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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第161章

    “比我想象中快。”那迦站在褚暄停身后?,望着傅锦时的神情似是有些许惊诧也?似是在意料之中,“夫人聪慧。”

    傅锦时先前注意力都?在褚暄停身上,一心看他有无受伤。此时听到声音才去看那迦,只见那人同褚暄停差不多高,穿了一身黑色布衣,眉目狭长,这般含笑时邪气横生。

    傅锦时眯起眼睛,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应当是在哪里见过。

    但是印象中她与?戎人并?无交集。

    那迦见傅锦时不出声,又道:“姑娘的夫君在我手中,竟还能如此镇定?。”

    “比不上阁下。”傅锦时暂时敛了思绪,对那迦说道。

    她本以为此次行动隐秘而迅速,本该万无一失,却不想竟被钻了空子。

    “姑娘过誉。”那迦一脸谦逊。

    “你有何条件?”傅锦时懒得继续同他废话。

    此人既然挟持着褚暄停,便说明是有所图。

    “姑娘是个?痛快人。”那迦笑吟吟道:“在下所求不多,只要一条生路。”

    “我可以答应你。只不过……”傅锦时扫了一眼拿着火把?的人,“我怎知你会不会出尔反尔,一把?火烧了屋内的孩子?”

    “姑娘最在意的竟不是你夫君性命?”那迦说着故作诧异地侧头看向褚暄停,“看来阁下与?夫人感情不太好。”

    褚暄停垂眸,“闭嘴。”

    “不会被在下说中了吧。”那迦脸上的笑意真了不少,“这算什么??恼羞成怒?”

    褚暄停神色越发幽暗。

    傅锦时觉得此人啰嗦至极,甚至精神状态看着跟西延柏一个?样,不太正常,就她对西延柏的了解,这样的人通常难以交流,指不定?哪一句话就能发疯,她不想拖延下去,免得真的伤了褚暄停。

    “阁下顾左右而言他,可是真要出尔反尔?”傅锦时一边说着,一边握紧了手中短刀,她时刻紧绷着,等待能够救人的机会。

    “我戎人最守承诺,怎会如你大瞿之人狡诈。”那迦看向傅锦时,他的眼尾微微下压,自下而上看人时更?显邪气,甚至在周遭火把?的映照下,一只眼睛带着点墨绿。

    傅锦时从?那迦的这个?角度看去,忽而一顿。

    她想起来了。

    先前她跟着大哥去祁州寻阿照姐姐时,曾经在路上见到过一个?戴面具的男子。当时她与?大哥入城门,那人出城门,只是打?了个?照面,她并?未多看,但是那人的眼睛她记得,因为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有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

    后?来回了永州后?,她始终记得这双眼睛,也?实在好奇世上竟真有人有异瞳,便查阅各种医书与?古籍,终于?找到了答案。

    戎国有许多部族,其中一支叫卅日的部族,曾经是戎国的王族,而他们那一族便拥有绿色眼睛。但是约莫百年前,卅日族王室祭祀天狼时,忽然天降异火,大火烧了整整三日,怎么?也?扑不灭,冕安族的族长那时是戎国的祭祀,开坛祷告后?传达天狼神谕,唯有卅日王室以火刑求祭天狼,方可灭火。

    于?是卅日族王室便被他的臣民逼着上了祭坛,最后?活活烧死。

    后?来同卅日族关系最近的冕安族借着天狼神谕上位,打?着平息天狼怒火的名头,下令烧死所有卅日族的人,但还是有几个?人逃了出来。

    这些人为了躲避追杀,自毁双目,逃去了天楚与?大瞿边境,后?来与?那里的人通婚,生下的后?代若有绿色眼睛,卅日族的人便会亲手毁掉孩子眼睛,而随着时间推移,血脉混杂,绿色的眼睛终于?逐渐消失。

    却不想傅锦时那日在祁州城门处看见了。

    “承诺可不是嘴上说说的,那迦王子。”褚暄停的声音带着一丝秋日的凉意,“若我没?记错,两国休战条约里,戎国人不得踏入大瞿半步。”

    那迦听闻此话陡然冷了脸,“能认出我的身份,看来阁下身份不简单。”

    他说着扫了一眼周遭围上来的人,忽而笑道:“也?对,若是身份简单,身边又怎会有如此多的高手,今日又怎会来此?”

    傅锦时在听到褚暄停说出的身份时,心中一顿,这样看来,从?前她在城门处遇见他便是他同陆家图谋之后?。

    只是没?想到,那人竟是戎国的王子,就是不知他的眼睛是如何留下来的。

    褚暄停没有理会那迦王子的冷嘲热讽,而是道:“你们来此是因为与?陆晔合谋,陆晔许诺你再多好处,终归是与?虎谋皮,你当真以为陆晔会兑现吗?”

    “你怎知那虎是陆晔而非是我?”那迦不屑一笑,“陆晔自作聪明,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别嘴硬了,那迦王子。”褚暄停低低一笑,“你若是虎,便不会带着三十余人被困村中,更?不会到如今这般狼狈境地。”

    那迦被戳中痛点,神色骤然变得恐怖,手中弯刀越发逼近,褚暄停脖子上的血痕瞬间又多了一条,但褚暄停像是没?有感觉到颈间刺痛,而是继续说:“陆晔与?你那王叔迩章也?做了交易,由?陆晔将你困在大瞿,替迩章除了你,而迩章则是在两国交战时佯败。”

    那迦脸色越发凝重,他先前还觉得此人对陆晔像是颇有微词的样子,应当与?陆家无关,可现?下,此人对于这些密事知道的如此清楚,恐怕与?陆家关系甚密,他出声试探,“你是陆家什么?人?”

    他前些日子得了消息后?,便警惕着陆晔的人卸磨杀驴,所以一直防备着,甚至派了人出去探寻生路。却不想被大瞿的人发现?了,紧接着村里来了三个?受伤的人,这一下他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但是幸好从一开始他便极为谨慎,除了身边几个?亲信,所有人都?以为穆勒才是此次队伍的首领,而他则是藏在人群之中。

    今日这四人来时,藏在村子周边的人并没发现不妥,又见这几人身着富贵,这才让庆锡将人带进了村里。

    他们如今被困此地许久,只能靠买卖姑娘和杀人赚些钱财,以此去买消息,甚至供一村的人吃喝。

    他已经小心又小心了,却没?想到终日打?雁还是被雁啄了眼,察觉时已然晚了,他只能亲自带了人去庆锡那处院中抓白日里那个?瞎子,带来此处,从?而博一条生路。

    “做笔交易如何?”褚暄停没?有顺着那迦的话说下去,而是问道。

    “你这是要答应我的条件?”

    “不。”褚暄停的声音清透,眼中冷意乍现?,不过此时他还带着白色布条,无人看见,他说:“你放过这些孩子,我让你找陆家报仇。”

    “长不到你们陆家竟也?内讧。”那迦道。

    “你不必再试探。”褚暄停说:“我非陆家人。”

    “你很聪明,同你的夫人一样,但我也?不傻。”那迦阴狠地笑了,“阁下只说让我报仇,可没?说留我一命。”

    褚暄停低声笑了起来。

    那迦阴沉道:“你敢耍我。”

    “阁下若是这般认为,我也?无法。”褚暄停勾着唇角,声音清脆。

    那迦此时也?被惹怒,当即就要不管不顾杀了褚暄停,他本只是想要借褚暄停威胁那姑娘,此番他也?看出来了,那姑娘在乎那群孩子多过此人,所以两人恐怕也?并?非什么?夫妻,怕只是演戏骗他的,也?怪他,一开始竟没?看出来。

    褚暄停在他弯刀就要划破自己的喉咙时,猛地抬手,直接抓住了弯刀利刃处,而后?从?手肘处借力,不顾手掌被割伤朝前推去,另一只手化掌为拳自下而上攻在那迦的手肘麻筋处,同时手肘后?击。那迦手臂瞬间失力,弯刀脱手,褚暄停趁此机会接住他的弯刀,手腕翻转,弯刀横扫,那迦反应也?快,另一只手迅速以掌为刃砍在褚暄停手腕,褚暄停后?撤躲开。

    同一时间,傅锦时早在那迦动手之时便已上前,却被另外五人拦截,春山与?沉七一人挡住两个?,傅锦时速战速决,手中短刀反握,顷刻间取人性命,而后?到了褚暄停身旁。

    她垂眼扫过他的颈间和流血的手,对褚暄停说:“往后?站。”

    褚暄停乍一听到这三个?字,有片刻没?有反应过来。

    他此时后?知后?觉意识到,好像遇到刺杀与?打?架之事,多数时候,傅锦时都?是主动将他护在身后?。

    他透过白色布条,隐隐约约能够看到褚暄停打?斗的背影,她的招式干脆利落,手中短刀起落之间带着凌厉之势,褚暄停能感觉到傅锦时的怒气。

    他想到了刚才傅锦时扫过他脖颈与?手掌的视线,不可避免的猜测他是不是因为那迦伤了他而生气。

    想到这里,他不禁翘起嘴角。

    很快,那迦落了下风,他再次接下傅锦时一招后?,借力后?撤,从?地上捡了一把?手下的弯刀,而后?不顾身后?傅锦时的攻击,拼着后?背受伤朝着关押孩子的屋内而去。

    那迦已经彻底被激怒,他此番不是要借孩子逃跑,他知道他跑不远,而是干脆要他们赔命,他杀不了旁人,但是杀几个?孩子还是可以的,于?是他直接朝着最近的一个?孩子刺去,那孩子吓得满脸是泪,跌倒在地。

    他的速度太快,傅锦时先是跟穆勒打?了一场,得知褚暄停被抓后?,又迅速赶来这边,而后?跟那迦打?了一场,体力耗费巨大,此时速度明显慢了一些,只来得及抱住那个?孩子以后?背抵挡。

    怀中的孩子吓得紧紧抱住傅锦时,傅锦时抬手捂住他的眼睛,等待着后?背刺痛。

    却不想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利器插/入地面的声音。

    她转身看去,只见褚暄停俯身以手握住刀刃,刀身半截插/入地下,鲜血顺着刀身流淌到地面。

    同一时间,沉七与?春山也?杀了另外几人,两人同时上前,长刀架在了那迦颈间。

    “你竟是装瞎!”那迦气的不顾此时脖子上架着的两把?刀,直接破口大骂,“大瞿的人果然奸诈!”

    傅锦时看着褚暄停,轻声开口,“褚暄停……”

    褚暄停不敢去看傅锦时,只能低声应道:“嗯。”

    “你不是看不见吗?”

    褚暄停抬头,此时眼睛上的白布恰好滑落,他的眼睛在月光与?落地火把?的映照下,明亮而有神,“你听我解释。”

    傅锦时放下怀中孩子,拎起短刀,经过褚暄停后?一脚踹在那迦的心口。

    那迦倒在地上,呕出一大口血来。

    褚暄停瞬间闭嘴,再不敢出一声,一旁的沉七和春山兢兢业业的再度上前把?刀架在了那迦的脖子上。

    第162章 第162章

    那迦和穆勒被抓,此地再无威胁,村子里的?人此时也都?出来了。

    “奶奶!”先前?被傅锦时救下的?孩子哭着朝其中?一个老妇人跑去。

    “童童……”老妇人接住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

    然?而这样的?团圆终究是?少数,不少没?了亲人的?孩子,无措的?站在原地想哭不敢哭,终于有一个小男孩鼓起?勇气上前?,轻轻拉住傅锦时的?衣袖。

    傅锦时正在考虑怎么审那迦,感受到衣袖被人拉住,她?低下头,只见小男孩仰着头,红着眼睛问她?:“姐姐,村子里的?人都?来了吗?”

    傅锦时被他问地一怔,这般场景,让她?瞬间回?到了当初的?互市。

    “姐姐,城中?的?人都?来了吗?”问她?这话的?小姑娘年?纪很小,头顶上扎了两个小辫子,穿着漂亮的?衣裳,还斜背着一个小布兜,上面绣了一只小老虎。

    那年?天楚忽然?发动战争,打算从互市侵袭大瞿,傅锦时还记得等?她?去时,互市已经一片狼藉,她?站在街道中?央,入目除了在流血的?百姓便是?已经失去声息的?尸首,唯有那处两国一同建立的?学堂因为府衙的?保护,里面的?孩子逃过一劫。

    傅家接手此处后?,将幸存的?百姓暂时安置在了学堂,许多孩子在此处见到了家人,可还有一些孩子等?到天黑也没?能等?来家人。

    傅锦时望着这个抓住她?衣袖的?小姑娘,她?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带着一点湿润,傅锦时不知该怎么说,可本能的?她?不想这双眼睛蓄满眼泪,也不想从中?看到难过和害怕,于是?她?撒了谎。

    “没?有。”

    小姑娘闻言,本来忐忑的?神情倏然?变成了猝不及防的?惊喜之意,“真的?吗?”

