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席必思视角的高中(3)
开学考后,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表彰了各级部的前三名,颁了奖。
因为两位并列第一,所以奖金一样。
第三名还按原样。
颁奖仪式没什么特别,只是席必思注意到……谢松亭的步伐有点僵硬,似乎背上哪里不太舒服。
谢松亭冥冥中察觉到别人的视线,偏头,看到是他,又恹恹地扭回了头。
席必思莫名其妙。
……他怎么总是无缘无故被讨厌。
之后合照。
席必思一手拿着奖金牌子,另一只手按在了谢松亭的肩头。
两人看上去十分和谐。
但只有席必思自己知道,被他搂着的少年用肩膀默默和他角力,想把他的手顶回去。
被他微笑着摁紧,搂住。
和老虎比力气?
下辈子吧。
席必思拿到钱,租了辆一年期的电动车,剩下的开着电驴请聂子言出去搓了一顿。
回学校路上,聂子言这厮聊着聊着就聊到谢松亭身上,说:“说到这儿了,我还从来没见过谢松亭出来吃饭。他好像住得很远。”
“你跟他很熟?看着不像。”
“怎么说话呢?我那是出于对同学的关怀。”聂子言话不过脑子,但人本质还是好的,“好歹也是同班三年的同学,谁穷不穷还看不出来吗。一本本子都要用正反面,夏天两套内搭的校服洗得都发黄了,从没见过他吃饭买本子买笔买资料之外的花销,连企鹅号都没有。”
席必思开得更快,想把自己身上的饭味儿在风里吹散,眯起眼睛:“你没想着帮一下?”
“我也想啊,好大哥,”聂子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哥们儿什么实力,零花钱被我妈管得死死的,买瓶饮料想三天,要不是你今儿带我出来搓一顿,真吃食堂吃到反胃了。”
席必思不由自主地想。
那谢松亭呢?
他不会觉得难吃吗?
席必思有些奇怪:“那你那天还说他死学?还拿我涮他,不知道还以为你霸凌。”
聂子言:“我顶多算是真心错付后的无能狂怒。”
席必思:“……”
聂子言幽幽怨怨:“从高一开始对他不错的同学不说有一百也有五十,这孙子没给过任何人好脸色!他无差别AOE所有人!我有点怨言怎么了!这都三年了,同班三年,我估计他在路上见到我都不会和我打招呼!怎么有人性格就像个冰块!”
席必思舒坦了。
原来那天在阳台被怼他不是一个人。
舒坦之后,他心情又有点奇怪。
原来他并不特别。
席必思面色古怪,感觉自己的想法挺有受虐狂的潜质,连忙挥散了。
后半程,聂子言独自一人单口相声。
等锁好车打眼一扫,校园里已经没几个乱晃的人了,两人紧赶慢赶,向教学楼跑。
进教学楼时,下午第一节自习已经开始了,还好级部主任还没开始巡查,他们打突击似的窜进了教室。
聂子言坐下时动作大了点,把桌子往前挤了挤,撞到了谢松亭的背。
谢松亭明显停下了写题的手。
聂子言连忙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谢松亭没转过来,只摇了摇头,低头整理地上被聂子言碰倒的书。
聂子言明显松了口气。
地上的书都是谢松亭的。
高三的书、资料、卷子、词典都多,很多同学买了收纳箱放进去,方便考试时搬来搬去。
但谢松亭没有买箱子,现在聂子言一碰,有一小堆歪倒在地,收拾起来很麻烦。
席必思肘着下巴看他收拾。
收拾时,谢松亭的嘴唇紧抿着,不常喝水,有点起皮了。
他不高兴,但聂子言道歉道得很快,所以他没说什么。
这么看……脾气还好。
在正常范围内。
第一次月考,席必思写到数学导数题时又想起来这事。
再加上已经写到最后了,懒得写了,把笔一搁。
如果让席悦看见,肯定要被说,但现在席悦不在,所以他很随意。
在他看这是个双赢的事,他不在意名次多少,考试也只是把该填上的都填了,现在能让谢松亭多拿两百块钱,自然很乐意。
只是没料到谢松亭发现被他让了之后……
反应这么大。
在全班面前这样,席必思难免尴尬。
晚上坐车回家,席必思在路上问妈妈:“悦姐,你说他为什么生我气?”
