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松亭抱着被子在床上坐到天亮。
早上八点,他准时给毕京歌打电话。
“出什么事了?”
谢松亭清了清嗓:“毕老师,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只会让我更像个神经病,但是您就当我说的是真的吧。”
“你说。”
谢松亭下意识把额发向后捋:“今天凌晨三点,我养的猫和我说它是席必思。”
“你相信了?”
“嗯,”谢松亭说,“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这只猫吗,它从来不说话,今天半夜发情突然说话了,是席必思的声音。而且猫一般没什么心眼,它们知道人听不懂它们说话,从不掩饰,这只猫之前不会说话是装的。”
“原来是这样。”毕京歌思索片刻,“那我假定你说的是真的,这只猫是席必思让你很困扰?”
“非常、困扰。”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他吗?依照之前我们的聊天,虽然你讨厌他,但也很喜欢他。他变成小猫之后还失去了作为人的社会属性,假如我是你,我会很高兴我喜欢的人变成我的猫,这样我就能一直养着它了,它再也别想从我身边逃走,我不会顾及它是否喜欢我。它是我的了。”
谢松亭哑口无言。
他好一会儿才问:“和我说这么阴暗的想法真的没问题吗?”
毕京歌笑了。
“一开始我就和你说过了,你来这里是和我建立链接的过程,你也会了解我,”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你不像我这么想,那你是怎么想的?因为你能听懂它说话才这么困扰吗?它说它很讨厌你?”
谢松亭:“……不是。”
“它说它喜欢你。”
“嗯。”
这句迟疑了很久。
“你不信?”
“嗯。”
这句回答得飞快。
“现在它在你身边吗?”
“在客厅,我在卧室,门坏了,他随时都能进来。”
“那它进来了吗?”
“没有。”
“原来是只绅士的猫咪,那你可以相信它试试。”
“我不是不相信他,我是……”
“你相信它吗?你并不相信它喜欢你。”
谢松亭:“……我不信,毕老师,我没法信。”
他看着门板,说:“他就在门口,能听见我们说话,我不想说了。”
毕京歌停顿一下,说:“我还要三天才能回去,回去那天刚好是周四下午,你来咨询室,我们再谈?”
“好。”
谢松亭挂掉电话。
门响了一声。
猫从外面用体重压下门把手,挤进来。
它就蹲在门口,遥遥和谢松亭对视,问:“你们刚才在说我吗?那个来家里的咨询师?”
“不关你事。”
席必思:“说的就是我,怎么不关我事?你知道以猫的听力我能听到电话那边在说什么吧?”
谢松亭扔开手机,抱紧被子,突然觉得厌倦。
“听见了又能怎么样。”
晨起本该是万象更新的时刻,但屋内闷着一夜冰凉的浊气。
手机很重,坠着手砸在床上,谢松亭手背挨到自己冰凉的长发,嗓子挤得话都说不出来。
好想吐……
他拿手捂住嘴,呼吸已经变了,他熟悉这个呼吸频率,很快呼吸会更快……
他突然听到猫喜出望外的声音。
“喜欢我啊?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不告诉我?”
谢松亭:“……”
“你要是提早说,说不定这会儿我们都在一起十年了。”
谢松亭:“……”
“真不打算告诉我?”
谢松亭:“滚,谁让你进来了。”
“那不行,”缅因舔舔手,“不滚,除非滚你怀里。”
谢松亭:“你要点脸行不行?”
席必思:“要脸有什么用,我连身体都没了。我都是你的猫了。”
谢松亭:“……”
缅因跳上床,在他身边躺下来,滚了两圈。
谢松亭:“你干什么?”
席必思认真地说:“我发情。”
谢松亭:“……”
他看猫在床上难耐地蹭动,是真的很难受的样子,问:“你变不回人了吗?”
席必思艰难地回答:“我都变猫这么久了,你说呢。”
其实全看毕局。毕局要没办法,那就是真没办法,三天后她回来了问问。
谢松亭有些不忍:“有那么难受吗?”
“你试试?”猫翻滚回来,盯住他,“现在没啃你都是我定力强。”
谢松亭:“我打狂犬疫苗了,想啃就啃吧。”
缅因爬起来,奇怪地说:“怎么突然松口了,你被夺舍了?”