    傅锦时见状,忽然?后?悔撒了这个谎。

    她?此时才反应过来,小姑娘过来问她?时已经做好了听到坏消息的?准备,她?的?谎言反而适得其反。可若不撒谎,她?好像又不知该如何说,生离死别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说都?难以让人接受。

    小姑娘也没?再等?她?回?答,而是?伸手从小布兜里拿出一小块点心,“谢谢姐姐,这个给你吃,是?阿娘做的?,我最爱吃了。”

    傅锦时看着递到眼前?的?一小块点心,再看看小姑娘的?眼睛,拒绝的?话便说不出来了,最后?只能僵硬地接过来,在小姑娘期冀的?眼神中?放进了嘴里,而后?夸了一句,“很好吃。”

    其实她?味同嚼蜡,可小姑娘很开心的?跑开了。

    傅锦时记得后?来那个小姑娘坐在学堂的?门口一日又一日等?着她?的?阿娘,她?坐到她?的?身旁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本就不善言辞,更不知怎么安慰人,思来想去,她?拿簪子去换了一点模样相似的?糕点来找小姑娘道歉,她?把糕点递到小姑娘面前?,干巴巴地说:“我找不到味道一样的?,对不起?,骗了你。”

    小姑娘看到糕点转过头来,她?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她?很难过,却忍着哭腔说:“不怪你的?,姐姐,你没?点头,我就知道了。”她?哽咽道:“你是?好意,我也知道。”

    “你想哭吗?”傅锦时问她?。

    小姑娘点点头,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却还是?懂事的?问傅锦时,“我可以哭一下吗?就一下。我不添乱的?。”

    傅锦时抱住了她?,小姑娘埋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

    眼前?的?小男孩同当年?的?小姑娘身影重合在一处,傅锦时一如当年?那般不知该如何说。

    “在那边呢。”清透的?嗓音传入耳中?,傅锦时抬头,褚暄停手上拎着刚才掉落的?白色布条走了过来。他的?脖子上还带着两道血痕,手上也在滴血。

    他安排好了沉铁卫与锦衣卫的?任务后?,正要找傅锦时,恰好便听见了那个孩子的?话,问了一圈儿后?,给他找着了家人。

    他蹲下身,指着不远处一对焦急的?老人,笑着对小男孩说:“那是?不是??”

    小男孩远远一看,裂开嘴笑了,“是?爷爷和奶奶。”

    褚暄停笑着说:“快去吧。”

    小男孩朝着那边跑过去,傅锦时望着那一幕,问褚暄停,“如果他真的?失去了家人,你该怎么回?答?”

    “大约是?实话实说。”褚暄停起?身,对傅锦时道。

    “为什么?”

    “生死之事,是?藏不住的?。”

    傅锦时从那个孩子身上收回?目光,对上了褚暄停的?眼睛。

    褚暄停说:“而且孩子心中未必不知答案。”

    可能只是?那时太过彷徨无助,不知如何,所以想寻一份安慰和安心,可得了想要的?答案,却并不会真的?安心,反而只会惶惶终日,越发惶恐,甚至痛恨起?那个答案来。

    就如同当年母后身体日益衰败下去,他问父皇:“母后?还会好起?来吗?”

    他心中?不知道吗?

    他心中其实很清楚。

    他问父皇时,他的心中既想要一个心安的?答复,却又害怕那个答复,说到底,他其实自己都?不知道想要父皇如何回?答,只是还想问一问。

    傅锦时想到了学堂里的?小姑娘问她?之时泛红的?眼睛和听到她?的?回?答时那猝不及防的?惊喜,她?再次看向远处还在跟爷爷奶奶说话的?小男孩,他刚才来问她?时也是?红着眼睛。

    她?低声说:“终有一日,我会让大瞿的?孩子无需再问这句话。”

    褚暄停笑了起?来,“我可以一起?吗?”

    傅锦时闻言,望着他冷冷出声,转身之时声音传来,“带着你的?眼睛一起?吗?”

    褚暄停摸着鼻子,追了上去,“我可以解释。”

    正在绑那迦的?春山见状对沉七道:“咱们殿下将来莫不是?个耙耳朵。”

    沉七疑惑,“耙耳朵?”

    春山道:“等?你娶了老婆就知道了。”

    沉七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

    傅锦时冷嘲热讽归冷嘲热讽,但还没?忘了褚暄停还受着伤,脖子上那两处只是?破了皮不要紧,手上的?伤则是?单看流血就知道很深,没?伤到筋骨还好,若是?伤了筋骨就更棘手了,她?分得清公私,于是?去借了油灯给他处理伤口。

    “上来。”傅锦时拿着油灯到了马车跟前?,她?这几?日临时做的?药都?在马车里。

    褚暄停眼睛一亮,“来啦。”

    他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听褚昼津先前?教他的?死缠烂打一些,但他又怕傅锦时烦,于是?还在纠结,这下傅锦时发话了,他就无需纠结了,连忙跟着上了马车。

    “伸手。”傅锦时将药和白色纱布在拿出来放在桌上,对褚暄停道。

    褚暄停听话的?伸手,傅锦时查看了一下伤口,见并未伤到筋骨,松了口气,给他上药。

    此时马车外?头天还黑着,时不时传来几?声马儿跺蹄的?声音,显得马车内更加寂静。

    褚暄停看着傅锦时,她?的?容貌偏清冷,面无表情时更显冷意,但此时在油灯昏黄的?光照下,柔和了不少。

    “我不是?故意瞒你的?。”褚暄停开始坦白。

    傅锦时手上动作没?停,褚暄停见她?没?拿话刺他,心中?略安,便继续道:“我起?先是?不敢确定,就没?说。”

    他还记得傅锦时先前?同他说过多则半月少则十日,所以当时发现好像能看到一点轮廓的?时候,他没?敢确定,想着自己先拆了看看,若能看到再同傅锦时说,也免得没?好,反而扰了傅锦时思绪。

    这几?日,傅锦时虽然?嘴上不说,但他能感觉得到她?的?急切。

    他知道傅锦时在急什么。

    如今陆家虎视眈眈,而他们很快也要回?遂州城,一旦他回?去,陆晔定然?要想尽办法除了他,他若一直看不见,终究是?隐患。

    听到这里,傅锦时心中?怒气散了些许,当时那个情况,她?没?来得及多加分析,听了褚暄停的?话后?第?一反应就是?褚暄停故意隐瞒,其实现在想想,褚暄停没?有必要同她?隐瞒此事,于是?她?一边给褚暄停的?手上缠纱布一边问道:“你是?何时确定的??”

    “今晚。那个假君岚死的?时候,我感觉好像看见了你撇过头去,但又很快再次陷入一片黑暗,我不敢确定,所以后?来同你说正事时便也没?提。一直到你去村尾后?,我摘了下来试了试,这才发现真的?能看见了。”褚暄停一直注意着傅锦时的?反应,此时听到她?的?语气缓和下来了,心中?微微放松,没?了刚才那么心虚,他继续道:“我本是?想等?你回?来就告诉你的?,却偏偏闯进来一个那迦。我当时听到院子外?头传来动静,猜测应当是?计划出了岔子,于是?干脆继续蒙上眼睛装瞎,看看他想做什么,结果没?成想,反而弄巧成拙。”

    傅锦时给褚暄停的?手上包好纱布,知道褚暄停没?说假话。

    来村子之前?,她?才给褚暄停诊脉看了眼睛,那时他虽对光有所反应,但的?确还是?看不见的?,所以只能是?来了村子里后?才好的?。

    倒是?比她?预估的?好得快,这才两三日。

    “但你那时为何格外?心虚?”傅锦时拿过另一瓶药粉,轻轻地涂在褚暄停颈间的?伤口上,又问道。

    她?当时起?先是?惊讶,便多问了一句,后?来听到褚暄停那一句带着心虚的?“你听我解释”,才一下子觉得他故意隐瞒。

    褚暄停本来感受到颈间的?触感,思绪有些乱,喉间更是?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此时听闻傅锦时这句话,略微有些尴尬地说:“你那一问,我下意识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他当时也不知怎么的?,傅锦时一问,他下意识就觉得自己错了,后?来见傅锦时冷脸,就更觉得自己心虚。

    傅锦时闻言没?忍住笑了起?来,她?调侃出声,“太子殿下,我很吓人吗?”

    她?说这话时,正好在从后?面往前?缠纱布,两人距离极近,褚暄停能看清傅锦时眼睛上浓密微卷的?睫毛,他刚要说“也不是?”,就感受到喉间被傅锦时摁住了,褚暄停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傅锦时的?手往外?一拉,结果忘了自己的?脖子还套在纱布里,于是?自己也被扯得往前?一倾,但他反应也快,另一只手瞬间撑在车壁。

    这一下子,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傅锦时若是?此时抬头,两人嘴巴便能碰到,这样一想,褚暄停的?耳尖不受控制的?红了。

    第163章 第163章

    马车内灯火摇曳,褚暄停与傅锦时的的影子映在车壁之上,像是纠缠在一处。

    褚暄停能感受到除了耳朵以外?,他的脖子与脸也都在发热。

    他觉得这种发热应当也牵连到了脑子,否则他怎会想再近一些,去碰一碰傅锦时的额头,眼睛,鼻子,还?有嘴巴。

    他被这种情绪牵引着,慢慢地去靠近。

    此时外?头所有细碎的声音好似都已远去,他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和轻轻的心跳声,不?知是谁的,却又在恍惚中觉得好像两个人的都有。

    一片静谧之中,傅锦时出?了声,“太子殿下,你的手不?疼吗?”

    傅锦时能感受到褚暄停离得极近,甚至越来?越近,她没有抬头,垂下眼时睫毛挡住了眼中全部情绪。

    褚暄停被傅锦时的话拉回了理智,他此时也看到了傅锦时的神?色,一如往常,毫无触动。

    不?可避免的,他心中泛上失落,撑在车壁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手掌上传来?阵阵灼痛,他说:“疼。”

    “你再撑一会,就该重新?上药了。”傅锦时说。

    村子里的虫子此时似是被夜里的动静吵醒,发出?几声叫唤,顺带着有几声马儿喷散鼻息的声音。

    褚暄停听到这些声音,缓缓后撤,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把手伸到傅锦时眼前?,白色纱布上已然渗出?血迹,他敛了自己先前?的心绪,笑?着对傅锦时说:“怕是已经要重新?上药了。”

    傅锦时瞥了一眼,气笑?了,“怪谁?你闲的无事扯我的手做什么。”

    说着,手上用力,几下将?褚暄停的脖子缠好。

    “有点勒得慌。”褚暄停微微仰着头,提出?了自己的感受,另一只手轻轻往外?扯了扯,他边扯边给自己刚才的反应扯了句谎,“按疼了。”

    傅锦时将?信将?疑,她治过许多伤,力道上自然有所注意,不?过既然褚暄停这么说了,她也没必要刨根问底。

    “别扯了,不?包紧些,药粉就洒出?来?了。”傅锦时给他稍作调整,“习惯一日就好了。”

    “我以为你故意报复我呢。”褚暄停闻言,不?再多动。

    傅锦时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咱俩相比,你心眼比较小。”

    她说完拿过匕首拆了褚暄停手上缠好的纱布,又上了一遍药,帮他重新?包好。

    “是吗?”

    “不?然?”

    褚暄停笑?了一声,“你说的没错。”

    傅锦时无声地勾了勾唇角,褚暄停见?状眼中的笑?意近乎溢出?来?,他想,倘若他能同傅锦时就这般一直待在一处,即便没有情爱之意也无妨。

    “殿下。”重新?缠好纱布后,马车外?头传来?了春山的声音。

    “何事?”

    “六殿下的消息。”

    傅锦时离得车门更近,她掀开车帘,接过春山递过来?的竹筒。

    考虑到褚暄停手不?方便,便拆开以后才给他,褚暄停接过扫了一眼,脸色陡然变了。

    “发生何事?”傅锦时问。

    在她印象中,褚暄停轻易不?会露出?这般神?情。

    “陆晔让人在城中散播了疫病。”褚暄停眼中闪过寒芒,声音冷冽,“如今城中情况不?容乐观。”

    他想过陆晔会借着他失踪一事以“失职”一罪夺了律兰旭的权,便是褚祈年去了,他也估摸陆晔只会以“保护”之名派人入驻遂州城,却不?想他竟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半点不?把百姓的命放在眼里。

    “是我低估了他。”他的声音如同淬了碎冰,拿着薄纸的手指泛出?白色。

    此番是他失察,算漏了陆晔的狠辣,棋差一招。

    傅锦时听出?褚暄停话中的自责之意,她道:“陆晔既有如此谋划,便是你在城中,他怕也是一样会做。疫病一事,若真是有人存心传播,防不?胜防。甚至你在城中,反而更是被动。而且按陆晔如今的谋划,一旦他来?遂州城,怕是会想办法?切断药材入城,届时我们?都在城内,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如今他们?城内城外?还?能如此快速地传递消息,便是因为遂州城现下还?在他们?的掌控中,等到陆晔来?了,城中怕是一只鸟都飞不?出?来?,而城外?无人知晓他们?的情况,他们?便是跟困兽无异,陆晔大?可以借着城中疫病的借口,围到他们?死。

    到那时,即便肃帝因太子之死而治陆晔的罪,陆晔也是能反抗的,他只要拿天?下百姓的安危做借口,将?太子一人安危与百姓安危联系在一起?,肃帝为了民心也得妥协。

    “但如今我们在城外就不一样了。”昏暗地光打在傅锦时的脸庞,她的眼中有戾气也有自信,“先前?陆家是变数,但如今我们才是。而且治疗疫病的方子也差不?多了。他想搭上一城百姓的命,那是痴心妄想。”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村子里有鸡鸣响起?,高昂的一声穿过整座村子,天?边泛起?鱼肚白,已然黎明?。

    褚暄停说:“如今有你,是我之幸。”

    村子里有不?少成了孤儿的孩子,剩下的孩子即便还?有家人,也都只是爷爷奶奶,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宜太过操劳。

    傅锦时便与褚暄停商量了一番,将?村中的人全部送去兴城的救济堂。

    此事由秦颂锡去做,正好他顺道去解决在兴城中的戎国人。

    不?过在离开前?,褚暄停派了人去悬崖下找被戎国人丢下去的尸首,他本欲将?尸首都带回村内,由村子里的人埋葬安置,却不?想有一些已然被猛兽吃掉大?半,若是家里人看着只会是徒增难过,他寻了村中的村长,将?情况同他说了说,由他们?自己拿主意。

    最后村子里的人决定直接在那处埋葬,也不?必再带回来?了。

    褚暄停便留了五人帮他们?处理此事。

    “多谢贵人。”村中的人在村长的带领下跪在褚暄停面前?,含泪道谢。

    “诸位不?必多礼。”褚暄停扶起?村长,他的头发半束,身着墨绿长袍,面目朗润,看向众人时目光温和。

    傅锦时在他身旁看着,一时间竟有些无法?将?他同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位太子联系到一处去。

    从前?她对褚暄停的印象是阴晴不?定,心思难测,即便面上含笑?,看似亲近,但其实拒人于千里之外?,看着光风霁月像雪一样的人,其实底下黑透了,但在不?知何时,这些印象竟慢慢成了心怀天?下,心软良善。

    傅锦时双手环胸,望着褚暄停的侧脸,褚暄停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边走边问:“这么看着我作甚?”

