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后面出场,绝对不会是什么有利的状态。
但那如果那个人是陆商,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评委也好,观众也罢,他们在震惊之余,复杂的面部表情还微妙地反映着隐隐的兴奋。
毕竟在这场比赛之前,就有人讨论过,假设陆商没有出意外,陆商和陆宫,这两个陆家培养的孩子,到底谁更强?
陆宫身旁的助理大气不敢出,他从手提箱中抽出一张冰凉的手帕小心翼翼地递给陆宫。
陆宫接过手帕敷在充血肿胀的手指上,皮肤的毛孔嗡嗡作响,血液沸腾地流淌,加速,指关节处都感觉到疼痛与胀意。
在充当防御的雪白肋骨下,他的心也有力地收缩膨胀着,陆宫抬眼,这那个容貌与他几乎无二的少年,他格外厌恶的基因上的弟弟,正有条不紊地走上前。
他再普通不过地鞠躬,行礼,坐下。
一举一动,丝毫不乱。
陆宫眼角的余光微转,看向了坐在前排外侧的红裙少女,裴环正眼神专注而期待地看着台上,她蓝宝石一样澄澈的眼眸向来藏着天空与大海,但在此刻,她眼底的小小世界也只有小小的台上罢了。
她这样注视着陆商。
陆宫突然有些好奇:他演奏的时候,裴环也会这样认真地看着台面吗?
他略微有些后悔在演出时过于心无旁贷,连一次注意力都没有分出去。
陆宫在心里嗤笑,他想他并不是嫉妒陆商,他只是在某些时刻,也会疯狂地渴望着有人能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他。
单是假设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就足以让他心下发痒,肌肤发烫,耳畔轰鸣。
裴环的视线落在了台上,在有限的视野里,她的确在看着挚友,但是她的耳边与心中,还在回荡着方才尤为震撼的演出,那动摇心灵的钢琴声即使在物理的世界消失了,也依然在她心边回荡着。
裴环:有、有点厉害!
而这时,随着评委老师下了指令,陆商动了起来。
他没有陆宫那么花哨的动作,可当他素静的指尖落在坚硬的琴键上那一瞬间,此间还回荡着原先回响的空气同时波动了起来,以他为中心,扩散着一圈又一圈无形的涟漪。
音符如溪流,旋律却如高山,在精妙绝伦的指法的带动下,不断攀登着高峰。
少年卷起的袖口之下露出了白净而有力的小臂,他没有陆宫那样大开大合,气势磅礴。但每一个音符的落点依然格外地精确而恰到好处,甚至通通融化在整首的曲谱中,让人无法分辨它的存在。
他有自己的场。
此刻,这里是他的领域。
不断上升的旋律重重地敲击着世界的沉疴,直到无形的屏幕碎裂,光透了进来。
在他的操纵下,红与黑的狂想相互纠缠与厮杀,侵占与咬合,却终究在连续加急的旋律中奇迹般地相融在一起,融于大海与蓝天,融于璀璨的日光。
融于一片金与蓝之中。
新的世界到来了。
陆商手上的节奏不停,他的绷起的小臂还在片刻不停地发力,修长的手指下完美地划出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大跨度的琵音,大跳,和弦。
陆商并不是在炫技,是感情到了,他便自然而然地这么做了。
他面色平静,平静到几乎没有波动,但他的琴音却把一切都说了。
而裴环读懂了这一切。
她的世界里仿佛下了一场暴雨,开始时到处都是水汽,潮湿的雨滴犹豫地坠入黑色粘稠的暗河,但在某个时刻过后,过去阴暗的路就被光明所照亮,眼前也出现了无边无际的海与蓝天。
这当然也是狂想曲。
却不是执着于犹疑与不甘,咀嚼反刍着自己的痛苦与怀疑的狂想曲,而是,对未来那个明亮的世界泛着金色的光明狂想。
执着于美好有时是比执着于黑暗还要疯狂自大的想象。
因为幸福比痛苦还要罕见。
最后的最后,少年毫不留情,干脆利落地收尾,他关上了那扇后退的门,将广袤无垠的新世界强硬地留给了在座每一个人。
没有后退的余地,请往前走。
裴环默默地转头看向陆宫,这个傲慢自大的少少年此刻,正眉头紧锁地看着台上。
她眨眨眼,从中读出了虚张声势的愤怒,羞窘,惊诧,恼火以及微微的迷茫与无措。
但他还在强撑着自己去恨。
裴环不信他不懂陆商在说什么,他那么有天赋,又那么努力,一定听懂了。
陆商的表演结束了,台下依旧是经久不衰的热烈掌声。有人喟叹着:“真厉害,不愧是之前的冠军,陆家的孩子的确了不得!”
