行了,会被察觉的,现在也不能久待,顶多一个多时辰就得出来,临时的阵门不稳定。”

    “哦。”云箬也不意外,搭着百里夜的手下床,结果腿上完全没力气,脚一软就往下跌,被百里夜眼疾手快扶住。

    云箬震惊了:“我的腿怎么了?”

    难道她的腿废了?林望昨天不敢和她说?

    “你昨晚腿转筋,身上也是。”百里夜把她抱起来,“没事,林望说熬过第一晚后面就会好很多。”

    云箬听到自己没事就放心了,被抱着就去扒拉百里夜的衣领,觉得自己手上也没有力气,十个手指头仿佛不是自己的,又酸又软,好不容易才把百里夜的衣领扒拉开,看到他侧脖颈上几道抓痕:“这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她挣扎了一下,百里夜稳稳抱着她,一只手凝了灵力在空中飞快画阵:“你抓的。”

    云箬挣扎的动作一停:“啊?”

    “自己想吧。”百里夜画完了阵,法阵符文流转散发出银光而后消失不见,他抱着云箬一脚踏进了山洞。

    “小师姐!”江北山第一个扑上来,“我等你们好久啦,怎么比昨天晚,不是说好昨天那个时间来吗?百里师兄你睡过头了?”

    “云箬才醒。”百里夜道。

    “哦,这样啊。”江北山立刻道,“晚了也没事,林望师兄也说你们会晚,我怕你们早进来看不见人,就一直在这里等着,浴桶里的药水是新换的,林望师兄说让小师姐先泡一个时辰,这个事是最紧要的。”

    “知道了。”云箬垂手揉了下江北山脑袋,“不愧是我最喜欢的小师弟。”

    “师姐也只有我这一个师弟而已。”江北山认真道。

    云箬看着他:“你反应过来啦?”

    “早想到了。”江北山说,乐呵呵的,“不管怎么说都是最喜欢的师弟,没差啦没差啦。”

    百里夜走到泉水边放下云箬:“那云箬是你最喜欢的师姐吗?”

    江北山一哽,半响没回答出来。

    云箬服气了,还没说话,林望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无聊,以前还说我总欺负江北山,你自己倒是也没放过他。”

    “北山好玩嘛。”百里夜道,“去叫月辞。”

    “好嘞。”江北山飞跑出去了。

    “成何体统。”林望摇着头走进来,走到泉池边检查云箬的身体,咦了一声,“恢复的不错啊,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看来阿夜把你守得很好,没让你晚上转筋时受罪。”

    “什么?”云箬疑惑的看着他。

    纪月辞从山洞外走了进来,抱着一叠干净的新衣服,把林望和百里夜赶了出去,没一会儿后出来了:“云箬泡着药水了,我去告诉师父准备饭菜,阿夜你脖子上怎么了?”

    她走过来,对上了百里夜的目光,下一秒脸就红了起来。

    纪月辞有些结巴:“我,我出去了,你守着师妹……”

    林望拉过纪月辞,从怀里掏出漆黑的墨镜给她戴上,牵着她朝外走去,临走看了眼百里夜:“师弟,是不是该管管自己的脑子?”

    百里夜:“?”

    他刚刚什么都没想啊。

    他进了山洞,热泉氤氲了一晚,热气弥漫,云箬泡在浴桶里,昨晚睡饱了今天精神不错,看到百里夜进去就往前趴到浴桶边:“师兄,昨晚谢谢你,你脖子上的伤……”

    “我没事。”百里夜道。

    云箬有些自责,还要说什么,看到百里夜脱了外袍:“你也要泡药浴?”

    百里夜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我泡热泉。”

    “哦。”云箬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看百里夜不动,奇怪道:“不是要泡热泉吗?怎么不泡?”

    百里夜叹了口气:“你看着我泡?”

    云箬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身背对着他。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下水的声音,一会儿后百里夜的声音响起:“这里倒是个好地方,灵犀这秘境里到底有多少个空间,以后可以探探。”

    云箬不敢转回头去,点了点头:“好。”

    “师妹和我一起?”百里夜问。

    “好啊。”云箬继续点头。

    “那说好了,以后不管去哪,我都和师妹一起。”

    云箬觉得他这话说的怪怪的,明明是一起探秘境,怎么就变成了不管去哪都一起?

    不过她对此也没有意见。

    “好。”

    等她泡了一个时辰药浴,百里夜早就出去了,云箬起身的时候觉得手脚也不软了,神清气爽,到热泉里去洗了洗身上的药水,穿上衣服出去。

    她第一次从山洞里出来,发现外面风景独特。

    是一片平整的石子地,山洞中流出的泉水将这片地方圈了起来,冒着袅袅热气,四周种着高矮不一的翠竹,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清风吹过,像是一片在山中藏起来的幽静之所,清雅十足。

    “云丫头出来了。”万知闲的大嗓门喊道。

    他刚从秘境外进来,手里提着两个食盒,云箬连忙过去帮忙,万知闲却让开了手,自己提着食盒走到这里唯一的一张石桌子上放下,桌子在流出的泉水旁,水的热气还没扑到桌上就被风吹散了。

    “你坐着。”万知闲一指她,“我知道你在学院做的事了。”

    万知闲上前拍了拍云箬的肩膀,又揉了把她的脑袋:“了不起,不愧是我万知闲的徒弟,师父没有看错你,你救了学院里的所有学生,一个都没让他们出事……你比师父厉害。”

    “有没有奖励?”云箬笑起来。

    “救人要什么奖励!”万知闲在她脑袋上按了一下,“不过,有,师父亲自给你做的菜,等你下次回宗门,师父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雪薯,好久没吃上了吧。”

    林望他们也从秘境外进来,身形一个个出现,闻言不满道:“师父你什么意思?这桌菜没有我们的份是不是?”

    “小师姐一个人吃不完的。”江北山说。

    “确实。”纪月辞走过来在云箬身旁坐下。

    林望过来把手里的食盒也放下,默契的转身:“那我们出去了,让师父在这里夸师妹,夸到阿夜那边的临时阵门撑不住再说?”

    纪月辞不同意:“师父夸不出那么多话的。”

    江北山举手:“我可以帮师父,我会夸!”

    林望摇头:“夸人还要徒弟帮……”

    万知闲嘴角抽了抽看着林望:“我发现你赚钱之后在为师面前嚣张起来了?”

    “我一直这样啊。”林望纠正他。

    万知闲想了想也是,这小子当初还不乐意来他闲云宗呢。

    一群人坐下开饭,百里夜从山洞内走了出来,看到纪月辞和江北山一边一个坐在云箬身边,他走过去,纪月辞就站起来往旁边挪位置,百里夜摇了摇头,过去万知闲身边坐下了。

    “先吃饭。”百里夜道。

    “吃吃吃。”万知闲大手一挥,“每个菜我都做了很多,云丫头多吃点,你受累了。”

    吃完饭,江北山照例忙碌着收拾食盒带东西出去,急着出去陪灵犀,每次他们全部进来,外面的闲云宗就交给灵犀守着,在云箬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觉得灵犀依旧喜欢她,却对她的依赖少了些。

    挺好的。

    它虽是秘境生灵,但既然生了灵智,就更该接触更多的人,更多的了解这个世间。

    现在看来灵犀最喜欢江北山,大概都是小孩子小动物心性?

    百里夜看向万知闲:“师父,我有话说。”

    万知闲看他神色,脸上表情认真起来:“你说。”

    百里夜看了眼云箬,神色有些不忍:“这次学院被妖兽入侵绝不是偶然,清警堂的孙老……被人杀害了。”

    云箬愣住。

    万知闲猛地站了起来:“孙老死了!?”

    百里夜伸手过去牵住云箬的手,看着万知闲继续道:“师父,段院长有问题。”

    万知闲刹那间静了下来:“你说什么?”

    百里夜握住云箬的手,感觉她的手用力捏住了自己,他拇指轻轻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摩挲了一下,把自己昨天赶到中院外围,和段在青一起驱逐了妖兽,两人一起回去的情况都说了。

    “云箬一身是血,他关心的却是谁杀了噬灵兽。”百里夜道。

    他没说别的话,说完这句话也不再看万知闲,让师父自己整理心情,多年旧友,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段在青有问题,更不要说万知闲,两人曾是一起游历世间,一起修习,一起加入学院的关系,得给万知闲时间自己想想。

    “还有。”他捏了捏云箬的手,“不用想办法传消息给金衣使者了,他们来学院了。”

    第93章

    学院经过一次重创, 却没造成什么大的损伤,入侵的噬灵兽全都被斩杀,留下的妖兽尸体反而成了难得的收获, 大部分妖兽的外皮极为坚硬,可以做成防护法器, 噬灵兽全身是宝,因为以灵力为食,尸身不腐,全都被学生们收捡起来交到南院去,由药堂的医师和教习处理。

    孙老被害的事暂时被瞒了下来, 学生们刚经历过生死险境,每天被自己教习带着在学院内忙碌, 金衣使者刚来, 看到学院里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差点以为接到了错误的信息, 学院并没有被妖兽袭击, 一切只是误报。

    一路到了议事堂,听院长们讲了学院和山下城镇的遭遇, 四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不止是学院。”一大道,“好几个宗门都受妖兽袭击,几处城镇被围困,这次的骚动绝不是简单的巧合, 妖兽异动必定有什么原因。”

    段在青和几位院长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神, 连泗问到:“不知几位大人来学院是为何事?”

    虽然孙老被害,但他们并未向会审堂递消息, 不涉及宗门之间恩怨,也没残害普通人, 就算是会审堂也不能插手。

    一大没说话,二大笑眯眯道:“无妨,只是到附近有些事务,刚好碰上学院出事,过来看个朋友。”

    “朋友?”段在青道,“我学院的人?”

    “这就不关段院长的事了。”二大笑道,“不过孙老的死我们倒是可以帮忙。”

    “不需要。”徐平道,“学院的事自然由学院自己来解决。”

    “或许不只是学院的事。”一大沉声道,“按照段院长的说法,有人潜入学院杀了孙老,破坏学院法阵放妖兽入侵,那人的目的是什么?杀光学院的学生?那他下一次会不会盯上别的宗门?或者各位院长有没有什么得罪的人,未必不是有人上门寻仇。”

    “得罪的人?”段在青笑了笑,“学院现在还能得罪谁,还敢得罪谁?”

    他出声反问,几位金衣使者全都不说话了。

    刚刚过去的百川会上他们也看到了,学院虽然现在还有五大宗门平起平坐,实力差的却不是一星半点,虽然近两年来推介信的事已经平息,学院也看似接受了这个结局,但长此以往,只恐怕民间再无人能通过学院踏上修行一途了,想要修行,找不找得到宗门拜师都是难事。

    将来的修界,只会越来越趋近于三大世家,各自居灵地修行,把持秘境和资源,仙门百家彻底和凡尘划开界限……

    “既如此,那我们自便了。”二大道,“不打扰诸位院长谈事。”

    四人告辞出来,二大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几位院长态度有问题。”

    三小戴着面具点了点头。

    一大道:“确实有些,他们对抓凶手似乎势在必得,照理说借助会审堂的力量会更容易,他们却拒绝了。”

    老四道:“不可插手。”

    “知道,轮不到我们管。”二大看了他一眼,“老四去问个路,咱们找云姑娘去。”

    老四:“……”

    三小温声道:“我去吧。”

    她朝着路边的学生走去,学生们远远看到金衣使者的衣服,掉头就走。

    三小:“……”

    二大哈哈笑起来:“你戴个面具,又是会审堂的人,谁不怕,我来我来。”

    他抬脚朝另一边几个学生走去,脸上笑容刚扬起来,那几个学生顿时受惊一样呼啦散了。

    二大:“……”

    一路走来,看见他们的学生都躲得远远的,心中惊疑。

    会审堂的人现在来学院做什么?是不是来查学院法阵坏掉的事,还是妖兽入侵的事?万一被他们抓到带去会审堂审问……不敢想,想就是有去无回,躲远点好了。

    一大面无表情,远远看见几个学生,扬声道:“站住。”

    几个学生被喊住了想走也不敢走,欲哭无泪的看着四个金衣使者走到面前,瑟瑟发抖挤成一团。

    一大:“云箬在哪里?”

    二大听到他这么问,叹了口气,先不说并不是学院内所有人都认识云箬,就算认识,人家哪里知道现在云箬在哪,学院这几天也没开修习课,忙乱得像一锅粥一样。

    “你们找云箬?”几个学生立刻警惕起来,“有什么事吗?”

    “找她问几个问题。”二大见他们认识云箬,走过来笑嘻嘻道。

    “她……”几个学生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后达成共识,“我们不知道她在哪,各位大人或许该去她宗门找找看?”

    二大一看就知道他们在撒谎,笑道:“哦?不说实话,那我们可就上刑了,老四。”

    老四站在他身后没动,但手中灵力微闪,一看就是在以灵力化形。

    几个学生吓得要死,但心底更是坚定了不能告诉他们云箬在哪,虽然去探望的师姐说云箬不要紧,但是怎么可能,她杀了那么多的妖兽,又一直待在寝舍中没有出来,他们都猜测是她受了重伤,院长们在给她治疗,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让她被会审堂抓走!

    眼看几个学生被吓得像小鹌鹑一样,但是嘴巴依旧很严实,三小拍了拍老四,老四散了手里的灵力后退一步,三小走上来,温柔的女声在面具后响起:“只是听说学院被妖兽入侵,云姑娘与我会审堂打过交道,顺路过来看望一下。”

    “你们是云箬的朋友?”几个学生愣了愣。

    “不是。”一大面无表情道。

    二大啧了一声:“怎么不是了?”

    一大皱眉看他。

    二大也看着他:“你这话让云箬听到了肯定生气,你这是要跟她划清界限?”

    一大第一次觉得和搭档没了默契,只好面无表情解释:“我们走哪都天憎人怨,要是说和云箬是朋友,估计会给她惹麻烦。”

    一旁的学生:“……”原来你们知道自己讨人嫌啊。

    不过金衣使者是这种会为他人着想的人?

    听上去确实和云箬认识,也不像是要去找她麻烦……

    “她在寝舍。”一个姑娘小声道。

    “喂!”旁边的人没来得及阻止她。

    “多谢。”一大朝她点点头,其他三个金衣使者也对她见了个礼离开了。

    “你怎么说了?”金衣使者一走,其他人顿时不满道。

    姑娘叹了口气:“不问我们也可以去问别人,难道我们不说他们就找不到云箬了?走,咱们跟上去,万一有什么,或者他们要带走云箬,我们就赶快去找院长。”

    几个人恍然大悟:“走走走,咱们盯着去。”

    二大余光瞥了一眼身后:“有小老鼠跟着咱们。”

    “无妨。”一大道。

    “估计担心云姑娘呢。”三小说,“看来云姑娘在学院也有很多人喜欢她。”

    “这倒是没想到。”二大笑道。

    云箬的宗门在百川会夺魁,虽然十年盛会的宗旨是以武会友,但是每次结束,少不得各宗门之间攀比拉踩,像云箬这样又加入了宗门,同时还留在学院的,最容易受到排挤。

    但看样子学院的学生们都挺护着她。

    几人不再管身后远远缀着,以为自己行踪隐藏的很好的几个学生,走到寝舍山壁,他们身后已经跟了不下二十多个学生,二大一回头,道边的树丛中顿时一阵窸窸窣窣的躲藏声,差点给他听笑了。

    上楼的时候尤其明显,他们上到三楼,一群学生脚步声在一楼响起,蹑手蹑脚探头探脑。

    金衣使者们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跟随待遇,三小回头看了好几次,吓得一群学生猝不及防疯狂找东西躲藏,楼梯下还被挤出来一个,立刻若无其事的装作自己在擦楼梯扶手。

    云箬和百里夜刚从秘境里出来,百里夜撤了屋子里的法阵,散了临时阵门,正要出门,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打开门,云箬正要感叹说曹操曹操到,她刚跟百里夜说要出去找金衣使者呢,他们就直接送上门来了。

    “快出来一下。”二大道。

    云箬莫名其妙,打开门走出去:“怎么了?”

    楼道口趴着一排鬼鬼祟祟的脑袋,看到云箬出来,背对着金衣使者疯狂给云箬打手势使眼色。

    云箬:“?”

    “看到你没事就放心了。”一大道,“只是来看看你,那我们这就走了……”

    “我正好有事找你们。”云箬打断他,“进来讲。”

    “看到没?”二大转头朝向楼梯口,“咱们和云箬认识。”

    趴在楼梯口的脑袋齐齐一惊,全部爬起来往楼下奔去,有人一脚踩空往下滚,被旁边的人一左一右扶住,拎着他没命奔走,楼道上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云箬一头雾水。

    金衣使者进门,发现云箬寝舍里还有另一个人,一身黑衣的百里夜靠在窗边,手里捏着只玉石小鸡,慢条斯理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各位好,随便坐。”

    “你没事了?”二大问。

    “嗯。”百里夜不欲多说。

    一大也没再问,只是换了话题道:“我后来回忆,其实我听一位堂主讲过你。”

    百里夜挑了下眉。

    一大面无表情:“十几年前海上一起风暴,困住了数只商船,是妖兽作乱,那妖兽凶残,掀起风浪使人不得进入,各家宗门在外围尝试,是百里世家的少主赶来,破开巨浪潜入进去,只身一人便斩杀了妖兽,据说他当时半身是血,一条胳膊几乎废了,出来后什么都没说,被百里家的人接走。商船上的人们感谢赶来的仙家宗门,却不知道真正救了他们的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年。”

    “陈年旧事。”百里夜淡声道,“谁救了人又有什么区别。”

    一大道:“你说得对。”

    他郑重地抬手对百里夜行了个礼,百里夜道:“我现在不是百里世家的人,也不是你说的那个少主了,当不起你这个礼。”

    “当得起。”一大道。

    百里夜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云箬身边:“诸位是专门来看我师妹的,还是顺路?”

    一大:“顺路。”

    二大:“专程。”

    一大:“……”

    三小上前道:“我们确实想找云姑娘,但不知道你们是否从百里世家出来,这一个多月四处不太平,妖兽异动频繁,还有几个宗门的弟子失踪,会审堂四处奔忙……不过我们查到了些东西,既然来了学院,你也正好在,那就都告诉你。”

    “宗门弟子失踪?”云箬道,“为何我从未听说?”

    “各家压着消息呢,总不能让他们拿个大喇叭宣扬自己弟子不见了吧。”二大走过来桌边坐下,其他人也过去坐,老四站在门边守着,“这不是重点,是关于之前我们查的李姜的死。”

    “段院长也在查。”云箬道,“离渊宗的宗主来找过他。”

    “他们有交情?”二大奇怪。

    “没有。”百里夜道,“我问过了,起码在我师父的印象里,没有。”

    二大低头沉吟。

    一大接上他的话:“接下来我说的只是猜测,之前我们不是查到李姜体内有奇怪的药物残留,而且消逝得很快,但凡我们晚两天找到尸体,估计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是。”三小点点头。

    “我们查了李姜杀同门逃走之前接触的人,那段时间,只有玄阳宗的人到访过离渊宗,是谢宗主的二弟子,南宫少尘。”

    听到这个名字,云箬无意识地捏住了手指。

    “关述死的时候,玄阳宗在学院,南宫少尘也在。”一大道,语气平平,并不带任何审判,只是把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的告诉云箬。

    “这可能只是巧合。”二大道,“也可能不是。”

    “我们现在只有这一个方向。”三小说,“会审堂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查这件事,暂时搁置在一边,但是我们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如果遇到了玄阳宗的人,请保持警惕。”

    “南宫少尘……”云箬忽地想了起来,语气急切道,“百川会结束的时候玄阳宗带走了我师姐,说是要看她的灵器,她和南宫少尘单独在藏书阁待了半日!”

    “云箬,别急。”百里夜牵住她的手。

    “可是,如果李姜和关述的死都和南宫少尘有关,那个药会不会师姐身体里也有?他会不会也对师姐做了什么?”云箬在脑子里回忆这段时间纪月辞的状况,她既没有心情烦躁也没有情绪波动很大的情况,跟以前也差不多。

    “我可以帮忙看看。”三小温声道,“云姑娘莫急。”

    “我师兄给她检查过,说没什么事。”云箬冷静下来一些。

    “你上次给我用过的灵药就是你那位师兄做的吧?”二大道,“他倒是有些本事,不过可以让三小给你师姐看看,治病炼药或许你师兄很厉害,但要是淬药杀人,整个仙门百家没有人比三小厉害,她看完你就可以放心了。”

    “多谢。”云箬道。

    “那我们直接去你宗门看看?你给我们个信物?”二大道。

    “好……”云箬顿了一下,“哎,别急着走,我正好要找你们,有个东西要交给三小,或许能查出点什么来。”

    “行,拿来吧。”二大伸手。

    “不在这。”云箬说,“等晚上吧,我带你们去取。”

    四个人本来事务繁忙,但听了云箬的话却没再急着走,一屋子人坐着沉默下来,云箬兀自低头想着纪月辞的事,又想到之前离渊宗宗主和段在青的对话,在师父知道的范围内,这两人是没有交情的,那为何离渊宗宗主弟子出事,他会来找段在青商量?李姜和学院也没什么关系。

    现在又扯进来了玄阳宗……

    南宫少尘到底在做什么,只是巧合吗?

    一大本就不是爱说话的人,坐着就如老僧入定,老四默默站在门口守门,也没什么话,三小戴着面具,任何时候都看不见她的神色。

    只有二大,他和百里夜面面相觑,百里夜不愧是曾经的世家少主,面对这样多人沉默的场合并不觉得尴尬,神色自若地握着云箬的手指,在给她轻轻的捏手按摩。

    二大:“……”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们四个很多余。

    不过连日奔忙了许久,能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二大被叫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惊得他直接省略了醒来这个步骤,一息之间就在桌边站好,喘了一口气才缓过神来。

    他居然无知五觉的睡着了?这要是在出任务的时候还不完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还是他潜意识里已经把云箬当做能信任的人,在她寝舍里完全放松了警惕。

    ……算了,一大还吃了云箬给的东西呢,他睡个觉也不算什么。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因为妖兽袭击的事,学生们早早就回寝舍了,教习看到四位金衣使者出来只是点头见了个礼,对云箬笑了笑:“要出去?”

    “嗯,走一走,在寝舍休息两天了。”云箬说。

    “早点回来。”教习说,“南边法阵还没补好,别往那边去。”

    “多谢教习提醒。”云箬点头。

    然后出了东院就带着他们直奔南面。

    上次坏了一个缺口的法阵还未完全补好,添了个新的临时法阵守着,只能防外面的东西进来,不能防人出去,几个人穿过守护屏障出去,林间还有尚未清理干净的瘴气,被他们身上的结界玉挡开,流岚一般地飘在身侧。

    往里走了不久,云箬停下来,面前是一棵粗壮高大的古木。

    云箬伸出手去,空无一物的枝干上银光一闪,出现了一个守护法阵,无垠之水凝成一团贴上了她的手,露出了守护阵中的东西。

    一头龇牙咧嘴的雪白妖兽被钉住四肢,嘴里咬着一截不知道是哪只妖兽身上的坚硬外皮,双眼发红,看到有人过来顿时剧烈挣扎起来,齿间的妖兽外壳被咬的嘎吱作响,却韧性十足,牢牢封住了它的嘴。

    “噬灵兽。”二大诧异地看向云箬,“你抓的?”

    居然有人能抓住活的噬灵兽。

    老四忽然开口:“你那天晚上守着学院学生,杀了那么多妖兽,还有余力来抓一只噬灵兽?”