    “殿下甚美。”

    褚暄停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想傅锦时的回答如此意料之外?,他脚下一顿,不?自在的撇过头去,扔下一句“孤看你是越发放肆了”,便匆匆上了马车。

    傅锦时望着褚暄停的背影,略一挑眉,心道,刚才还?落下了傲娇和脸皮薄。

    褚暄停上了马车后,立即拿起?备好的布条要蒙上眼睛。

    他昨夜同傅锦时商量过后,决定继续装瞎。

    傅锦时上来?时就见?褚暄停在系带子,但显然他手上的伤有些限制他,于是她上前?从他手中拿过布条,帮他系好。

    视线瞥过褚暄停还?有些泛红的耳尖,无声笑?了一下,便当作没看见?。

    不?得不?说,这样子的褚暄停还?挺好玩的。

    若是可以,便一直这样也不?错。

    “信送去了?”褚暄停嘴边的话换了好几个,最终选了正事来?说。

    “送去了。”傅锦时系好了之后,坐到旁边道:“锦衣卫的海东青,用不?了半日就能到。”

    此次褚暄停身边只有沉铁卫,若是陆晔鱼死网破直接来?硬的,他们?反而会落下风,当时傅锦时想到了用鹰卫,褚暄停则是想到了在永州的褚岁安。

    “虽说鹰卫是你傅家私兵,可也只能永州境内任你调遣,但此番乃是异地调兵。”两人黎明?之时商议时褚暄停说:“而且上次孙源之事先斩后奏,朝中已然有人挑拨离间,此次若是再如此,定然是会要你回京的,京城之中变故诸多,若要再回永州,便难了。”

    傅锦时道:“五皇子所掌乃是永州守备军,你若擅自调动此兵,还?是协同另一皇子,按照律法?可视作谋反,即便你是太子,甚至事出?有因,陛下也会问罪。”

    “我知你担心什么,无妨。”褚暄停说:“父皇还?需我来?制衡老四,所以定然重拿轻放,最多罚奉禁足。”

    “你当真想好了。”傅锦时再次提醒褚暄停,“此时反悔还?来?得及。”

    褚暄停说的轻松,可她却不?觉得这其中轻松。

    肃帝本就多疑,褚暄停调兵一事一出?,或许起?先肃帝知他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可随着四皇子一派的从中挑拨,肃帝这种情有可原又能管用多久?

    倘若褚暄停还?是从前?那个身中剧毒,病痛缠身的太子,那么肃帝定然不?会有借着此时大?做文章的一日,毕竟褚暄停活不?了多久,可如今一个身体康健,得民心又有大?才的太子呢?

    一旦哪日肃帝昏了头,今日褚暄停擅自调兵一事便会被无限放大?,届时这便是横在褚暄停颈间的一把刀。

    “孤何时反悔过。”因为要装瞎,本质是装,还?是要看着些的,所以此次那个布条只有薄薄的一层,因此褚暄停此刻虽蒙上了眼睛,但还?能看到外?头的情景,只是看不?真切,他看见?了傅锦时眼中的担忧,轻轻笑?了一声,“再者,咱们?不?是做过交易吗?你替我解毒,我送你回永州。既然应了,就得做到。”

    傅锦时倒了一杯白水给他放在手边说:“殿下,我当初说的是我替你解毒,你助我得良籍。”

    “是吗?”褚暄停手指划过白玉杯,声音清泠,嘴角含笑?,“大?约是你记错了。”

    傅锦时静静地看向褚暄停,她先前?那句话并非乱说,褚暄停的确甚美。

    他的眉毛锋利狭长,鼻梁高挺,此时眼睛虽蒙着,却好似也能看到他眼尾上挑,眉目含笑?的样子,他的脖子被缠上了白色布条,却因有些紧加之皮肤冷白而蹭出?了一点红色,半披的头发有一些落在身前?。

    傅锦时扫了一眼他沾了水的嘴唇,移开目光后道:“是我记错了。”

    褚暄停翘起?嘴角,褚昼津说的不?错,他长得好看,要会利用优势。

    虽说他脸皮薄,时常会忍不?住害羞,但褚昼津说,他这样反而更好,虽不?知为何,但褚暄停发现对傅锦时的确有用。

    既然有用,就要多用。

    第164章 第164章

    祁州的秋日少雨多风,树上的叶子泛黄干枯,风一吹便脱落在地,显出?一片凄凉之意。

    陆珏进来院中时?,见父亲正拿着浇水器具浇树。

    他小时?候曾听管家?讲过这?棵树,这?是陆家?先祖所种。

    曾经的祁州环境比现下还要恶劣,有大片的荒漠,树木花草极难成?活,陆家?先祖费了大功夫才养活。

    “父亲。”他上前恭敬行?礼。

    “嗯。”陆晔舀了水浇到树根处,“如何?”

    “梁慈崇与?许邕的尸首已经烧了。”陆珏道。

    先前虽然传来这?两人的死讯,但毕竟律兰旭与?应寒川皆在,保不齐是他们想要将?计就?计让这?两人假死,所以先前他们一直对这?个消息存疑,为以防万一他派了风汛亲自去查看。

    “王举如何?”

    “守口如瓶。”

    “派人除了吧。”陆晔道:“活着也是受罪。”

    “已经嘱咐下去了。”

    陆晔闻言又吩咐道:“既如此便去点兵吧。再派一批人先过去,提早将?入城的药材拦住。”

    梁慈崇与?许邕已死,王举家?人皆在陆家?手中绝不敢背叛,到今他们已无威胁,此时?即便太子回来,也已回天乏术,没有梁慈崇与?许邕,即便是再笃定是他们陆家?做的也无用。

    而他们陆家?此时?已然可以借着防止疫病扩散到其他城池的由头,顺理成?章围城,等?到里?面的人都死了,便可顺理成?章的接管遂州城。

    很?快,再借着戎国人的手,整个遂州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有了两个州,肃帝要再动陆家?,就?得掂量掂量了。

    陆珏得了命令并未立即动身,而是道:“父亲,如今拦药是否有些过早?”

    遂州城内如今疫病已然彻底无法控制,陛下先前已经下令,遂州城内只进不出?,梁慈崇等?人也都不再是威胁,他们大可以再等?等?,不必急于现在断了药材入城。

    毕竟这?般作为即便面上有借口遮掩过去,但事实为何众人心知肚明。而应寒川还在城中,海东青不易射落,若是让他传了消息去京城,肃帝之后便有借口对陆家?出?兵了,他们再反,便是乱臣贼子了。

    他将?自己的考量告诉了陆晔。

    “你太小看江舟了。”陆晔道:“他当年年纪轻轻就?做到太医院院首之位可不止是因为他的师父是前任院首。”

    “父亲可是担心他找到治疗疫病的法子?”

    陆晔淡淡道:“傅锦时?入太子府之前,太子的身体一直是他照看,没有他,太子可撑不到傅锦时?来。”

    “可他如今也不过才治好?了几人,那几人还是因为症状极轻。”陆珏算了算时?间,“再者,那几人痊愈恰好?是在傅锦时?同褚暄停失踪后没两日,所以那方子至少有一半是傅锦时?的功劳,如今傅锦时?失踪良久,江舟可再没进展。”

    听到这?里?,陆晔换了个问题,“珏儿?,倘若你是六皇子,几个人的命和一城人的命,你选哪个?”

    陆珏瞬间反应过来,“父亲是说,活人试药?”

    陆晔颔首,“以江舟的能?力,一旦用活人试药,只要有足够的药材,不是问题。”

    “可活人试药,违背人伦,而且此事大瞿明令禁止,犯之即是死罪。即便六皇子下令,江舟身为医者也断然不会去做。”

    陆晔缓缓说道:“旁人不能?试药,江舟自己呢?”

    陆珏猛地顿住,“他会吗?”

    其实不用陆晔回答,陆珏自己就?先回答自己了。

    他会。

    当年离阳便是这?般疫病,整座城最后无一人活下来,此番遂州城内是一样的疫病,江舟若是怕死就?不会以白衣之身前来了。

    陆晔知道他心中已有答案,“去点人吧。”

    “是。”

    陆晔听到身后陆珏离去的声音,放下了手中的器具,抬头望着眼前这?棵屹立许久的树,片刻后,他抬手轻轻抚摸上树皮。

    这?棵树年岁很?大了,树皮上沟壑纵横,他小时?候顽皮还用剑在上面划过一道长痕,后来,随着常年风吹雨淋,这?道长痕已然成?了这?棵树的疤痕。

    他最后拍了拍这?棵树,去了屋内,换上戎装。

    在他最初的计划中,是要等?褚千尧与?褚暄停斗到两败俱伤时?,再联合戎国进犯大瞿。

    那时?他借着戎国来犯的契机假意抵挡,再将?遂州的戎国人暴露出?来,之后借着排查的机会逐步蚕食遂州,等?到彻底占据遂州后,联合天楚与?郦幽挑起战乱。

    他许给天楚与郦幽打多少得多少的承诺,不怕这?两国不做,到那时?,大瞿兵力分?散,肃帝又身中剧毒,他便可打着清君侧的名头长驱直入,谁也挡不住。

    只是如今出?了些许变故,此番来遂州的竟然是褚暄停,还弄出?了诸多事情,一步步逼得他不得不动手除了他,现下更是要将计划提前。

    不过左右准备的也差不多了,无妨。

    晌午,密林。

    “殿下,前方有动静。”赶车的春山听到隐约传来的动静,对马车内的褚暄停说。

    “去看看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褚暄停说。

    春山停下马车,几个起落去了林子的另一边。

    为了避免泄露行?踪,此次他们一共分?了两路,大半沉铁卫与?锦衣卫押送那迦与?穆勒,这?两人是人证,走一条路。褚暄停与?傅锦时?则是同春山与?沉七带着几个沉铁卫走护送药材的路。

    不过他们晚了一步,这?一路上只看到了血迹与?车辙印,如今才顺着找过来。

    “此毒当真无解?”马车内,褚暄停问傅锦时?。

    傅锦时?摇头,“‘鸦若’无解。”

    刚才他们收到了褚扶清从京城送来的信,傅锦时?这?才知晓陛下中了毒,如此一来,她便知道当初为何褚暄停如此急迫,甚至不惜铤而走险了。

    褚暄停先前收到的消息还只是普通的慢性毒药,却不想后来张庆全换成?了“鸦若”,“鸦若”无解他知道,可还是抱了一丝希望在傅锦时?身上。

    如今听到傅锦时?的回答,虽不意外却不好?受。

    “鸦若”不仅无解,而且毒发时?五脏六腑会如同被火炙烤,中此毒者死得极其痛苦。

    傅锦时?见他这?般模样,知道他心中难受,她没多说什?么,只是覆上褚暄停的手算作安慰。

    “张庆全为何如此憎恨父皇?”这?是褚暄停一直不明白的事情。

    “可能?唯有他自己知道。”傅锦时?说。

    褚暄停闭了闭眼。

    “殿下,是护送药材的车队遇袭。”很?快前去探查情况的春山回来了。

    褚暄停睁开眼睛,此事在他意料之中,“留两个活口做人证。”

    “是。”

    春山离开后,马车便陷入了安静,傅锦时?想了想,还是拿起马车内的毛笔在纸上写?了个方子,待到墨干后,她推到了褚暄停手边。

    “虽不能?解毒,却可在毒发时?缓解那份五脏六腑的灼烧之痛。”傅锦时?说:“只能?让人死得舒服些。”

    褚暄停隔着眼睛上的朦胧,看向傅锦时?,轻声道:“多谢。”

    “不必谢我。”傅锦时?坦白道:“先前是不想给的,我阿爹死得并不轻快,但公主救了阿姐,且你与?公主真心待我与?阿姐,便算是还你们恩情。”

    她说这?么多与?其是在告诉褚暄停为何愿意,不若说是为了说服自己。

    “我去帮春山他们。”扔下这?句话,傅锦时?下了马车。

    褚暄停望着傅锦时?的背影,再看看手中的方子,没有拆穿她的嘴硬心软。

    遇到傅锦时?,是他之幸。

    入夜,遂州城。

    整座州府灯火通明,不仅是因为染病人数急剧增加,更是因为药材不够了。

    褚祈年从前在京城装作不学无术的时?候,虽然接触过这?些事情,可有他哥挡在前面,根本?无需他过多操心,他只需要一味装傻。

    那些风雨全部被褚暄停挡在外面,以至于他都要忘了权力争夺是多么凶险残酷。

    就?如同现在,陆家?为了困死他们,不惜用整座遂州城的百姓来换。

    “本?来今日入夜前送药材的人就?该到了。”烛火映在律兰旭的脸上,照出?一片寒意。

    “想来是被陆晔拦下了。”褚祈年说。

    今日藏在祁州的锦衣卫传来消息,陆晔从祁州动身了,若是速度快,恐怕明日便能?到了,陆晔既然要来,那么必然不会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拦截药材入城只是第一步。

    屋内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谁都知道陆晔不简单,可谁都不曾料到会如此狠毒。

    “现有的药材还能?撑多久?”褚祈年问。

    “至多两日。”江舟答道。

    若是先前,这?些药撑上七日也足够,但如今染病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药材消耗将?近是先前的三倍,剩下的这?些根本?不够。

    褚祈年沉吟片刻,问道:“方子琢磨的如何了?”