“你都是猫了,我让让你。”
“看来你真挺喜欢我的,”缅因蹭着他的手,还是没啃,“不过我高中怎么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谢松亭静静地看着猫打滚。
“你瞎。”
席必思:“……真不能给我次机会?我求你了。”
谢松亭:“除非你变人。”
缅因痛苦地哼哼两声:“你说的。”
“我说的,”谢松亭别开脸,“发情期结束我就带你去绝育,你再忍两天。”
他看着空气里浮动的尘埃,现在才缓过劲来,因为熬夜红肿的眼睛轻轻眨了两下,看上去……
有点想掉眼泪。
谢松亭以前以为被席必思知道自己喜欢他会很羞耻,现在竟然也就这样了。
席必思早已不是那个处处耀眼的男孩,而只是一只被动发情的猫。
他抖着手去摸猫的爪子,被缅因一爪按在手心里,喊谢松亭。
“嗯,我在这。”
……我陪着你。
谢松亭那个自卑安静的灵魂……在这时,才肯露出一点吝啬的真容。
毕京歌说要是她喜欢的人变成猫,她会很高兴。
可谢松亭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只觉得无形的束缚又捆上来,仿佛他一直被规定的人生一样,他已经无处可去了,怎么连他喜欢的人也被困在一只猫的身体里,只能在他身边痛苦地蹭动。
他不想这样。
他自己过得一塌糊涂就算了,他不想喜欢的人也活得乱七八糟,像他一样。比起现在,他宁愿席必思在遥远的首都过得风生水起,甚至记不起谢松亭这个人。
而不是和他挤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说我喜欢你。
谢松亭控制不住地干呕出声,从床上翻下去。
缅因吓了一跳,连忙跟过来:“怎么了?”
气音沙哑,从喉腔里挤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猫身上,谢松亭把猫抱进怀里,眼泪越流越凶,只想说对不起。
可他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听见动物的声音,仅此而已。
他也想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异能能帮席必思回到自己身体里,但他只是个能听见动物说话的普通人,仅此而已。
甚至他还比普通人更体弱多病。
他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帮不到,是不是他当初不答应养猫就好了,当不知道这件事也比现在好,对不对?
浓雾贴在他耳后,像他混黑的翅膀,将他罩紧。
谢松亭浑身发抖,崩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你哪对不起我?”缅因放轻声音,“怎么突然哭了?”
谢松亭抱着猫摇头,呛咳着不说话。
“我变成这样又不是你害的,这有什么好哭的?”猫把前爪搭在他身上,说,“还是我说喜欢你让你觉得有负担了?”
谢松亭止不住地流泪,依然摇头。
最让他难过的是……
席必思依然温柔。
能不能不要这么温柔,能不能别这么靠他这么近,能不能一直装自己是哑巴,能不能……
能不能别让我更喜欢你了……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缅因拿头蹭他的脸,并不在意被眼泪沾湿的猫毛,“你继续哭,我不说不让你哭了,我说我怎么喜欢你的好不好?”
“闭嘴吧你,狗……猫嘴里吐不出象牙。”
因为刚哭过,谢松亭嗓音发紧。
席必思笑了两声,蹭蹭他的脸:“以前没这么容易哭啊,林晓都被你按在地上打,那架势把我都吓一跳,还以为你要把他给杀了。”
谢松亭静了几秒,慢慢缓过来。
好久,他才阴沉地说:“他自己找打。”
缅因似乎觉得蹭掉他的眼泪太慢,干脆上嘴,见谢松亭没抵触,反而乖顺地垂着眉眼让他舔,温和地说:“那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对不对?”
谢松亭吸一下鼻子,放开他,起身去找卫生纸。
“他又没死。十年之后你倒是帮他说话了?这么担心他怎么不去找他,找我干什么?”
缅因自动忽略他话里的刺:“我那是担心他吗?我那是担心你,你也不带怕的,他都拿刀了,但凡我来晚点你都不知道会不会破相。”
谢松亭一个纸团准确地扔进垃圾桶,瞥了小猫一眼。
“那不还是来了吗。”
见他情绪明显好转,缅因不打算和他吵架,摇摇尾巴违心地点头,心想,还是把这人看紧点好。
他们说的林晓是一个高三同学。
蓉城六中每年一分班,高三一班六十六个人。去掉校长加塞的五个关系户,剩下的是高二期末考试全年级前六十,还有个转校来的席必思。
林晓就是五个关系户里的其中一个。
刚刚分班,小团体的小团体,独行侠的独行侠,谢松亭是后者,林晓则是前者。
他爱打架的恶名早就在学校里传开了,也不如席必思精明。刚开学几天,席必思就能靠成绩、好印象和同学们迅速打成一片,而林晓则是和其他几个关系户凑在一起。
关系户们一开始也有和席必思套近乎的意向,但席必思态度看起来很好,其实不冷不热,只是恰到好处,合乎礼仪。
两虎一碰,气场不合,林晓见玩不到一起,也就作罢。
席必思走读,林晓看他不顺眼也奈何不了他。
谢松亭就不一样了。
谢松亭住校。
六中的宿舍环境还不错,上床下桌,空调独卫,男生六人寝,谢松亭在的寝室里,除了他,就是那剩下五个关系户。
那天晚上,林晓笑得阳光灿烂,亲自把谢松亭迎进寝室,说:“学霸,有没有时间,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谢松亭把刚整理的思维导图往桌子上一放,快期中考,他本来打算放学了回寝室复习一下,看来没戏。
“说吧,”谢松亭环顾四周,问,“其他四个人呢,没和你一起?”
林晓笑得像个一百瓦的大灯泡,说:“这事不方便让他们听,请他们唱k去了。”
“什么事?”