    三个金衣使者都看了他一眼,无他,他话语里都不是质疑,对于老四的性格来说,这样的语气已经可以说是崇敬得有些谄媚了。

    当然,谄媚是他们的主观想法。

    “活的或许能看出什么。”云箬说,“我之前也在学院外的危险区杀了一只,你们看它眼里的红光,是从他体内漫上来的……三小,麻烦你查查看。”

    云箬抓第一只噬灵兽的时候没有经验,让它咬碎三棱锥跑了,这只她就处理的很好。

    “现在就可以查。”三小唰地从储物囊里拉出一长串工具,全都分门别类插在皮质包裹里,抽出了两把小刀,指尖灵力一闪覆上刀锋。

    云箬点了几枚三棱锥给她照亮,大家都背过身去,只留三小磨刀霍霍向噬灵兽。

    许久之后,三小道:“可以了。”

    云箬转身,百里夜抬手遮住她的眼睛:“等她收拾一下。”

    三小看了眼树干上已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被她解剖了大半,但还用灵力吊着命的噬灵兽,这才反应过来,赶快抖了个储物囊出来把噬灵兽一裹,平日做这些事只有一大二大老四,或者会审堂的其他人,他们倒是见惯了,云箬却还没有。

    “怎么样?”云箬问,“有查到点线索吗?”

    “有。”三小温和的语气有些激动,“云姑娘,你帮了大忙,这只噬灵兽体内,有和李姜关述体内一样的药物,很多,因为它还活着,我几乎把要药物的成分全都弄清楚了,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发现。”

    三小喘了口气:“这只噬灵兽,是学院山缝中封印的妖兽。”

    各处灵山的灵气都因为位置和所处环境不同,会有些微不同。

    比如若是极北之地的灵山,灵息里自带冰寒之气,如果是山水之间的灵山,灵气里会带着水之气息。

    晴岧山的灵气则带着葱郁之息,仿若山间清风。

    五大宗门和首宗、学院,所处的位置都有镇压的妖兽巢穴,比如学院的山缝,比如首宗玄阳宗的腐海林,这些地方都是禁地,只有本宗之人才能进去,学院地缝深不见底,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也是被外人知道的最少的。

    山缝中大多数妖兽是扰乱人界,侵扰城镇被驱逐至此的,也有很多是喜欢阴暗本就生存在潮湿不见天日的地底的。

    学院的禁地,自然也只有院长们才能进去。

    如果里面的妖兽体内有药物,是谁做的几乎不用再猜测了。

    “段在青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一大道。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三小道:“药物我回去要再研究一下,但这个证据已经够了,可以招段在青段院长去会审堂一趟,仔细问问了。”

    “他若一口咬定不承认呢?学院被人入侵破坏了法阵,他可以把一切都推给那个人。”百里夜问到。

    “审讯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二大笑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请贵宗门帮个忙。”

    三日后,会审堂总堂给段在青发来了一份玉蝶。

    请他到会审堂问询。

    “老段,会审堂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几个院长都聚在议事堂。

    “现在那位也联系不上,真是……”连泗话说到一半,咬牙停下了,他怕自己说出什么难听话来。

    “我去走一趟。”段在青反而很冷静,“就算发现了什么,也得我承认才行,反而是离渊宗和明仪宗少主的事,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在查。”

    “那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唐诚皱眉道。

    “这两人体内的东西和那位给我们的一模一样,你说呢?”段在青看他一眼,“不管现在背后有些什么龃龉,学院都已经被扯进去了。”

    “我就说不该信那个人的!他的目的绝对不单纯。”梁丘肃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老段,咱们一开始就不应该……”

    “闭嘴。”段在青沉着脸,“想要破局,只能孤注一掷,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咱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和宗门分庭抗礼,是为了天下大道,是为了学院,是为了这天下更多修行的人。”

    “你若是后悔,不如即刻离开学院。”段在青冷冷道,拿起桌上发着银光的玉蝶。

    会审堂的召请令,如果他不去,就会成为仙门百家的通缉对象。

    直接下召请令……是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了吗?

    段在青拿着玉蝶就要走,徐平跟了上来:“我和你一起去。”

    “随你。”段在青道。

    “老段……”徐平看了一眼学院远处未散尽的瘴气,喃喃道,“孙老的死没有让你后悔吗?”

    段在青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大步朝前走了。

    会审堂总部在玉京城,其余四分部都在不同的地方,晴岧山地处中段,偏西边,离会审堂西边的分部不算远。

    四日后他和徐平就到了。

    西边的会审堂分部隐于闹市,玉蝶上给了地标指引,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一座府邸前院,绕过面前的影壁,后面别有洞天,一道看不到顶的台阶往上延伸,高而陡峭,恢弘而肃穆的建筑列在台阶两侧。

    缩地阵法让他们转瞬间就从山脚走到了山巅。

    “段院长,恭候多时。”大二笑眯眯站在台阶右侧,做了个请的姿势,“请随我来。”

    段在青没说话,和徐平一起跟上了二大。

    二大的态度完全不像是来接要审讯的人,反而像是来接贵客,一路还有心思给他们讲解走廊两侧的建筑是何年所建,用做何用。

    “两位怎么没穿厚一点?”二大笑道,“会审堂西边分部设有寒霜阵,别人不知道,院长们却是知晓的吧。”

    “寒霜阵而已。”徐平道,“怎么,大人还要把我们带到法阵最深处去问询不成?”

    二大哈哈一笑:“说笑了,二位院长不介意就好。”

    段在青始终没说话,跟着二大七拐八绕,到了一处厅堂,进去之后三位堂主坐镇,两侧是面无表情的会审堂黑衣守卫,一走进去,段在青脸上的表情忽地动了动,身上沉着的气息动摇了一瞬。

    徐平也看到了站在厅堂中的人。

    是学院的前副院长万知闲,自从他走后,学院就再也没有总副院长,只有各院院长还有副手。

    “老万……你怎么在这?”段在青看着万知闲。

    万知闲看了他一眼,脸色绷着,转开了目光。

    守卫搬上来一把椅子,段在青掸了掸衣摆坐下:“诸位堂主要问什么可以问了,学院诸事繁杂,我还急着回去料理。”

    “不忙。”老堂主摸了摸胡子,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三小。

    三小走上前来,将一包东西拿在手里,打开给段在青看:“段院长可认得此物?”

    段在青瞥了一眼,没说话。

    三小也并不是要等他回答,自顾自道:“此物用三七二十一种灵株合成,这些灵株大多药性浓烈,轻则损伤身体,重则侵蚀头脑,合在一起更是烈性加倍,若是给什么东西吃了,便会顷刻间惹之发狂。”

    “哦?”段在青道,“从未听过,听起来很是歹毒。”

    “不。”三小温声细语道,“这只是灵株的药性,是药即为毒,只看分量而已,而这味二十一种烈性灵株合成的药有个很神奇的地方,若是炼药时往其中辅之灵力,会发生想不到的效用。”

    “吃下它,能激发潜能,不对,能凭空——催生出灵脉。”

    三小话音落,段在青顿了一下,慢慢抬眼看着她。

    三小戴着面具,段在青看不透她的目光看着哪里,是看着他,还是看着桌上的灵药。

    三小摆了摆手,一张桌子被抬了上来,上面是一只尚未死透的噬灵兽,已经被用药物麻痹了神经,微弱的喘着气仰躺在桌上,粘稠的口水从嘴中流出,张开的嘴里几排锋利的牙齿参差不齐。

    看上去又恶心,又肮脏。

    三小却毫不在意,伸手捏住噬灵兽的脑袋,让它对着段在青,掀开了它的眼皮,血水顺着噬灵兽的毛发淌下来。

    旁边的万知闲别开了目光。

    三小道:“噬灵兽眼睛里的这些红血丝,段院长,这就是吃了那加了灵力的药物造成的效果,这些血丝是被催生出的残缺的灵脉,药物在腐蚀噬灵兽的神智和身体,催生出的灵脉却让它一直好好活着,只是让它变得暴躁,情绪不稳,攻击性增强,近年来四处妖兽异动,不知道段院长心中有没有什么想法。”

    “你们哪里找到的噬灵兽。”段在青问。

    “学院。”三小淡淡说。

    “看来会审堂这次不是找我问询,是来定罪的。”段在青慢慢道,“不过,我有何罪?杀了一只妖兽,让他吃了烈性药物?要是这算罪,那世间杀过妖兽的修士岂不是都有罪。”

    三小没回答他,倒是带段在青和徐平进来的二大开了口:“对了,有位离渊宗弟子叫李姜,他的体内也测出了相似的药物,据说他某天突然发了狂,杀害了比自己灵脉境界高的同门,对方是被从体内撑爆灵脉而死……段院长,你可有头绪?”

    “或者,我们可以聊聊学院的学生关述的死?他可是死在了学院,亦是灵力撑爆灵脉,两位院长,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94章

    “……我不知。”段在青道, “这事我也在查。”

    “老段!”万知闲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是承认妖兽的事了吗?”

    “我认不认,你们不都找到了证据吗?”段在青冷笑道, “万知闲,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会审堂的人了。”

    “既然段院长承认了, 那不妨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这么做?”其中一位堂主开口,苍老肃穆的声音道,“这噬灵兽体内的药物究竟为何物?”

    段在青没说话。

    徐平代替他开了口:“二十一种灵株炼药,辅之灵力, 能催生出灵脉。”

    “徐平。”段在青开口警告。

    “老段,说了吧。”徐平看了他一眼, 看向三位堂主, “是我们做的, 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们, 不是我们做的我也不会承认, 但我要会审堂帮我个忙,我要查清孙老的死, 我要凶手伏法认罪!”

    “会审堂定会追查到底。”堂主道。

    “学院在研究这种秘药……用山缝中的妖兽做试验。”徐平垂下眼道。

    段在青呼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学院早就在做试验。

    早在五年前,仙门百家强迫学院承认新规定,招收学生以推介信为准开始。

    既然仙门百家要学院绝迹, 那学院只能找自己的生存之法, 这个药物如果能炼制成功,无论天赋如何, 只要有了这个灵药,就能催生出灵脉, 提升修为境界。

    灵株难寻,晴岧山中正好都有,因为炼制而成的药物中加入了灵力,故而吸引的最多的是噬灵兽,噬灵兽喜食灵力,虽然速度快却蠢笨,大概是过于轻的身体装不下什么脑子,那些送入山缝中的药几乎都被他们吃了,也有一些误入的普通动物吃了药的。

    最开始效果很好,噬灵兽们竟然真的催生出了灵脉,但因为生了灵脉,被同类吃了不少。

    后来他们就发现了这药物的副作用,它能让妖兽生出灵脉没错,却也会让它们脾气暴躁,日渐发狂,最后被不属于自己身体的灵力撑爆灵脉,轻则伤,重则死。

    于是他们一直在试着改进药物,看看能不能把副作用消除。

    偶尔会有妖兽突然灵力爆发从山缝里跑出来,但也只是极少数,学院很快就会去解决,重新加固封印,各处都有妖兽异动,所以并不显眼,试验得以悄无声息的进行。

    “所以你们试验够了妖兽,把目标转向了人?”万知闲不可置信地盯着段在青。

    “我没有。”段在青坐在椅子上,没有去看万知闲,“……有这药物的不止学院。”

    “你究竟怎么想的?”万知闲声音苦涩,“老段,你疯了吗?”

    “那我该如何呢?”段在青这才看向万知闲,面无表情道,“墨守成规,等着学院覆灭消失?老万,你当了个小宗主悠闲自在,想收徒弟就收,不想收就四处游历,你看得开,我看不开。”

    “如果学院没了,这天下还有修士吗?各宗门隐居灵山幽谷,世间作乱的妖兽谁来解决?凡人只能把大宗门当仙山供着,遇到妖兽烧香拜佛请求神明庇佑?这就是仙门百家想要的,他们要成神,要高高在上,要俯瞰众生。”

    “我不许。”

    万知闲被段在青一番话说的瞠目结舌:“这就是你的理由?”

    “是。”段在青道,说完这番话,他的眼神淡了下去,手肘搭在椅子一侧,“这就是我本心,老万,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用妖兽试验,我没有把这药用在任何人身上,顶多算我急于求成,但我从未做过违背良心之事,我对得起良心,亦问心无愧。起码我还做了改变,你没资格来诘问我。”

    他想了想,忽而补充道:“至于这次妖兽入侵学院,说起来还要怪你的好徒儿云箬,那天我看到她守在中院外,斩杀了那么多妖兽就明白过来了,之前杀了山缝边逃窜出的妖兽的人就是她,她却骗了我,我想引出发现了山缝妖兽异常的人出来,此为权宜之计,不过信错了人,导致学院法阵被破,孙老被害……全都是因她而起。”

    “满口胡言!段在青,你果然疯了!”万知闲怒不可遏,差点没忍住自己的脾气当场上去和段在青动手,身后里间帘幔后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万知闲才找回点理智,深吸了口气。

    “她保护了整个学院的学生,你却觉得她是罪魁祸首。”二大没忍住笑了,“段院长,你说你从未做过违背良心之事?你问心无愧?请问学院被妖兽入侵你们赶回学院的时候,你心里是盼着学生无事更多,还是你的计划不要暴露更多?看到孙老之死,你是后悔更多,还是懊恼自己信错了人更多?”

    他每问一句,段在青的神色就沉下去一分。

    “段院长啊。”二大敛了脸上的笑,看着段在青的神色流露出可悲之色,“你的道早就走歪了。”

    徐平站在旁边没说话,脸色苍白,二大问的话也一声声扣在他心底。

    “我是为了学院。”段在青依旧道,“不是为了我自己,以我的修为,以学院各位院长的修为,我们何须折腾?我们的初衷只想保住学院,只想像以前那样……整个仙门百家有多少宗门宗主、宗门弟子都是在学院有了一窥修行之途,踏上大道的机会?”

    他坐在椅子上,一字一顿道:“学院数千年前创立,宗旨为引路,今日已经上路的人想要断了这世间修者的路,我的道就是和他们反着走,我,问,心,无,愧。”

    “段院长真的问心无愧吗?”厅堂中央端坐的老者沉声问道,“你们现在用妖兽做试验,如果药物炼制一直不顺利,之后呢?这药听来总要用到人的身上,将来是不是也必须找人试药?现在不就有宗门弟子遇害了吗。”

    “我只管守我的本心,走我的道,离渊宗宗主来找我说明情况,就是希望一起查明弟子遇害的缘由,但我可以保证我学院之人绝不会拿人来试药,被我发现是何人所为,我也绝不会放过。”段在青站了起来。

    他本就身居高位数十年,如今儒雅的气质里多了压迫感,起身时如苍劲的松柏,自有一股隐而不发的气势。

    “问心无愧?”万知闲冷笑道,“行,那就来论论你这个问心无愧,我问你,段在青,你说被人发现了学院山缝里的事,这次学院被妖兽围困只是一次权宜之计,如果你没信错人,只是用噬灵兽引出了人,那你要怎么做?你要杀了这个撞破你们秘密的人吗?”

    “……我不会这么做。”段在青说。

    “你迟疑什么?”万知闲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段在青忽而觉得烦躁无比:“我没有迟疑!我不会杀她,最多把她关起来,我们的药快要炼制成功了,就算是被普通动物吃下去,也会催生出灵脉。”

    “老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到时候世间所有人都可修行,你不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吗?你宗门收的弟子一个个灵脉残缺天赋不够,你怜悯他们,把他们收为弟子,可你护得了他们一时,能护他们一世吗?我的方法可以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只要是我学院学生,我都可让他们提升修为,到时你的弟子,我也愿意给药。”

    “谁稀罕你这个药!”万知闲几步过来揪住了段在青的衣领,“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你误入歧途了你知不知道!这个药是谁告诉你的方法?你合作想要引出云丫头的那个人又是谁?”

    “无可奉告。”段在青道。

    “你……!”万知闲被气得一拳锤上段在青的脸,砰一声巨响,段在青撞翻椅子倒在地上,他愣了一下,皱眉看着段在青,“你不躲?”

    段在青目光一瞬间有些茫然,抬头看了一眼,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一掌按在椅背上,整个椅子猛然间四分五裂,飞溅的木块四射而去,一大和二大护住三小,黑衣守卫挡在三位堂主面前,万知闲退后一步守住了帘幔后的隔间,接住一根急射而来的锋利木板。

    “老段!!”徐平的声音响起。

    万知闲朝段在青看过去,本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想要借机刺探帘幔之后,却见段在青忽而双眼发红,半跪在地上,杵着地的那只手掌下灵光爆闪,咬牙切齿道:“徐平,离我远点。”

    徐平愣了一下,脸上浮起不敢置信的表情:“老段,你吃了那个药?什么时候!?”

    “离开学院前。”段在青手臂上青筋暴起,死死压制着不受控制的灵力,目光看向帘幔前的万知闲,“我或许说错了,我不是不会拿人试验,来之前我就知道大概藏不住了,所以我用我自己试,如果成功,学院的未来就有了,如果失败……”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眼中一丝一丝的血丝蔓延上来,让他眼底像是渗了血,额角青筋爬上脸侧,手臂上开始冒出一条条可怖的红痕,牙缝中挤出几句话来:“我,老万,我问心,无愧,我的路没有走错,我试过别的办法了,这是唯一的路……”

    段在青头痛欲裂,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的路没有错,他以身试药,就是为了证明着这个,他道心澄澈,一切都是为了学生,一切都是为了学院。

    他死死压制着体内乱窜的灵力,忽而动摇了一瞬。

    那天学院内到处都是血腥之气,漫天瘴气横冲直撞,他身上的结界玉不断发出微光,几丈之外,纤细的身影孤身奋战,他想要走上去,却停住了脚步,垂下了手里的灵剑。

    一刹那间,他像是被什么当胸锤下,脑海中嗡地一声。

    “老段!”眼见段在青突然弯腰呕出一口血,小臂上的红痕往上蔓延而去,徐平上前扶他,却被段在青一掌拍开。

    段在青头发散乱,嘴角溢血,看着他问道:“孙老死了?”

    徐平猛地一颤:“你说什么?”

    段在青缓缓站起身来,发红的双眼四周看了一圈,喃喃道:“是我的错,学院,学院怎么样了?”

    他忽而又换了神色,笑了起来:“不对,我没错,我走的路没错,没有错,我必须这么做。”

    他抬头看着众人,手中灵力蓄积,一柄长剑成型,淡声道:“只要杀了这里所有人,炼药之事就能继续……”

    “不对。”他手中灵力倏忽又被散去,五指成勾,神色狰狞起来,“仙门百家……他们才是罪魁祸首,凭何他们能主宰学院的命运?”

    “老万。”段在青目光看向空无一人的墙壁处,“你问过我,还记得自己最开始为什么修行,我记得,当年我们是何等意气风发,这条路本该我们一起走,若你是我,撑到如今,也一定会走这条路……”

    “我没错。”段在青神色冷了下来,周身荡开一道灵息,手中长剑再次成型,“谁也不能拦我。”

    “他走火入魔了。”一大往前一步挡住二大和三小。

    “段在青!”万知闲试图唤醒他。

    段在青眼神忽而迷茫,忽而清洌,忽而阴沉,喃喃自语,手中灵剑上银光暴涨,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凝出的剑上银光反顺着他的手上皮肤下的经脉流了回去,所过之处一条条狰狞的红痕愈发明显。

    “他的灵力要撑爆灵脉了!”二大越过一大的肩膀看到:“李姜和关述都是体内灵力暴涨,关述灵力爆体而亡,李姜却没死,他只是被废了灵脉,死的是他的师兄。”

    三小小声道:“我知道了,若是灵力能被引出灌入别的灵脉,药物效用应当能被消除,否则他会灵力爆发自废经脉即刻死去。”

    “老段!”万知闲听到三小的话,愣了一下,迅速对帘幔后的人道,“退后,躲好。”

    说完他就朝段在青掠去。

    “师父!”纪月辞从帘幔后冲了出来,被三小一把拦住。

    万知闲靠近,段在青眼中现出一丝挣扎的神色,很快被冷漠代替,他眼中一片虚空,眼底爬上来的血丝随着灵力倒灌发出红光,红痕一路蔓延上脖颈,万知闲一掌拍去,被段在青反手架住,两人对掌,灵力的冲击掀飞了屋中的桌椅,墙壁上挂着的各种刑具发出嗡嗡的振鸣响动。

    万知闲不退反进,想要将他手中灵剑击散,段在青却五指如钩抓住他手臂,手指上锋利的灵力嵌入血肉,几丝灵力顺着万知闲的身体钻了进去。

    万知闲咬牙抵御灵力的入侵,那些灵力找到了灵脉却钻不进去,随即变得暴躁起来,疯狂在段在青体内乱窜,段在青仰头发出痛苦的呻吟,万知闲一惊,卸了防御,几丝灵力立刻顺着他的身体进入,蚀骨削肉般横冲直撞地直抵他的灵脉。

    万知闲想撤手,却知道现在自己一离开段在青就得死。

    看着昔日老友这个样子,他咬了咬牙,回头看了纪月辞一眼。

    纪月辞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尖叫起来:“拦住我师父!他要引走段在青身体里的灵力!”

    “万宗主!”一大飞身而上。

    一个人影抢在他前面一掌拍在万知闲肩头,将他打的横飞出去,万知闲撞到墙壁停下来,勉强站稳,只见徐平一掌对上段在青,将他手中暴涨的灵力往自己体内引去。

    “老段。”徐平手指痉挛,看着段在青苦笑了一下,“我先走一步,去给孙老赔命,他是我老师,也算是我师父了,剩下的烂摊子你自己来收拾吧,我们……我们或许早就走错路了。”

    徐平眼中流出泪来,手臂皮肤下一条条红痕显现出来,不过顷刻之间,他衣服下红痕全部汇聚到心脉处,体内散出一阵银光,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段在青茫然的神色缓慢清明起来,看着地上徐平的尸体,吐出一口血,晕死过去。

    “师父,你怎么样?”纪月辞挣开三小跑到万知闲身边。

    万知闲沉默地摆了摆手,起身走到了段在青和徐平的尸体前,蹲下身去将徐平的双目合起来。

    徐平已死,段在青灵脉被废,万知闲心中一阵无力感涌上来,厅堂中会审堂的人都没说话,许久之后三位堂主之一叹了口气:“万宗主节哀。”

    段在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大牢里。

    四周寒铁散发着凉气,墙壁漆黑,他从硬邦邦的桌上趴起来,墙壁高处有一个小窗,透着光进来,其余地方都是黑的。

    他兀自笑了笑。

    会审堂大牢的寒霜阵他现在竟然只是觉得有些凉,看来他的灵脉废的很彻底。

    两只手被极短的铁链锁在桌上,他动了一下,根本就动不了。

    普通人的身体原来是这样的,如此虚弱无力。

    “得罪了段院长,这只是为了防止你自戕。”一大的声音响起,段在青这才发现对面还有一张桌子,桌前站着几个人。

    “老万。”段在青道。

    万知闲的身影从黑暗里走出来。

    “徐平……的尸体呢?”段在青问。

    “由会审堂暂时收敛。”万知闲回答他。

    “……有劳。”段在青道。

    他看向一大:“金衣使者还有什么要问我的,问吧。”

    一大和二大交换一个眼神,二大点了下头,走到墙边拍了拍墙壁,侧墙上一道窗户打开,更多的光投了进来,把这间不算大的牢房照亮了一半。

    一大问道:“药物从何而来?或者这药物的配方从何而来?”

    段在青半垂着眸:“一个前辈给的。”

    “和你合作放出妖兽,潜入学院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不知。”

    万知闲一拍桌子:“段在青!你还不说吗?孙老和徐平已经死了!就因为你这个狗屁计划,你依旧觉得自己没错吗?”

    桌子被拍得震天响,二大吓了一跳,忙道:“万宗主,是你审问还是我们审问?你只是个旁听的!”

    万知闲:“……”

    万知闲牙关紧了紧,退后一步:“你来。”

    二大瞪他一眼,示意一大继续。

    一大:“……”

    一大毫不费力就维持住了自己的面无表情:“什么前辈?是何人?”

    “我不认识。”段在青说,他看了一眼窗外,外面依旧是黑乎乎的墙壁,烛光摇曳,他顿了顿,继续道,“他说他是三大世家的人。”

    一大和二大同时皱眉:“哪个世家?”

    “不知。”段在青继续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敢和人合作!?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万知闲忍无可忍骂道,“这么多年院长白当了吗?”