席悦换挡提速,说:“首先,你没把自己该做的做完,用懒得写了敷衍我。”
席必思:“工作也得让人摸鱼,少写一道题怎么了。这个指认我不接受。”
路灯很亮,宾利一个个越过它们,灯光流淌过弧度优雅的车身。
席悦:“撇开这些不谈,你觉得你在他心里什么形象?”
席必思疑惑道:“能是什么形象?我自我感觉挺良好。”
“正常上下学,下课了透透气,放学了找饭吃,也不大手大脚花钱,和同学关系不错,聊什么都能接两句……除了谢松亭。”
他掰着指头罗列。
席悦:“你之前说他家境好像不太好,那就意味着他拥有的比你少得多。”
席必思等她向下说。
席悦:“你是陆吾的后代,你爸是符师里最一流的一派,你从小接触的都是我们这类人,不缺钱不缺爱,所以不知道匮乏的小孩什么样。”
她的声音很平静,说:“席必思,我纵容你玩了太多年,你全忘了。”
席必思像被沉钟敲醒,陷入沉默。
他是见过没错,之前战争年代,他见过。
好一会儿,他倔强地说:“可现在不打仗了。”
“你就只能这么扳倒我?”席悦笑了,“这不对,思思。”
她停车入库,却没开门,就这么在敞亮的车库里和自己的孩子攀谈。
“你以后要活很久,不出意外,也会和人相处很久,要快点想明白,”她叹息着把话题拉回来,“如果你一直勤学苦练,保持第一,被一个转学来看着不怎么学、整天就是找好吃的、外加和同学聊天的人抢了,还被他让了第一,你什么感觉?”
席必思:“……他讽刺我。”
“谢松亭也是这么想的。”席悦轻轻地说,“匮乏和痛苦,只会加剧人的敏感。”
席必思静静听着。
“其实苦难不会让人变得高风亮节,幸福的生活才会,就像你现在这样,”席悦靠住椅背,说,“你拥有很多,我爱你,你爸爸很爱你,你小姨也很爱你。我支持你所有的爱好,我从来没有因为成绩责怪过你,你知道考得不好我也还是爱你,你知道你搞砸了我也爱你。所以你觉得成绩无所谓,写了就行。这个第一给的几百块要不要也都行,一顿饭钱,你可以随便拱手让人。”
“现在你想让给谢松亭第一,他不接受,你不理解了。”席悦学得惟妙惟肖,“他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还当众骂我?我好没面子。”
席悦扭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低着头。
她笑了,说:“可他不是你啊,儿子。”
“你的条件是所有人都有吗?
“他可能没有像我一样的妈妈,也没有像你爸爸一样的爸爸,据你说他家境很不好,这样的环境里,人很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心胸狭窄,苦大仇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变成这样了,可环境已经把他塑造成这样了,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才最可怕。”
席悦总结陈词:“你怎么能不问背景,就这么直接地判断一个人?尤其是你还站在一个这么幸运、这么高傲的位置上?再说了,你还用这么无所谓的态度。我说难听点,他恨你,你应得的。”
席必思:“对不起,我……”
席悦:“给我道歉干什么,你给他道歉了吗。”
席必思:“我道歉了……但他还是不高兴……”
“当然了,要我我也不高兴,教你到这了,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吧,”席悦取下安全带开门,“走吧,上楼。”
“你先去,”席必思摇摇头,“我在这再想一会儿。”
席悦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说:“儿子,虽然前面说了你那么多,但你还是挺好的。”
席必思抬头看她。
“我和你生活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我儿子想什么?这顶多算好心办坏事,只要你出发点是好的,就不用太责怪自己。发现问题,认识问题,解决问题。都是一个班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肯定还有机会改善关系,咱们不钻牛角尖。”
席悦在这种时候总是温和。
席必思点头:“谢谢妈。”
席必思目送一头红发的席悦进电梯上楼,自己在车里坐了很久才回房间。
他看向后视镜。
镜中人左边眉毛断掉的一道还发着红,只滴了几滴血,以陆吾的恢复能力,早就愈合了。
现在这道红印只是怕被人看出端倪、刻意伪造的伤痕。
他反手捋过眉毛。
眉毛硬,刺刺地刮过他指腹,如果席必思想,这点眉毛很快就能长好。
但他没有。
他留下了这截断眉。
以后每每看到,都会提醒他曾经的不妥。
再后来,就是谢松亭和林晓的那次宿舍打架。
席必思把谢松亭放上车时还没反应过来,盯着他的伤痕人都傻了。
怎么人能这么脆弱?