    他们如今被困城中,药材不够的情况下,只能?尽快找到痊愈的法子。

    江舟摇了摇头,“先前针灸加用药的法子,并不能?对所有人有效。”

    褚祈年沉默下来。

    他虽不懂医术,可也知道疫病难医,否则也不会让人如此惧怕了。

    “不过有一个法子,或许会快。”江舟说。

    褚祈年看向他。

    “活人试药。”

    “不行?!”褚祈年当即否决。

    活人试药有悖天理,先不说试药的是活生生的人,就?说江舟。

    江舟本?不必来此,此番若是牵扯上活人试药,遂州城的百姓是会感恩他救命,可若是有心之人乱传,不明真相之人难免只说他丧尽天良,以活人试药,即便肃帝感念他是为救百姓不得为之而留他一命,可别有用心之人不会。

    流言之下,江舟又该如何自处?

    褚祈年自小长在深宫,他早就?认识到了流言是杀人的利器。当年贤妃一事不正是如此吗?活在流言蜚语之下的褚岁安与?褚岁愉,当初若非褚暄停出?手相救,他们根本?活不到如今。

    江舟已经不顾性命来了此处,他又如何能?让他陷入如此境地?

    “殿下,无需他人。”江舟轻声道:“只我自己便可。”

    此话落下,连应寒川都看向了他。

    正厅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谁都听懂了江舟的意思,他是要用自己试药。

    “那更不可以!”褚祈年猛地站了起来。

    大瞿之所以禁止活人试药,便是因为从前有过这?样的事情,那些试药的药人后来虽然被救,可身体很?快便衰败下去,甚至药石无医,可以说自古以来,只要是被试药的人最后无一能?活下来。

    “我是大夫,我来试药更能?感知药方的药性如何。”江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道:“若是顺利,两日之内,我便能?拿出?药方。”

    他如今已然能?确定半份药方,剩下的若是亲自试药,必定迅速。

    “你也说了,若是顺利,但若是不顺呢?更何况如今药材短缺,安知不是缺了药方上的一味!”褚祈年鲜少如此疾言厉色。

    江舟抿唇,“六殿下,在下虽不愿掺和权力之事,却也知道此番若是被陆家?得逞,大瞿必起战乱,届时?死的人将?不计其数,因而我以为值得冒险一试。”

    “不行?。”褚祈年断然拒绝,“太子殿下很?快就?能?回来,届时?陆家?必败,药材便也能?运进城内,傅姑娘那时?也回来了,你与?她一起,定然能?够研究出?方子。”

    江舟却道:“可是六殿下,许多人撑不到那个时?候。”

    遂州城如今死的人不计其数,若是再拖下去,只怕最后的结果比当年的离阳好?不到哪去。

    “而且,太子殿下之后定然是要入城的。”江舟说:“但京城之中还有四皇子,太子殿下总不能?一直被困遂州。”

    江舟只是不愿沾染朝堂和后宫之事,可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去年天楚的西延太子想要借着鄢陵公主之死大做文章,太医院的抓药记录恰巧丢失被焚,若说宫墙之内无人相帮,他是不信的,而会是谁其实他多少有些猜到。

    四殿下那时?既然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勾结天楚的太子,全然不顾大瞿是否会为此付出?的代价,可见其心胸狭隘。

    甚至遂州城的水灾,江舟已然知晓了青川河河道一事,太子第一次来遂州便发现了此事,可四殿下曾来过多次,他手底下不是没人懂如何治理河道,那么他当真是一直没有发现吗?

    如此不把百姓性命放在眼中之人,登基之后又如何会爱他的臣民?

    若是大瞿落到这?样的人手中,恐怕只会逐渐败落下去,于百姓来说更是灾难。

    江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能?做的也有限,但他愿意出?份力。

    不为别的,只为将?来妻女不要遭受战乱之苦,不必流离失所。

    第165章 第165章

    因为?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所以陆晔明面上只带了三百近卫来遂州城,剩下的则安排在了遂州与祁州交界处。

    他骑在马上,握着马鞭,仰头看着城门之上“遂州城”三个字。

    这个地方?他们陆家已经谋划太久。

    祁州与遂州分明相接,两处距离如此之近,内里却千差万别。

    让他陆家如何不觊觎?

    “此地的确甚好。”陆珏出声道:“即便是秋日?,也并无风沙,连树上的叶子都还带着绿意。”

    陆珏的话音才落,遂州城的城门便开了。

    褚祈年没有出城,而是站在城内。

    陆晔下马,上前行礼,“老臣参见六殿下。”

    陆珏在一旁随着父亲一起行礼。

    两人均在城门之外。

    褚祈年扫了一眼,面上带着笑道:“陆将军请起。”

    陆晔起身,拱手请罪,“前阵子察觉戎国有所异动,老臣忙于边境之事,便只能派了琪儿前来,如今事了,老臣特来跟殿下请罪。”他说?着神情?越发真挚,“听闻太子殿下至今无半点消息,老臣有负陛下信任。”

    “边境事急,陆将军此举并无不妥。”褚祈年意味不明道:“父皇也是知道将军事忙,否则圣旨也不会说?陆家不是。”

    “陛下英明。”陆晔神色恭敬。

    褚祈年道:“陆将军一路劳累,不若进城歇息,也好商议一番太子之事。”

    “殿下好意,老臣心领。但老臣不能入城。”

    “将军为?何不能入城?”

    陆晔道:“耽误许久,未能寻得太子殿下,老臣深感惭愧,恐负圣恩,这便亲自带人前去寻找。”

    褚祈年似笑非笑,意味不明道:“父皇果然没有看错陆将军。”

    “殿下谬赞。”

    “既如此,陆将军请便。”

    “谢殿下。”

    “我等将军消息。”

    说?完,褚祈年转身朝着城内走去,而转过身去的瞬间,脸上半丝笑容也无。

    他可不信陆晔只带三百人来此,恐怕大军就在身后,此番若要制胜怕是不易。

    在他的身后,陆晔道:“老臣必定不辜负陛下所托。”

    “如何?”离着遂州城还有段距离,褚暄停与傅锦时便没再往前。

    “陆晔与陆珏皆到了。”春山探查之后回来禀报道,一道将刚才城门口的对?话说?给?了褚暄停。

    褚暄停嗤笑一声,“老狐狸。”

    父皇圣旨所言虽是陆家,但言下之意就是陆晔,陆晔却钻空子派了陆琪前来。

    眼下陆琪带人并未寻到他,父皇若是问罪,陆家谁都逃脱不掉,但现下陆晔亲自带人前来,又当?着众人的面提起戎国异动,末了还主?动请罪,这一番言辞下来,便是父皇也没有借口对?他发难。

    毕竟戎国异动乃是于一国安危的大事,便是太子失踪也得往后站。

    几句话堵死了祈年问罪的可能。

    “陆晔带了多少人前来?”褚暄停又问。

    春山答道:“三百人。”

    听到这里,傅锦时已然猜到陆晔留的后手,“看来是在遂州与祁州交界处屯了兵。”

    “步步谨慎。”褚暄停道。

    傅锦时叹道:“陆晔若无异心,戎国此生踏不进大瞿半步。”

    陆晔心思缜密,若是安分守己,祁州必是大瞿最牢固的防线。

    “看来得让五皇子兵分两路了。”傅锦时说?。

    遂州城内的人不可出来,而城外他们只有少数沉铁卫与锦衣卫,若是陆晔到时想要拼个鱼死网破,他们这些人对?上三百人胜算太小。

    “嗯。”褚暄停同傅锦时想到了一处去。

    他喊来春山,让他去传消息。

    待到春山离开,傅锦时对?褚暄停道:“太子殿下胆子也是真大。”

    褚暄停挑眉。

    “此时若是被陆晔的人发现,殿下觉得凭咱们二人可能逃出生天?”

    先?前路上救下运送药材的人后,得知那几人路上遭遇第一波截杀后便分成了两路,一路人带着空车引走杀手,另一路人则是带着药材躲了起来,等夜里再去寻马车运送,被救下后,褚暄停派了沉七去跟着他们回头找人。

    现今春山也被派了出去,此处便只剩下傅锦时与褚暄停两人了。

    “有你在,想来定然能够护我周全?。”褚暄停他的唇边带笑,虽蒙着眼睛,但偏头时正对?上傅锦时的眼睛。

    傅锦时移开目光,端起面前的水抿了一口,“如此说?来,我的月钱也该增加些许了。”

    褚暄停唇边笑意一僵,他想要的不是这句话。

    傅锦时放下杯子,认真地看着褚暄停说:“我是太子侍医,但我不仅给?殿下治病看伤,还要护殿下周全?,这些乃是护卫职责,殿下总不能让我一直领着一份月钱却做着两人的活。”

    被傅锦时这么一提,褚暄停也发现好像是如此,一直以来,傅锦时做的的确远超她的职责。

    他认同地点头。

    傅锦时微微一笑,“殿下觉得增加多少合适?”

    褚暄停没有给?出具体的数,而是道:“我在邺城有处宅子,是从?前去永州时所购,不若将它给?你,抵作工钱如何?”

    傅锦时没想到褚暄停竟会直接给?她?宅子,心下一愣,又听褚暄停说?:“一直都有人打扫着,待到你回永州,便可直接入住。我先?前给?你的玉佩你拿着前去,刘叔认得。”

    傅锦时垂眸,抬手拿起腰间玉佩,她?注视片刻将其扯下,拿在手中摩挲着,“太子殿下可是忘了,傅家就在邺城,我有落脚之处。”

    “那处宅子地段好,若是卖了也能换不少钱。”褚暄停道:“你此番就要回永州了,我此次出来也没带多少钱,便用它抵吧。”

    傅锦时笑了一声,“殿下这块玉佩应当?也能值不少钱。”

    褚暄停点头,“是上好的和?田玉。”

    “那不知若是当?了,当?铺掌柜是否也能拿着它随意进出殿下的宅子?”傅锦时侧头,看向褚暄停。

    褚暄停听闻此话,知道傅锦时猜到了玉佩的用途,他失笑,“果然不该同你说?太多。”

    傅锦时将其放进了褚暄停手中,“殿下还真是舍得。”

    褚暄停手心感受到玉佩的凉意,脸上笑意淡了些许。

    这块玉佩是直接代表他的身份的,拿着它,可以调动他手底下所有人,也可以随意进出或者变卖他所有的产业。

    他给?傅锦时这块玉佩其实是把?自己的一切交到了她?的手中。

    此刻,傅锦时还给?他,便是在拒绝了。

    果然,下一刻他听见傅锦时说?:“殿下的玉佩太重,还是自己收好吧。”

    褚暄停握紧玉佩,险些失态。

    他第一次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想再送,却知道,送不出去,可真要收回,他也不想。

    他心中不可避免的涌上一阵酸涩。

    “殿下若真要抵工钱,不若将头上那根玉簪抵给?我吧。”

    就在褚暄停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然听到傅锦时这句话,他下意识抬起头来。

    傅锦时说?:“这根玉簪成色与手艺都好,想来值不少钱。”

    “傅锦时,你可知……”

    傅锦时打断了他的话,笑道:“殿下可是舍不得?”

    褚暄停看不分明傅锦时究竟是何意,在大瞿,若是男子向女子送玉簪,便是心悦之意,傅锦时这般要他的玉簪……

    是知道还是不知?

    他静默良久,抬手取下玉簪,略微犹豫,还是交到了傅锦时手上。

    傅锦时笑着接过,说?:“既如此,我必定护殿下周全?。这就下去警戒。”

    她?像是完全?不知的样子,起身下了马车,徒留褚暄停坐在里面胡思乱想。

    而下了马车的傅锦时握着那根簪子,脸上全?然没了方?才的轻松。

    她?靠在马车旁,垂眼看着玉簪。

    玉簪莹润,触手生凉,同褚暄停的气质极像。

    便算作她?留给?自己的念想吧。

    入夜,遂州城外。

    “什?么人?!”陆家其中一名?士兵看到拉着药材的木车,厉声喝止。

    负责护送药材的越行简上前,递上了自己的令牌,“公主?府送药。”

    “送药的啊。”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越行简。

    越行简冷眼看他打量。

    “来人。”那人冷笑一声,“拿下!”

    “是!”几名?士兵瞬间围了上来。

    越行简神色凌厉,抽出武器横在身前,“这是何意?”

    “你不必知道!”

    话音落下,此处顷刻间打了起来。

    越行简一招一式毫不留情?,招式凌厉狠辣,陆晔站在不远处注意到了她?,陆珏则是在看清她?的脸后变了脸色。

    “是越行简。我曾在京城见过她?,她?是傅锦时安排到褚千尧身边的人。”陆珏认出了她?,随后又想到了风汛先?前查到的消息,“不过褚千尧很在乎她?。”

    “有多在乎?”