“是这样,”林晓拉了张凳子在他旁边坐下,“学霸,我之前也没求过你,所以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对帮我的人挺好的,只要你能帮忙,我能跪下来给你当牛做马。”
“你先说什么事。”
“我和我爸签了个对赌协议,我考六百分,他就给我买v12,到时候到手了兄弟带你出去兜风怎么样?”
谢松亭:“v12是什么?”
“啊?”林晓一愣,很快说,“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我今天问席必思,人一下就知道是什么,我还以为你也知道呢。就是阿斯顿马丁,007开的那个车,vanquish,贼帅!”
原来是跑车。谢松亭压了压躁意。他是学习好,又不是所有东西都知道,以为谁都想席必思那样什么都懂吗。
“所以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林晓又是一顿:“这……这不是想着让您帮我一下?我拿到车之后保准带你出去兜风!贼炸街!您想要什么我也能尽我所能,只要帮小弟这一下。”
“你问过席必思了?”
林晓:“啊?啊。”
“他没答应你?”
林晓:“没,没有,席哥和我不熟,我也没好意思求人家。”
他没好意思说,其实席必思一个眼神就把他盯回来了,根本没和席必思说上话。
那家伙,笑得时候那么和煦,不笑的时候像头野狼,又冷又吓人的。
谢松亭:“我和你就很熟?”
林晓勉强维持着笑:“话别说得这么绝对,我们好歹也是舍友……”
谢松亭抬手示意他停,没什么表情地说:“先不说我会不会让你抄,就算我让你抄,你怎么抄?按成绩分考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在咱班考试,你全校倒数,得去三十二班考试,隔了整整一栋楼,你打算让我考试中途去你那栋楼的厕所?你开玩笑呢?”
林晓脸色更难看,但还是坚持着说完了:“不用你来,你把答案放这栋楼厕所,我想办法找人过去拿。”
谢松亭嘲讽地笑了一声,说完了最后一句。
“更何况我根本不会让你抄。”
“谢松亭,你当心点说话,都是同学,别闹那么僵。”
谢松亭置若罔闻。
“整天不是睡觉就是在座位上打游戏,游戏手柄都砸我脑袋上好几次,对着卷子一个半小时憋不出一个屁来,一下课就冲女同学发骚,人碍着面子不当面说你,真以为你自己多好看?帮你这种人作弊我都嫌恶心。滚吧,没得谈,谁看得上你那破车?”
“操你妈谢松亭,我他妈给你脸了!”
说话间,林晓已经一只手抓住谢松亭头发把他从椅子上抓起来!
“我他妈动不了席必思还动不了你?别以为长得好看就能对老子说三道四,平时给你点面子还真以为你是什么人物了?”
谢松亭被自己爹打了太多次,条件反射去拿书,抓起一本紫金色的数学五三砸在林晓脸上!
林晓死不松手,死死薅住谢松亭头发不让人跑,怒叫道。
“去你妈,好言好语你不听,我他妈今天……”
谢松亭被抓着头发只能向他那边歪,明明是更狼狈那个,却满眼凶光。
他拿着五三只犹豫了一秒,坚硬的书角像重锤,狠狠砸在林晓太阳穴!直把多嘴的林晓砸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嚎叫!
旁边寝室有男生听到这动静纷纷出来看是哪个寝室,出来见林晓被谢松亭骑着打,震惊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这哪是谢松亭?
这是战神啊我操!
少说二十个人围在他们宿舍门口,但没一个人敢劝架。
识相的都看得出来,谢松亭下手又快又狠,全逮着人最疼的地方招呼,那根本不是打架,是冲着要命去的!
没几下,林晓就松了手。
谢松亭看林晓示弱,喘着气扔开书,实际也体力透支了,打算从林晓身上起来。
他没看见,林晓手里抓着一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桌子上甩飞的美工刀。
咔啦两声,林晓推出刀刃,扬手就给谢松亭来了一下!
他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妈的,我看你还怎么好看!仗着长得好没正眼看过人……”
“卧槽!那么长一道口子!”
“见血了,见血了,兄弟们拉一下!别出人命了!”
有人把只敢叫不敢上前的男生们推得一个趔趄,几乎是冲进来,抱起谢松亭就走!
谢松亭被来人抱得完全腾空,搂着腰抱着腿往外走,奋力挣了一下。
挣不动。
他左半边脸上被美工刀划出一道极其吓人的伤,从眼下斜到下巴,短短十几秒一脸的红。
谢松亭没看清抱着他的人是谁,也没时间和这人理论,只来得及伸手给林晓比了个中指。
“你以为你他爹算老几?看不惯我你去死!骂人只会骂娘的弱智!”
席必思抱着他单薄的身躯,像抱了一团云朵,脚下越走越快,焦躁地想。
打这么凶,都不怕自己破相?
他今天要是没来呢?就赤手空拳和拿刀的林晓打?
至于说完一句狠话已经晕过去的林晓……
谁在意过?
反正席必思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