刀划拉一下就流那么多血。
横亘的可怖伤口不断涌出血液,有血顺着下巴向下淌,流进谢松亭脖子里,沾在车上。
席必思甚至能看到皮下断开的血管。
鲜红的血恍如细蛇,缠住紧闭着眼的人。
更荒谬的是,他竟然不合时宜地口干舌燥起来。
席必思翻到副驾,埋头翻找零食,借以掩饰自己不合时宜的神色。
他刚刚抱了谢松亭,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男孩身体的触感。
瘦弱而削薄的,像片云一样乖顺地待在他臂弯里。随着他跑动,偶尔撞上他的身体。谢松亭在这时总会非常紧绷,抓他肩膀抓得更紧。
他看起来第一次被人这么抱着跑。
席必思抹了把脸,回神看席悦处理伤口。
接着去医院,缝针,看着谢松亭睡下。
席悦进来时,席必思正拿浸了热水的毛巾给谢松亭擦流进脖子里的血。
血沾在校服上,浸透了,在棉质布料里干涸。
他心无旁骛,一点点擦得很仔细。
席悦:“擦完你跟我出来。”
席必思:“等他醒了再说。”
席悦微讶,没想到他竟然会拒绝,说:“好,你脸上有他的血,记得给自己也擦擦。”
席必思把脸上属于谢松亭的血斑擦进自己的手帕里,收进了衣兜。
谢松亭快醒来时,席悦掐着点把席必思叫了出去。
“只和我说同学,是不是说少了,”席悦靠住墙,“您那俩眼珠子都要镶人身上了,是喜欢的人吧。”
席悦以为他会反驳。
结果她儿子愣愣地抬头,看了她一会儿,从茫然到沉思,直到最后才说。
“是吗,可能吧。”
像个疑问。
席悦心里扑通一声。
这小家伙……
认真了。
席必思:“还有,我想住宿,不走读了。”
席悦:“住宿可以。”
席必思:“那没别的了,我回去找谢……”
席悦:“但是不能更进一步了。”
席必思:“……为什么?”
席悦第一次感受到席必思如此明显的对抗情绪。
她的小孩,与人相处能讲和气就讲和气,很少把话说得那么僵,问得那么死。
今天却为了病房里躺着的人和她顶嘴了。
席悦轻声问:“你是人吗?”
席必思沉默了。
你是人吗?
你和人的寿命等同吗?
你可以花一百年从陆吾变人,两百多年在世间到处游玩,可你喜欢的人是吗?
他也一样从容吗?
他会接受你的喜欢吗?
他知道吗?
你该怎么平衡这些?
席悦点到为止,不把剩下的话说完,岔开话题:“外面还在下雨,进去吧,给你们俩请假了,用不用让人把你们作业送来?”
席必思:“这没人需要作……”
他突然停住了。
他头一次试着站在一个骄傲敏感的人类角度思考问题,想了一会儿,说:“都送来吧。”
席悦点点头离开。
席必思回到病床旁的看护椅上,发现谢松亭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露在外面,一摸指尖,冰凉。
他圈住病人手腕,像圈住冰凉的栏杆,好一会儿才把他暖热了。
原来真的很凉。
怎么睡在被子里都这么冷?
他还在回想席悦的话,把谢松亭的手放回被褥里掩好,没注意到……
那人的手指轻轻地、蜷缩了一下。
像在挽留。
第52章 席必思视角的高中(4)
来送作业的是聂子言。
席必思看着他拎着的两兜试卷,问:“这周作业这么多?”