    “越行简曾多次险些杀了褚千尧,但褚千尧从?不追究。”陆珏顿了一下又道:“算得上是他的软肋。”

    他这话并未明说?,但陆晔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陆珏话音落下,却见那边城门忽然打开。

    褚祈年走了出来,“住手。”

    陆家的人还不算太过嚣张,听到褚祈年的话停了手,“参见六殿下。”

    褚祈年没有看他,而是越过他看向朝着这边走来的陆晔,“陆将军,不知陆家的兵为?何要拦药材入城?”

    “殿下恕罪。”陆晔不卑不亢,“这些人形容狼狈,实在可疑。”

    “陆将军。”律兰旭负手而立,淡淡道:“此乃公主?派来的人。”

    他说?完看向越行简,“可递过牌子?”

    越行简自然明白该怎么说?,她?指着先?前看了牌子的那人道:“他便是看过牌子,才动的手。”

    “陆将军。”褚祈年看向陆晔。

    “殿下恕罪,此事事出有因。”

    “缘何?”

    “既是公主?府派来的人,老臣本不该拦。可今日?老臣得到密报,公主?派人押送药材,昨日?途中遭遇土匪,皆已被害。”陆晔道:“所以这一些人,身份可疑。”

    “陆将军大可放心,我认得此人,可确认身份。”律兰旭道:“此人身份无疑。”

    陆晔眼睛眯起,扫过眼前几人,先?前便是为?了避免在城门处起冲突,所以他提早派了精锐前去拦截,却不想竟还是让这批人活着到了这里,如今有律兰旭这般横加干涉,不起冲突怕是不行了。

    陆珏上前一步道:“律世子怕是不知这世间有易容之术。”

    律兰旭看向陆珏,“陆公子说?的有理,既如此,不妨仔细查看一番,恰好太子殿下身边的沉星姑娘颇通易容之术,由她?来看,想来更妥当?。”

    陆珏听闻此话,却是率先?想到了风汛传来的消息,他心中忽而一荡,梁慈崇与许邕真的死了吗?

    他越想脸色越难看,他看向自己的父亲。

    陆晔此时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但陆珏看到父亲搭在腰间佩剑上的手握紧,知道父亲动了杀心。

    一时间两方?谁都没再说?话,只有两旁支起来的火盆之中发出木炭燃烧断裂之声。

    气氛僵持下来,逐渐弥漫上紧绷之意。

    忽而,一阵马车行驶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番紧张。

    傅锦时驾着车停在众人面前,而后利落地跳下车掀开车帘,褚暄停扶着她?的手臂下了马车。

    “哥!”

    第166章 第166章

    褚暄停的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褚祈年与?律兰旭都没想到褚暄停会在此时回来。

    “参见太子?殿下。”

    反应过来的众人?当即跪地行礼。

    傅锦时扶着褚暄停走到了?众人?面前。

    “免礼。”褚暄停说。

    “哥,你的眼睛。”褚祈年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褚暄停眼睛蒙着,他起身?后连忙问道。

    “无妨,过两日?便能好。”褚暄停说。

    褚祈年从?不怀疑褚暄停的话,于是安心的点头?,站到了?他的另一边。

    “陆将军。”褚暄停的声音不复刚才同褚祈年说话时的温和。

    “老臣来迟,还请太子?殿下恕罪。”陆晔再次跪下,身?旁的陆珏同样照做。

    褚暄停听闻此话,微微低头?看着好似恭敬无比的陆晔,径直道:“陆将军只有这?一条罪状吗?”

    他的声音不重,但?落在陆晔与?陆珏耳中?却不轻。

    陆晔并不能确定褚暄停手中?还有什么,于是并不着急撕破脸,他道:“不知老臣做错什么,还请殿下明示。”

    “越参军。”褚暄停喊了?一声越行简。

    运送药材一共两辆木车,越行简闻言走到后面那一辆木车旁,抬手将上头?遮盖的篷布掀开,里面赫然绑着两个人?。

    她拎着绳子?,将两人?丢到了?陆晔面前。

    褚暄停说:“陆将军应该认得这?两人?。”

    陆晔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殿下怕是误会了?,老臣并不认识此二人?。”

    他此刻也明白了?,越行简一行人?是褚暄停派人?救的,此番也是故意让这?一行人?先来,引他扣留。

    “那可真是奇怪了?。”褚暄停似是笑了?一声,“这?两人?可是招供此番乃是陆将军指使他们拦截药材。陆将军作何解释?”

    “殿下明察。”陆晔自然不可能认下这?个罪责,“这?二人?怕是受人?指使污蔑老臣。”

    他即便要?反,也不能顶着“拦截药材,致使遂州城疫病救治不及”的罪名,否则将来不得民心,给大业无端增了?隐患和艰难。

    褚暄停并不意外陆晔的否认,不过他不着急,相?反他很乐意看他反驳,拖延时间。

    “陆将军既然不认这?个,那么不妨解释解释青川河河道之事。”褚暄停说。

    陆晔既没有提青川河改道一事,也没有提青川河岸爆炸一事,而是反问道:“老臣不知青川河道发生何事?”

    他反应极快,没有落入褚暄停话中?的陷阱。

    “陆将军不愧是大瞿重臣。”褚暄停笑着赞了?一句。

    “殿下谬赞。”

    “可是陆将军大概忘了?,”褚暄停话中?的笑意全然收敛,只余冷意,“孤是因何失踪?”

    陆晔很谨慎,说话滴水不漏,可刚才他恰恰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做了?亏心事,所以?下意识同时隐瞒两件事,可他忘了?,他的失踪乃是青川河岸爆炸致使,陆晔既接了?圣旨,又派了?陆琪前来,于情于理都不该是半点不知爆炸一事。

    刚才那番话,他已然漏了?破绽。

    只有心虚之人?才会隐瞒。

    陆晔此刻已然反应过来,但?褚暄停没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喊了?应寒川。

    “锦衣卫已查明,当初京城之中?清远街爆炸的火药同遂州城青川河岸爆炸的火药乃是同一种。赵国?公认罪之时,曾言清远街的火药乃是从?祁州陆家?所得。”应寒川漠然望着陆晔道:“陆将军,谋杀当朝太子?,乃是诛九族之罪。”

    “既然当初赵国?公指认,那么敢问当时为何不治陆某之罪?”陆晔看向褚暄停,质问出声,“太子?殿下这?是要?联合锦衣卫陷害老臣不成?”

    陆晔心知肚明为何云慵供出他后,朝廷却默不作声,无非就是怕他手中?的陆家?军,怕逼急了?他,直接反了?。他当日?敢直接同云慵合作企图在清远街炸死傅锦时便是因为他不怕云慵说出去,一来没证据,二来肃帝不敢轻易对?陆家?下手。而此时这?便成了?他脱身?的借口。

    褚暄停并没有被陆晔的情绪干扰,他神色依旧淡淡的,好似此时只是在叙述一件寻常至极的事情,他说:“陆将军,大瞿能制出火药的地方唯有四处,分别是甘州、绵城、鎏城和祁州,但?你可知其?他三处用灰色硝石居多,其?次乃是无色硝石,唯有你祁州有白色硝石。而恰巧,无论是清远街的爆炸还是青川河岸的爆炸,火药之中?都有白色硝石。”

    “陆将军可要?孤派人?去取证物?”褚暄停说。

    无论是清远街的火药还是青川河岸的火药都有没能爆炸的,可直接做证据。

    “父亲,是我无能。”陆珏反应极快,“先前营中其实丢失了一批火药,但?我害怕父亲责怪,便想着等追回后再找父亲认错,却不想未能及时追回,竟还酿成如?此大祸。”

    陆晔反手甩了陆珏一巴掌,“逆子?!”

    “殿下,是老臣教子?无方,老臣愿意领罚。”

    陆晔话音落下,傅锦时注意到不远处一闪而过的火星,她借着衣袖遮挡捏了?捏褚暄停的胳膊。

    这?是他与?褚暄停约好的暗号,她捏他的胳膊,代表褚岁安带着人?到了?。

    “好啊。”感受到傅锦时的动作,褚暄停扬眉一笑,说话时声音却带了?肃杀之意,“来人?!”

    “殿下。”沉西与?沉驿早就等在一旁。

    “将陆将军与?陆大公子?押入大牢。”

    “是。”

    陆晔骤然起身?,抽出佩剑挡开沉驿,脸色阴沉,“太子?殿下,此举是否不合规矩。老臣即便管教不力,按照律法,也不该是入大牢。”

    “陆将军竟也知大瞿律法。”一旁的傅锦时压着戾气,冷笑出声,“那不知指使引发水灾、谋害太子?、散播疫病、制造清远街爆炸,致使无数百姓无辜惨死,该是何罪?勾结天楚,谋害傅家?,致使永州四城被屠,牵连大瞿失去甘穆二城,又该是何罪?”

    傅锦时说到最后,完全不再压制眼中?的恨意和杀意。

    她想到留云滩上的尸横遍野和永州四城如?同人?间炼狱般的场景,想到阿姐遭受的折磨和父兄被砍下的头?颅,她曾经无数个夜晚看到非鸣反复死在她的眼前,那些血色近乎将她淹没。

    接到阿简的消息时,她恨不得将陆晔千刀万剐。

    陆晔听到傅锦时提到的傅家?一事,瞳孔骤然一缩,此事他做得隐蔽,除了?张庆全就只有西延琮知晓。

    西延琮远在天楚,而且也不可能主动告知傅锦时此事,那么唯有张庆全了?。

    张庆全此人?阴险狡诈,当初将傅家?的消息给他后,便主动断了?与?陆家?联系。他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无法掌控陆家?,有所忌惮,但?张庆全自己被困深宫,想做什么,并不容易,只能靠他陆家?,所以?最后又主动求和,甚至为了?安抚他陆家?还刻意帮他陆家?安插了?一个人?进去。

    他知道张庆全何意,表面是为了?让他放心,实则是将王游当作替死鬼,他并不在意这?个,甚至乐见其?成,只有这?样,张庆全才会安心给他传递宫中?消息,于他来说极其?有利,所以?即便知道王游死了?,也并未放在心上。

    反正只是一颗棋子?,没了?用处,丢掉无甚可惜。

    只是如?今看来,张庆全即便是甩出了?王游这?个替死鬼,也没能救了?自己。

    甚至还暴露了?他。

    早该了?结他的。

    他定了?定心神,看向傅锦时,“傅姑娘之意,可是认为这?些事情都是陆某所做?!”陆晔说着又看向褚暄停,沉声道:“太子?殿下掌管刑部,自然该知凡事要?有证据。”

    “自然。”褚暄停道:“前些日?子?,孤从?梁慈崇与?许邕身?上得了?些消息,陆将军不妨一起听听。”

    褚暄停话落,梁慈崇与?许邕连带着白兴裕三人?一起被沉铁卫带了?出来。

    褚祈年早在应寒川提起火药一事时,便派了?人?去带这?几人?。

    陆晔在看到梁慈崇与?许邕之时,就知道此番自己败了?,褚暄停将他的每一步都算到了?。

    他倏而笑了?起来,“不愧是太子?殿下。”

    说完,他猛地上前,只要?梁慈崇与?许邕死了?,死无对?证,他就依旧能借着被逼的名头?造反,而非是乱臣贼子?。

    一旁的陆珏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朝着许邕而去。

    眼看着长剑就要?刺中?两人?,傅锦时与?应寒川同时上前。

    清脆的兵戈相?撞之声响起,只见傅锦时的短刀挡住了?陆晔,应寒川的绣春刀挡住了?陆珏。

    陆晔脸色阴沉幽暗,他握着长剑后撤一步,扫过众人?,对?着三百近卫下了?命令,“杀。”

    陆家?军听令,半刻不犹豫,两方瞬间战到一处。

    陆晔趁着陆家?军缠住傅锦时的时机,朝着褚暄停而去。

    拿下褚暄停,整个遂州城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褚暄停身?边此时虽有沉驿护着,但?陆晔武功比沉驿高,加之又有其?他陆家?军从?旁协助,很快沉驿便不敌被陆家?军其?他人?拖住了?。

    褚暄停因为被蒙住眼睛,加之天色昏暗,视线极差,干脆只用耳朵来听,但?如?此一来,他的身?手便被削弱了?大半。

    傅锦时见陆晔离着褚暄停越来越近,终于解决了?冲上来陆家?军,而后踩着一人?飞身?上前一把拉住褚暄停的手腕,险之又险地帮他躲过了?陆晔的攻击,将人?护在了?身?后。

    “你们又能挡住几时?”陆晔站在两人?身?前,笑道:“仅凭这?区区几十人?如?何挡得住三百近卫?”

    “是吗?”傅锦时周身?杀意弥漫,凌厉笑道:“你看看身?后。”

    第167章 第167章

    陆晔看到身后骑兵,原本势在必得的神情骤然变了。

    “你们胆敢私自调兵!”

    他算到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褚暄停竟敢私自调兵,更没想到褚岁安竟真的敢应。

    无旨调兵,还是边境守备军,与谋反无异。

    褚暄停相当于给?褚千尧送了一个?莫大的把柄。

    “此事若是传到京城,太子?殿下储君之位可?还坐得稳?”