    “他给的炼药之法是真的就可以。”段在青淡淡道,“只要我能将药炼制成功,他是谁又有什么要紧?他的目的是什么又有何干系,我只能看着一个目标,顾虑太多的人注定会被绊在原地,我得有所取舍。”

    “你和那人打过几次交道?”一大问。

    “不多,两三次,他每次都裹得严严实实。”

    “黑袍人?”二大道。

    段在青看他一眼:“看来你见过了。”

    “是杀了李姜的人。”二大说,“身上法宝很多,身法诡异,我们和他交过手,但看不出他身上的功法修行承自何处。”

    “他的目的是什么?”一大继续问段在青,“否则不会白白把这种炼药的方法交给你们吧?”

    “他也想炼药,找帮手。”段在青说。

    “你信了?”万知闲啧一声。

    段在青道:“我不需要信,他的目的我也管不着,我说过了,如果我顾虑太多,只能原地踏步。”

    “最后一个问题。”一大道,“他放妖兽入侵学院肯定有所目的,但听你说来,他对学院的兴趣不大,给了药也只和你接触过两三次,就算杀了学院全部学生,对他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好处,学院这次可有丢了什么?”

    “没有。”段在青说。

    他和几位院长检查过,什么都没丢,密室中除了微型法阵被毁,四面秘龛中的法宝灵器都还在。

    “还请院长暂时待在这里了。”一大道,“明日我们会带人去学院为所有教习学生检查身体,确定他们体内有没有药物痕迹,希望你说的话是真的,你从未用人试验过。”

    段在青垂着眼点了点头。

    几人往牢房外走去,段在青忽而出声叫住万知闲:“老万,如果你是我,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你会不会试?不违背道义,不伤天害理,既能让更多人提升修为,亦能振兴学院,只要我能约束住自己,总有我把药炼制成功的一天……若是你呢?”

    万知闲沉默。

    段在青自嘲的笑了笑:“在我回到学院看到云箬,知道可能是她发现了山缝中的事,那一刻我动摇了,我没有及时救她,或许从这一刻开始,我就错了。”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万知闲这时才出声,说完大步离去。

    牢房中的窗被关了起来,只留着一个小小的高处的窗口,段在青仰头看着那个窗口,慢慢闭上了眼睛。

    二大一直觉得前段时间到处帮宗门找失踪弟子,还要负责各处妖兽异动的巡查就已经很忙了,没想到还有更忙的时刻。

    本来以为抓到了段在青的马脚,能一举解决妖兽动乱这个大麻烦,却牵扯出了更麻烦的事。

    炼制药物的显然不止是学院,还有别的宗门,离渊宗宗主也被请到了会审堂来问话,他们也知道妖兽试验炼药之事,对于自己弟子的死耿耿于怀,但是问到幕后之人,和段在青一样一问三不知。

    二大:“这人是个厉害的呀,平白无故给人好处都让人信他了,用的什么话术?”

    一大看他一眼:“莫要胡乱揣测,我们只看事实和证据。”

    老四:“嗯。”

    二大扬起笑脸:“好的老大,那我送信去了。”

    他走的时候把门关得震天响,以此宣誓自己的不满。

    无他,本来这个月可以休息的,他已经累成狗了!

    学院里只有五个院的院长和段在青是知情者,其余人什么都不知道,经过检查没有任何人体内有药物痕迹,看来段在青总算没有迈过那一步,确实没有伤害任何学院内的人。

    万知闲知道结果的时候提了几天的劲才总算是松了下去,准备带着纪月辞回学院去,他们走的时候已经怀疑段在青,虽然万知闲心底一万个不愿意相信,但为了学院安全,他和纪月辞走一趟会审堂,云箬和百里夜就留在学院。

    让纪月辞来学院还是二大提出来的。

    问询段在青的时候她都在帘幔后或窗后看着,如果说谎她能立刻知道,也能在某个问题问出时,哪怕对方不回答也能从他心里得到答案,倒是让审问省去了很多麻烦,这也是为什么段在青对幕后之人一问三不知却没人怀疑的原因,他确实不知。

    不过一大二大对堂中之人只说是请人协助,并没有把纪月辞的灵技广而告之。

    “有人信有人不信,我们信,所以你的灵技对我们来说有用,如若有人不信,反而徒增麻烦。”一大对纪月辞说,“人心莫测,你的灵技你藏好就行,不需要人人知道,保护好你自己。”

    二大和一大意见一致:“至于你受冤一事,云箬告诉过我们,待日后有机会,我们必定以其他方式还你清白。”

    经此一次,纪月辞反而和四位金衣使者变成了朋友。

    或许更像是能共事的同伴。

    后来问询其他的宗门宗主,帘幔后的位置几乎成了纪月辞的专属。

    万知闲眼看自己徒弟被会审堂当顾问用,十分不满,但是纪月辞干的挺起劲的,他也能理解,这孩子从小觉得自己的灵技是不好的,哪怕遇到了他们,遇到了云箬,她开始接纳自己,却也还是不太喜欢自己的灵技,这次倒是让她开始真正的正视自己的能力了。

    当师父还能说什么呢,要是以前穷,少不得跟会审堂要酬金,现在却有些看不上那几个歪瓜俩枣了,真是由奢入俭难。

    反正纪月辞自己做得开心就好。

    万知闲去会审堂外找纪月辞,她灵脉觉醒,虽然只是神灵脉二阶,但他也舍不得徒弟整天在会审堂寒霜法阵里待着,故而坚持让纪月辞住会审堂外,一大主动出钱给会审堂的这位高级顾问安排了闹市最好的酒楼。

    钱还是金衣使者四个人凑的。

    “云箬他们送信息来了。”万知闲去的时候三小也在,刚好拿着刚收到的消息来找纪月辞,没一会儿一大二大和老四也到了。

    “药物炼制的事吗?”万知闲问。

    他完全不懂,于是也不再说什么,等着三小拆讯息,会审堂有自己的送讯渠道,速度很快。

    “我翻遍了所有关于药物的记载都没找到类似的,但是忽然想到了一个点。”三小温声道,结果纪月辞给她倒的水喝了一口,“这药物要辅之灵力,而自古辅之灵力炼制的,只有灵器。”

    于是纪月辞给在学院的云箬和百里夜去了信息,让百里夜从灵器制作这方面找找线索。

    还真给他找到了。

    “虽然其中的药物不同,要换成别的东西,但是按照段院长提供的炼药方式,不论是所用的辅助材料和流程,这炼药之法完全就是炼制灵器的方法。”

    屋中几人传阅了百里夜送来的信息,二大道:“那个黑袍人,段在青说他自称三大世家的人。”

    三小和站在门边习惯性警惕守门的老四同时开口:“器术世家,庚桑氏。”

    “真的会是庚桑世家吗?”三小道。

    二大摸了摸下巴:“很难说,三大世家现在只有百里世家还在世间活动,虽然大部分人不知道,但我们会审堂清楚,偶尔首宗和五大世家也和他们打交道,联手平息妖兽祸乱,至于庚桑世家,已经有将近百年没有听到他们任何消息了吧?”

    “是。”二大道。

    “不过,”二大话锋一转,“百年前庚桑世家的消息,和玄阳宗有关。不止有关,当时还传的沸沸扬扬,写进了不少话本子里呢,算是一段传奇佳话。”

    本来一直在旁边低头喝茶的万知闲耳朵动了动,抬起头来:“哦?什么传奇什么佳话,讲讲?”

    “这是重点吗?”纪月辞看着自己师父。

    万知闲咳嗽了一声,继续低头喝茶:“好奇嘛,我也听过一个,还是以前和老段游历世间的时候……”

    万知闲说到了一半,顿了顿,没再往下说了。

    纪月辞连忙倒了杯茶给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反而是万知闲对她笑了笑:“师父没事,别担心。”

    一大则和其他金衣使者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姜和关述的死他们猜测过可能和玄阳宗有关系,现在这事扯上了庚桑世家,而庚桑世家百年来于世间最后的消息只与玄阳宗有关……

    第95章

    玄阳宗, 现在的仙门百家首宗,宗主谢鸣之,曾经有过一段在修界流传甚广的, 缠绵悱恻的传奇佳话。

    谢鸣之其人,气质卓然, 风姿疏朗,百年前成为玄阳宗宗主时,玄阳宗还不是首宗,那会儿的五大宗门也不是五大宗门,是六大宗门, 谢鸣之当上宗主后整个宗门实力提升,玄阳宗不出十年就跃居五大宗门之上, 成为当之无愧的首宗。

    而提到这个, 就不得不说到他那已经逝去的夫人。

    民间流传甚广的话本子故事, 就是到处东拼西凑写成的谢鸣之和他夫人的爱情故事。

    版本甚多, 眼花缭乱, 良莠不齐。

    民间爱看的都是穷小子巧遇神女,一步登天的传奇故事, 殊不知大部分猜测都是从修界流传开的,无他,那时候玄阳宗太过耀眼,哪怕谢鸣之很低调, 他那位夫人更是几乎从未露过面, 但在几次宗门联合平息妖兽祸乱时,谢鸣之踏风而来, 祭出法宝灵器一举歼灭妖兽,给修界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能让玄阳宗忽然多了无数极品灵器, 那位夫人的身份就很好猜了。

    修界自古连小孩子都知道,庚桑世家,仅存的器术世家,哪怕天地灵气已经灭绝,依然能靠着上古时期的家底一直维持三大世家的位置,可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修界众修士只敢猜测一下谢鸣之是不是得了什么机缘和庚桑世家扯上了关系,得到世家的赏识,更是让庚桑家的女弟子倾心,脱离了世家和他回到宗门。

    以谢鸣之的外貌和修为,这一点倒是无人怀疑。

    民间的故事就精彩多了,修者们不敢猜的他们统统敢写,还十分受欢迎,在一定程度上让首宗玄阳宗声名远扬,他们的宗主可是神女看上的男人,在凡人眼中也是比肩神明的大人物了。

    那会儿各大州城都抢着买玄阳宗的结界玉,导致很多宗门的结界玉一度卖不出起,外出做任务的弟子盘缠花光了,想卖个结界玉不冒充玄阳宗的都卖不出去。

    某种意义上来说,玄阳宗在民间的“首宗”含量,比在修界要高。

    万知闲听来的故事和金衣使者听到的就是两个不同的版本。

    万知闲是游历期间听来的,凡间的人都叫宗门为仙门,谢鸣之是个仙门不起眼的小弟子,但是芝兰玉树貌比潘安,一次外出落难,得一神女相救,神女看他生的好看,就把他带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两人在山中数年,外界其实只过去了几日,仙门小弟子习得一身神通,也得到了神女的芳心。

    离开之时神女不舍,分出自己的一缕魂魄随谢鸣之回到世间,为他生儿育女,十年后魂魄精气散尽,神女带着孩子回归神界,只留下谢鸣之守着发妻的坟墓,独坐高位,面对浩瀚仙界,黯然神伤。

    “噫。”二大打了个寒噤,“民间真敢写,而且一般不都是山中数日凡间数十年,怎么这里还反了?这合理吗?还神女分出魂魄,魂魄还能生儿育女,过于离谱了。”

    万知闲不满的看着他:“你讲,你来讲,我听听离不离谱?”

    “那我讲。”二大咳嗽两声,声情并茂,“这是一个感天动地的故事。”

    世间之人死后都要去一个地方,名曰黄泉,黄泉之上,是为忘川。

    魂魄度过忘川,才能再次到世间轮回,可也有很多人死后不愿忘却过往,于忘川之上日日徘徊,等着见忘不掉的人最后一面,在那些人之中,有一个女子的魂魄,名叫庚桑氏。

    庚桑氏忘不了自己的过往,还想和结缘之人再见一面,在忘川之上徘徊哭泣,落下的血泪混入脚下的河流,其悲恸感动了掌管忘川的神——泰山府君。

    君上感念她的执着,允其十日之期,让她还魂去世间见自己的爱人。

    也就是当世仙家最大宗门的宗主,谢郎君。

    庚桑氏和谢郎君柔情蜜意,度过了世间的十年,也就是地府十日,虽然心中不舍,却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和谢郎君挥泪告别,按时回到了地府。

    泰山府君为她的深情感动,又佩服她信守承诺,将此事上达天听,神界都为之动容,于是封庚桑氏为神女,让她即日飞升了。

    哪怕是到现在,庚桑氏也在天上看着凡间,保佑着自己心爱的人。

    “感不感动?”二大讲完,认真发问。

    一大:“……”

    三小:“……”

    老四:“……嗯。”

    万知闲呵呵一笑:“莫不是你临时编的?我山中数年凡间一日,你地府十日凡间十年,和我对着来是吧?还地府神仙泰山府君,你这故事比我那个离谱多了!”

    纪月辞微微皱眉:“所以这个故事是在嘲讽玄阳宗吗?因为有神女庇佑,才得到了现在首宗的位置?”

    二大立刻撇清关系:“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没说啊。”

    三小有些奇怪:“纪姑娘似乎不喜欢玄阳宗?”

    “没打过交道,算有一面之缘。”纪月辞简单粗暴地道,“我师妹讨厌,所以我也讨厌。”

    “云箬吗?”二大道,“那倒确实是,想当初玄阳宗邀她做内门弟子,被她一口回绝,她确实很讨厌玄阳宗,上次三小为你检查身体,也是云箬说你和南宫少尘独处过,她当时样子简直就像你和一屋子什么脏东□□处了一样。”

    纪月辞看他一眼:“这话也是你说的,我没说。”

    “不过我想起来一件事。”老四忽然开口,“堂主某次带我出任务,嫌我闷得慌,一路都在讲话,他说修界的人大部分都不知道,其实谢鸣之谢宗主曾经确实是有一个孩子的。”

    “唔……”二大想了想,“堂主好像也给我说过?”

    “不是堂主说过,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现在无人提起罢了。”一大道。

    谢鸣之的那位夫人深居简出,别说外人,就连玄阳宗的弟子也很少能见到她,她住的地方在山巅空气最澄净之处,据说布满了各种养气补灵的法阵,谢鸣之虽然对外很少提及她,但偶尔说起,神色却是温柔至极。

    大家都猜测是这个庚桑世家的女子为了脱离世家闯阵离开,或者废去了自己一身修为灵脉,所以身体很差,才会在短短几年间香消玉殒。

    玄阳宗没有办丧事,只敲了丧钟,山巅那间屋子的法阵也没有撤销,但谢鸣之往那里去的时间更多了,因为他还有孩子,那孩子据说也身体不好,和她母亲一样,偶尔谢鸣之会带着那孩子出来玩,小小的一个小团子,皮肤雪白,明眸皓齿,眉间一点红印像是未干涸的血痕,却也昭示着这孩子的命运。

    没多久,谢鸣之的这个孩子也没了。

    十几年间,谢鸣之失去了夫人和孩子,玄阳宗中无人敢提起宗主的伤心事,其余宗门们自然也不会往人家伤口上戳,慢慢的,这些事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修者余生漫长,该当拿得起放得下。

    直到三十多年前,谢鸣之破例收了个小弟子,据说是从民间捡回去的,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可惜灵力平平,几乎是个普通人,收徒那天大家知道了那孩子的名字:庚桑箬。

    听说是谢鸣之的弟子给取的名。

    大家忽然间就明白了,谢鸣之原来是个长情之人,或许他这近百年来从未忘记自己的亡妻,也从未从失去妻儿的伤痛中走出来,所以他的亲徒才看在眼里,从民间捡回了个小姑娘,赋名庚桑,给谢鸣之一些安慰。

    不知道是不是叫庚桑的缘故,这捡回来的小弟子身体也不好,终日深入简出,入宗门后更是大病一场,不过大概是上天垂怜,这孩子还是熬了过来,此后更是得到谢鸣之三个弟子的宠爱,到哪都带着,言行之间都极其维护,近年来更是频频出现在各大场合。

    “不过我看谢宗主对这个小徒弟也没什么旁的感情,大概知道对方终究不是自己的女儿吧。”二大感叹到,“不过那姑娘身上一身的法宝灵器,性格娇纵,可见也是有人宠着的。”

    三小忽道:“庚桑箬是不是修为低微?”

    “大概是?外界皆知她一身上品法器,也不好猜测她修为怎样,但若是修为甚好,估计也不屑浑身武装的严严实实吧。”二大眉毛一挑,明白过来什么,“现在玄阳宗和李姜、关述之事可能有干系,李姜关述体内的药物可以催生灵脉增进修为,而玄阳宗宗主的这位小徒弟——修为低微……”

    “收声。”一大道,“不可妄测,你若心底有了先入为主的怀疑,任何时候行事论断就会有所偏颇。”

    “知道。”二大道。

    三小也点了点头。

    老四也嗯了一声。

    “赶路吧。”一大朝前走了。

    三小转身问纪月辞:“喝水吗纪姑娘,你体脉并未觉醒,跟着我们赶路实是不妥,如果累了我可以背你。”

    “不用。”纪月辞喘了口气,“今天要走到什么时候?”

    “子时。”三小温声道。

    纪月辞:“……还是给我喝点水吧。”

    她以前恨不得自己是普通人,现在却有些希望自己觉醒体脉了。

    却也由此忽而明白,为什么万知闲会说段在青一开始就错了。

    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一种能让人催生出灵脉的药物,如果真的试炼成功,握着这种药的学院和宗门会成为什么?是世间新的神,还是众矢之的?

    段院长想要的公平,会不会就成了另一种不公平。

    万知闲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揉了下她的脑袋:“莫要多想,赶路。”

    纪月辞收回思绪,跟上了万知闲的脚步。

    学院的丧钟响了三天。

    孙老和徐平的葬礼上不少学生掩面哭泣,葬礼之后无论是教习们还是各副院长们,以及各院的学生们,所有人只觉得忽而茫然起来,学院刚刚经过妖兽侵袭的重创,却奇迹般挺了过来,甚至无人伤亡,大家都以为修整之后会是更好的开始,可现在忽然死了两位学院的元老级人物,段院长和五位院长也被会审堂请走,至今未归。

    此后学院会变成什么样?

    敲门声响,云箬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几位师哥师姐,来跟她告别。

    “你们要去师门了吗?”

    “嗯。”几位学生点点头,“本来想留在学院多学点东西,毕竟去了宗门也是外门弟子,在学院还能等到神踪秘境的开启之日搏一搏,现在看来……也没机会了。”

    院长都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们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被会审堂请走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云箬,你多珍重,你的救命之恩,我们都记着呢。”

    大家互相别过,互道珍重。

    云箬知道这一天在所难免,她早就对一切离别有所准备,心里却也有些被影响,这和跟胡勇大叔和阿恒的告别不同,她与他们告别,知道他们在哪,知道总有能去见面的一天,所以心境不同。

    现在和不甚相熟,又一同经历过劫难的同学告别,却不知道会不会有再见到的那一天了。

    没一会儿又有几个学生来告别,他们不是宗门弟子,没有入宗门,但现在学院的形势,似乎再待下去也不可能对自己的修为有所帮助了,学院或许哪天就会关停,甚至现在学院是否安全都不知道,他们没宗门可去,不如早日回家乡去。

    此后的修行,只能靠自己茫然往前了。

    妖兽入侵时和云箬一组的师姐到了晚上也来找云箬了。

    云箬打开门看到是她,笑了笑:“你也准备走了吗?”

    “嗯?”师姐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她,“走去哪?”

    云箬愣了一下:“这两天很多人都离开了,我以为你……你们也要走了。”

    云箬看了一眼跟在师姐背后的龙法,龙法猛地站直了,吓了云箬一跳。

    “我们不走!”龙法粗声粗气道,“要走也要等学院真的没了的那天,万一院长们又回来了呢?你什么意思,学院是你家开的,你都没走,凭什么要我们走?”

    云箬无言:“我没这么说。”

    龙法:“……”

    龙法瞪了云箬半天,转身下楼去了。

    云箬莫名其妙,但也习惯龙法说话难听了,何况她知道妖兽入侵之时是龙法冒着生命危险下山送的信息,虽然她已经把妖兽都引到了南面,他下山去比留在学院安全,但龙法不知道。

    这人平日里说话讨人厌,但是在关键时刻他却愿意站出来保护学院和学生们,云箬心底对他倒是多了点佩服。

    不过这人不长嘴就好了。

    师姐哭笑不得:“别理他,你赶快吃东西吧,听说学院来了新的院长,我们不会走的,之前妖兽入侵那么危险,万一再有一次怎么办,还有好多今年的新生,更有不少人都没地方去,我们作为师哥师姐自然也不能先走。”

    “新院长?”云箬好奇,“真的吗?”

    “不知道,也不知道谁道听途说来的,我也是来的路上听到的。”师姐笑道,“南院饭堂的师傅最近做的菜都很好吃,说要给大家打打气,每一份菜都很多,够你和你师门的人吃。”

    纪月辞万知闲和会审堂的人一起送徐平的棺椁回来,纪月辞现在和云箬住一起,大家都知道。

    不过也因此学生们更怕会审堂的人了,院长们是会审堂传询走的,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躺在了棺材里,偏偏会审堂那几位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带着面具,更有甚者还笑嘻嘻的,简直完全没有同理心。

    会审堂果然是个没人情没人性的地方,金衣使者更是名副其实的丧门星。

    师姐送完了饭下楼,龙法蹲在寝舍山壁外,看到她下来,整张脸都是丧的:“我刚刚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你有没有帮我道歉?”

    师姐翻个白眼:“我求你了,不让你来你偏要来,来了就闭嘴不行吗?不要每次都问我这个问题!老娘凭什么帮你道歉,下次我来找云箬你别跟着我,我不想被你的蠢拉低我和云箬之间的友好关系。”

    龙法站起来,叹了口气:“以后怕是没机会和她说话了。”

    师姐:“?为什么?”虽然你一直别去跟她说话比较好。

    “她自己有师门,肯定不会再留在学院了。”龙法说。

    “……也对。”师姐点了点头。

    龙法想了想:“我们跟去她师门拜师怎么样?跪在山门外,云箬人好,说不定……”

    师姐到抽一口冷气,一脚踹了过去:“你敢!!你顶个脑袋是不是为了显高啊!”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纪月辞赶了几天路回来,因为现在是大人了,又没受伤,说什么都不肯给万知闲背,也不好意思给三小背,硬是陪着大家日以继夜回到学院,在云箬床上倒头就睡,第二天被百里夜开临时阵门送进秘境去泡热泉。

    林望差点被她气死,好不容易小师妹好了,师姐身体又出状况,这个宗门要是少了灵犀的秘境和他林望,早就相约在闲云宗后山躺坟堆了!

    百里夜陪着万知闲去学院各处帮忙,晚上才回来。

    他现在住在云箬对面,不过现在寝舍空了不少,八层几乎没几个人了,百里夜一回来,开门的声音很清晰,云箬打开门,百里夜就往她这边走了过来:“怎么还不睡?”

    “等你。”云箬被百里夜揽过去。

    “月辞睡了?”百里夜问。

    “嗯。”云箬点点头,“喝了林望给的安神汤,还有一碗呢,你喝吗?”

    “不喝。”百里夜拒绝,“困了吗?”

    “不困。”云箬眼睛亮亮的。

    “那就请师妹光临寒舍,我给你泡杯茶,陪陪师兄吧。”百里夜笑道,“赏光吗?”

    “既然师兄诚心诚意的邀请了,我怎么好拒绝呢。”云箬反手关了门,被百里夜揽着进了对面的房间,进去后左右看了看,“这里曾经是陆子云住过的房间。”

    “是吗,师妹记的真清楚,不过以后这是我住过的房间了。”百里夜挑了下眉,放开她去煮水泡茶。

    云箬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笑得不行,过去帮他把窗户打开,夜晚的凉风吹了进来。

    屋子里没什么东西,一张床一张书案,床铺是教习找来的,还给了两个矮椅,很周到。

    煮了茶,咕噜咕噜的水声和袅袅茶香混在一起,安静的夜里忽然就多了几分休闲的感觉。

    万知闲和纪月辞去会审堂,她和百里夜守在学院,副院长们带着他们去山缝危险禁地,云箬和他们一起把整个学院外围一起巡查了一遍,期间找到几只漏网的噬灵兽,都被云箬解决了。

    百里夜则和院长们一起加固了禁制法阵,又带着人去检查学院中所有地方,十几日来两人都没怎么休息,甚至都没怎么见上面,学院一堆事情,群龙无首,也没有教习和副院长们都能信服的人出来领事,总有种乱糟糟的感觉。

    此刻忽然有了点闲暇的时间,云箬和百里夜都没说话,云箬看着咕噜噜冒泡烧开的水,一点一点往里加茶叶,这茶还是从秘境里带出来的。

    “百里夜。”云箬唤了一声。

    百里夜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嗯?”