“发下来你没看?”聂子言把谢松亭那部分递给他,“这周数学作业太多了。八张数学卷子,写死了。”
席必思:“没,作业多看一眼都折寿。”
聂子言:“也是。我都听说了,班里正传呢,林晓那傻逼真不是人……”
席必思:“他伤口挨着脸,这几天不能多说话,有什么问我。”
席必思站在病床边,一手拿卷子,另一手反手扶向病床栏杆,没料到扶住了谢松亭的手。
后者飞速抽手。
但没抽远,只是抽开了。
仍然离得很近。
“哦哦,”聂子言多看了两眼,“是得关照着点,免得留疤了。”
谢松亭:“谢谢你来。”
聂子言一下瞪大了眼,惊疑不定地向席必思指指自己。
席必思:“出息,人和你说话呢。”
聂子言用眼神表达了自己想说的——
这可是谢松亭开学之后第一次和他说话,虽然只有四个字!但也能拿出去吹了!
我是和谢松亭说过话的人了!
席必思扭头和谢松亭说:“别理他,太傻了,怕你被他传染。”
聂子言比了个中指。
谢松亭:“……”
聂子言想了想,还是说:“学霸,对不起啊,之前说你……死学,是我不对。我小人之心了。你大人有大量,我请你吃石榴。”
谢松亭:“……嗯。”
他想起身,席必思已经先一步帮他把病床摇上去。
放好桌板,再放下卷子,本子,笔。
谢松亭就在病床上带着的小桌板上拿起卷子开始写,草稿纸垫在手臂下面,安静得像个假人。
席必思一边剥石榴一边和聂子言聊天。
“对了,怎么你来?”
“谁让老于头是我舅呢,我可不就是个跑腿儿的了么?不愿意待家,他总让我先写语文。”
“那一块儿写。”
“从进门开始我等这句话太久了,席哥快救救我的物理……”
聂子言早有准备,从书包里拿出作业,在病房的茶几上趴着写,不会了就问问席必思。
席必思手上剥着石榴,偶尔回答。
“第一步就算错了,括号括得不对,改改。”
“滑动摩擦方向反了,斜朝上。”
“受力分析又不对了,滑轮右边的绳,受力朝下。”
席必思认真地损人:“言子,你基础这么差还能回回考八九十,怎么考的?我总觉得不该是我辅导你,做题技巧该你辅导我。这样,我叫你一声言哥,你教教我。”
千疮百孔的聂子言:“……”
谢松亭难得有点笑意。
聂子言艰难地想在谢松亭面前挽回一下:“这周的力学专题太难了……我平时考试真不这样……”
昨夜雨大风大,今早下了一会后云雾散开了,是个晴天。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打在谢松亭写字的手上。
席必思剥好石榴,端着装石榴粒的盘子去洗,洗好回来,盘子和桌板一磕,才把发呆的人惊醒。
石榴粒晶莹泛红,沾着水珠,一颗颗水晶一样,因被轻磕了一下而晃动。
刚才是第一题,现在还是。
“想什么呢。”
谢松亭看他把石榴推过来,用手抵住了,摇摇头。
他半边脸都打了麻药,不愿意说话,从起床到现在也没说超过十个字。
刚才席必思和聂子言唠那么多……
他一直在神游。
席必思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过来。
谢松亭以为他要把石榴盘拿走,撤开胳膊让空给他,没想到嘴唇一凉又一热,是石榴和……
另一个人的手指。
“我洗手了。石榴粒小,你也就吃点它了,别客气,我不爱吃。”
谢松亭僵硬地张开嘴。
他被连着喂了好几个,怪异地抓住席必思手腕。
谢松亭手心冰凉,席必思的手腕却像暖气片,握上去温热十足,暖意透出皮肤。
他轻微抵抗一下,身体也向后撤。
不让喂。
都认识这么久了,还这么认生。
席必思被他推开,看着他拿起石榴,一个一个开始吃。
“我有手。”
席必思这才收手,去茶几和聂子言一块儿写作业。
转身时,他舔掉手上残留的石榴汁。
到底在想什么?