    “这就不劳陆将军操心了。”褚暄停站在傅锦时的身后,将被?傅锦时拉住的手腕一点点往上蹭,一直到自己的手被?傅锦时抓在手里,才抬起头,“陆将军不若担心担心自己此番还能不能脱身。”

    陆晔狠厉一笑,朝着傅锦时与褚暄停再次攻去。

    傅锦时挡开陆晔攻击的同?时将褚暄停推出攻击范围,“待在那,别?动。”

    她匆匆嘱咐完便转身独自迎战陆晔。

    褚暄停站在原地,感受到了傅锦时浓重的杀意。

    傅锦时此次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只?顾发泄,浑不在意自己为此受的伤。

    再次被?陆晔打伤后,她单膝跪在地上,嘴里溢出鲜血。

    “你胜不了我?。”陆晔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望着傅锦时,“就如同?你父亲赢不了我?。”

    “是吗?”傅锦时撑着短刀站起身,她擦去唇边的鲜血,脸上露出一抹带着狠厉的笑,“你算什么东西。”

    话落,她猛冲上前,短刀在手中翻转挽了个?刀花,径直朝着陆晔袭去。陆晔在傅锦时袭来的瞬间提起长剑攻击,傅锦时在陆晔长剑刺来时不闪不避,反手握刀自下向上用?力挑开,长剑在她的肩上豁开一道?长长血口。

    她发了狠,用?了半身力气,似是全然没有感受到肩膀传来的疼痛,而后在长剑扬至半空时,手中短刀翻转,径直砍在刀身。

    陆晔被?震得手掌发麻,下意识向后撤去,傅锦时并不放过他,紧随其上,一脚踹向他的心口。陆晔躲闪不及,倒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傅锦时提着刀一步步靠近。

    她的手臂还在流血,鲜血顺着刀柄滑落至刀尖,在地上延伸出长长一道?血线。陆晔挣扎起身,想要再战。傅锦时却不给?他半点机会,她脚下用?力,震起一把落在地上的长剑,脚尖踢在剑柄伤,长剑擦着陆晔的脖颈直直刺入地下。陆晔下意识偏头看去,傅锦时闪身上前,短刀狠狠刺入陆晔的左肩,傅锦时却仍觉得不够,猛然向下,砍下了陆晔的整条手臂,鲜血喷洒在她的半边脸上,伴随着痛苦的喊叫落入耳中,她却感受不到半点畅快。

    陆晔感受到的痛与绝望抵不上三哥当日的半分。

    “爹——”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陆珏惊怒出声,想要上前,却被?越行简一剑挡住去路。

    越行简的武功在整个?大瞿近乎没有敌手,陆珏更加不是对手,很快便被?越行简踹了出去,沉西知道?越行简的杀人习惯,怕她一剑抹了陆珏的脖子?,当即上前控制住了人。

    而此时陆晔的三百近卫也很快被?永州守备军拿下。

    至此,陆家已败。

    陆晔与陆珏被?押解上前,褚暄停则是在第一时间关心傅锦时的伤势。

    她甫一靠近,他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不妨事,大部分都是陆晔的血。”傅锦时说。

    陆晔被?他砍下手臂时两人离得极近,不少血沾到了她身上。

    褚暄停暂时信了傅锦时,又看向此次领头的永州守备军。

    “参见太子?殿下。”那人上前朝着褚暄停行礼,出口却是一道?耳熟的声音。

    褚暄停认出了来人,“岁愉?”

    “是我?。”褚岁愉说着扯下了身上的兜帽,露出里面的一身轻甲。

    此番为了不被?陆家人察觉,他们一行人皆在轻甲外面套了黑色长袍,连在上面的兜帽遮住大半面目,此番行在路上虽有些扎眼,却不会让人猜出身份来。

    她看着褚暄停,顿了一下,到了嘴边的“太子?殿下”换成了“大哥”,看向傅锦时时唤了声“傅姐姐”。

    褚暄停点头,笑着赞扬了一句,“甚是英勇。”

    褚岁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从前在京城,她总是压制着自己的真实性情,藏着自己的好武艺,如今到了永州才终于做回自己,但现下到了褚暄停与傅锦时身边却又罕见的有了几分羞涩。

    “你以为你赢了吗?”陆晔此时缓过了刚才那阵疼痛,白?着脸望着褚暄停狞笑出声。

    “你是说遂州与祁州交界处的陆家军还是混进遂州的那迦?”傅锦时面无表情的扫过陆晔阴沉下来的脸色,道?:“亦或是张庆全和西延琮。”

    陆晔的脸色在她的一番话下越发难看,“果然是张庆全告诉的你留云滩一事。”

    傅锦时没有出声,任由他误会。

    留云滩一事乃是阿简亲自去天楚查明。

    当日傅锦时从京城离开前往遂州前夕,越行简找到她同她说:“既然大瞿难以查到真相,不若从天楚下手。”

    傅锦时不想阿简为了她再冒险,褚千尧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

    “相信我?。”越行简说:“鄢陵公主?既然提到西延琮,那么此事跟他脱不了干系,西延柏若要上位,也是要干掉西延琮的,他不会拒绝这个?交易。”

    越行简能同?傅锦时玩到一处去其中一点便是两人性情相似,一样的倔,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除非自己想通,否则谁说都没用?。

    所?以最终沉星给?阿简易容了一番,而后混在沉铁卫中离开了京城,一直到了远一些的地方,确定不会有褚千尧的人了,她才同?傅锦时分道?扬镳,去了天楚。

    之后她在天楚帮西延柏除掉了西延琮背后的郑家同?时查清了留云滩一事。

    而傅锦时也是今日同?阿简见面时才知阿简本打算直接去遂州将消息给?她,却听闻百姓传言太子?与她一同?失踪,她拿不准是真失踪还是假失踪,但她可?以确定褚扶清定然知晓消息,所?以快马加鞭潜回京城,入了公主?府,将得来的消息告知了褚扶清,阐明了来意。

    褚扶清告诉了阿简他们的计划,阿简便打算入遂州城等着她回,却不想在半道?遇见了运送药材那一伙人被?人拦截,她听闻是送去遂州城治疗疫病的,便上前帮忙,为首的白?参军临死之前将令牌交给?了她,“越姑娘,拿着这块令牌,你便是此次运送药材的参军,还请你务必将药材送往遂州。”

    越行简认得这位白?参军,他曾经跟在褚扶清的身旁去过太子?府。

    她接过令牌应下,后面便是遇上了沉七,她见到傅锦时将陆晔勾结天楚致使留云滩大败的消息告诉了她,而后他们设计了要她先带着人去城门处拖延时间的计划。

    陆家的事情到此也算是顺利解决,有了梁慈崇与许邕的供词和火药佐证,再加上那迦所?言和拦截药材那两人的指证,陆晔与陆珏再无翻身可?能,而陆琪则是因为没有参与且早就不是陆家这边的人了,并不受牵连。

    陆家的事情到如今便算是告一段落,只?等将来遂州城疫病之事解决,便要陆晔等人跪在城中百姓面前认罪伏法。

    回了州府,褚暄停喊了沉西,让他去找江舟过来,傅锦时肩膀的伤并不小,若不及时处理,定然感染化脓。

    可?沉西听了褚暄停的命令却并未动,褚暄停抬眼,注意到沉西脸色不好,他心中瞬间有了猜测,“江舟可?是染了疫病?”

    沉西点头,将江舟那日在州府所?说之话转述给?了褚暄停。

    褚暄停听后,沉默良久,“下去吧。”

    沉西应声离开。

    傅锦时其实很欣赏江舟,同?时也因着先前江舟几次三番救她,她心中是感恩的,此事听闻心中颇不是滋味。

    以身试药,是必死之局。

    江舟此番是抱了必死之心。

    “你也救不了吗?”褚暄停问傅锦时。

    傅锦时摇头,“我?最多能保他活五年。”

    褚暄停忽然摘下蒙在眼睛上的白?布,定定地望着傅锦时。

    他想到了先前傅锦时说起疫病药方差不多了的神情,她当时那般自信,他本还以为是真的差不多了,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倘若真的差不多了,又如何?会逼得江舟以身试药,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

    “傅锦时。”褚暄停轻声唤了她的名字。

    “嗯?”

    “你先前是不是也抱了亲身试药的想法?”

    傅锦时闻言拿着瓷瓶的手顿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偏开头,没有再看褚暄停。

    褚暄停从她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

    他压住心中涌上来的情绪,问道?:“你不是想亲手报仇吗?”

    比起秦云陆三家,比起张庆全与褚千尧,傅锦时真正的仇人乃是天楚的西延琮,是天楚挑起战争的那些人,以她的性子?,不会放过天楚。

    “五年,足够了。”傅锦时轻声回答。

    褚暄停听到这个?回答,心中情绪更甚,然他半点没有表现出来,只?深深压在心底。

    他没有资格对傅锦时生气,更无权干涉傅锦时的任何?决定。

    他没再说话,只?是上前拿过傅锦时手中的瓷瓶,傅锦时知道?他是何?意,没有拒绝。

    两人之间一时沉闷下来,谁都没再出声。

    褚暄停兀自生着闷气,傅锦时则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168章 第168章

    屋内烛心燃烧,汩汩红蜡从上滑落,发?出一点细微声响。

    褚暄停借着烛火轻轻拉下傅锦时的衣裳,映入眼帘的除了那道刺目鲜红的伤口,还有数条疤痕,有长的有短的,纵横交错。

    他掌管刑部,因此认得出这上面有哪些?是刑罚所致哪些?是刀剑所伤。

    他不?禁想,这还只是一个肩膀,其他地方呢?

    他的视线移到傅锦时的手指上,记起先前她提到拔掉指甲时那瞬间的异样,紧接着又想到了在诏狱时见?她的场景,继而想到了她入太子府时的狼狈模样。

    褚暄停第一次后悔了当日要她受尽十八道酷刑的决定。

    “太子殿下,便是生气,也不?至于要看我这样流血而死吧。”傅锦时见?褚暄停迟迟没有动作,主动打破了沉默。

    褚暄停被傅锦时的话拉回?思绪,他没敢去触碰傅锦时的伤疤,垂眸给她清理伤口撒上药粉,而后低声道:“对不?起。”

    傅锦时猝不?及防听到一声道歉,先是一愣,紧接着笑了起来,“太子殿下,我开句玩笑而已,你何时这般较真了。”

    “我是说……诏狱十八道酷刑。”

    褚暄停的声音很低,动作很轻,傅锦时能?够感受到他微凉的指尖,恍然间好似又回?到了诏狱初见?时的情?景,那时褚暄停给她的感觉就?是这般,像雪又像山间的冷泉。

    她微微侧眸,道:“不?必放在心上。”

    傅锦时知道褚暄停是何意。

    但是没必要道歉。

    若只是出诏狱,无需褚暄停,她自己便可以。而且比起等待旁人施救,她更愿意靠自己。

    然而当时的情?况,她需要一个从诏狱之中光明正大离开的机会,这个机会可以是应寒川,也可以是褚暄停,但两相对比,显然褚暄停的身份更有用?。

    所以褚暄停的出现甚至他要她按照律法?扛过十八道刑罚正合她心意。

    毕竟若是全然凭借旁人的施舍与恩赐而得救,那么她往后也需仰人鼻息过活,但若是靠她自己扛过去,她便有了谈条件的资格。

    这才是她想要的。

    至于后来的互相利用?,不?过是资源互换,等价交换,你情?我愿。

    所以在她看来褚暄停没有做错,更无需道歉。

    “我做的一切,都是我情?愿的。”傅锦时说:“倘若当初我不?愿接受十八道酷刑,诏狱也困不?住我。”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谁都不?怪。”

    她说这番话时神色平静,语气平淡,像是只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像是并不?在乎自己为此受过的伤。

    褚暄停再?一次看到了傅锦时的清醒与理智。

    她既不?会被苦难拉到泥沼中,也不?会被一点幸福冲昏头脑。

    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会为之拼尽全力。

    她很强大。

    可是……

    “傅锦时,很痛吧。”褚暄停缠好纱布,对上傅锦时的眼睛,轻声道。

    傅锦时闻言一怔,下意识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指尖。

    这双手曾经?被夹在刑棍之中,也被生生拔掉过指甲……

    它遭过许多罪。

    甚至若非陆琪及时出现阻止,偷偷给她送了药,这双手早在地牢时便废了。

    她垂眼望着上面沾染的一点血迹,恍惚间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刺骨的疼痛。

    “很痛。”她说:“痛得我想过自绝。”

    傅锦时还记得在地牢中的绝望和诏狱之中的艰难,从留云滩大败到走?出诏狱,她一直是痛的。

    身上痛,心中也痛。

    她不?否认自己曾经?软弱过,而且不?止一次。

    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战胜了那时的软弱,走?到了现在。

    “不?仅是痛还有恨。”傅锦时说:“恨你们所有人。”

    如今她说这话时,脸上与语气中皆没了从前的戾气与狠意。

    她还是恨,却知道自己的恨该对着谁,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她早不?是先前那个被仇恨全然遮蔽的傅锦时了。

    她站在悬崖边上时,阿简抱住了她,阿姐拉住了她,褚暄停则是拽回?了她。

    她很庆幸有这些?人在。

    不?过最?开始时,却是另一番想法?,想到这里,傅锦时笑着对褚暄停说:“太子殿下,先前我是真的想过杀了你的。”

    起先她要做的事?情?与褚暄停背道而驰,而在太子府那些?日子,她看到了褚暄停的能?力,察觉到这个人会是她的一大阻力,所以她想过在借助褚暄停达到目的后就?寻个机会杀了他。

    褚暄停听闻此话半点都不意外,他那时与傅锦时全然是因为暂时的利益相合才合作,往长远了看,他们迟早翻脸。

    “后来是什么救了我?”