    “你说学院以后会怎么样?”

    “你觉得呢?”百里夜轻声问她,“你希望学院以后是什么样?”

    云箬一手托着腮:“我不希望学院消失。”

    “那就不会。”百里夜隔着袅袅热气看着她,“你肯定不是唯一这么想的人,只要还有人在坚持,学院就不会消失。”

    “我也这么想。”云箬笑了笑,忽而换了称呼,“师兄。”

    “嗯?”百里夜看着她的目光被热气蒸腾得格外温柔。

    云箬朝他张开手:“抱抱。”

    百里夜起身走到云箬身旁,弯腰下去抱了抱她:“够了吗?”

    “不够。”云箬埋首在他颈间蹭了蹭下巴。

    百里夜直接把她抱了起来,回到自己位子上,让云箬坐在他怀里,两人又恢复了安静,等茶凉了些,百里夜端起来想问云箬喝不喝,发现人已经窝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兀自笑了笑,低头在云箬发间吻了吻,自己喝了茶,抬起手在空中用灵力迅速画下临时的秘境阵门,在脑海中道:“灵犀。”

    灵犀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在。”

    大概是百里夜体内有了云箬的灵息,据灵犀说就是云箬的灵力已经和他交缠在一起,他问过灵犀能不能通过灵力来辨别他和云箬,灵犀当时沉默半响,郑重的告知他,他灵力有限,和云箬的灵力比起来不足万分之一,简直渺小得可以,要从灵力上区分开他和云箬简单得如同儿戏,不费吹灰之力。

    百里夜别的没听出来,倒是发现灵犀愈发通人性了。

    它居然学会诚恳的嘲讽人了。

    “你秘境里那个地方,就是我被困在空间法阵里的山洞深处,可以让我再进去一次吗?”百里夜问。

    “不可。”灵犀道。

    “我不能进去吗?”

    “非也。”灵犀的声音层层叠叠,“是你进不去,那地方只有云箬可以进去。”

    百里夜:“当时传呼鸡是不是也进去了?”

    灵犀似乎在点头,声音轻微的晃了晃:“它是灵器,不是人,而且内部全都是云箬的灵力。”

    “如果我想进去,有办法吗?”

    “你进去干甚?”灵犀的声音平平板板。

    “我那时被困在空间法阵里,发现了一些东西,我想再去看一次。”百里夜道,“能不能假装云箬也在我身边和我一起,但其实只有我一个人进去了。”

    他当时是和云箬一起进去才看到的那些过往,或许再想看也需要和云箬一起。

    但这件事他暂时不想让云箬知道。

    “这事和云箬有关吗?”灵犀立刻问道。

    百里夜点点头:“不要告诉她,有件事我必须弄明白。”

    “原则上不可能。”灵犀的声音慢慢道。

    原则上不可能,那就是有可能的。

    百里夜等着灵犀说。

    灵犀似乎在沉吟,许久后声音才响起:“你和云箬如今灵息相通,你体内都是她的灵息,或许你想办法让自己身上云箬的灵息再浓些,待我觉得可以之时,我会让你去试试能不能进去。”

    再浓些?

    百里夜想了想,低头看了云箬一眼,云箬睡得很熟,侧脸靠在他胸前,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部,他把她往怀里搂了搂,手掌贴上云箬的背,引着自己的灵力像那天晚上帮云箬舒缓身体的疼痛一样,在她身体里温和的游走。

    “怎么样?”百里夜问意识里的灵犀。

    灵犀道:“你做什么了?没用。”

    百里夜停了一会儿,低声喊云箬:“师妹。”

    云箬睡得很熟,却喃喃地回应了他一声,声音带着黏糊糊的睡意:“师兄……”

    “我要亲你了。”百里夜说。

    云箬朝他怀里拱了拱,声音拖得长长的:“嗯……”

    百里夜低下头去,一点一点在她唇上轻啄,舌尖顺着她的唇描摹,慢慢辗转到下巴,湿热的气息洒在她颈间,轻柔的去吻她的每一寸肌肤,又去亲她的眼睛,脸颊,耳朵,鬓发……

    没一会儿云箬就被搅扰得不得安眠,却又不想醒,终于抬手捧住他的脸,对着他的唇吻了上来,他张开嘴迎接云箬的回应,气息交缠间他动了情,一时间有些脑海空白,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只想追逐着怀里的人更多的索取。

    灵犀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咦,你身上云箬的灵息多了点,你在做什么?”

    灵犀等了许久,什么回答也没有。

    大概是秘密?

    那它就不问了吧,江北山跟它说过,做朋友要知分寸,它记得的。

    灵犀懂事地道:“现在这样是可以的,你记得多做,我走了。”

    回应它的是一声含含糊糊的嗯,然后所有声音就消失了。

    应当是临时阵门被撤了。

    百里夜这小子放到曾经,一定会是个了不得的器术师,能和别的顶级器术师一起创造它神踪秘境的那种。

    更不要说他现在还没法借助天地灵力……不过他现在似乎能借助云箬的灵力?刚才不就做到了。

    世间后起之秀也不容小觑。

    ……

    三天后,云箬知道学院的新院长是谁了。

    闲云宗宗主,学院前副院长,她的师父,万知闲。

    她早该想到的。

    能让学院中的教习和副院长们都接纳和信任的人,现在确实只有万知闲。

    “只是临时的。”万知闲道。

    几位副院长亲自来找他,都是早就在学院任职的人,和万知闲段在青都共事过,现在学院的状况急需一个人来稳住人心,教习和副院长们稳住了,才能让学生们安心。

    万知闲知道现在学院情况,已经到了存亡之时,他当年走是因为和其他人理念冲突,并不代表他走的时候义无反顾,现在他能帮忙,也绝不会置身事外。

    有了新院长,学院中的事务渐渐开始运转,法阵修复的差不多了,山中的巡查也告一段落,被妖兽入侵糟蹋得乱七八糟的各处地方也在学生们的共同努力下重建。

    经此一事,学生和学院之间的牵绊加深了许多,这里不再是大家为了进入宗门必经的那条路和跳板,也让学生们多了许多归属感。

    百里夜花了将近一个月的陆续修补,终于把学院密室中的法阵修补完成,银色的微型法阵在他指尖改变阵式,分列开又重新聚拢幻变模样,变成护山大阵的完整法阵。

    “完成。”百里夜挥手散了灵力,微型法阵片刻后散开回归各自的位置,嗡一声隐去了。

    “真是……不得了。”其中一位副院长,哦,不对,现在已经升为五院之一的院长了,感叹道,“修补这么多法阵只用了一个月,万副院长,你这弟子器术天赋简直是,天赋异禀。”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喊了老称呼,忙改口:“万院长。”

    万知闲毫不在意,拍了拍百里夜肩膀:“费了不少灵力吧,回去休息吧。”

    百里夜朝各位院长点了下头,脸上神色散漫,拐出密室离开了,留万知闲和院长们在密室中布其他防护法阵。

    他走到西院入口,一个教习匆匆赶来,神色难看的一头冲进来,朝着议事厅的方向跑去。

    百里夜皱了皱眉,转身跟了上去。

    那教习跑到议事厅外,终于没忍住喊了出来:“院长!收到学院在外的历练点的消息……出事了!”

    第96章

    学院在四州城边界设立了历练点, 北边是瘴气之森,东边是妖兽雾海,西边和南边幽谷深涧, 在学院三年的学生可以去历练学习,在教习的保驾护航下修习, 以及认识妖兽和各种边界才有的灵草灵株。

    各处历练点都送了信息回来,妖兽异动作乱,教习和学生们都撤入附近城镇,和各边赶到的宗门一起守城。

    其中北州边界情况最为严重。

    东边有百里世家坐镇,妖兽雾海虽然妖兽都是大妖, 但几乎没出过大的乱子,很快就被平息, 西边和南边深涧易守, 相对来说情况还好, 北州边界的瘴气之森范围大深林广, 其中妖兽数不胜数, 要是遇上像学院一样妖兽倾巢而出的情况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还有几名学院学生在混乱中失踪了。

    会审堂现在在秘密调查催生灵脉的药物之事, 仙门百家都有嫌疑,这次会审堂办事也不能和各宗门合作,几乎能调动的人都派出去各处暗查了。

    一大他们上次和万知闲纪月辞一起回学院,几乎到了之后就走了, 走之前又给了云箬一枚召集令, 叮嘱她有什么情况可以联系会审堂,不要舍不得用, 大不了让二大再去挨堂主一顿骂,多讨两枚召集令。

    纪月辞这边则是三位堂主直接给了她权限, 可以用会审堂专属的信息渠道传送讯息,她有什么发现可以尽快把信息送给会审堂,而会审堂也愿意把查到的信息和闲云宗共享。

    偌大仙门百家,会审堂到最后能合作的暂时只有闲云宗这个小宗门了。

    学院现在几乎修整完成,自然要派人去边界帮忙,顺便去送信暂时撤回历练点。

    但是送回学院的讯息情况不甚明了,现在万知闲得守着学院,各院长则轮流带人下山在城镇附近巡查,各城的结界玉也升了级,全都是百里夜亲自去改其中法阵,扩大灵力续存。

    当然云箬也和他一起行动了,两人一个改进一个注灵,十天之内就把附近所有城镇的结界玉屏障搞定了,由院长们二批次巡查,又加固了防护法阵,妖兽和瘴气都别想入侵。

    会审堂那边时不时有消息传来,五大宗门也开始派弟子巡查自己灵山附近的城镇,扩大了守护的范围,首宗玄阳宗再次入驻玉京城,护下了周边所有城镇。

    当然也有些宗门什么都不管,有了大宗门顶在前面,干脆就把山门一关,护山大阵一开,彻底断绝和外界的往来,独善其身了。

    “中都附近不少城镇的人都往玉京城跑,觉得在玄阳宗脚下最安全,会审堂的人也去盯着了,刚好玄阳宗派了不少弟子外出巡查守护,他们的人会试试看能不能混进玄阳宗去查探。”

    “五大宗门虽然都出手了,但也有宗门只管离自己最近的城,紫霄宗和飞凤宗和玄阳宗一样护下了好几个城,弟子几乎都派出去了。”

    “现在南边情况最好,妖兽异动很少,倒是有个叫陵凌宗的宗门忽然间名声鹊起,这宗门没什么修为厉害的弟子,但是一口气向几大宗门买了价值可观的结界玉,全都给南面各城镇的镇民们送了去。”

    纪月辞把会审堂共享的消息念完,林望震惊了:“陵凌宗买结界玉怎么不联系我?我才是最大的供货商啊。”

    江北山不解:“师兄,咱们宗门虽然之前囤的结界玉多,但是不都被你拿下山去卖了吗,五枚铜板一个,还被怀疑是假的,第一天都没人买。”

    林望被百里夜搭着肩膀,闻言沉痛地摇了摇头:“真是不识货啊!”

    云箬笑起来:“记得给我分成啊,两成。”

    百里夜看林望一眼:“我的全给师妹。”

    林望啧一声:“就五个铜板你们也要分,那是养家糊口的钱,你们都离开宗门多久了,上次你俩回来也就住了一个晚上,我和北山守着家真的很寂寞很孤单,对吧北山。”

    江北山眨巴了一下狗狗眼:“我还好啊,你下山去了还有灵犀陪着我呢,我长大了,也可以一个人守着闲云宗的。”

    灵犀没进秘境,声音嗡嗡地凭空响起:“对,林望师兄别怕,我保护你们。”

    江北山纠正:“是我们俩一起保护师兄。”

    灵犀改口:“好的,我们一起保护师兄。”

    林望:“……多谢两位师弟啊呵呵。”

    闲云宗的人,现在万知闲镇守学院,每天忙的不见人,百里夜和云箬都在山下城镇,之前回去的时候还是顺路路过闲云宗,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没亮就继续去别的城镇检查结界玉了,纪月辞相对轻松一些,就住在云箬寝舍里。

    林望和江北山灵犀守在闲云宗,就算百里夜回学院会开个临时法阵让大家在秘境里聚一聚,但也只是偶尔。

    这次是因为云箬决定要去极北边界,亲自送消息过去,帮着找寻失踪的学生,所以才到秘境里和大家道别。

    “我陪师妹一起去。”百里夜说。

    林望点点头:“你跟着也比较好,云箬遇到事情容易冲动,有你拦着能好点。”

    他说完又觉得也很不放心:“你也不怎么冷静,要不我和你们一起去?”

    但他也放心不下江北山这个小傻子独自守着宗门,不,两个小傻子,灵犀也算一个,它能被江北山教做事,能聪明到哪里去?

    “我和你们一起去。”纪月辞道。

    “月辞?”云箬之前就和纪月辞说过自己要去边界的事,当时纪月辞就沉默了一会儿,但也没说什么,她没想到纪月辞居然决定和他们一起去。

    “药物之事还没解决,我现在共享了会审堂的信息,也想给他们提供些线索,一直待在学院里也不行,带我一起吧,我也想帮忙。”纪月辞认真道,“我会努力不拖慢你们赶路的。”

    “你再考虑考虑?”林望显然不太同意,“极北之地天气莫测,你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住。”

    “我要去。”纪月辞这才开口说出真正的原因,“上次云箬出门做任务去寻人,差点被坑了,要是我在,有不怀好意的人接近我能分辨出来。”

    现在各宗门形式立场不明,李姜和关述的死还没查出是谁,或者是哪个宗门干的,这些人和段在青他们不一样,可没有“不拿人试验”的坚持,而且现在各处妖兽异动,难保不是有心之人搞出来的,学院的不就是吗?

    小师妹身负天地灵气,她要保护好她。

    “行,月辞一起。”百里夜拍了板。

    云箬也点了点头对林望道:“没关系,我现在体脉四阶了,路上我可以背着月辞赶路,师兄不要担心,我会保护好师姐的。”

    林望只好同意:“我多备些药给你们。”

    大家互相之间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百里夜把林望拉到一边:“结界玉别全都给完了,自己留一些。”

    “什么叫给?卖的!”林望不同意,“放心,留着呢,就算真遇到什么应付不了的事,我和北山还可以躲进秘境里。”

    “嗯。”百里夜点点头,“若是妖兽入侵别死守着宗门院子,大不了以后换地方重建,你们才是我闲云宗的一切,只要你们都在,闲云宗就在,听明白没?”

    林望笑得直拍百里夜的肩:“师父让你传的话?”

    百里夜摊了下手:“原话,一个字都没改。”

    “这话我也想说。”林望道,“遇事不要拼命,想想身边的人,想想在等你们回来的我们。”

    “知道了,我会帮你转告师妹的。”百里夜道。

    这一次外出时间比较长,众人都想到了边界危险的情况,没了什么聊天的心思,离开秘境之后各自做准备去了。

    万知闲晚上来找云箬三人,言语间颇有些愧疚:“辛苦你们跑一趟了。”

    被云箬和百里夜调侃他现在要改名叫万般忙,操心学院的事后可以,其他的弟子们也能为他分忧。

    差点把万知闲活生生说泪目了。

    学院收到边界历练点消息的当天晚上,三个人就趁着夜色出发了。

    一路上几乎夜以继日披星戴月,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云箬体脉升了四阶之后觉得自己身体素质跟三阶时候根本没法同日而语,跟着百里夜一路奔走也不觉得累,和那次跟一大二大一起去天山岛差点跑断气好多了。

    三人抄近路翻山越岭,路过一个小村子停下来休整。

    百里夜听完云箬的感慨有些好笑:“金衣使者那两位起码体脉高阶以上,我俩现在都只是四阶,一起赶路你当然不会觉得累。”

    “‘只是’四阶。”云箬啧啧啧地摇了摇头,“听听这个语气,师兄好大的口气呀。”

    “一般,没你闯阵时的口气大。”百里夜坐在树下垂着眸,手下忙个不停,道:“师姐呢?”

    “睡了。”云箬反手把门掩回去,走到百里夜身旁,“你在做结界玉吗。”

    “嗯。”百里夜点点头,往旁边挪了挪,铺开衣摆给云箬。

    云箬没坐:“那我再去周围找点能做结界玉的玉石,多做一点留给村里的人吧,万一有妖兽进了山。”

    “好。”

    百里夜抬头看了一眼云箬,扬了一下下巴。

    云箬看着他:“怎么了?”

    百里夜手里拿着两块玉石,暂时停下刻阵,扬起脸道:“凑近点,我告诉你哪里有玉石,否则你还得满山去找,听不听?”

    “听,你直接说不行吗?”云箬弯腰好奇地凑过去,“难道有秘密?”

    百里夜趁机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一本正经低声道:“别走太远,一里外我们进来的地方有个溪涧,那里应该有。”

    云箬:“……”

    云箬红了脸,飞快瞥了茅草房一眼,报复性地凑过去在百里夜鼻尖咬了一下,在百里夜伸手来揽她之前转身跑了。

    第二天他们走后,收留他们,把屋子借给他们休息的老夫妇在门口发现了一堆玉石,底下压着一张纸条,连忙叫来了村长,大家研究半天也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又去找来了村里的教书先生,先生是从城镇里来的,见多识广肯定知道。

    年轻的教书先生进了小院,看到被摆在泥地上谁也不敢碰的一堆玉石,和玉石下压着的“多谢收留”的纸条,嘴巴张得比鹅蛋还大。

    “这……这是……”教书先生抖着手捏起一块,玉石入手温润,摸上去有不明显的纹路凸起,“这是结界玉啊!城里大户人家都有,要从仙师那里才能买到或求到的!”

    “可以挡瘴气那个?”村长和老夫妇都惊呆了,“但他们昨天来什么行李都没带啊。”

    老夫妇想起昨天留宿的三个人,两位女子都戴着面纱,那位年轻男子俊朗英挺,说话间自带一种游刃有余的闲散气度,说是路过不打扰,但老夫妇不忍心小年轻人住林子里,就让他们住进了偏房的茅草屋,现在想来,这三位都是仙人之姿啊!

    他们以为是帮了人,没想到是往家中留了贵人啊,还留下了如此贵重的谢礼。

    村长招来了村里的人,一家分了一块结界玉,次日村里几个壮丁抬走了村口的大石头,一日后又换上。

    村子改了名,从此以后叫仙踪村了,待得以后教书先生写的话本子流传出去,大受欢迎,引来了不少人进山来觅仙师踪迹,也想要结得仙缘,百年后这村子和山下通了来往,成了几个城镇中间的必经点,渐渐远近闻名,繁华了起来,云箬还缠着百里夜来玩了一次。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云箬他们一路赶路,中途不止一次遇到被妖兽围困的城镇,值得庆幸的是大部分都有离得近的仙家宗门来处理,他们就没插手继续赶路,但也碰到一次大概是个小宗门下山守城,力有不逮,三人见状去帮了忙,耽误了一些时间,赶路赶得更紧了。

    半个月后,他们赶到了北地。

    这次出门云箬带上了传呼鸡,百里夜给它修改了体内的法阵,能够蓄灵更多,飞的速度也更快,接收消息方便了不少,还没往极北之地去,就知道了学院历练点已经全都从瘴气之森撤了出来,在北州城暂住,一边帮助城镇巡防,一边找寻失踪弟子的下落。

    云箬他们于是改了道,直接往北州城城外山中的学院暂时停驻的地点赶去。

    “云箬!”尤小沁在院子内就听到了云箬的声音,不敢置信的跑了出来,拉着云箬又惊又喜,“教习们说有学院的人来,我还以为会是哪个院的院长,没想到是你!”

    “好久不见啊小沁。”云箬笑道。

    尤小沁一把抱过她:“我神灵脉二阶了!”

    云箬叹了口气:“我还是一阶。”

    尤小沁擦了擦眼睛笑起来:“算了,不该跟你比神灵脉,你灵力化形的本事我可望尘莫及。”

    两人叙了几句旧,尤小沁把云箬他们带到休息的地方,纪月辞抵不住赶路的艰辛,先去睡觉,百里夜和云箬就去找教习们了解现在的情况,等纪月辞睡了两个时辰养了些精神,就把历练点的教习和学生都召集了起来。

    他们暂时没告诉大家学院院长们的情况,现在各处妖兽异动已经搞得人心惶惶,不需要再加重教习和学生们的心理负担了,等他们回学院再说也不迟。

    现在最紧要的是解决北州城妖兽的问题,以及找回失踪的学生。

    “妖兽是突然出现的,一点征兆也没有,许多都是从瘴气之森跑出来的,也有别的山涧中跑出来的,还好当时我们都守在瘴气之森外面,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动,尽快通知了周边城镇,北州城之前经历过一次瘴气围城,应对措施很及时,几乎没造成什么伤亡情况。”总负责的教习把情况都告诉他们。

    “你们有没有注意妖兽的眼睛?”云箬问。

    “眼睛?”教习们对视了一下,“妖兽的眼睛怎么了,有的大有的小……”

    “有眼睛发红的吗?”纪月辞问。

    “这……”教习们想了想,“好像没有。”

    “现在还没被驱逐的妖兽有些什么种类的?”云箬又问。

    教习们七嘴八舌说了不少,云箬一一听着,和纪月辞交换了一个眼神,纪月辞轻轻点了点头。

    教习们看着他们三人欲言又止。

    百里夜淡淡道:“有话直说。”

    负责的教习于是直话直说了:“我们以为来的会是院长或者孙老,毕竟孙老最擅长法阵,几位院长修为深厚,可以进北州城去修检法阵和给城镇结界玉改阵注灵,北州城的结界玉屏障快要撑不住了。”

    北州城的结界玉是玄阳宗的,要想注灵确实需要法阵和器术方面都厉害的人,才能修改结界玉内阵法重新完成注灵。

    现在来的却是学院学生,以及两位她的同伴。

    教习们倒是知道云箬神灵脉厉害,一阶就能灵力化形,这在学院几乎人人都知道,但这有什么用?

    百里夜点了点头:“知道了,待会儿我们会去解决,结界玉的法阵我能改。”

    教习看着他:“……啊……那挺好,不过外围还有不少妖兽,惊动了会很危险,我们护送你进去?”

    “不用。”百里夜道,“我和云箬去就行,人少比较好行动,这里的结界玉屏障怎么样?”

    “我们有在注灵,基本能维持。”教习们道。

    但是灵力维持的速度赶不上消耗的程度,注灵又是很耗费精力的事,所以临时驻点的结界玉屏障也很薄弱了。

    “带我过去吧。”云箬道。

    教习带着她和百里夜去院中的结界玉法阵处:“要改法阵吗?”

    “不用。”百里夜道。

    学院的所有法阵他和云若几乎全都摸透了。

    教习们不明所以,这个年轻人也不是学院的学生,难道很熟悉学院的法阵不成?刚才也说自己可以改玄阳宗的结界玉法阵,而且看上去不像是在忽悠他们。

    可他们还是有些不敢信。

    无他,这位看起来太年轻了,顶多二十几岁,这个年纪的修士就算修为顶天,于器术一道也不可能有多高的建树,毕竟现在愿意修习器术的修士很少,就算愿意修习,也不一定有天赋,器术一途注定是一条已经走到穷巷的路,现在能制作结界玉、画出法阵就是修士们对器术一道的延续了。

    “你来注灵吗?”教习问百里夜。

    却见云箬走近了法阵之中,于虚空之中伸手一探,摸到了被隐藏起来的结界玉的轮廓,刹那间法阵中银光一闪,响起一声轻微的嗡鸣,她把手收了回来:“好了。”

    教习奇怪的看着她:“什么好了?”

    他没记错的话云箬来学院三年不到,从她之前上课的知识量储备来看,她进学院前才刚刚开始修行。

    应着他的问话,整个临时驻地外围亮起一阵璀璨的银光,将周围空气中尚未被清除的瘴气全都一扫而空,而云箬刚刚走出来的法阵处,结界玉内盈满的灵力气息充斥整个法阵。

    结界玉里的灵力,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被注满了。

    教习梦游一样看着云箬:“……?”