聂子言视线在两个人之间转了转,耳朵都快竖成精灵耳了,恨头上不能长出根雷达天线,就为了偷听。
不爱吃个屁。
特么席必思之前吃了点可爱吃了。
这两个人,有情况。
席必思剥完石榴,谢松亭才从那种状态里脱离出来,继续写题。
谢松亭在题干上圈两个圈,没怎么思索便开始了。
他的做题习惯比聂子言好太多,受力分析,文字推理,衔接,公式,计算结果。
拿到卷子时他慢了聂子言四五道大题,但真开始写了却很快,很快超过后者。
思路清晰,答案准确,字迹工整。
席必思在两个写题的人之间乱转,这看看那看看,等谢松亭写完了,捏着他的卷子角抽了一下。
谢松亭疑惑地抬头看他。
席必思很高兴:“这么好的参考答案借我用用,省得我辅导了。写这么好,草履虫看都能看懂。”
不如草履虫的聂子言:“……”
聂子言弱弱地怒道:“哥们儿迟早有一天打开你天灵盖儿看看你那听觉性语言中枢长什么样。”
谢松亭像是忍不住了,纠正他:“说话是运动性语言中枢,布洛卡区。听见和听懂是听觉性语言中枢,韦尼克区。你说不过他,该开运动性语言中枢,你开错地方了。”
聂子言:“……”
席必思赞同地点头,补刀说:“谢松亭,别提醒他。本来生物知识点就碎,不好记,也就一个小填空。一分而已,等之后报志愿,差一分滑档也没关系。”
席必思爱玩,其实聂子言更是。
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
席必思虽然皮,但成绩稳定。
聂子言这样不上不下,被班主任叫去谈心好几回了。
高三进了理一之后,他放松的不止一点半点,成绩滑落得很快,眼看着要和倒数后几名相亲相爱。
席必思特意打配合,多说了他两句。
……不然总觉得聂子言被自己带坏了。
“我要回家找妈妈!”聂子言天崩地裂,“病房里三个人只有我是蠢货,搞半天是两个学神辅导我一个智障,你俩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我这被学神排挤的一生……呜呜呜……”
谢松亭和席必思对视一眼。
前者抿了一下唇。
席必思猜那应该是想笑。
可他忍住了。
为什么这也要忍?
想笑……笑不就好了?
虽然席悦给两个人请了假,但谢松亭还是第二周周二就去上学了。
伤口五天拆线。
席必思深知以谢松亭的脾性不会主动请假,因此先去找班主任打了两个人的假条,拿着假条往回走。
这节是体育课,席必思告假了,至于谢松亭……
谢松亭不上。
教室里就他们两个。
席必思拎起假条放进前胸口袋,琢磨着怎么说,刚好看到手里的卷子,装模作样写了两道题。
不一会儿,他起身,走到谢松亭旁边。
“橡皮借我用用?”
谢松亭把自己的橡皮拿给他,全程头也不抬,还在写。
席必思接了,走回第一排擦擦改改,把橡皮送回来。
“再借我一下呗。”第二次。
“我又写错了……”第三次。
连着三次,谢松亭叹了口气。
“你拿走吧。我不用。”
席必思:“那怎么好意思,你又不是不写,再说了,我弄丢怎么办?”
谢松亭不理解他对一块橡皮为什么这么执着:“那你想怎么办。”
席必思:“我坐你旁边写吧。”
席必思拿着自己卷子在谢松亭同桌的位置上坐下,装模作样写了两道题。
谢松亭的同桌常年不见人影,桌子上空空如也,正巧方便了他。
席必思写了两题就不装了,在桌面趴下,侧头看谢松亭,问:“这几天有人说你的脸么?”
谢松亭的伤口缝合得好,愈合得也好,如今只覆着片薄薄的纱布。
他难以理解地看着他,像是在问,咱俩好像不是能问这种话的关系。
但他很有礼貌。
所以席必思问了,他就答了。
谢松亭:“有。”
席必思:“怎么说你了?”
谢松亭表情更奇怪了,他半边脸还覆着纱布,有点挡眼睛,想看见席必思就要更大幅度地扭头。
他开了句玩笑:“我说了你给我报仇吗?”