    褚暄停知道,却还是想问问。

    傅锦时眨眨眼,“你的身份。”

    褚暄停失笑。

    傅锦时这样说也没错,若非是他的身份有用?,傅锦时恐怕不?会想救他,也不?会一直留着他,是他的身份给他拖延了时间,让傅锦时有了足够的时间去理清一切。

    的确是他的身份救了他。

    傅锦时处理好伤后,便去了江舟的院子。

    他以身试药,褚祈年便将他单独安排在了一处院落内。

    她进去时,江舟正在院中给自己煎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傅锦时听见?了咳嗽声。

    “回?来了。”江舟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去,见?到是傅锦时,他笑着道:“看起来一切顺利。”

    傅锦时点点头,“陆晔与陆珏证据确凿,无从辩驳。”

    “那就?好。”江舟说完,便又忍不?住咳起来了。

    傅锦时见?状,去旁边倒了水给他,江舟下意识后撤一步,“你放在那里,我自己来。”末了嘱咐道:“莫要离我太近。”

    傅锦时知道江舟是担心传染给她,她道:“我已经?禀明了太子殿下,来此协助你。”

    江舟握着蒲扇的手一顿,有些?诧异。

    先不?说褚暄停喜欢傅锦时的这份私心,便是活人试药,傅锦时若是前来帮他,保不?齐会被有心人诟病是傅锦时拿他试药。

    太子殿下怎会如此草率,此番岂非是让傅锦时陷入险境?

    江舟不?知道褚暄停是如何想的,但他知道若是傅锦时真的来此帮他会有多危险,于是道:“傅姑娘还请三思。”

    “你不?必想太多。”傅锦时说:“你曾多次救我,只当我在报你的救命之恩吧。”

    江舟知道傅锦时这般说是为了宽他的心,他知道傅锦时是好意。

    “那便有劳。”他说着接过了那杯水,喝完后拿起一旁的遮面戴在了脸上。

    傅锦时见?状没多说什么,去给江舟看其他的药。

    既然是试药,自然要准备许多种汤药一一试过查看效果?,再?根绝试药的感觉将药材再?次重组,重新?煎药试过。

    这个过程中试的许多药材单用?无毒,可若是合在一起,保不?齐就?是剧毒,所以从前许多药人会死在试药中途,而活下来的,也因为常年用?药而被摧毁了身体,很快便身体衰败而死。

    江舟此番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但傅锦时还是想要尽力一救,倘若好好搭配试药时的药材,说不?准不?止五年。

    陆琪自从去守瀚城后,将母亲也一同接了过去,之后便鲜少回?陆府,陆晔也很少想起他,后来还是褚祈年来了祁州后,陆琪才被召回?陆府。

    陆琪对陆晔的感情?很复杂,有恨也有渴望。

    他先前摇摆不?定,脚踩两条船也是因为他割舍不?下。

    小时候太过渴望父亲的爱,以至于长大后这种渴望变成?了执念。

    他总是想着要证明自己比陆珏强,但到头来他发?现他做的再?好也没有用?,父亲最?喜欢的孩子只有陆晔,他与姐姐陆照则是随时可以牺牲丢弃的棋子。

    而他讨厌陆珏的其中一点便是陆珏自小便轻易得到了父亲的如此的偏爱。

    不?过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陆琪走?到大牢的尽头关押陆晔与陆珏的牢房,他看到陆晔正靠在牢内墙壁上闭目养神,他被砍断手臂的那一处大的创口已经?做了止血处理,包扎了起来,但因失血过多,脸色并不?好看。

    “父亲。”他轻声唤道。

    陆晔听见?声音也没睁眼,他淡淡出声,“小瞧了你。”

    “父亲从没正眼瞧过我,何谈小瞧。”

    这句话冷不?丁的让陆晔想起来那晚陆珏的话,他睁开眼睛对上了陆琪的眼睛。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愤恨,还有……难以察觉的委屈。

    陆晔承认,他的确从没正眼看过陆琪,因为比起聪慧的陆珏,陆琪太过平庸。

    他不?喜欢平庸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对陆家的大业无用?。

    “所以你就?背叛我。”陆晔声音冷漠。

    “并非背叛。”陆琪说:“我只是自保。”

    他说着看向陆珏,“我与陆珏只能?活一个,父亲若是成?功,陆珏是功臣,依父亲对他的偏爱,将来他便是太子,届时我便是死路一条,所以我自然要提早找好出路。”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斗不?过我。”陆珏起身,走?到陆琪的面前,兄弟两人隔着牢房的栅栏对上目光,他讽刺道:“只能?到了褚暄停的身边,做一条背地里咬人的狗。”

    “总好过大哥如今这般做一条丧家之犬。”

    陆琪早就?听惯了陆珏的冷言冷语,小时候他会伤心难过,后来却只有怨恨。

    他小时候懵懂无知,不?知道大哥讨厌自己,只知道陆珏是大哥,所以想要亲近大哥,却在靠近时一次次被推开,被欺负,甚至险些?淹死在河里,后来知道陆珏厌恶自己后,他难过了许久,他不?懂为何旁人家的哥哥都是护着弟弟,他的哥哥却想要杀死他。

    后来渐渐长大,他知道了什么是嫡庶之分,也终于知道了陆珏厌恶他是因为他的嫡子身份,自那以后,陆琪再?也没有幻想过兄友弟恭,因为他知道永远实现不?了。

    “果?然那时不?该一时心软告诉陆照你的下落。”陆珏双手环胸,冷声道:“当初就?该让你淹死在河里。省的好过今日要你在这里耀武扬威。”

    “别提阿姐!”听到“陆照”二字,陆琪猛地抬高了声音,“若非是你从中挑拨,阿姐何至于死的那样凄惨!你不?配提她!”

    “你真可笑,自己护不?住人,还反过来怪旁人。”陆珏见?状笑了起来,“你骗得了旁人,你骗得了自己吗?陆照能?够不?顾性命跳入河中救你,你却因为瞻前顾后害死了她。陆琪,你到底在恨谁?”

    陆琪眼中恨意翻涌,“你才是害死阿姐的凶手。”

    “是吗?”陆珏挑衅道:“你若不?恨自己,为何这么多年你都不?敢去陆照的墓前祭拜?陆琪,傅别云寻你求救之时,你为何如此奋不?顾身帮她?当日看到傅别云浑身是血的时候,你又想到了谁呢?”

    “你闭嘴!”

    陆珏愉悦的笑了起来,笑够了他又道:“如今又到了你做选择的时候了,陆琪,当年你权衡利弊没有救陆照,今日你救不?救你阿娘?”

    陆琪抓住牢房栅栏,脸色可怖,“阿娘在瀚城!”

    他一早就?安排好了阿娘,无人能?找到。

    “你不?妨派人去看看。我有的是时间等你。”陆珏无所谓摊手,好心提醒道:“对了,莫要让你的副将去看,毕竟他是父亲的人。”

    陆琪闻言看向陆晔,见?他面无表情?,他倏而笑了起来,他自以为安排周全,其实一直都在陆晔的掌控之中,他真是天真的可笑。陆琪心中最?后一点念想也彻底断了,他一字一句恨声说道:“父亲,是我小瞧了你。”

    陆晔抬眼,“我出去,她便能?活。”

    第169章 第169章

    陆晔与陆珏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后?,褚暄停便给朝廷递了?折子。

    他在上面?阐明想要直接在遂州城处决这二人。

    他这般做,一个是因为遂州城距离京城遥远,路上极容易出岔子,陆晔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褚暄停始终觉得陆晔还留有后?手,另一个则是因为当初说过?要这些人当着遂州城百姓的面?认罪伏诛。

    遂州城多年来因为水灾而死?的人不计其数,这一次更是生了?疫病,多少人因为这个而丧命,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陆家,所以陆晔与陆珏理应死?在遂州城,给全?城百姓一个交代。

    除此之外,这份折子也是在告诉父皇,张庆全?可以着手处理了?。

    “你?打算如何处置那迦?”应寒川抱着绣春刀靠在门口问褚暄停。

    沉铁卫都被?安排出去做事,傅锦时同江舟研究治疗疫病的药,褚暄停身边便没?了?人,应寒川左右也无事,便来守着褚暄停,结果敲了?门一进来就?见褚暄停站在桌案前看地图。

    他情绪淡漠,因此见褚暄停眼睛无事也没?有太?过?惊讶。

    不过?却守在了?门口。

    “杀了?。”褚暄停起初留下那迦的性命也不过?是为了?给陆晔定罪,如今事情解决了?,那迦自然也不必留了?,他得给那一村子的人赔命。

    “我以为你?会放他回去要他与迩章内斗。”应寒川道。

    戎国之内那迦与他的王叔迩章正在争夺权力,那迦操之过?急,中了?迩章与陆晔的圈套,将自己困在了?大瞿,现下迩章已经得了?戎国大半的权力,此时若是放那迦回去争斗,他必定与迩章不死?不休,戎国定然因此而大伤元气。

    这对大瞿来说是好事。

    褚暄停自然明白应寒川的意思,他的确也这样?想过?,但后?来还是决定直接杀了?那迦,不为别的,只为死?去的无辜百姓。

    “那迦无论死?在迩章之手还是往后?的战场之上,那都不算替村子中的无辜百姓报仇,只有死?在大瞿,而且由大瞿百姓杀死?才算有所交代。”

    应寒川愿意帮褚暄停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褚暄停会把百姓放在眼中,他从不轻视百姓性命。

    “迩章必定借口此事挑起战争。”应寒川提醒道。

    迩章一直有侵略大瞿的野心,他当日同意与陆晔合作,怕就?是抱了?两个心思,一是借陆晔之手除了?那迦,二则是借口那迦之死?名?正言顺发动战争。

    “所以此事要先下手为强,避免迩章倒打一耙。”褚暄停说。

    应寒川知道褚暄停有所安排便不再多问,他是锦衣卫,若是同太?子交集过?深,引得肃帝猜忌忌惮,便得不偿失了?。

    傅锦时与江舟近乎不眠不休的研究药方?。

    起先江舟还能起身自己煎几副药,到再一个晌午的时候,他站起身时忽觉眩晕,眼前一阵阵发黑,最后?竟一下子往后?倒去。

    傅锦时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才没?让他倒在地上,但这一下用力,傅锦时肩上的伤陡然挣开了?,衣裳瞬间?洇出血迹来。

    她扫了?一眼,没?去管,扶着江舟坐下来,又拿银针替他扎了?几个穴位,缓和了?片刻给他把脉。

    江舟也注意到了?傅锦时肩膀渗出血来,有些歉疚道:“对不住。”

    “江大夫,口头道歉可不行。”傅锦时眨眨眼笑着打趣。

    江舟随着她笑起来,只不过?声音明显比先前虚弱了?不少,他顺着傅锦时的话也开起了?玩笑,“江某只擅口头道歉。”

    傅锦时失笑,然而在给江舟把完脉后?,她脸上的笑容陡然散去。

    江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见傅锦时的神情,也没?多意外。

    “今日先不试了?。”傅锦时收了?手,对江舟说:“你?体内已经堆积了?太?多药毒,缓和两日。”

    她说完起身要去将煎好的药倒了?。

    江舟却阻止了?她,“傅姑娘,你?是做大夫的,你?该知道此时是试药的最好时机。”

    他如今正是虚弱的时候,疫病的所有症状也都已显现,完全?符合重症的要求,此时试出来的药将方?会是药效最好的。

    傅锦时站在空地前,没?有出声。

    她自然知道这一点,可这相当于是拿江舟的命做赌,要试出有药效的药方?需要下重剂量,用的也是药效极烈的药,而江舟的情况比她预料的要差许多,几幅这样?的药下去,若是扛不住,江舟保不齐就?死?了?,此番连她也没?有把握。

    “傅姑娘,我已然遭了?这么多罪。”江舟说:“若是半途而废,我就?白白遭了?这些。”

    傅锦时心中很乱,她何尝不知江舟说的是事实,可她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动摇。

    她可以对自己下狠手,对敌人下死?手,可对江舟这样?的人,她心狠不了?。

    她来这个院子,最初抱着的目的只是救江舟的命。

    “傅姑娘,已经五日了。”江舟坐在那里,见傅锦时不为所动,他又道:“继续拖下去,我还是会因疫病而死?。”

    那几个被?治好的人,皆是三日之内症状极轻且短时间内控制住病情的人,可绝大多数人没有这个幸运,他也不是,所以继续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话不必江舟说,傅锦时也知道,她看着眼前的药罐,闭了?闭眼,终是上前在其中一幅药里临时加了?一点别的药材。

    江舟见状知道傅锦时妥协了?,他搭在石桌上的手稍稍松开了?些许。

    之后?两人谁都没?再出声,整间?院子里一时间?只有木柴燃烧发出的细微爆裂之声。

    良久后?,傅锦时一边看着药罐子底下的火,一边问道:“江大夫,值得吗?”