    云箬问道:“你们还有结界玉要注灵的吗,都拿过来。”

    教习点点头,梦游一样往外走:“我去叫大家把结界玉都拿过来,都是学院里领的,不过尤小沁的不是,是她朋友给她的,上品结界玉,那个你估计注不了灵……”

    教习说到一半,想起来云箬他们来的时候尤小沁跑出去接人,嘴巴张了张,半响才继续道:“她那个朋友……”

    “是我。”云箬说。

    教习果断把自己嘴巴闭了起来。

    再说话他怕自己忍不住尖叫起来。

    学院说给北边派的是精英小队,中坚力量,学院守护之星……看来不是安抚他们的?

    教习和学生们的结界玉都凑到了一起,有的能自己注灵,但是也和院子中的防护结界玉差不多,注灵速度赶不上消耗程度,他们既要保住临时驻地,又要随时到城外的瘴气中巡查,保证把妖兽们都拦在外围,以及城中结界玉能维持一天是一天,人人都很疲惫。

    唯一值得高兴一点的就是有教习和学生都有了修为上的境界突破。

    所有结界玉都放在了云箬面前。

    除负责教习之外的教习们看见云箬把手悬在结界玉上方,连忙阻止她:“你要做什么?不是说拿过来注灵吗,你注灵?注灵不是这么做的,小心伤到自己……”

    几个学生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他们在秘境中曾和云箬一起,是见识过她和她身边这位做结界玉和注灵的本事的。

    灵光一闪,所有结界玉注灵成功。

    教习们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活了这么多年他们都没见识过这么简单粗暴的注灵!重点是消耗这么多灵力为何云箬看上去还这么轻松?

    云箬刚要说“可以了”,桌上一堆结界玉里有一块弹了一下落到最上面,内部金色符纹熄灭,玉石啪一声裂了,灵力很快化作银光散去。

    一位教习不好意思摸摸头:“哎呀这块是我在外面买的,我以为注灵要一块一块注呢,这是什么神奇的注灵方法……我的结界玉还有救吗?”

    “没救了。”另一位教习拿起来看了一眼,“里面法阵全都碎了。”

    教习欲哭无泪:“花好多灵石买的……”

    负责的教习打断他:“反正买来的结界玉不清楚法阵内部也注不了灵,用完也只能当玉石摆着看,坏了就坏了吧。”

    教习更想哭了:“可我身上没有结界玉了,总不能之后你们去做任务我一个人躲在驻地吧?”

    云箬摸出几块结界玉放在桌上:“不好意思啊教习,你挑一块,当我还给你的,其他的谁还没有结界玉的自己来拿,今日还有任务要给诸位,请打起精神来,也做好今天晚上可能不能睡觉的准备。”

    她这段时间在学院都是带着教习和挑出来的学生们巡查晴岧山,大家都认可她的能力,有紧急情况都是云箬立刻下判断,其他人配合执行,否则要是碰上结队的妖兽,尤其是噬灵兽,根本来不及给他们讨论的时间。

    所以云箬现在习惯了直接下达要求,北州城的情况紧急,她想要赶快解决,里面的人已经被围困了半月之久,不能再拖下去了。

    今晚就把所有妖兽驱逐。

    教习和学生们听完云箬的安排,明明觉得离谱至极,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毫不怀疑。

    主要是被刚才的两次注灵震慑到了。

    他们想起收到过学院的消息,学院被妖兽围困,在院长们赶回去之前是一个学生孤身守学院斩妖兽,保护了几百名学生……这个人难道就是云箬?

    那她的修为天赋……

    大家不敢想。

    因为实在无法想象。

    云箬是中午赶到的临时驻地,安排完晚上的行动之后实在撑不住了,去睡了一会儿,百里夜没有休息,去北州城外围小心探查了一遍,找到了能不惊动妖兽进去的路线,回来的时候云箬已经醒了。

    纪月辞到了之后就睡了一段时间,知道今晚的行动大家都参与,但是她不能参加,她要和不认识的人待在驻地,心底有些紧张,一直守在云箬身边,尤小沁拿了干粮进来,几个人一起分吃了。

    院中所有人都准备好了,云箬再次和大家核对细节:“我和百里夜进北州城去,先去修改结界玉和注灵,保证瘴气不会突破守护屏障,之后我们会想办法把妖兽全部驱逐,各位请守在城外,引着妖兽往瘴气之森回去,不要往别的城镇方向去了。”

    大家点点头,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严肃。

    这是一次很疯狂的行动,以往他们从没一口气驱逐过这么多妖兽,而且按照云箬的说法,她和百里夜会扩大结界屏障的边界,但时候妖兽四散奔走,他们守在外围的任务就很艰巨,决不能让妖兽们去祸害别的城镇,北州城已经是北边防护最好的城了。

    “云箬。”尤小沁送云箬和百里夜出来,“你们小心啊,瘴气里说不定有噬灵兽,教习们巡查的时候怀疑过,但没有真的遇到。”

    “好。”云箬点点头。

    要是妖兽全都是噬灵兽还好办了,毕竟她是噬灵兽克星。

    但要是北州城外像学院一样都是噬灵兽,一城的人,包括所有教习学生,都不可能等到他们来救援。

    学院这次被入侵有那么多噬灵兽是因为那个药物中有灵力,所以吸引了很多以灵力为食的噬灵兽,教习们说北州城这次围城的妖兽眼睛都很正常,那这边应该没有宗门的人在做试验。

    她不敢断言,毕竟她第一次在北州城斩杀的那只噬灵兽眼中就似乎有红光,但她没有仔细看,不知道是药物催生成的灵脉失控,还是那只噬灵兽当时发了狂才显得眼睛红。

    如果是,那就是更早以前,那种药物就在北州城出现了。

    ……总之一切小心为上。

    “走吧师兄。”

    云箬率先朝前走去,百里夜跟了上去,两人几个起跃,消失在夜色中。

    没多久,驻地中的教习按照分好的小队带着学生们也赶往自己要守的方位。

    第97章

    北州城外城。

    靠近城边的一家矮屋里传出小孩的哭声, 才哭了第一声,立刻被捂住了,变成嘤嘤的小声呜咽。

    “嘘。”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捂着小孩的嘴, 小声道,“别哭啦, 我师父在呢,别害怕。”

    小孩只有四五岁大,点了点头,但是忍不住哭声,只好一头扑在床上闷着声音哭了一会儿, 起身的时候发现被褥上被自己哭出了两滩眼泪一滩口水,像个张着嘴巴的人脸, 拉了拉小少年的袖子让他看, 两人对着床乐了好半天, 小孩才乖乖爬上床。

    “哥哥, 你别走。”小孩说。

    阿恒坐到床边:“好, 我守着你,你睡吧。”

    小孩揪着他衣摆闭上了眼睛。

    阿恒看了看掩着一条缝的窗外,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院子里,让他觉得很安心。

    院子里胡勇看着已经变得银光微弱的结界玉屏障,眉头皱得紧紧的,身后屋子门响, 他连忙换了表情。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走了出来, 颤颤巍巍递给胡勇一碗水,目光也看了眼院外。

    这里已经是北州城外城边缘, 堪堪在结界玉内,能清楚的看到几丈外空中翻涌的瘴气, 结界玉偶尔闪过的银光已经近乎透明,预示这这方屏障即将消失的事实。

    “今晚怕是撑不过去了。”老妇人说。

    “不会,城外有宗门守着,会来给结界玉注灵的。”胡勇道,“老人家,你进去休息吧,天气冷,我会看着的,况且要是外城结界玉真撑不住了,城主会通知大家一起撤进内城,你老就不要操心了。”

    老妇人笑了笑:“我操心什么,活了大半辈子了,我主要是担心我这小孙女和她娘亲,我们孤儿寡母的,也亏得你还记得,来守着我们。”

    胡勇把她馋进屋去:“我就是个守城的,不守在外城我去哪?放心,结界玉肯定撑得住,守在城外的可是学院的人,那么多修士呢。”

    他把老妇人送回去,听了听屋子另一边,领着小婴儿的女子应该睡着了,他走到另一边轻轻敲了敲窗户:“阿恒。”

    里面传来阿恒压低嗓子的声音:“师父我过不来,我衣服被拉着呢。”

    “你也睡吧。”胡勇说。

    “哦。”阿恒在里面应了一声。

    外面瘴气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胡勇立刻站到了院墙下,贴着墙朝外面观察,地面想起轻微的震颤,一头巨大的妖兽在瘴气中穿行而过,身影遮掩在黑色雾气中,脚步声又慢慢的走远了。

    胡勇舒了口气。

    现在的情况十分棘手,瘴气愈浓,妖兽们就把这里当成了栖息地,根本不想离开,它们不离开,瘴气就越积累越多,城外只有学院的教习和历练的学生,每日都进城来检查结界玉已经是冒着生命危险。

    听说外面现在各处都是妖兽异动,仙门百家分散各地都在救援,各宗门肯定优先保护附近的都城,如果到处都是这样的情况,北州城怕是等不到救援了。

    该如何破局?

    胡勇根本想不到办法,这种时候他一个修士尚且无力,更不要说只能等待被救的普通人们。

    要是北边也有仙家宗门驻守就好了……可北边靠近极北之地无灵山,哪有宗门愿意来呢。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到异动。

    胡勇抬头看去,只见顶在空中的结界玉屏障闪了闪,银光像是融开的雾气,倏忽间就消失了!

    瘴气忽然失去阻挡,猛地朝着城内爆发般蔓延而来!

    “阿恒!”胡勇大吼一声,“抱着孩子起来,出来——”

    他一边说话,几步就要进屋去把这家人叫醒,却忽而看到一道璀璨无比的银光猛然展开,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挡开要往内蔓延的瘴气,一口气往外推出去数十丈!

    结界玉屏障发出银色的流光,黯淡下去前的一瞬间照亮了整座北州城。

    “哇,师父……好漂亮。”

    阿恒背着睡的迷糊的小孩出来,看着头顶发出一声感叹。

    胡勇方才一口气差点喊岔了,按着小徒弟的脑袋看向被往外推了那么远距离的结界玉屏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必定是大能修士来了。

    北州城围困能解了,他们没有被放弃。

    城外远处一处废弃的老房屋内走出一个身影,抬眼看向北州城,看到了瘴气中那一抹一闪即逝的银光,身后屋子内一个人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支火折子,照亮了外面这人英俊温润,谪仙般的眉眼。

    南宫少尘瞥了一眼走出的黑袍人:“整天裹着这身不累吗?”

    黑袍人没说话。

    南宫少尘笑了笑,风度翩翩道:“有成功的吗?”

    黑袍人摇了摇头。

    南宫少尘又道:“这药物就没成功过,妖兽和人都会被灵力折磨到发狂,要么被废灵脉而死,要么找个替死鬼渡走灵力,但自己修为也废了,唯独没有成功催生灵脉却安然无事的,你师父不会是忽悠我们吧?”

    “休要胡言。”黑袍下传来一道有些冷漠的女声,“你敢质疑我师父?”

    “我都没见过他,谈何质疑?”南宫少尘无奈道,“不过是问出我的心里话罢了,可别让我们白忙活一场才是。”

    黑袍人沉默了一会儿,笃定地道:“有成功的,肯定是现在方法还不对。”

    南宫少尘目光微微一动,不动声色道:“行吧,要帮你们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我要走了。”

    南宫少尘走出去几步,想到什么,又停住了:“北州城中来人了,不是我玄阳宗的人,结界玉屏障已经被修复,估计是学院哪位院长来了,你还是小心为好。”

    黑袍人淡声道:“知道。”

    她目送南宫少尘消失在黑暗中,抬头看向北州城的方向,察觉到瘴气中妖兽不再像之前只是停驻,空气中传来躁动的气息,她看了看,转身回了屋子。

    屋里黑漆漆的,她走到墙壁边摸了摸,摸到一处地方按了下去,符纹亮起,脚下悄无声息出现一个向下的阶梯。

    她顺着阶梯走下去,底下是一间很大的地下储物室,只是早就被搬空了,刚好方便她设阵隐藏,拿来当临时的试验场所。

    她举起手中的火折子,点亮了墙壁旁的两盏烛灯。

    室内幽幽亮了起来。

    墙壁两边锁着七个人,全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样,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渗出的血干涸在衣服上,其中四个穿着学院的统一服饰,另外三个衣着不同,看上去是仙家宗门的弟子。

    听到脚步声,其中一个学院学生睁开了眼睛,正是程怀,他恨恨看着黑袍人:“今天你要挑谁?”

    黑袍人没有理他,走到其中一个宗门弟子的面前,手中灵力闪过,在这宗门弟子手臂上划了一道伤口,那女弟子发出一声痛呼醒了过来,看到黑袍人,眼中流出泪来努力往后缩去:“放了我,求你了,不要过来……”

    黑袍人充耳不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瓶身上符纹一闪,瓶口的封印被解开,几缕瘴气飘了出来。

    “不要!!你杀了我,杀了我!”女弟子凄厉的声音在暗室内回荡,被法阵统统挡住,根本传不出一丝一毫。

    “住手!”程怀怒吼起来,吊着手臂的铁链叮当作响,被黑袍人挥出一道气劲打晕。

    瘴气顺着女弟子的眼睛钻了进去,凄厉的惨叫声愈发可怖,片刻间她就口鼻溢血,浑身抽搐,身体无力的垂了下去,却被铁链吊在空中晃动,黑袍人等了一会儿,重新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倒出里面的药捏着女弟子的嘴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收起手中玉瓶,手掌一翻现出几支小小的锋刃,被她控制着在屋内乱飞,其他被吊起来的几个人身上又添新伤口,程怀被刺激醒,有气无力道:“要杀就杀,何必如此折磨。”

    黑袍人手指一动,一支锋刃划过,程怀脸上被划出一道血痕,伤口从侧脸拉到嘴角,阻止他再出声。

    先前那位快要晕死过去的女弟子忽然浑身一抽,被吊着的身体慢慢直了起来,她眼底爬上细细密密的血丝,脸上现出一丝茫然的神色,几缕瘴气从她溢血的口鼻中散出,被黑袍人挥手用灵力击散。

    “怎么样?身体还疼吗?”黑袍人走上前去。

    女弟子摇了摇头,手指动了动,指尖灵力聚集,模糊间要形成一柄剑的形状,她吃惊的抬头看向自己被吊起来的手腕,张开嘴正要说话,忽然呕出了一口血。

    黑袍人没有后退,被她的血吐了一手。

    女弟子浑身剧痛,嗓子刚才被瘴气腐蚀烂了,根本喊不出来,只见她被吊着的手臂上瞬间爬满了红痕,顷刻间就从手腕延伸到手臂,黑袍上不退反进,上前一步扯开她的衣领,只见红痕朝着她心口处汇聚,下一刻,女弟子浑身散出一阵银光,手脚抽搐痉挛,等银光散去,她的身体重重垂落下来,手臂被铁链扯出一声咔嚓声。

    黑袍人抬起她的脸,摸了摸她颈间,安静的站了一会儿,喃喃道:“濒死之时也不行吗?还是刚才并未到她极限之时?或者是瘴气还不够……不过这次似乎有些不同,得再试试。”

    她沉思了一会儿,伸手将女弟子身上的衣服穿好,朝外走去。

    临走时她挥手熄灭了灯盏,许久之后黑暗中响起绝望的啜泣声。

    黑袍人出了破屋,目光看向学院临时驻扎点的位置,忽而发现北州城有些不同,跃上树枝看去。

    北州城外的瘴气中黑雾翻滚,巨大妖兽的身形朝着某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她转了方向,没往学院临时驻地去,转而向着北州城去了。

    北州城中不少人都醒了,察觉到瘴气中的异常,家里有结界玉的大着胆子爬到高处,突然发现城中的防护屏障银光流转灵力充盈,再往瘴气中看的时候明白过来什么,当即就在自己屋顶上喊了起来:“我们等到救援了!仙门来人了!我们有救了!”

    不少人都攀上高处看,更多的人则紧紧关闭房门,根本不敢出来凑热闹。

    瘴气中云箬释放出身上的灵力,将妖兽们引往固定的方位,天地灵气的纯净气息让妖兽趋之若鹜,跟在学院一样,无数妖兽朝着云箬这边而来,百里夜游走在外,设下临时法阵,确保妖兽都往云箬那边去,碰上嗜血食人的他都提前斩杀了,直到一直到云箬身边与她汇合。

    “怎么样?”云箬道。

    百里夜给她比了个OK,云箬告诉过他这是好、可以的意思:“没见到噬灵兽。”

    妖兽中体型越是庞大的越是不理睬人,对人也没什么兴趣,但浑身瘴气吞吐,不少小型妖兽喜食血腥,却不会吞吐瘴气,修士一般遇到危险的小型妖兽能杀就杀了,大型几乎都是驱赶他们去往深涧幽谷,那些地方地处封闭,瘴气出不来,妖兽进去后也很少会自己出来。

    大型妖兽往哪走,其他妖兽也就混在瘴气中跟着走,一时间浩浩荡荡的被瘴气笼罩的队伍渐渐离开了城镇,朝着最北边的瘴气之森而去。

    百里夜对云箬点了点头,小声道:“等我回来。”

    “嗯。”云箬也点了下头,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掌中源源不断的灵力朝着百里夜体内涌去。

    随即百里夜飞身而去,在妖兽们的队伍最前列引着方向,和其他教习们一路驱逐妖兽离开。

    城中的结界玉挡住了瘴气,也在慢慢净化,妖兽一走,这些瘴气不日也就能散了。

    天边现出一点青灰色,云箬呼了口气,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之前日夜兼程赶路,到了临时驻地因为要尽早行动,只睡了一会儿,这整个晚上她都在消耗灵力,灵力倒是丝毫不见渐少,依旧丰盈,但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疲倦的只想倒头就睡。

    还好现在问题算是解决了。

    云箬回到临时驻地,不少学生已经先回来了,全都等在院中,云箬一进去,几个学生就迎了上来:“云箬,不好了,又有人失踪了!”

    “怎么回事?”云箬强打起精神。

    学生们七嘴八舌跟她说情况,就是大家一起协助教习将妖兽驱赶往同一个地方,瘴气中谁也看不清谁,等教习们和百里夜一起走了,他们从瘴气中退出来清点人数,发现有人不见了。

    不一会儿,学生们全都回来了,大家清点人数,有两个人失踪了。

    之前也是教习带人进城去巡视,回来的路上穿过瘴气,出来就发现有人不见了,回去找也没有找到。

    这次失踪的人里,尤小沁是其中一个。

    “分几路去找。”云箬道,“进城一组,城外一组,周边山林一组。”

    “等一下。”纪月辞一直在屋子里,听到云箬回来才出来,学生多,她几乎不认识,她走上去扶住云箬把她拉到了角落里,抬手擦掉了一点云箬脸上的血迹,是杀妖兽的时候留下的。

    她小声对云箬道:“尤小沁走的时候我把呼呼给她了,我担心你们有什么情况,想让她能给我传个讯,我记得阿夜说过你能感受到呼呼体内的灵力对吗?”

    云箬惊讶的看着她。

    纪月辞有些不安:“我做错了吗?”

    “没有!”云箬抱了一下她,“你做得很好师姐!现在我可以循着灵力去找尤小沁,你帮了大忙!”

    纪月辞笑了一下,又立刻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你要自己去吗?”

    云箬回头看一眼学生们,他们半月以来几乎没睡过好觉,不是进城就是在瘴气中巡查,今天解决了妖兽的事,本来所有人都和云箬一样,恨不得倒地就睡,但是发现同伴失踪,大家的精神又立刻紧张了起来。

    教习不在,让大家更加不安。

    云箬走过去:“先休息两个时辰。”

    “那失踪的人怎么办?!”大家一起在极北之地历练,又守了北州城半个月,早就建立了生死情谊,听到云箬这么说顿时有人急了。

    “尤小沁身上带了我给的东西,我能找到她所在的方位,但需要一点时间。”云箬道,“失踪的人不止这一次,我们也要把之前失踪学生找回来,所以大家得养精蓄锐,在我找到位置之前,你们好好休息,之后跟我去救人。”

    听到她这么说,其他人才松懈了下去。

    没人质疑云箬,只想抓紧时间休息,于是各自找了个地方睡觉去了。

    等人都走了,院中只剩纪月辞和云箬,云箬打了个水洗脸,洗完后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那我走了。”

    纪月辞愣了愣:“不用等大家吗?你不是说要确定位置需要时间?”

    “不用。”云箬小声道,“我直接感应灵力过去就行,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不能让大家都去冒险,我先去看看,一个人也更好行动些。”

    这里不少学生都只是低阶,有的只觉醒了一支灵脉,又长期精神疲累,和她一起反而是拖累。

    “如果很危险,你一定要先回来,我们等阿夜和教习们回来再商量。”纪月辞道。

    “好。”云箬答应她。

    纪月辞摸了摸她的头发:“咱们小师妹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你去吧,我会守好这里的。”

    “师姐也是。”云箬笑了笑,“我一直都觉得师姐很厉害。”

    纪月辞摆了摆手:“我哪里厉害了,老是依赖你们……”

    “师姐就是厉害。”云箬打断她,“又不是灵力修为强才叫厉害,在我心里,大家各有各的厉害,林望师兄厉害,北山师弟也很厉害,哦对了,北州城里的胡勇大叔也是个很厉害的人,你见过的。”

    纪月辞笑起来:“嗯,我记得。”

    “等找到失踪的人,我带你去见胡勇大叔。”

    两人聊了几句,见纪月辞笑了,云箬就和她道别出来,站在林间感受了一下留在传呼鸡体内的灵力气息,那气息居然隔得不远,就在北州城另一边的山林中。

    云箬抬眼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升了上来,照在笼罩北州城的瘴气上,浓重的瘴气已经散了些。

    想必今日北州城内能见到一点太阳了。

    她循着灵力气息一路到了北州城,沿着外围绕了半圈,潜入了山林中,没多久就找到了传呼鸡的位置。

    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子。

    云箬瞬间警惕了起来,不是逃窜的妖兽叼走了人,爱往屋子里钻的只有人类。

    她想起死去的李姜,还有那个黑袍人,先在屋外探查了一下,确认没人才走进去。

    屋里和屋外没什么区别,甚至比屋外看着还要破旧,一面木窗已经坏了,她走过去的时候支撑着窗户的木撑断了,破烂的窗户砸下来吓了云箬一跳,差点用灵剑把窗户削了。

    没费多少时间她就在墙壁边缘找到了一个法阵,察觉到有人接近,法阵发出一声轻震,接着就要亮起来,云箬一手按上去,灵光闪过,法阵在发出声响之前被她悄无声息地破坏了。

    脚下出现一个向下的台阶,底下黑漆漆的。

    云箬潜在屋外,几息之后发现底下并没有人出来,迅速顺着阶梯摸黑往下走去,她隐藏了气息,放轻了脚步,她现在体脉四阶,想要走路时不发出声音不是难事。

    台阶没多久就走到了尽头,她踏在了平地上,再往前走,似乎是一个空旷的房间,她停住脚步,听到里面传来铁链碰撞的声响。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断啊断啊!它怎么不断!我不想死!!”

    另一个声音有些微弱:“咱们都被封了灵脉,扯不断的。”

    “那个人身上那个药,之前的人吃了就有灵力了,要是我们吃下去……”

    “你傻吗,吃了那个东西的人谁活下来了?你想死的更快些吗?”

    云箬听出了这个微弱温和的声音,是学院的师哥程怀,失踪的人之一,她不再犹豫,身周亮起几枚缓慢旋转的三棱锥,照亮了黑暗中的空间,也看到了被铁链吊在墙边的人。

    骤然亮起光,他们以为是黑袍人回来了,其中一人闭着眼睛疯狂拉扯被锁着的手臂,因为用力过猛扯断了一只手臂,让人牙酸的骨骼错位的声音伴随着他的闷哼声响起。

    程怀抬眼看到出现在面前的人,愣住了:“……云箬?”