席必思认真地说:“嗯。”
谢松亭无可奈何地阻止他:“不用。”
席必思:“我名字被人说句不好听都能不高兴一天,别提你脸被划了,是不是林晓?”
其实席必思猜的很准。
只是谢松亭没有让他帮忙的念头。
“有仇我自己报,这又不是你划的,再说了,谁说你名字不好听?”
“挺多的。”
“比如?”
“不好听,必思,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次被人说必死了。”
谢松亭笑了,并不是嘲讽,只是无奈得好笑:“他们说你就听……”
席必思头一次看他有点笑意,一时间目不转睛,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还在说话,连忙问:“你说什么?”
谢松亭好脾气地重复:“没听清?”
席必思:“嗯,走神了。”
谢松亭:“我说你名字很好听。”
席必思追问:“有什么依据没?”
谢松亭重新把视线投向题目,说后面的话时没看席必思了,手里还在写字,对照着参考答案改错题,整理逻辑。
但席必思却觉得他的目光定在一处,半晌没挪动。
他像窥到名为谢松亭的这个人一点隐秘的缝隙,终于慢慢看懂了他的部分角落……
看懂了谢松亭在想什么。
绝对不是在想题。
他主观臆断为在想自己。
谢松亭维持着这个姿势,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还真有。”
他最近受了伤,以往粉嫩的唇有些发白,但依旧很润泽,带着点水光。
席必思移不开目光。
看起来……
好软。
“君子虑胜气,思而后动,论而后行,行必思言之,言之必思复之,思复之必思无悔言,亦可谓慎。你妈妈给取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听吗,她很爱你。让你做什么事之前都多想想。”
席必思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会被这么解读。
尤其是被……谢松亭这么解读。
这么安慰我,那你呢?
你被人伤成这样,怎么还能这么不紧不慢地跟我说话?
谢松亭,我都快被你气死了。
席必思喊了他全名。
被喊的人重新把视线放回题目之间:“怎么。”
“那天在车上,为什么要在我妈面前说我的眉毛是你伤的?你就那么想让我妈觉得你不好?”
谢松亭面部空白:“我——”
席必思抬手:“你知不知道你……”
谢松亭呼吸暂停一瞬,被另一个人碰到了额头。
席必思轻柔地拂开他的刘海,说完了未尽之语:“……总是一副想受到惩罚的表情?”
他的手离得太近了,难免在拂开过程中触碰到谢松亭的肌肤。
谢松亭触电般后仰,躲开了他的手。
席必思收回手,说:“以后别这么说了,没人讨厌你。”
谢松亭只和他对视了不到半秒就收回眼,最后的神情定格在慌乱和荒谬之间,垂头时,浓密的睫毛微微发颤。
而席必思竟然……
还没说完。
席必思从座位里起身,因为个子高,桌子不到腰,就这么侧坐上了桌,专注的视线像两道光,烙在谢松亭脸上。
谢松亭头埋得更低了。
“不留刘海好看,”席必思说,“总挡着眼,不会不舒服么?”
谢松亭捏着笔,冷汗粘了一笔管,想继续写题。
可一道题只写了个解,冒号。
没了后话。
席必思捏着笔上端,把这根满是手汗的笔抽走。
谢松亭僵硬地抬头,盯住他的动作。
席必思拿着块深蓝色的手帕擦笔上的手汗。手帕上有些地方很暗,干涸了,不知道是什么。
“手帕上那……是什么?”
席必思不急不缓地用干净的一块把笔擦干净,放回他蜷握着的手里。
“你不都猜到了?”
谢松亭没抓稳,任笔掉在桌上。
一声脆响。
“那天你的血,”席必思声音放低,笑了,“没舍得洗。”
谢松亭一手按在笔上,按得桌子啪一声,笔帽上方便挂纸的塑料勾被他按得裂开。
席必思看目的达到,不再逗他,换了一句。
“明天去拆线吧?请好假了,我和你一起。”
“……嗯。”
果然答应了。
相比前面的问题,还是这个简单,是不是?