    “傅姑娘,你?觉得呢?”江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傅锦时。

    他敢打赌,此番若非他早了?一步,此刻以身试药的便是傅锦时了?。

    他虽不是那么了?解傅锦时,但有一些他是能够确定的,傅锦时心善和心狠,她决不会放任遂州城的百姓这般受疫病折磨而死?,也决不会让自己就?这般困在遂州城。

    她定然会想法子破局,而以身试药是最快的法子。

    傅锦时听?懂了?江舟的意思。

    他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以身试药之下,既是看不下去遂州城的惨烈,也是有自己的私心。

    就?如同她的私心是为了?早些回到永州,早些替傅家报仇。

    想到这里,她乍然一笑,答道:“值得。”

    这才是她最终妥协的原因,大义中夹杂着私心,说不清楚哪个更多些,但驱使她甘愿赴死?的一定是私欲。

    她没?有那么无私,她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到阿爹那般,也不想做到阿爹那般。

    江舟微微一笑。

    其实那日在六殿下面?前只说了?一半。

    他想要以身试药还出于自己的愧疚和师父的嘱托。

    他的师父害了?褚暄停,使他受了?多年折磨,甚至险些丧命,此事不仅是师父一生难以释怀,他心中也不可避免的带上了?愧意。再加上当初师父给的那张纸上不仅有柯蓝之毒的真相,还有师父托他弥补的叮嘱。

    他思来想去,没?有别的能还的,唯有这个以身破局的法子——

    不让遂州城困住褚暄停,也不让褚暄停喜欢的傅姑娘为此丧命。

    他是个普通百姓,他的作为也够不上大公?无私,但这是他拼尽全?力做的。

    遂州城内又下了?一场大雨,天气骤然冷了?不少。

    傅锦时肩膀的伤也终于结痂,她在顺安别院施完针后?,照常嘱咐了?这一块区域中病人需要的汤药剂量,便收拾了?银针要走。

    如今疫病的药方?已经研究了?出来,空宅那处已经清空,只还剩下顺安别院中有十几人,再有两三日,顺安别院也能清空。

    “殿下。”守在此处的沉铁卫见到褚暄停来,恭敬行礼。

    褚暄停眼睛依旧蒙着,傅锦时也演习惯了?,她听?见声音转过?身,几步上前抓住了?褚暄停的手腕。

    “怎么过?来了??”傅锦时一边拉着褚暄停往外走一边问道。

    褚暄停因为要装瞎,眼睛上蒙着东西不方?便出来做太?多事,便大多待在州府。

    “我来告诉你?,江舟醒了?。”

    褚暄停话音落下,傅锦时猛地转身,眼眶陡然红了?。

    江舟那日一直到傍晚终于试出了?药,可他却因药物相克加之药毒积累,骤然吐血,昏厥倒地。

    傅锦时想尽了?法子终于保住了?他的命,可一时间?却无法让他醒来。

    最后?她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她将江舟身体内所有的药毒利用针灸的方?式将其逼至双腿。

    这样?的坏处就?是江舟即便醒来也再不能行走。

    但傅锦时没?有别的法子了?。

    傅锦时随着褚暄停坐马车回了?州府,而后?直接去了?江舟的院子,她推开门,看到江舟靠在榻上。

    “傅姑娘。”江舟听?到声音朝着傅锦时看来,笑着打了?声招呼,调侃道:“没?想到还能再见。”

    傅锦时红着眼睛,学着他的调调回道:“江大夫险些砸了?我的招牌。”

    “那真是江某的罪过?了?。”

    傅锦时笑了?一声,抬手擦掉眼角渗出的泪。

    “不过?,傅姑娘,我这以后?可不想就?这么躺在榻上。”江舟笑着说:“还得劳烦你?去跟殿下说一声,帮我做个四轮车来。”

    “遂州城的百姓给你?做了?两辆。”

    江舟闻言高兴道:“等回了?京城,正好给阿季玩。”

    傅锦时看得出来江舟是不想让她自责,故意表现的这般不在乎双腿的事,她便也顺着戏谑道:“你?带着阿季胡闹,当心嫂子揍你?。”

    她可还记得江舟曾经有一次脸上带着青紫来太?子府投靠沉西,原因就?是在别处嫂子都能找到他并且揍他一顿,只有太?子府不会。

    “说起你?嫂子,倒是提醒了?我。”江舟抬起自己的胳膊,上面?包了?一层纱布,他晃了?晃道:“有没?有祛疤的药膏,给我来点。”

    然后?不等傅锦时有所反应自顾自的解释说:“你?嫂子喜欢好看的皮囊,有疤不好看,她会嫌弃。”

    傅锦时的情绪戛然而止。

    第170章 第170章

    遂州疫病渐除,最后一人痊愈时,遂州城的城门终于大开?,此时已然?深秋,城内外一片萧索,但困了许久的百姓却恍然?未觉。

    傅锦时站在城墙之上?,眺望着远处的湛蓝天空。

    从前在永州时,她经常会站在这样一个位置远眺,无?论从哪座城的高处看去,都能看到?高大连绵的祁燕山——春日草木蔓发,夏日郁郁葱葱,秋季燕雀飞过,冬季银装素裹。

    很是平常的景色,甚至年年周而复始,可她总是看不够。

    “青川河果然?浩荡。”越行简上?来便见傅锦时一人站在此处,背影中带着落寞,她走上?前站到?旁边,望着远处的青川河说。

    傅锦时随着越行简的目光看去,只见青川河浩浩汤汤,蜿蜒而去。

    “往后此地是一片沃土。”傅锦时说。

    遂州从前水土肥沃,粮食盛产,却因突如其来的水灾而变作了贫瘠之地。

    而如今,人祸已除,水灾不复,遂州的生机昂扬而出。

    “傅姑娘。”城门不远处,有人向上?看来,见到?傅锦时,他双手扩在脸侧吆喝出声?。

    那?声?音嘹亮,满含喜悦。

    傅锦时朝他挥了挥手。

    那?人笑着转身,同身侧的人说着笑着走远了。

    除了他们,还有幸存下来的一家?四口,小姑娘扎着朝天揪,骑在阿爹的肩膀上?,身旁的女子则是领着一个小男孩,他们说说笑笑,幸福极了……

    越行简双手搭在早被?风雨磨损的墙垣上?,掌心传来粗糙触感,她道:“这大约就是父亲说的守一城的意义。”

    傅锦时眉目温柔,这一刻忽而懂了父亲的选择。

    大瞿有无?数这样的一家?和无?数的相熟友人,这样的幸福和满足就该长长久久的留下来。

    遂州事情告一段落,律兰旭与江舟还有太医院的人便要离开?了,应寒川随行。

    原本?褚暄停也想让褚祈年回去,毕竟当初送褚祈年去祁州便是为了陆家?,如今陆家?父子被?抓,祈年于此事也有功劳,回京城也是名正言顺。

    然?而褚祈年却拒绝了。

    “哥,我?想留在祁州。”

    “为何?”

    “迩章在戎国大权在握,若要彻底赢得民心,必定要借着抢掠边境立威。”褚祈年说:“没了陆家?驻守,一时半刻也调不到?人,如此一来,祁州便不再是坚固之地。那?里虽然?风不好,草不好,树也不好,但是酒好,我?想再喝两年。”

    他前几句还在谱上?,后面就开?始不正经了。

    但褚暄停毕竟是看着褚祈年长大的,所以了解褚祈年的真正心思。

    他嘴上?说着是为了酒,实?则是为了大瞿,为了祁州百姓。

    出来这一趟,到?底是长大了。

    褚暄停望着他道:“你若是回京城,便还是同先前一样的六殿下,若是留下,就再也不能肆意玩乐了。”

    他知道从前褚祈年装作不学无?术的样子一是为了保护母妃与自己,二便是他喜欢自由自在,不喜宫中那?些尔虞我?诈与兄弟之间的争权夺利。

    倘若今日不走,那?么往后再不会自由。

    “我?受百姓供养,若真是只做个闲散纨绔,倒是愧对他们了。”褚祈年说:“而且祁州只是防着戎国便好,京城却不只是敌人。”

    他不想同褚暄停争抢,但是母妃一旦见他能够回京,甚至遂州一事有他那?点算不上?功劳的功劳,那?么此事便会成为母妃手中的利器。

    他不想争抢本?就属于褚暄停的东西?,也不想同自小护着他的哥哥做敌人。

    褚暄停听懂了褚祈年的意思,他道:“既如此,我?会给父皇递一张折子。”

    褚祈年便就此留了下来。

    待到?送走律兰旭一行人后,傅锦时扶着褚暄停回了州府。

    两人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慢慢往回走,沉西?与沉七等?几名沉铁卫皆隐在暗处。

    如今遂州城慢慢恢复生机,这样走在路上?也没了先前的死气沉沉与昏暗垂败之感。

    “可惜你不能看看。”傅锦时说。

    褚暄停此番装做看不见是装给褚千尧看的,遂州城的事情解决了,回到?京城,褚暄停与褚千尧便是要真正的对上?了。

    大瞿如今还没有哪个皇帝是身有残疾的,大臣与宗室更不会让一个瞎子登上?皇位。

    他们放出褚暄停的眼睛还有治好的可能,那?么褚千尧一定会想尽办法断了这个可能,毕竟比起与褚暄停正面对抗,让褚暄停彻底变成一个瞎子更为省事。褚暄停便是想借着此事将褚千尧的目光全然?吸引在他的身上?,以保褚扶清的安危。

    傅锦时总是会在他的身上看到大哥的影子。

    同样的不会说太多,却事事都在为你考虑。

    褚暄停听到?傅锦时的话,笑着说:“那便托你替我多看几眼。”

    “只要太子殿下钱给到?位,看几眼都不是问题。”傅锦时眉眼间含着清浅笑意,她近几日难得心中轻快。

    褚暄停也不扫傅锦时的兴,顺势从怀里取出一小摞银票递给傅锦时。

    这是他前些日子让沉驿去从另一座城中的钱庄取出来的。

    他的一半身家?。

    “给你。”他说。

    褚暄停没追过姑娘,但是褚昼津说追姑娘要投其所好,尤其不能吝啬。傅锦时既然?喜欢钱,那?他就给她。

    傅锦时见这样一摞,不禁挑眉,她戏谑道:“太子殿下莫不是又把?全副身家?给了我??”

    “你与江舟救治百姓有功,那?张治疗疫病的方子更是无?价之宝,父皇赏了你万两黄金。”褚暄停放到?傅锦时手中,“金子不好携带,我?便自作主张让沉驿去换成了银票,届时你回了永州取用也方便。”

    他的话半真半假,但现在没有人能拆穿他。

    江舟已经离开?遂州城,而父皇当日的口谕他替她接的。

    “不过里面除了父皇的赏赐,还有你这些日子的工钱。”褚暄停说:“是沉西?算的,若是错了你赖他,不要怪我?。”

    傅锦时没听过褚暄停说假话,所以下意识信了他,便只是大致翻着看了一眼就收好了。

    “沉西?若是算错,定然?是受你指使。”傅锦时扬眉。

    褚暄停哼笑了两声?。

    “你打算何时回京?”傅锦时随口又问道。

    说起这个褚暄停刚才?还含着笑意的唇角有些扯平,他回答:“等?事情彻底了了便启程。”

    他先前给父皇的折子得了批准,父皇命他在青川河道竣工后,将陆晔与梁慈崇等?人就地处斩。

    他本?就想等?到?事情真正尘埃落地后,再着手回京。父皇的诏令正合他意。

    理智上?这般安排恰到?好处,可他却无?半点高兴,甚至心情沉重。

    他回京城,傅锦时回永州,他们就此便是分开?了。

    傅锦时不会再想回京城,而他无?帝王之命亦无?法随她去往永州。

    褚暄停不想同傅锦时分开?,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时时有她,事事有她,可他也知道傅锦时不属于他,强留不得。

    所以他们终是要分道扬镳。

    傅锦时说:“我?听孙源说再有两日便能结束。”

    “嗯。”褚暄停低声?应道。

    他的情绪不高,对比刚才?甚至闷了许多。

    两人之间一时没人再出声?。

    天上?的太阳还是那?样照着,可再照不出刚才?的温暖。

    傅锦时抿唇侧头?看了一眼褚暄停,眼中带着纷杂情绪。

    她曾以为自己此生都会被?裹挟在仇恨中,等?到?大仇得报后,她便也会随之而去,却不想被?人拉出泥沼,不仅洗去满身泥污,还给了她一身漂亮衣裳。

    更没想到?的是,她动了心。

    她不知自己何时对褚暄停生了爱意,但她却清醒地看见那?爱意缓慢生长。

    可是……

    她要报仇,要回家?,褚暄停要助褚扶清登上?高位,护她平安。

    他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也都是清醒理智的人,不会有谁为了这点私情而放弃自己的坚守。

    而永州与京城,是大瞿最远的距离。

    甚至出了遂州城,他们走的都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傅锦时一直都知道他们不可能,所以她曾多次提醒自己,也曾多次拉住险些沉溺的自己。对她来说,与其放任自己沉浸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中,不若悬崖勒马,及时回头?,免得将来徒生痛苦。

    非分之想,非分之想……

    既是非分,就不该想。

    褚暄停的眼睛还蒙着,所以没有看到?此刻傅锦时眼中的纷乱,倘若看到?,他此刻便不会再纠结要不要把?握这最后的机会,给自己搏一个名分。

    他的耳边此时出现了两种声?音,一个告诉他即便没有结果至少说了出来,搏过一次,不留遗憾,一个告诉他,没有结果便是徒增两人烦恼,甚至可能无?法好聚好散。

    褚暄停从没有这般纠结过一件事。

    他不想给傅锦时带来烦恼,却也自私的想要获得她的青睐。

    他算着路程,眼见着离着州府越来越近,他下意识放慢了步子,傅锦时感受到?褚暄停的拖慢,虽不明所以却也随着他。

    然?而就在此时,斜刺里忽然?飞出一支羽箭,傅锦时反应迅速,拉着褚暄停旋身躲过的同时抬手攥住箭尾,而后朝着箭来之处猛然?甩出,那?处闷哼一声?,显然?是射箭之人被?傅锦时甩出的箭刺中。

    与此同时,傅锦时袖中的玉簪因力道惯性而滑落出来,摔在地上?,碎做几节。

    那?是先前她在城外马车上?同褚暄停要来留作念想的。

    傅锦时望着碎裂的玉簪,甚至没有去管周遭围上?来的玄色楼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