    其他人也闻声看了过来,发现不是黑袍人,顿时大叫起来:“救命!”

    “嘘!”云箬低声道。

    几个学院学生和宗门弟子立刻噤了声,眼睛里迸发出希望的光,流出泪来,紧紧盯着云箬,云箬目光转了一圈,看到同样被吊在最里面的尤小沁,察觉到她的气息,一团白色的小东西迅速飞来一头扎进了她怀里。

    是传呼鸡。

    云箬抬手要挥出灵力斩断铁链,程怀忽而道:“等等,云箬,那黑袍人出去找瘴气去了,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你不能留在这里,先回去告诉教习。”

    “黑袍人?”云箬立刻想到那个杀了李姜的人。

    对方一身修为,还有无数法器,上次就让他跑了,这次说什么都得把人抓到。

    云箬收回手中灵力:“只有一个人吗?”

    “我们只见过一个。”吊在程怀旁边的年轻宗门弟子答道,“之前她似乎还有个同伴,但我们都没见过。”

    那就是两个人。

    云箬朝那位宗门弟子点头致谢,走到尤小沁旁边,尤小沁被打晕了,后颈上还有一道泛青的淤痕,云箬削断她手上的锁链,背着尤小沁出去,走到另一边墙壁的时候才看到其中两具倒在地上的尸体,身上满是伤痕,显然在死之前经过了很久的折磨。

    其中一个人手臂裸露,惨白的皮肤下是狰狞交错的红痕。

    灵脉被废的痕迹。

    一定是她上次遇到的黑袍人,他们在拿人做试验!

    云箬几乎可以肯定了。

    她必须抓到这人送回会审堂去,把背后所有的人都揪出来。

    *

    没过多久,林中跃来一个黑影,进破屋之前黑袍人警觉地发现了不对,很快就看到被破坏了的法阵。

    她却不见惊慌,从容不迫地走下台阶去,地下很黑,她和往常一样点亮了墙壁上的灯盏,朝吊着的人里扫了一眼,都还在。

    “有人来过。”黑袍人冷冷的声音道。

    被吊着的人都没说话。

    黑袍人语气里似乎有些遗憾:“大概回去搬救兵了,那我只好加快进度了,这次就全部人一起吧。”

    她从怀里摸出几个玉瓶,上面法阵发出银光,瓶口散出一点黑色的瘴气。

    其中一个学院学生看着她手里的瓶子,声音颤抖起来:“不,不要……”

    吊在最里面的人动了动,铁链发出碰撞声。

    黑袍人朝尤小沁的位置走过去:“你醒了?那就从你先来吧,这次我带回来的瘴气比较多,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她边说话,边打开了小瓶上的封印,几股瘴气飘出,朝着低着头的尤小沁身上钻去,下一秒却被她身上闪过的银光挡住,黑袍人“嗯?”了一声:“你身上还有结界玉?我不是扔了吗……”

    她伸手过去,低着头的人双手忽然从锁链中滑出,手中灵力闪过,一柄灵剑瞬息成型,架在了她脖子上。

    “你不是尤小沁。”黑袍人看着云箬,“溜进来的就是你吗?”

    云箬有些判断不出来现在的黑袍人是不是她遇到的那一个,那个人上次隐藏了自己的声音,这次说不定也是,不过这些不是她要操心的,她只管把人先抓住再说。

    “别动。”云箬把灵剑往黑袍人脖子上压了压,伸手去扯她脸上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布。

    对方却主动迎剑而上,云箬一惊散了灵力,要是她再慢一些,这人只怕就将整个脖子送上她的剑锋,被她的灵剑斩下脑袋了。

    然而云箬反应极快,散了的灵剑再次在瞬息间成型,几枚长而尖利的三棱锥射出,朝着黑袍人的四肢而去,打定主意要将她像噬灵兽一样钉在墙壁上,自己持剑而上。

    几个在旁边被吊住围观的宗门弟子看的心血澎湃,其中一人忍不住喊了一声:“好!”

    然而黑袍人并没有被困住,电光火石间她身形忽而消失了,四枚三棱锥发出铮响钉在了墙壁上,身后气息接近,云箬迅速回身,黑袍人出现在她身后,语气间多了点起伏:“能凝出这么多灵器,倒是厉害。”

    云箬沉默地攻过去,两人几息之间就过了数十招,黑袍人身手招式简单,云箬却越打越心惊。

    这人的身法看着慢,却又很快。

    她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忽而在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慢了下来,虽然只有一瞬,却足够对方接近她了。

    黑袍人手中现出灵器,一支利刃悄无声息到了面前,抵着云箬的胸膛就要穿透进去。

    云箬一时间动不了,但她知道无垠之水已经护住了她心脉,身体的滞涩感一过,她不闪不避,迎着已经抵在胸前的利刃朝前,誓要拦住黑袍人。

    在刺进她身体的那一刻,利刃忽地消散了。

    黑袍人冷声道:“拖延时间?那我就不奉陪了。”

    她说完脚尖点地朝后退去,手中法器一闪留下一一个法阵将云箬困在其中,转身就走。

    然而她还没跑出去几步,身后云箬已经破了阵追上来,她又丢下一个法阵,忽而听到身后云箬的声音传了过来:“阿景,我以为你死了。”

    黑袍人的身形顿住。

    她转过身,云箬站在法阵之中,被暂时固定住了身形,看着她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睛清亮而如雪霁。

    许久之后,黑袍下传出云箬熟悉的声音:“早知道不对你手下留情了。”

    她拿下裹住头脸的黑袍一角,一张清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云箬,好久不见。”

    第98章

    “真的是你……”云箬喃喃道。

    叶景笑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就因为我手下留情了?”

    “你刚才叫了尤小沁的名字,抓人还会问名字吗。”云箬说,“我本来只是怀疑, 你的声音明明完全不同,但我却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她刚才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喊出来叶景的名字, 却在心底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这就是识脉六阶的敏锐吗?或许现在不止了。”叶景叹了口气,“虽然我现在也很想跟你叙叙旧,但是既然你找到了这里,还把尤小沁送了出去,我猜很快就会有人赶过来?”

    云箬没说话, 目光始终看着她。

    叶景重新拉上了遮脸的黑布:“再会了,云箬, 希望下次见你不是在这种地方。”

    尾音未落, 明明被困在法阵中的云箬却从视野里消失, 黑布阻挡了一部分视线, 叶景还没反应过来, 只觉一道劲气从低处袭来,她仰面堪堪躲过, 遮脸的黑布被灵剑划破,露出半边脸,脸颊被划破。

    云箬故技重施,身周出现锐利细长的三棱锥, 想要将她四肢钉住。

    叶景啧了一声, 手中凝出两柄短刀利刃,身形旋转, 击飞了四枚三棱锥:“云箬,这么不讲情面?我刚刚可没杀你。”

    “我也没想杀你。”云箬道, “我只想抓你回去。”

    “回哪?”叶景的声音道,“学院?会审堂?你的修为倒是进展了不少,恭喜啊。”

    “你也一样。”

    说话间,云箬再一次觉得身体倏忽间慢了一瞬,叶景欺身上来,手中利刃击开再次围绕上来的三棱锥,正要抵上云箬的脖子,却见云箬灵巧的一个翻身凌空向后跃起,一脚蹬在她肩上,叶景踉跄了一下站稳,云箬再次攻了上来。

    两人都近不了对方的身。

    云箬总会被倏忽间的停滞感压住动作,叶景也每次都被云箬破去招式,一个抓不到人,一个也脱不了身,云箬丝毫不急,反正她有的是灵力,灵器撑得住,还有无垠之水护体,只要让她找到机会,一定可以留下叶景。

    叶景却被拖得皱了眉。

    她没想到会遇到云箬,也没想到她的修为居然精进至此,体脉应该突破了三阶,不,或许已经四阶,神灵脉看不出特别,应该说云箬的神灵脉一直都很特别,一阶能够灵力化物,她至今没有见过第二个人能做到。

    能再见到云箬,她还是开心的,云箬或许是学院里她唯一挂念的人了,毕竟是她在修界交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是你杀了关述吗?”缠斗间云箬问道。

    “……是。”

    “为何?”

    “因为他该死。”叶景淡声道,随后丢下一个法阵困住云箬,“他在开放日上出了丑,让我帮他拿药过去,还想对我动手动脚,我忍了他很久了,这种人不配活着,之前我只是给他服用很少的量,那次我给他吃了很多。”

    云箬一息间就破阵而出,灵剑清鸣,挽出一道剑花,再次上前拦住了叶景:“那尤小沁呢?她也该死吗?”

    叶景听出云箬语气间的愤怒,敛了笑,认真道:“我需要她帮忙试验灵药,要是成功了,她也能受益。”

    灵药。

    云箬捕捉到这个词,之前程怀他们和她说过,黑袍人在用人炼药,吃下药的人灵力爆发,但是也会因为灵力暴走被撑爆灵脉而亡。

    在这件屋子里,叶景已经杀了不止两个人了。

    叶景叫那个药为灵药。

    听上去仿佛变成了好东西。

    “那失败了呢?”云箬问。

    叶景叹了口气:“那就只能失败了,不然呢?你好像已经知道这个灵药了,还挺清楚,谁告诉你的?”

    云箬没说话,闷头变换招式。

    叶景道:“是学院的院长吗?我能从秘境里出来,还多亏了他给的瞬移玉牌,不过他很是固执,不肯用人试验,一直没有进展,我不想浪费时间,只好离开了,不然我们还能再做一段时间朋友。”

    两人你来我往,叶景每次以为困住了云箬要走时都被拦住,上去的楼梯狭窄,她本想等云箬灵力不够散了灵剑再找机会出去,所以和她纠缠了半天,却见云箬手中灵剑银光依旧,心底有些失笑。

    她倒是小看云箬了。

    再次用法阵困住云箬,叶景这次没有试着离开,而是上前一步道:“跟我走吧,云箬。”

    她手中法宝祭出,一道道法阵落下,又被云箬一道道破开。

    叶景看着云箬:“和我一起,我的灵药能让人催生出灵脉,只是现在还没有改进完成,只要我试验成功,我们能帮助很多人……云箬,你知道在学院为什么我最喜欢你吗?因为你不管看着谁都是一样的眼神,无论修为高低灵脉强弱,你都一视同仁,关述专横霸道,有人劝我委身于他去明仪宗,可以得到更好的修行机会,你却跟我说不要妥协。”

    “我们想要的是一样的。”叶景道,“只要药物成功,云箬,到时候谁也不用再受欺负,不管是你还是我,或者是尤小沁那样的弱者,那些看不起人的宗门弟子再也不能自诩天赋高高在上,我想要帮助这世间更多的可怜人。”

    “尤小沁不是弱者。”云箬冷声反驳。

    叶景笑了笑:“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云箬破开法阵,叶景还要再落下阵法,却发现法宝灵力用尽,她随手捏碎,重新拿出了新的法宝,这次云箬只觉得身体不止是慢下来,而是被禁锢住。

    她缓慢开口:“原来是上品法器。”

    “嗯。”叶景道,“我可没有天赋灵技,不过法器倒是多,你留不住我的。”

    “你也困不住我。”云箬掀起眼皮看向她,被禁锢住的手指动了动。

    “看出来了。”叶景道,“所以这次我用了三重压制,可惜这件法器也要报废了。”

    她说着可惜,语气却完全不心疼。

    她看向云箬:“要不要跟我走?”

    云箬集中注意力突破禁制,看着她并不回答。

    “看出来你不肯了。”叶景叹了口气,“算了,没经历过命如草芥的生死挣扎,你不会懂的,不过……”

    叶景催动灵力,手中法器发出银光,云箬手中凝起的灵剑被碾碎,再次将她的身体牢牢固定住,叶景手中的法器发出一声轻响,裂开了一条缝。

    她探身往前,俯身到云箬耳边轻声道:“小心玄阳宗。”

    “什么意思?”云箬问道。

    叶景手中法器发出脆裂的声响,啪一声碎成齑粉,被她随手扬了,在云箬身体解除禁锢再次凝出灵剑前,她飞身往后掠去,晃了晃手中一个小玉瓶,道:“我给北州城留了些礼物,与其在这里与我缠斗谁也奈何不了谁,不如赶快回去看看?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是从北州城来的,这里算是你的家乡,我想想,当时陪你到学院报名的那个大叔对吧,还有个小孩。”

    “是浪费时间抓我,还是去救人,你自己选。”

    云箬脚步顿住,叶景朝她一笑,身影起跃,几息之间就消失在山林中。

    她皱了皱眉,没有再追上去。

    “她那个玉瓶里的东西就是灵药。”之前出声和云箬说过话的那名宗门弟子叫乔落,低声道,“她什么意思,她给北州城的人吃了那个药?那现在城里岂不是……”

    几枚三棱锥疾速射来,将他们手上的铁链斩断,好几个人都差点站不稳。

    其中一人又惊又疑的看着他们:“难怪她杀的都是宗门弟子,没杀学院的人,你们认识这黑袍人?”

    “云箬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们。”程怀靠着墙好不容易才站稳,闻言看向那宗门弟子,“这种时候还要内讧吗?”

    那宗门弟子讪讪的不说话了,阶梯上突然传来声音,有脚步声走了下来,大家不约而同的噤了声,云箬的三棱锥悄无声息贴着墙守在了楼梯下方。

    “云箬?”纪月辞的声音响了起来。

    随即亮起的三棱锥静静出现在身边给她照了明,纪月辞才放心的走了下来。

    “师姐。”云箬扶起其中一个站不稳的宗门弟子,“帮个忙。”

    “喂——底下怎么样?”尤小沁偷感很重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纪月辞抬头朝上道:“下来吧。”

    楼梯上一下子下来了好几个人,尤小沁当场就过来抱着云箬要哭,被云箬一巴掌按在脸上:“待会儿再哭,先出去。”

    尤小沁吸了吸鼻子,去扶起另一个受伤的人。

    之前她被云箬背出屋子的时候就醒了,云箬让她躲起来用传呼鸡送信息回去学院的驻地处,自己下暗室去埋伏,尤小沁第一次用传呼鸡,这才知道她之前见过的这只小鸟是鸡,而且是个活灵活现的灵器。

    她躲在安全地方不敢动,生怕自己暴露害了云箬,直到接到消息的纪月辞带着几个学生赶来,远远看到黑袍人离开,他们便马上过来了。

    暗室中的人都被救了出来,云箬又折了回去,尤小沁想到什么,立刻跟上去,两人再次出来,背出来两具已经死去的宗门弟子的尸身。

    “这种时候还管这个做什么!”急着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的其中一名宗门弟子有些不满意的说,“人都已经死了,现在最紧要的不是活着的人吗,你这么耽搁一下,万一那黑袍人带着同伴回来怎么办?”

    “你可以自己先走。”乔落道,看着云箬的眼中颇有些欣赏。

    那宗门弟子瞪了他一眼,不服气的闭上了嘴。

    “师姐,小沁。”云箬现在没工夫争吵,将身上的宗门弟子尸身放了下来,“我要去城里看看,叶……她临走时候说的话我很在意,你们把人带回学院驻地处,要自己走的也不用拦。”

    她看了一眼其他人:“谁还有力气,背一下这个人。”

    几个学院学生都要走过来,乔落勉强还站得稳,上前一步把云箬手里的尸体接了过去:“我来吧。”

    “劳烦。”云箬朝他点点头,对纪月辞道,“等百里夜和教习们回来,或者等我回来,城中之事还不确定,你们不要外出,多加小心。”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迅速离开了。

    传呼鸡蹦了蹦,看样子想要追过去,但还是在空中绕了一个圈,飞回纪月辞的肩膀上。

    乔落好奇的看着,伸手去摸:“这是什么?灵兽?”

    传呼鸡呼啦一下往前飞走了,乔落收回手,朝纪月辞笑了笑:“不好意思,没见过这么通灵性的小鸟,有些稀奇。”

    纪月辞看了他一眼,乔落把尸体背了起来,道:“朝哪走?”

    “跟着我吧。”纪月辞扶着一名伤员,走在了最前面。

    尤小沁被抓来还没受折磨,只是被打晕了,人没醒就被云箬救了出去,现在除了后颈疼还算精神,对于整个情况其实有点懵,背着一具尸体走在纪月辞旁边,警戒地注意着四周。

    云箬这位师姐体脉没有觉醒,她可要保护好她。

    他们顺利的回到驻地处,两个死去的宗门弟子被暂时安放在一间空屋子里,其他人则从纪月辞那里领到了药,学院的学生去帮同伴敷药处理伤口,几个宗门弟子各自找了地方自己上药。

    乔落是最先处理完伤口出来的,站在院中的法阵外,里面的结界玉被隐藏,只有当空中有瘴气飘过,银色的屏障亮起一瞬,才让人感受到结界玉中充沛的灵力。

    纪月辞从屋里走出来,看了乔落一眼。

    乔落朝她拱手行了个礼:“今日多谢搭救。”

    “救你的是云箬。”纪月辞面无表情道。

    “你也是闲云宗的人,谢你也一样。”乔落道。

    纪月辞皱眉看他,乔落摆了摆手,解释道:“之前的百川会我们宗门也去了,只是不起眼,有幸看到贵宗夺魁,实在是精彩至极。”

    “你是哪个宗门的弟子?”纪月辞随口问道。

    “明月宗。”乔落道。

    纪月辞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进了屋,一副不欲和他攀谈的冷淡样子。

    乔落并不介意,依旧站在院中,忽然间抬手,于空中抓住了一枚急射而来的三棱锥,他叹了口气,道:“我又是哪里露了破绽?”

    他明明很小心。

    屋中响起纪月辞的声音:“仙门百家并没有明月宗这个宗门。”

    “或许是你记错了呢?”乔落道,“纪姑娘,你这可算是滥杀无辜,你师妹连尸体都不忍心丢下,让她知道你这么做岂不是要伤心了?”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地面轻微颤动,院中周围忽地亮起了金色的流转符纹,将他笼罩在中间。

    几扇屋门这才打开,尤小沁走在最前面,护着身后的纪月辞。

    乔落抬眼看向他们:“各位什么意思?我还受着伤呢,这样对待伤患不好吧。”

    “别动。”纪月辞冷声道,“把你手里的东西丢出来。”

    乔落愣了愣,失笑道:“原来你察觉到了,不愧是识脉满阶。”

    他张开手,正要有动作,忽而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了脖子的皮肤,带着萧杀之气,他瞥了一眼,是一轮弯月锋刃。

    乔落举手投降,将手里的东西抛了出去,看着纪月辞道:“小心些,你这灵器锋利得很,可别手一抖削了我脑袋。”

    尤小沁警惕地看着他,弯腰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入手只感觉到一阵灵力扑来,她立刻认了出来:“是法器。”

    其中一名宗门弟子走过来看了看,笃定道:“是破阵的法器!他想破坏这里的法阵。”

    “你为何要这么做?”程怀和他一起被关在暗室中快半个月,几乎把他当同伴看了,不可置信的问道。

    “你傻啊。”尤小沁道,“他报的宗门名都是假的,谁知道到底是哪个宗门的,或许他根本不是宗门弟子,和那个抓了我们的……人是一伙的!”

    她半刻钟前才知道那个抓她的人是叶景,又听程怀他们讲了在暗室里的遭遇,根本没法把在秘境中冒着生命危险折回来救她和苗婉的叶景和那个黑袍人联系在一起。

    “你身上还有法器吗,都扔出来!”尤小沁道,“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她身后的纪月辞“嗯”了一声,弯刀轻动。

    尤小沁有了靠山,更加有底气了:“动作快点!别逼我们过来搜身。”

    “哎。”乔落叹了口气,又从身上拿了个法器丢出去,“没了。”

    “真没了?”尤小沁不信,程怀他们说叶景对付云箬的时候也是好几个法器毫不心疼的用,这人如果是她的同伴,身上法器肯定也不少。

    “真没了。”乔落配合拍了拍身上,甩了甩衣袖,证明身上再也不可能藏下东西了,神情有些沮丧,“我本想藏得好些,白演这么多天戏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纪月辞问。

    乔落还没说话,感觉抵在自己脖子处的弯刀锋刃又进了一寸,纪月辞补充道:“说实话,否则我不介意像你同伴那样对付你。”

    “挺有气势啊,至于我的目的……”乔落笑道,抬起了一只手,“你猜猜看?”

    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法器,却在抬手间就毁掉了笼罩在四周的法阵。

    不对,不是毁,是把法阵解除了。

    他精通法阵!

    不仅如此,还修为深厚!

    纪月辞明白过来,弯刀随心而动,直接顺着乔落的脖颈绞去,却蓦然一空,什么都没斩到,他轻描淡写地抬手,结界玉外的法阵也被解除,一块直径三寸的圆形结界玉出现,散发着温和的银光,被他随手摘了下来,朝着院外抛去。

    林中的瘴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只有些从北州城飘来,没了结界玉,几缕黑雾溜进了院中。

    乔落身形掠过,目标很明显,朝着纪月辞而去,却被纪月辞身前的尤小沁挡下,尤小沁手中灵剑闪现,挡住了乔落一道灵力重击,顿时侧飞出去,程怀掠过去想接住她,却被还未散去的灵力余威波及,虽然接住了尤小沁,也当了她的背垫,两人重重摔在一处。

    “纪姑娘……”尤小沁爬起来,弯腰吐出一口血,杵着的灵剑被打散了,她猝不及防往前跌倒。

    “尤小沁!”程怀挣扎着爬起来扶住她。

    乔落目光都没在他们身上停留一瞬,直接走向纪月辞,在他要接近纪月辞的时候月影弯刀如影随形贴了上来,仿若有生命一样架住了他几招攻击,乔落有些诧异:“不愧是月影化形的灵器,还挺难对付。”

    纪月辞要操纵弯刀还有些吃力,她神灵脉只有二阶,之前的三棱锥和现在能勉强操控月影弯刀的灵力都是云箬给的,这个乔落的修为必定是高阶以上,在场的没一个是他对手。

    情况棘手至极。

    纪月辞勉力支撑着月影弯刀,突然耳朵轻轻动了动。

    乔落的身影也停了下来,被弯刀在手臂上绞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却毫不在乎,几个起跃上了院中的树,飞身后退:“我讨厌的东西来了,下次见面再领教你的灵器吧。”

    他朝驻地外看了一眼,纵身消失前余音未散:“如果你还能活着的话……”

    几乎是同时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驻地外传来的让人不安的窸窣声。

    纪月辞敏锐地抬头看去,只见院墙上一只浑身雪白的妖兽身形轻灵地跃了上来,眼睛闪过一瞬妖异的红光,盯着院中的人缓缓嚼着口中的东西,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它嘴里是一块露出了一角的散发着银光的结界玉碎片。

    噬灵兽。

    顷刻间,又有几只噬灵兽跃上墙檐,不过片刻,墙头上就蹲满了噬灵兽,少说二十来只,院外依旧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仿佛有更多的噬灵兽在赶来。

    院中结界玉和法阵都没了。

    所有人看着蹲着墙头的噬灵兽,听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心头慢慢凉了下去。

    这么多噬灵兽。

    他们已经不是死不死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留下点残渣的问题了。

    一个学院学生想把门关上,手刚动了一下,满院墙头的噬灵兽就像是被激活了一样,雪白的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唰地朝着院中的大餐们扑去。

    惨叫声骤然响起。

    *

    北州城外的瘴气散了不少,但也依旧还是笼罩着整座城,云箬穿过瘴气进去,瘴气中妖兽被驱逐,守卫们要外出探查瘴气和城外情况,身上结界玉偶尔闪过一道银光,看到同样身负银光屏障走进来的云箬,几个守卫顿时如临大敌般围了过来,手中长剑唰地出鞘,远远指着云箬道:“停步,所来何人,所为何事?”

    云箬从瘴气中走出去,道:“发生什么事了?”

    当先一人正是守卫处的守卫长,昨日云箬和百里夜进城,还是他带他们去的结界玉摆放的法阵处,看到云箬顿时迎了上来:“云姑娘,原来是你!太好了!你快随我去看看!”