“我要是有这两个孩子不得高兴死!骄傲得要命啊!”
裴环有了自己的想法。
夏葵眼睛湿润,她对陆商说:“我真为你高兴,真的,我从来没有见到你如此的幸福。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又或是谁改变了你,但是你真的长大了,陆商。”
听到这里时,陆宫猛地站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但他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火,而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鞋底敲击着地面,发出了清脆而焦躁的声响。陆宫毫不在意地顶着众人的视线,推开了门。
身后,他的助理正手忙脚乱地追着他:“等一下,结果还没出来呢……”
直到他们出门,陆宫才沉着脸反问:“你觉得我是在乎结果?可笑。”
助理嗫嚅着嘴唇,一时不敢说话。良久后,他才缓缓地觑着陆宫的脸色:“那,我们回绿洲吗?”
陆宫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就不能回家吗?”
助理连忙说:“好,我们回陆家,我这就叫司机来。”
陆宫没有说话,他沉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就出现了。
“他不想回陆家。”裴环从音乐厅内走了出来,她点破了陆宫的防备:“那不是他心里的家。”
“你又知道了。”陆宫讥讽地笑了,他走近裴环:“你来找我,陆商知道吗?”
“当然知道。”裴环怎么可能让挚友误会,“我和他说过了。”
陆宫的眼神冷了:“哦,所以你过来有什么事?是不是治愈了陆商以后,又觉得长得一样的陆宫可怜得很,实在看不下去,也要给我带来所谓的幸福?”
裴环故作老成地叹气,她的目光落在了陆宫的嘴上:“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嘴。”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关于我给挚友来幸福的这件事,你大错特错。”裴环望向了陆宫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并不是我给他带来幸福,而是他自己使自己变得幸福。”
“当然,不得不说。”裴环又自顾自地点点头她毫不谦虚地指着自己,嘴角扬起的笑容闪闪发光,她满意地说:“我也是有一份功劳的,毕竟谁又能在魔法美少女身边,还整天愁眉苦脸。”
陆宫:……
他转头就走。
却没走成,因为裴环不客气地拉住了他。陆宫恼羞成怒地想挣脱,但他那鸡崽子似的力气在裴环这里约等于没有。
裴环不满地说:“拜托,你别一副很嫌弃的样子好不好,这可是魔法少女的爱啊!”
陆宫挑起眉梢:“和我有什么关系?”
“唔……”裴环思索着,她问:“你不想要回家吗?我可以带你回去呀。”
陆宫无语:“得着你带我?”他是没有车吗?而且裴环怎么带他,骑星际共享单车吗?
“这样吗?”裴环若有所思地点头,笑道:“你已经长大到可以独自面对父母了吗?”
“……你说什么?”陆宫的动作顿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裴环。
少女却一脸坦率且真诚,她歪了歪头,眼神平静,语气她认真道:“你不想当面问问他们到底爱不爱你这件事吗?陆宫。”
这一句话语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陆宫抬眼:“你知道他们在哪?”
裴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的。”她顿了一下,看向了陆宫,那双璀璨的眼睛瞬间看透了他的心底,以及掩埋在其中的情绪:“可是,你明明知道的。”
裴环当真骑着共享单车带着陆宫马路上狂飙。
明明是辆单薄不过的自行车,却硬生生给她骑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轮胎摩擦着地面都在激烈地冒火星,速度甚至超过路边行驶的汽车。
狂风吹的裴环的长发糊了后座的陆宫一脸,这让陆宫尽管努力维持着表面的不动声色,还是忍不住地开口:“慢点!”
他的屁股要被硌掉了。而且,他觉得自己被裴环鼓吹得行动的样子有点愚蠢。
陆宫心中有些变扭的后悔。
裴环头也不回地大声道:“不会骑自行车的人就乖乖闭嘴好吗?”
接着,她不客气地补刀:“怎么,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没有。”陆宫的视线看向别的方向,恰好裴环骑车经过一连串的防震带。
车座抖得陆宫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在让人灵魂出窍的颠簸中,他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抓住了裴环的腰后的蝴蝶结系带。
他端着张不高兴的脸,心里却悄悄地松了口气。
裴环的声音幽幽地从前方传来:“要是抓坏了,你要给我缝好的。”
陆宫一口气没喘过来:“谁!”谁要给你缝!
裴环接着说:“不然,只能找挚友了,不过,他的确很擅长这个。”
陆宫立刻咬牙:“缝就缝!”
不就是缝衣服,有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