    云箬立刻跟了上去。

    守卫长边走边道:“一个时辰前有人进了城,看穿着是宗门弟子,大家就放她进来了,她还顺手给了不少糖丸,那糖丸有问题,有人吃完发疯了……”

    “糖果?还给谁了?”云箬打断他,加快了脚步,“谁吃了?”

    “那会儿守在城边的弟兄们都有,不过大家看小阿恒爱吃,都给他留着了。”守卫长道,“是我们一个守卫队长,老胡,他这小徒弟吃了不少,等她走了没多久,那小子突然就像疯了一样,差点杀了我们两个守卫,还好老胡出手及时按住了他……”

    “人在哪。”云箬再次打断他。

    守卫长道:“老胡把人带回去了,我们正要去城外请宗门的人来,你来的太好了……”

    守卫长话未说完,云箬的身影几个起跃,朝着外城守卫处去了。

    守卫长愣了愣,感叹了一句仙师就是仙师,他还没指方向呢人家就知道老胡住在哪了,他让其他人守着门,自己穿街过巷的跟了上去。

    云箬到了外城守卫处,跟她两年多前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外面远远就能看到这方向高高的瞭望塔,门被关的严严实实的,她跃上墙头,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轻巧的跃下地去,看向院中半掩着的屋门。

    走近了,她听到里面传来了细微的声音,仿佛一个人被捂着嘴,正在小声啜泣。

    哪怕这声音很小,云箬也听出了是阿恒的声音。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

    云箬闪身过去打开门,屋内光线昏暗,被她推开的半扇门里照进了一方斜斜的正午的太阳,一个人影背对着她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少年嘴巴和眼睛都被一只手掌捂住,两手搂着抱住他的人,正在浑身颤抖的哭泣。

    或许是光照了进去,捂在小少年脸上的大手无力的垂了下去,露出阿恒无神哭泣的双眼。

    他的眼睛动了动,看向云箬逆着光的身影。

    云箬慢慢走了过去。

    阿恒看清了她,嘴巴张了张,更加搂紧了抱着他的身躯:“云箬姐姐,是你吗……呜师父……我叫不醒师父…………”

    第99章

    “阿恒, 胡勇大叔……”

    云箬的呼吸滞住了,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

    胡勇静静跪着,一只手臂刚刚垂下来, 袖口摇晃,另一只手臂上全都是被利刃绞过的深可见骨的伤痕, 几乎将他一整条手臂削成骨架,血肉模糊的手掌按着阿恒的背,血顺着阿恒后背的衣服浸了进去。

    阿恒动了动,胡勇的身体支撑不住地往下倒,被他手忙脚乱的抱住, 他死死搂着师父的身躯,企图将人扶起来, 但他的力气根本不够, 只能勉强支撑。

    “师父……呜呜呜师父你起来……”阿恒哭得满脸是泪, 惊慌失措的看向云箬, “云箬姐姐, 求你了,你把师父喊起来, 他看到你一定很高兴,你让他起来好不好?”

    屋子里到处都是打翻的东西,墙壁上几道锋利的印痕,云箬几乎可以想象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阿恒体内生出了灵脉, 不属于这具身体的灵力疯狂爆发, 周身暴动的气劲在屋里横冲直撞,胡勇为了阻止他, 也为了不让他伤到自己,硬是顶着利刃般乱飞的灵力接近阿恒, 手臂被削骨剔肉,他才终于揽过阿恒,将手掌贴上他的后背。

    然后引走了他体内暴虐的灵力。

    阿恒根本抱不住人,胡勇的身体终于还是倒了下去,血色蔓延开的那一瞬间云箬快步上前,一把抱住阿恒,捂住了他的眼睛。

    胡勇整个胸膛几乎被贯穿,十数道灵力利刃穿胸而过,散在他体内,从背后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委顿地倒下去,倒在那方斜斜的阳光里,嘴角溢出鲜血,表情却是安然的。

    “老胡……”守卫长匆匆进来,看到屋子里的景象,当即噤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又惊又疑的走向胡勇,扯下背上的披风,蹲下去盖住了他的身体,看向云箬。

    云箬抱起阿恒:“待会儿说,把守卫处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也把城主请来。”

    “是。”守卫长点了点头,看了云箬一眼,又看了地上的胡勇一眼,咬牙快步出去了。

    阿恒被云箬抱着,目光怔怔看着地上被黑色披风盖住的人,这样看上去就像胡勇只是睡着了一样。

    “师父。”阿恒小声的叫了一声,紧紧抱住了云箬的脖子,“姐姐……”

    “你受伤了。”云箬轻声说,“我先帮你检查一下,别让大叔担心好不好?”

    “哦。”阿恒呆呆的点了点头。

    云箬把他抱了出来,两年多不见,阿恒岁数长大了,身形上却还是矮矮小小的,依旧还是八九岁的样子,要不是看他被养的白白净净性格活泼,守卫处其他人都要怀疑他被他师父虐待了,吃不饱才长不高。

    每次有人这么一开玩笑,阿恒就会跳起来跟对方急,说自己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谁也不准说师父的不好。

    云箬带着他进了瞭望塔,这里比曾经整洁了很多,塔楼内有椅子,云箬把阿恒放在椅子上,道:“手。”

    阿恒这才看到云箬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目光一凝,但他很快垂下了眼,把手伸了出去。

    云箬把手放在阿恒的手掌上,灵力顺着阿恒的身体温和的游进去,他的身体内没有什么异状,云箬灵力经过的地方一种让人浑身放松舒畅的感觉涌了上来,阿恒垂着的眼很快闭了下去,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云箬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从塔楼出来。

    守卫处的人和城主都来了,等在院子里。

    云箬简单的把要做的事情交代下去,城主颁布禁令,近日北州城内发现任何生面孔都必须上报,城关严守,宁可错抓不可放过,守卫处自查,拿到的糖丸全数上交,不小心吃了的立刻来找她,以及要城中所有人都密切注意身边之人,发现情绪不对劲或者吃了陌生人东西的也是立刻到守卫处或城外学院驻地说明情况。

    交代完一切,云箬才朝瞭望塔走去。

    或许可以先把阿恒带回学院临时驻地去,胡勇大叔不在了,不能让他独自留在这里。

    她想着事,差点脚下踏空从阶梯上摔下去,扶着狭窄楼梯一侧的墙壁缓了缓神,打起精神快步走上去,塔楼内安安静静,原本睡在椅子上的阿恒不见了。

    云箬知道他去了哪,她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起身从塔楼走下去。

    当云箬重新回到院子的小屋中,阿恒正跪在胡勇的尸身旁,不知道跪了多久。

    他呆呆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胡勇,手足无措了一会儿,伸手小心的握住了他尚且完好的那只手臂,小声道:“师父。”

    “阿恒。”云箬轻声唤他。

    阿恒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清明:“……云箬姐姐,师父死了。”

    他顿了半响,认真道:“是我害死了师父,对吗?”

    他没等云箬的回答,自顾自地说到:“我是个扫把星,是克星,我会害死身边所有对我好的人,以前是阿娘,后来是阿爹……村里人不让我留在村子里,是师父在山里捡到我,把我带回来的。”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和尖利:“他总说自己命硬,可我现在也害死他了。”

    他抬脸朝云箬笑了笑,眼泪顺着脸滑下。

    说时迟那时快,他闭眼将舌尖抵出来,牙关抵着舌根狠狠咬了下去。

    下一刻,他咬到了什么外软内硬的东西,想要停下来却收不住了,牙齿狠狠咬合,血腥味在口腔中漫开,他却没有感觉到断舌的疼痛。

    阿恒睁开眼睛,云箬半跪在他面前,手指撬开他的牙关压住了他的舌头,手指被他紧紧咬住,他想松开牙关,却更想和师父一起走,神智拉扯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明明不想伤害云箬,牙关却发了狠地和她的手指较劲,越咬越紧,几乎能感觉到牙齿突破血肉,咬上骨节的决绝。

    “阿恒。”云箬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目光温和的看着他,“害了你师父的不是你,是哪些做坏事的人,你的亲人死去也不是你的错,我不认识他们,不能说什么,但是你师父是为了救你才选择一命换一命,现在你的命……就是他的。”

    云箬拉起阿恒的手贴上他的心口:“你的师父还活在这里,你要杀了他吗?”

    阿恒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牙齿又往下施了力。

    云箬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仿佛他咬住的手指不是自己的,她一点都不疼:“我也是胡勇大叔捡到的,我只是个住在破屋子里的小乞丐,是你师父送我去学院的,还把自己的积蓄都留给我,这么算来,我是你的师姐,对吗?

    阿恒喘了一口气,眼中神色缓了过来,牙齿的力量没有再加强。

    云箬当然也可以直接卸下他的下巴不让他自戕,但她防得住一时,难保之后阿恒又想不开,他现在正是情绪强烈不自控的时候,云箬完全能感同身受,只想将他从这无边的愧疚绝望和自厌的情绪中拉出来。

    他得自己有求生的欲望。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也有你师父,你只有活着,你师父才没有白白丢掉性命。”云箬轻声道,“阿恒,跟我走吧,去闲云宗,你还记得北山哥哥吗?他还养了很多小鸡,还有大白鹅,记得吗?还有大黄,就是那条狗,你很喜欢它,以后你可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阿恒缓慢地松开了牙齿,因为太用力而牙根酸痛,说出话有些含糊:“可以带师父一起去吗?”

    “当然。”云箬点点头,“闲云宗后山有一块很漂亮的枫树林,我们可以让胡勇大叔睡在那里,你随时都可以去看他。”

    阿恒哽住了几息,小心而手足无措的握住云箬的手:“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姐姐是仙师,很快就会好的。”云箬笑了笑,把手指握进手心里,“你牙疼吗?”

    阿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随即再次摇了摇头,然后张开嘴巴大声哭了起来。

    他蹲下身去大哭不止,最后伏在胡勇身上哭得几近抽搐,云箬没有说话,等他哭得脱力,慢慢停了下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被药物摧残身体,又经噩耗,他已经心神俱疲了。

    云箬接住他,拉扯到手上的伤口,小小抽了口凉气,她手指被咬的皮肉外翻,伤口有些狰狞。

    小家伙牙口挺好。

    她坐在地上,阿恒靠在她怀里,云箬轻轻拍着他的背,往他体内送去灵力,让他睡得更沉更安稳些。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云箬以为是守卫长回来,抬眼却看到了百里夜。

    “……师兄。”云箬小声喊道。

    百里夜快步走了进来,目光在屋内扫过,最后停在她脸上,他走过来从她怀里抱起阿恒,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守卫处的人来了,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先请他们照顾阿恒,你吩咐的事都落实下去了,有几个守卫处的人吃了那个糖丸,还好吃得少,问题不大,我得过去看看。”

    云箬点了点头:“嗯,正事要紧。”

    百里夜看了一眼胡勇的尸体,云箬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我想陪陪大叔,放心,我没事。”

    “好,我相信你。”百里夜没说什么,抱着阿恒出去了。

    他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安慰,云箬反而松了口气。

    她还撑着一口气,现在决不能断。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冷静,把胡勇的尸体搬回床上,给他擦了脸,他身上衣服和血肉绞在一起,只能找了新的衣服给胡勇穿上,他虽然性格五大三粗,但不是个邋遢的人,走的时候肯定想干干净净的,也不想吓到小徒弟阿恒,否则不会捂着他的眼睛。

    云箬总想着等自己有时间了,等修为精进了,等她真的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修士,反正将来会有很多的时间,就可以回来看胡勇和阿恒,他们相识一场,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处时间,但云箬把胡勇当成她在北州城唯一的亲人和挂念。

    可现在大叔死了。

    害死他的,是云箬的朋友叶景,是她曾经心向往之的修者世界。

    上次一别,竟然是诀别。

    云箬不知道自己在屋子里待了多久,她和胡勇说了很多话,说自己在闲云宗的日子,说去了学院学到的东西,说自己成为了宗门弟子,说宗门里每一个人,还有在学院交到的朋友,以及遭遇的那些化险为夷的时刻……

    说她会照顾阿恒,让胡勇放心。

    她想到什么说什么,不想让屋子里安静下来。

    百里夜回来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云箬还在喃喃的说着话,他走过去唤了一声,云箬才回了神。

    “事情怎么样了?”她问。

    百里夜走到她身边:“那药少量对普通人没事,会让人精神亢奋几日,我都检查过了,城中今日起开始戒严,你做得很好,致人发狂的药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流传开,各城都会开始戒严,会审堂一开始想瞒着这件事尽早解决,现在看来几乎不可能了。”

    云箬应了一声,反应有些慢,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城里?”

    “驻地处的学生说的。”百里夜的眼神闪了一瞬,云箬没注意到,他蹲下身来,拉过云箬的手,帮她上药包扎。

    “师兄,我想去个很高的地方。”云箬说,“我想透口气。”

    “好,我带你去。”百里夜伸手给她。

    云箬坐了许久,腿麻了,搭着百里夜的手起来,龇牙咧嘴跺了跺脚。

    出去前她掩了门,在屋里点了两枚小小的三棱锥。

    她和百里夜一路上了瞭望塔,塔顶很高,能看到很远处的森林和天空,四方城市一览眼底,北州城上空的瘴气消散了很多,黑色雾气被卷上天空,有的被吹散,有的复又被压了下去,然后被结界玉屏障挡住。

    云箬牵着百里夜的手,不想讲话,百里夜也什么都没说,一直到最后一点天边的余晖被绵延群山吞入山腹,她才道:“师兄,我不回学院了,也不回宗门,我要去找叶景。”

    云箬看着远处,暗下去的天色现在就像她的眼眸,又黑又冷:“是她杀了胡勇大叔,我要报仇。”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一样觉得心灰意冷,也没有哪一刻如同此刻一样觉得自己依旧还是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讨厌这里,讨厌这个世界,也不喜欢这里的所有人。”

    百里夜眸光颤了颤,牵着云箬的手紧了紧,随即放开她,唯一的暖源离开,云箬怔了一下,下一刻就被百里夜握着肩膀扳过身子,看着她的眼睛:“好,我跟你去,我帮你找人,找到了人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如果杀了人还不泄恨,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你带着师兄好不好?虽然你不喜欢这里,但我很喜欢你,你不要丢下我。”

    “百里夜……”云箬看着他,半响后眼里流出泪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百里夜伸手把她拥进怀里,“你很难过。”

    云箬肩膀颤抖,无声的哭起来。

    她哭得十分放纵,所有到了这个世界后的委屈,不甘,愤恨,好像都经由着这个时刻全部从隐藏的角落里被翻了出来,她从来都觉得自己足够坚强,哪怕死了一次,哪怕在玉棺中受尽折磨,那些时刻她都可以靠自己挨过去,可现在心底却止不住地涌上来无力的绝望。

    原来就算有了本事,就算修为精进,人依旧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有无论如何也保护不了的人。

    她哭累了,靠在百里夜肩头喊他:“师兄。”

    百里夜就低低的应一声:“我在。”

    夜风徐徐吹过来,月光静默,和任何时候都无不同。

    城外淹没在瘴气中的植物终于等来瘴气消散,月辉洒了下来,它们照旧拔节生长生生向荣。

    天地不仁,却又静静看着一切。

    等云箬平静下来,百里夜才道:“还走吗?走的话我去收行李?”

    云箬擦了擦脸,眼底恢复了清亮:“如果我要走,你就是我的行李。”

    “那师妹背我。”百里夜搭住她的肩。

    “好。”云箬一口答应。

    然后百里夜就真的趴在了她背上,全身重量都不客气的压了下来,云箬没料到他如此实诚,“咿——”一声差点被压趴下,提起一口气硬是把百里夜背了起来。

    她可是体脉四阶!

    背个区区男人算什么。

    但百里夜腿太长,拖地了。

    云箬想了想:“要么你把腿盘在我腰上?”

    百里夜笑了半天,叹了口气:“就在这坐一会吧,我没力气了,休息一下,教习们还没到,我赶回来的,腿都要断了。”

    两人在塔顶坐下,背靠着矮栏。

    云箬情绪平复下来不少,百里夜长腿曲着一只,看样子确实累极了,云箬伸手去帮他捶腿,锤了一会儿被百里夜伸手牵了过去,才问道:“你赶回来做什么?学院驻地的人还好吗,我们把失踪的人都找到了,月辞和尤小沁带他们回去,我……”

    “云箬。”百里夜打断她,“你听我说。”

    云箬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整颗心忽地提了起来。

    “驻地处被噬灵兽袭击,月辞她……”

    百里夜的话才开了个头,云箬就挣脱开他的手要站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她挣了一下,没挣开百里夜的手,伸手去掰他的手指,百里夜只好一手抓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师妹,听我说,别急,你先冷静……”

    听他这么说,云箬更急了,挣不开他的手也不管了,只想先站起来,百里夜刚好倾身过去想按她肩膀,云箬猛地一挺身站起来,脑袋磕在百里夜的下巴上,百里夜“唔”一声,伸手捂住了嘴。

    云箬只听见脑袋边咚一声闷响,愣了一下,被百里夜顺势拖进怀里,在她耳边疼得直抽冷气:“别动,没事的,你听我说完。”

    云箬这才停了下来。

    百里夜有些无奈的用手指抵了下唇,指背上一抹红色,被他不在意的抹掉了:“人都没事……那些噬灵兽被大家一起解决了,是月辞用灵技控制住了它们,只是她跟你第一次用灵技帮北山一样,消耗过大很虚弱,但学院驻地处的人都没事。”

    云箬半响才道:“真的?”

    “唔。”百里夜点点头,放开云箬,“刚才不敢跟你说,现在不说又怕你之后知道了生气。”

    云箬浑身没了力气,乍悲乍惊相交,反而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她刚才居然没想到,要是纪月辞出事了,百里夜绝不可能这么冷静。

    百里夜慢慢道:“月辞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担心。”

    “那你还说?”云箬瞪他。

    “你刚才不是说要走……嘶。”百里夜说话时候碰到舌头上的伤口,顿了顿,“现在还走吗?”

    云箬服气了,推开百里夜站起来:“走啊。”

    “带上我。”百里夜也跟着站起来。

    “我要回驻地处。”云箬偏头看他:“师兄……你舌头还好吗?”

    “不好。”百里夜道,“师妹吹吹?”

    云箬欲言又止,忍了忍,没忍住:“你别说话了,大协头。”

    百里夜:“?”

    赶回去的路上云箬才知道学院临时驻地处发生了什么。

    乔落宗门弟子的身份被纪月辞看破,破了院中的法阵,毁了结界玉,招来妖兽袭击,自己趁乱跑了。

    这做事的手法,和学院里发生的几乎一模一样,都是法阵被破,妖兽入侵。

    他或许根本就是叶景的同伙,但他没和叶景一起走,而是混在被抓的人里留了下来,必定另有目的,但被纪月辞识破身份,就打算把驻地处的所有人全都杀了。

    看到噬灵兽的时候所有人都绝望了,院中都是灵脉觉醒的学院子弟和宗门弟子,又有不少人受了伤,血腥气更加激发了噬灵兽的凶性,还好身上都戴着结界玉,第一波攻击的时候大家借着结界玉的保护躲进了屋子里,但却立刻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噬灵兽喜食灵力,要是去了山下城镇,结界玉屏障被啃噬光,瘴气可就长驱直入进城了。

    他们想了办法,大多数人躲在屋子里,身手好的出去吸引噬灵兽,将它们留在山上,纪月辞把身上所有的结界玉都拿了出来,操纵着月影弯刀为出去的人护持,倒是拖了一阵时间。

    但是噬灵兽太多了,他们一直在被消耗,噬灵兽却是吃饱了灵力愈战愈勇。

    尤小沁被乔落打伤,躺在屋里干着急,救回来的人也受了伤,只有学院学生还有点战斗力,但大家也在瘴气中忙了一整晚,最后结界玉告罄,他们躲进了屋子里。

    有人低声开口:“要么……要么我们就不管了,反正北州城不是有结界玉吗,灵力充沛,能挡得住一时……”

    他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

    “能拖一时是一时。”程怀道,“如果瘴气能尽快消散,噬灵兽就算啃光了结界玉进了城,也不会对普通人感兴趣。”

    纪月辞道:“来不及,瘴气最早也要明日才能消散干净。”

    “那怎么办!”其中一个宗门弟子骤然发了慌,“难道让我们用命抵上吗?凭什么,城里的普通人是人,我们修者就不是人吗!凭什么我们要为了保护他们丢掉性命。”

    他声音太大,外面徘徊的噬灵兽立刻找到了方向,全都向着屋内涌来,爪子利齿啃咬窗棂和门板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那宗门弟子靠近窗边,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一只噬灵兽眼睛发红,拼命把自己爪子往狭窄的窗缝里伸进来,被刮得掉了一块皮的爪子一爪抓掉了他肩膀上一块肉!

    噬灵兽的头卡在窗户上,还在往里挤,牙间迫不及待的咀嚼着爪子上的肉,头皮被窗栏向后拉扯,几乎把它的眼珠挤出来,它却像感受不到,硬生生把自己头骨卡在窗上,咔嚓一声,头骨生生顶断了窗栏。

    屋内的人看着这毛骨悚然的一幕,纪月辞第一个反应过来,月影弯刀瞬息出现,斩掉了噬灵兽的脑袋,但已经来不及了,更多的噬灵兽看到缺口,一个个看不清的影子瞬息间就窜了进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捂着肩膀在惨叫的宗门弟子,他被黑袍人封了灵脉,凝不出灵剑,涕泪横流的在地上爬向屋里其他人:“救我,救我!我灵脉被封了……”

    肩膀上一重,一阵腥臭冲进鼻间。

    他不用看都知道了,噬灵兽就在他背上,张开的利齿就在脖颈后。

    死前的感觉被无限拉长,他感觉噬灵兽的牙齿碰到了皮肤,口水滴进了他的脖子,他的视线骤然翻转,看到了抬着前肢的噬灵兽。

    我死了。他想。

    脖子被咬断脑袋掉下来了……

    随即他才觉得不对劲。

    他还好好的,脖子并没有断,也没有死,只是自己被吓软了腿和手,跌倒的时候翻倒在地上。

    那只噬灵兽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嘴里粘稠的血水不断滴下,却一动不动。

    不止是这一只,屋子里的噬灵兽全都一动不动,噗通噗通地从空中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目光一起看向了纪月辞。

    她站在屋子中间,姣好的面容有些许扭曲,咬牙道:“杀了它们,我现在操控不了月影刀。”

    躺在墙边的尤小沁最先反应过来,一脚蹬在程怀身上:“快啊!”

    她一出声,好几个人都反应了过来,程怀看向一旁的月影弯刀,弯刀似乎也想保护主人,缓慢旋转了一圈立到他面前,程怀不再犹豫的伸手握上去,只觉刀身冰凉,却没划伤他的手。

    等噬灵兽被杀光,纪月辞一只眼中流出血痕,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所有人劫后余生,不可置信地喘着气,半响都没人说话。

    尤小沁嘲讽地看向那个宗门弟子:“原来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也希望别人舍身救你啊。”

    那宗门弟子咬了咬牙,无颜地扭开了脸,不敢看任何人。

    “差不多就是这样。”纪月辞说。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云箬抬手去摸她的眼角。

    纪月辞坐着没动,笑容依旧很虚弱,却前所未有的骄傲:“云箬,我保护大家了。”

    “嗯!”云箬点头。

    纪月辞把下巴搭在她肩上:“我的灵技曾经失控过一次,是因为我不想死,这一次我控制住了,因为我想保护大家,也想保护北州城的人。”

    “师姐真了不起。”云箬拍着她的背。

    “我想睡觉,太累了。”纪月辞轻声说,她一直强撑着等百里夜和云箬回来,要看到云箬没事才安心。

    “你睡,我守着你。”

    云箬话没说完,纪月辞就头一歪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

    她把纪月辞放好,让她躺着睡,在旁边守了一会儿,等她的呼吸平稳下去,才起身出去。

    学生们折腾了一通,都去睡了。

    云箬回来的时候程怀还在回味手握上品灵器的感觉,尤小沁也稀奇的不得了,听他讲了好几遍也不腻,云箬都听腻了,一人给他们熬了一碗药,看着他们喝完眼神发直的去睡觉了。

    林望的药自带安神效果,苦晕一个是一个。

    百里夜坐在树下修传呼鸡。

    今天妖兽来袭的时候纪月辞本想让传呼鸡去给云箬送信搬救兵,结果传呼鸡快不过噬灵兽,被咬掉了一边翅膀,云箬过去的时候它还想飞来贴贴,刚飞起来就坠机一样旋转着掉下去,把脑袋杵在百里夜手掌里没脸见人了。

    “喝药。”云箬把药碗递给百里夜,摸了摸传呼鸡的小脑袋,小鸡有气无力的岔着小短腿坐着,蹭了蹭云箬的手指。

    “不喝。”百里夜指尖凝着一把小小的利刃,检查传呼鸡的翅膀。

    “要喝。”云箬寸步不让,“你舌头伤了,还赶路回来。”

    百里夜这才抬眼看她:“师妹行行好吧,本来就伤了,喝这药又疼又苦,除非你把它变甜一点。”

    云箬叹了口气:“孩子气。”

    百里夜眉毛一挑:“你该问我怎么把药变甜。”

    云箬一副“我还不知道你想说什么”的神情看着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肯定想叫我喂你是不是,我才不喂,我要是喂你,那不就把你药吃了一半了,多不好。”

    百里夜诧异:“我是想着城里肯定有糕点,我要是喝了药,师妹明日给我买块甜糕点吃……你想哪去了?”

    云箬恼羞成怒:“……别说话了大协头!”

    百里夜:“?”

    大协头到底是什么?

    第100章

    北州城外的瘴气到第二天晚上终于全部都散了, 结界玉屏障化作一道流光撤去,城镇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百姓们只知道城中守卫处的人巡视比以前频繁了很多, 但瘴气围城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这次依旧有惊无险。

    真是多亏了仙门的仙师们。

    城主在和百里夜谈想把城镇的结界玉换成学院的, 以前只知道玄阳宗的结界玉好,但关键时候来守城的却是学院的学生们,城主忽而觉得自己对修界的看法都是前任留下的记载和文本,他们对于现在的修士已经知之甚少了。

    百里夜对钱的概念不太明确,之前跟着林望卖结界玉, 都是高价,对于一个城的结界玉反而不知道该开多少。

    毕竟百里世家给附近海域渔村的结界玉也都不要钱。

    他看云箬, 云箬正带着阿恒和守卫们说话, 察觉到他的目光, 看向他用口型道:“没关系, 你谈你的。”

    百里夜:“……”

    毫无默契。

    谈不出价格, 百里夜干脆就没谈,和城主表示用着就好, 他和云箬走的时候会把灵力住满。

    城主当即表示要贴大告示通知全城,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高风亮节高义之举!

    “什么人!”守卫处门口传来呵斥。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哎,我不是可疑人,我是来找你们一个守卫的, 个子高, 长得有些凶那个,还带这个小孩。”

    这形容, 一听就是找胡勇。

    守卫的声音顿时小了:“你找他做什么?”

    云箬牵着阿恒走出去,门外台阶下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家手里抱了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 正弓着背和守卫讲话:“瘴气围城的时候多亏他,知道我们住在外城边,家中又是孤寡幼儿,特意来陪着我们,家里没什么能感谢的,就给他做了身衣裳,虽是粗布料子,但也是一份心意。”

    “这……”守卫有些为难的看着她,“那个守卫他……”

    “老人家。”云箬走过去,打断了守卫的话。

    老人家看到阿恒,顿时认了出来,但看云箬衣带飘飘,没敢上前,只朝阿恒招了招手:“阿恒,这是给你师父做的衣裳,你也有一套,我小孙子还念叨你呢。”

    阿恒走过去接过,旁的什么都没说,只是鞠了个躬:“我代师父谢谢阿婆。”

    “哎,好,好。”老人家摸了摸阿恒脑袋,颤巍巍的走了。

    阿恒看着老人家慢慢走远的背影,许久都没说话。

    胡勇在北州城是孤家寡人一个,唯一的小徒弟也是捡来的,守卫处的守卫们本想凑钱打一副棺材为他下葬,阿恒却拒绝了,他说师父曾经说过,要是他将来死了,不想被钉进棺材埋进土里,不如一把火烧了,落得个清净自在。

    于是那天傍晚云箬和百里夜都换了白衣,守卫处的人也都来了,黑压压一片,在城外进行了火葬。

    北州城的瘴气和妖兽都已经解决,但各处妖兽异动的事还在频繁发生,到处都是兵荒马乱山雨欲来的飘摇之感,云箬急着回去调查叶景的事,还有伪装成受害者的乔落,纪月辞对他使用过灵技,这人却心思深沉,几乎没有透露任何想法,只有在最后发难前,纪月辞问他的目的,他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

    玄阳宗。庚桑世家。

    越来越多的线索都指向玄阳宗。

    难道叶景其实是玄阳宗的弟子?她的目的是想要炼制灵药,和学院的院长们目标是一致的,只是段在青他们暂时还守住了最后的底限,叶景却已经开始毫无负担的用人试药了。

    他们多久以前就开始了?

    陆子云之前和云箬说过,关述一开始情绪也没有那么暴躁,是从某个时候开始,当时他们只是猜测,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能对应上叶景进学院之后。

    她是因为讨厌关述,才开始给他下药,还是本意就是想要找人试药,只是关述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云箬倾向于第一种。

    不管是学院的院长还是叶景,他们最开始应该都只是想用妖兽炼药。

    如果叶景真是玄阳宗弟子,那玄阳宗必定知道炼药之事。

    学院被妖兽入侵,是段在青和黑袍人的约定,段在青为了找出知道山缝中秘密的人,和人合演了一出引蛇出洞,结果黑袍人根本没有按照约定,反而是破坏了学院的法阵,引得妖兽进入学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趁乱用抓走学院的学生试药吗?

    这一次也是,相同的手法,两次都冲着学院来的。

    ……也不对,叶景并不知道云箬会来北州城救援,看到她的时候也很惊讶,所以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学院,也不是来救援的人,乔落本来也不打算暴露自己,而是想要作为受害者潜伏……

    他的目标明显和叶景不同,他想要进某个宗门?

    如果乔落就是学院妖兽入侵的幕后之人,这个猜测就更行得通了。

    他必定也潜入了学院。

    学院中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其他宗门内呢?

    云箬根本睡不着,大半夜起了床,临时驻地处没了结界玉,周围的法阵却被百里夜修好了,挡住了一些山间的风,从山中引出的一汪泉水从院中经过,叮咚流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听来更显静谧。

    她爬到院中的树上,靠着树干看星星。

    没一会儿另一间屋门咯吱一声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近,停在树下,云箬从树枝的间隙看下去,百里夜一身白衣,让他一身闲散的气质愈发明显,眉目锋利却锋芒内敛,端的是风清朗月皎皎公子。

    他抬了抬手,一个白团子就朝着树上的云箬飞来。

    云箬伸出手指,传呼鸡落在她指节上,传出百里夜的声音:“这位半夜悄悄爬树的佳人,可否与你共赏星辰。”

    等在树下的百里夜收到飞回来的传呼鸡,小鸡歪头看着他:“准了。”

    他一笑,脚尖点地跃上树去,在云箬身边坐下:“明天就走了,睡不着?”

    云箬的目光看着远方的瘴气之森,道:“百里夜,你说瘴气之森很久以前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百里夜伸手捋开她脸颊边被风吹乱的鬓发,传呼鸡蹲在云箬肩膀上,顺便蹭了蹭他伸来的手指。

    云箬也学传呼鸡的动作,偏头蹭了蹭百里夜的手指:“吞吐瘴气是妖兽日常,除了嗜血暴虐的那些,它们其实也只是在自己的领地生活着而已。”

    “嗯,这么说来确实如此。”百里夜点了点头,“我从出生起就知道妖兽,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海里也有很多妖兽,很大一部分也从不作乱,但吞吐的瘴气和造成的水祸却常常搅乱人间,就算是蜃海妖兽,其实想来也并不多么穷凶极恶,是它吞吐的气息能让人陷入幻觉。”

    “如果能把妖兽生活的地方和人世间隔开,人们就不用时时都担惊受怕了。”云箬说。

    “唔。”百里夜若有所思的看着云箬。

    云箬用余光看他一眼:“师兄在想什么?”

    “在想你说的话。”百里夜抬手摸过云箬的耳垂,轻轻捏了一下。

    云箬有些痒,往后缩了缩,又探身向前看着百里夜:“我说过的话好像师兄都会放在心里。”

    “哦?”百里夜笑道,“何以见得?”

    云箬眨了眨眼:“最开始你送我小鸡,是不是因为我说过我想要手机?我好像想起来了,还有给我换到月辞屋子里住……师兄,好像无论我说什么话,你都不会觉得奇怪,反而想要满足我。”

    “谁让我喜欢你呢。”百里夜轻声道,“还有什么奇怪的话想对我说吗?”

    云箬愣了一下,百里夜看着她的眼底是她看过无数次的温柔墨色,虽然语带询问,却更像是一句试探。

    她眼神闪了一下,百里夜先一步换了话题:“传呼鸡修好了,噬灵兽的骨头这次制了挺多,我拿了不少,还想要一只吗?”

    “……要。”云箬倾身过去抱住他的腰,“但不要黑色的。”

    “为什么?”

    “和灵犀混在一起更分不清了。”云箬埋首在他肩膀上,语气有些苦恼,“可以染成别的色吗?”

    百里夜想了想:“绿色的?很适合隐藏在树丛里。”

    “行吧。”云箬勉为其难的答应,“那两个小鸡之间能互相传话吗,比如白传呼鸡停在我肩头,绿传呼鸡给你,我说话的时候直接就能从白传呼鸡传给绿传呼鸡,我一说话你就听到了,可以吗?”

    “嗯……”百里夜沉吟了一下,“以后可以试试。”

    云箬笑起来:“你怎么什么都能做啊,真厉害。”

    “试试。”百里夜纠正她,“没说一定能做,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好。”云箬应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看向北州城的方向。

    整个城镇都在夜色中安睡,银河横亘天际,万籁俱寂。

    云箬偏头看了一眼百里夜,百里夜看着手里的传呼鸡,手指从传呼鸡身上敲过的地方亮起法阵符纹,和天上的星光一起照亮了他的眉眼。

    越是这样,云箬越是不敢让他知道自己曾经和玄阳宗之间发生的事。

    云箬抬眼看着头顶的亿万星辰,既然这次的事和玄阳宗脱不了干系,或许他们之间的恩怨也可以借此了结了。

    这一次她一定能直面恐惧,她要彻底摆脱过往,只看着眼前的星光了。

    第二天云箬他们准备离开,她进城去接阿恒,阿恒依旧还是矮小的模样,脸上的神情却坚毅了许多,来给云箬开门的时候很有精神,收拾得干干净净,穿着那位阿婆送的衣服,裤腿大了些,折起来用绳子绑住了。

    “云箬姐姐,我不跟你走了。”他开口道,“我想留在北州城。”

    阿恒开口的时候有些紧张,目光不安的看了一眼云箬,发现云箬只是温和的看着他,这才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我要为师父守孝,不想让他一个人,而且……”阿恒一边裤脚的绳子松了,他弯腰绑好,站起来时对云箬笑了笑,“师父是北州城的守卫,我将来也想做北州城的守卫,这里是他住的地方,我不舍得走,姐姐,我只是个普通人,不能像你们一样厉害,但我也想守护北州城,做和师父一样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眼底有泪光,将他的笑映衬得格外动人。

    阿恒留在了北州城,同样也有人也想暂时留在北州城。

    “这附近没有宗门,离瘴气之森又近,万一再发生点什么城里的人怎么办?”尤小沁说,“这次历练我成长了很多,云箬,这里是你家乡,在妖兽异动平息之前,我替你守着这里。”

    “小沁。”云箬看着她。

    尤小沁得意一笑:“很感动吧?别担心我,如果有紧急情况,我会赶快给你们送消息的,不会逞能。”

    “你长大了。”云箬摸摸她的头。

    阿恒也满怀期待的看着云箬:“姐姐,我也长大了。”

    云箬噗地一笑,正要抬手,尤小沁迅速按住阿恒脑袋揉了几下:“你长大什么呀你,你才这么点。”

    云箬无奈的看着她:“你长大的也只有胆子,怎么还欺负小孩?”

    阿恒跳起来控诉:“我不是小孩了。”

    尤小沁理直气壮:“听见没,他不是小孩了!”

    程怀走了过来:“我也挺想留下的,我这条命也算是云箬捡回来的。”

    “不要你。”尤小沁退后一步,一起历练的学院学生们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道,“你灵脉都被封了,不要留在这里拖累我们,万一发生什么事还要保护你……啊呸呸呸,绝不会发生不好的事!”

    程怀:“……”

    这是歧视没错吧?

    于是大家兵分两路,云箬百里夜纪月辞和被封灵脉的学生们一起回学院,找办法解开被封的灵脉,尤小沁和其他人都选择了留下来,大家暂时搬进外城守卫处,守卫长带着两队人给他们搬来了东西,都是城主批的。

    尤小沁表示她可以教小阿恒剑术和各种招式,阿恒十分纠结:“尤姐姐,我跟你学本事,能不做你的徒弟吗?”

    “当然。”尤小沁把他的脸当包子捏着玩,“我知道你有师父了。”

    “嗯!”阿恒用力的点了两下脑袋,点得有点头晕。

    “阿恒好好玩。”尤小沁对云箬说。

    云箬觉得她要是以后去闲云宗做客,一定也会觉得江北山很好玩。

    但她会被林望无情压榨。

    说到压榨,云箬忽然想起了陆子云。

    不知道他在玄阳宗过得怎么样……将来,他们会成为刀剑相向的敌人吗?如果玄阳宗真是操控一切的幕后之人,陆子云会是什么态度?

    云箬最近总是会升起这样的感觉,前路未卜,不过就过来了几个月而已,却觉得曾经在学院和闲云宗的那些寻常的日子忽然变得很遥远。

    “走吧。”百里夜道。

    云箬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

    纵然前路未卜,她也要一直往前走,绝不溺于任何过往。

    *

    千里之外,玄阳宗禁地,腐海林。

    一个黑袍人稳步走在山间的铁锁链上,几息之间就到了腐海林外,禁地内不少地方看过去满是瘴气缭绕,被结界封印在其中,像是一座座漆黑而庞大的建筑物,其中时不时传出妖兽的叫声,入口处的悬崖之上两名玄阳宗弟子守在那里,黑袍人不紧不慢地亮出通行玉牌,两个弟子什么也没说,向两边退开。

    过了悬崖就是山林,地上铺着的黑色玉砖看上去湿漉漉的,混杂着山间常年的雾气和瘴气的气息,黑袍人加快了脚步,穿林过丘,来到一座黑色的塔楼式建筑面前。

    建筑外围缭绕着瘴气,门口也有人看守,他照样亮出玉牌走了进去。

    建筑内空气冰冷,走道狭窄,两侧的墙壁亮着充足的灯盏,却无端给人一种幽暗的感觉。

    是玄阳宗关押宗门罪人的地方,也是弟子们犯了错受惩罚的地方。

    黑袍人顺着窄道一直往里走,走到尽头处才豁然开朗起来,但也不算特别豁然,眼前空间虽大,中间一条宽阔走道,两旁是流淌而过的幽深水流,中间的四方台上站着的正是玄阳宗宗主谢鸣之。

    四方台一侧是个中空的架子,两侧缚着锁链,黑袍人进去的时候锁链正在晃动,上面却没有人。

    “你来做什么?”谢鸣之问。

    他两手全是血,顺着手指滴落下来。

    黑袍人就当没看到:“天冷,本想找你喝杯酒,谁知道一找就找到这里来了,谢宗主,你最近会不会来得太频繁了?”

    谢鸣之垂着眼眸没说话。

    “哟,你来了。”四方台另一侧走过来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南宫少尘朝黑袍人笑了笑,将手里端着的水递到谢鸣之面前。

    谢鸣之伸手下去浸泡,洗掉手上的血迹,问:“还有人吗?”

    “还剩一个。”南宫少尘道。

    “把人带上来。”谢鸣之说。

    南宫少尘下去了,黑袍人摘下兜帽和脸上的遮脸黑布,露出一张年轻而不出挑的脸,笑道:“既然还要再试一个,谢宗主何须净手。”

    谢鸣之儒雅而自带威严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冷笑:“有事说事。”

    “我能有什么事。”乔落道,“老生常谈,我帮了谢宗主这么久,谢宗主什么时候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谢鸣之看着他:“你几次办事不力,还跟我提交换条件?”

    乔落脸上露出个不赞同的表情:“话可不能这么说,两次而已,怎么就‘几次’了?”

    谢鸣之懒得在理他,南宫少尘带着一个人出来了,他走在后,那人走在前,身上穿着某家宗门的弟子服,脸上表情惊惧而扭曲,手中灵力时隐时现,灵力凝起时他胸前就亮起一圈银色法阵,让他身上的灵气消散,控制着他一步步往前走上四方台,张开双手把自己的手掌套进锁链中。

    乔落眼睛一亮:“有趣的法器,庚桑世家的?”

    南宫少尘看了他一眼,谢鸣之则根本不理睬,走到自己把自己锁好的宗门弟子面前,拿起一边桌上的玉瓶,将瓶里的东西全都灌入了他口中,宗门弟子想要挣扎却动不了,喉结滚动,把药物全都吞了下去。

    几乎就是瞬息之间,他被锁链锁住的双手猛地绷紧,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眼底爬上猩红的血丝。

    “这么快。”乔落感叹道,“阿景的药都没这么快的效用。”

    四方台上的宗门弟子全身开始痉挛,眼底爬上的红血丝几乎布满整个眼眶,浑身暴涨的灵力几乎从他的身体里透出来,又被身上的法器全部禁锢在体内,强迫他适应自己骤变的灵脉。

    也几乎就是在几息之间,他身上灵光一暗,整个人停止痉挛,脑袋垂了下去,

    乔落补充:“嗯,她的药也没有这么烈。”

    谢鸣之本来就烦,听到乔落说话更烦了。

    他伸手将那被吊着的宗门弟子尸身提起,随手丢进了两侧流淌的黑水中。

    宗门弟子的尸体浮在水面上,顷刻间就被吞没了,黑水咕咚了几声,飘上来一个东西,乔落瞥了一眼,是那位宗门弟子腰间的玉牌,这黑水居然直接将人尸身侵蚀殆尽了。

    乔落摇了摇头,语气夸张:“谢宗主,你的手段会不会太残忍了些?怎么,等不及了吗?”

    “是你给的这方法有问题。”谢鸣之道,“为何总是不成功?”

    “你可是亲眼看过成功的例子的。”乔落笑道,“都进行到这一步了,谢宗主才来说这个?我早就告诉过你,这方法苛刻至极,药物配方不全,需得慢慢试验,这才多少年,你就没耐心了?”

    “另一个方法呢?成功率怎么样。”谢鸣之道。

    乔落施施然走到黑水变一张椅子上坐下:“早告诉你换灵脉的方法最好,但是你舍不得你那小徒儿受苦,哎,谢宗主对她可当真是极好的,好到有时候都让我怀疑她到底是你的徒弟,还是你的……别的什么人呢?”

    乔落话未说完,坐着的椅子忽然往后翘起,他背悬在黑水之上,南宫少尘一手压着他的椅子,也笑道:“乔落,小心点说话,你还想不想要你找寻的东西了?”

    “开个玩笑。”乔落露出一脸苦笑,“谢宗主,快让你这好徒弟放我下来,怪吓人的。”

    话是这么说,他语气里并无半分惊恐和紧张,坐在椅子上仰着身动都懒得动一下。

    “去帮我找人。”谢鸣之道。

    “条件。”乔落问。

    “满阶。”

    “那可不好找,找到了也不好抓。”乔落说。

    南宫少尘这才帮他扶正了椅子,伸手在他肩头掸了掸:“那你就努力些。”

    乔落脸上的笑容更苦了。

    “师父有人选,待会写给你。”南宫少尘道,“百川会上不少好苗子,不是满阶也找些来,得先试验,玉京城中就有不少,你像之前一样制造些妖兽异动,趁乱抓人总要简单多了吧。”

    “哎。”乔落叹了口气,“首宗在外人眼里光风霁月,宗主不用说,三位弟子中又是二弟子最讨人喜欢,多少宗门弟子都把你奉为云端的明月,真该让他们看看你私下的样子,心狠手辣玉面阎罗,你们倒是保持着正人君子的形象,抓人这样的脏活就让我去做,不过我来都来了,还是招待我去喝杯酒吧,我讨厌冷天……”

    他忽然止住了声音。

    整个空旷的空间陷入寂静,几个人同时都停住了呼吸。

    下一刻,谢鸣之骤然间出手,一道气劲凌厉的无形灵力射出,穿过墙壁破空而去。

    躲在墙外的陆子云耳朵微动,只来得及侧了侧身就被悄无声息的灵力贯穿胸口,喷出一口鲜血,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当机立断从怀中摸出了几瓶药丸,全部一股脑的倒进了嘴里,冲出几步到了悬崖边,眼睛一闭滚了下去。

    南宫少尘从黑色塔楼中掠出,只看到一道黑影滚下了悬崖。

    他皱了皱眉,返身回去。

    “人呢?”谢鸣之问。

    “滚下悬崖去了,跑的倒是快。”南宫少尘道。

    滚落下悬崖的陆子云狼狈不堪的挣扎着站起身,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没有,但是他那会儿隔着墙壁,又是在黑塔之外,就算里面的人察觉到了他,也绝不可能知道外面的人是他陆子云。

    他今日只是受庚桑师姐的嘱托进腐海林找南宫师兄,还给了他通行令牌,谁知道他进去后会听到这么可怕的东西。

    玄阳宗宗主在用人做试验,什么试验?

    还有他们说的什么换灵脉……不,重点是最近妖兽异动是有人故意引发的?

    里面的另外一个人是谁,他从没听过他的声音。

    陆子云晕头转向顺着山路往内门弟子住的山峰跑去,那击灵力没有伤到他的心脉,还好他躲得算是快,但是也够他受个重伤了,好在身上不少药物,一大半都是云箬之前给他的,一些是最近在玄阳宗做内门任务得的。

    他现在体脉已经六阶,暂时还撑得住。

    他趁着夜色悄悄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很快处理了一下伤口,没有上药,只是把血止住,用厚厚的纱布缠起来,随即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洗了个脸,往灵秀峰去。

    庚桑箬看到他很是开心:“陆子云!我师兄呢?”

    “抱歉,庚桑师姐。”陆子云没事人一样笑道,“我被一位师兄叫去帮忙,没能去帮你找南宫师兄。”

    他把庚桑箬给的通行玉牌递给她。

    庚桑箬接过玉牌,不满道:“我叫你做的才是正事,你帮别人的忙干什么?”

    “抱歉。”陆子云笑出一排小白牙。

    庚桑箬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师兄已经来找我啦。”

    “哪个师兄?”陆子云心头一惊。

    “阿箬。”南宫少尘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随即他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向陆子云,“陆师弟,怎么大晚上还来灵秀峰,你刚刚给了阿箬什么东西?”

    庚桑箬立刻把手里的通行令牌藏了起来,道:“哎呀你管我呢,我叫他来陪我玩,还不是因为大师兄小师兄都出门去了,你又不来陪我,我无聊嘛!”

    她可不敢让南宫少尘知道她把那么重要的令牌交给陆子云,她信任陆子云,二师兄可不信任,被他知道了又要念叨她一顿了。

    “这不是来陪你了吗?”南宫少尘笑道,拍了拍陆子云肩膀道,“你走吧。”

    “是,师兄。”陆子云笑道,“庚桑师姐,那我走啦。”

    “好啦好啦,你快去吧。”庚桑箬眨了眨眼睛,给他使了个眼色,抱着南宫少尘的手臂把他拽进屋里去了,“师兄陪我下棋,下次我一定要下赢小师兄,教我!”

    “好,你去拿棋盘。”南宫少尘柔声道。

    庚桑箬去拿棋盘,他看向窗外,陆子云和他目光相接,见了个礼转身走了。

    南宫少尘看着他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