林晓像往常一样出校门吃晚饭。
今天他几个哥们儿不是肚子疼就是生病,晦气得要死,只好一个人出来。找别人考试作弊也不行,还被打了一顿,他妈脸都丢到祖宗家祠堂里去了。
林晓越想越气,走到半路,闻到一个胡同里有股极香的饭香味。
他气得饥肠辘辘,下意识拐进这个以前不会进去的拐角。
拐角尽头是个死胡同,人烟稀少,没有饭店,只有一个人。
看身形,男的。
一身黑的人抬头,肩上扛着根曲棍球棒。
他戴着黑色贴面口罩,黑色防风镜,但很容易能从扬起的弧度里判断出来。
他在笑。
“来了。”
林晓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走到他面前才停步,心里惊恐时已经被人逼上前,后背撞上死胡同的墙面。
他色厉内荏道:“席必思,你以为我认不出来你?别以为你家在首都就多牛逼,我家根底在这,动我之前先想想我爸是谁——”
“你这人真逗。”
来人打断他,笑了:“你爸这么厉害,不用卫星电话我都看不起你,你给他打个电话试试?”
林晓拿出手机。
没信号!
他脸色发白,手不停发抖。
“这没有监控,你也没信号,你说今天碰见我找你麻烦?谁会信?你不是看见幻觉了吧?”
说完,他一棒挥向林晓!
林晓头发都竖起来了,只听耳边咚的一声!
他耳侧,墙面深深龟裂,蛛网状的裂缝挂不住墙皮,簌簌向下掉,露出内里的红砖。
“警告你而已,怕什么,造谣那会儿不是很精神吗。”
“我……”
林晓止不住地摇头,脑子里过了少说五十部富二代被绑架撕票的三流电影。
席必思抬起镜片,露出自己温和含笑的双眼,娓娓说。
“人真麻烦,又是法律又是规定,我想杀你还得顾及这些。修订天条的那些傻缺可真喜欢你们人,我就不一样了。
“林晓,我好不容易喜欢谁。
“知道你听不懂,没事儿,剩下几句听懂就行。”
林晓脑袋发晕,只听身旁咔啦一声,是席必思把曲棍球棒从墙里抽了出来。
用多大的力才能让曲棍球棒陷进墙里?
席必思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拿的到底是曲棍球棒还是铅球?
他牙齿冰凉,被席必思用带着红砖粉末的曲棍球棒拍了拍脸,笑说。
“你要是听,那这次期中考试我帮你,抄到六百分而已,简单。都可以谈。没什么不能谈的。大家同学一场,我只有三个要求。”
席必思给个甜枣,又打一棍。
“一,离谢松亭远点。
“二,别再搞任何小动作。”
林晓忙不迭点头。
“三,林晓同学,因爱生恨的戏码过时了。”席必思笑意愈浓,“你再整天目不转睛盯着他看,故意拿手柄砸他吸引他注意……”
“我让你死这。”
管家一如往常站在家门口等少爷回来。
席悦还有公事要办,接完席必思就不见了。
管家看着自家少爷拎着一根曲棍球棒,还哼歌,就知道对方心情很好。
路过自己时,少爷把曲棍球棒扔给了他。
“少爷,这不要了?”
“拿着吧小蜜蜂,脏了,不过还能用,你看看怎么处理。”
“好。”
管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管家守财奴。
管家把曲棍球棒找了个球星签上名,扔去了拍卖会。
赚不少。
第53章 席必思视角的高中(5)
工作日,两个人去医院拆线。
拆线很快,几分钟就结束了。
结束后,谢松亭对着镜子摸自己的脸,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他原本笑起来两边都有酒窝。
现在被划了一道,左脸的酒窝隐没了一般,不见了。
只剩下一道白印,昭示曾经的刀痕。
席必思从席悦那拿药出来,看见的就是他坐在排椅上举着镜子怔神的样子。
这药是他们妖怪平时受伤恢复用的。
席悦见他来要,本想说大材小用,想起谢松亭的脸,最终没说。
要是那么好看的脸,倒也不算大材小用。
瓶身上没有字,只是个透明的瓶子。
席必思在他面前蹲下。
谢松亭挪开镜子,等他说话。
席必思察觉到他的软化,在谢松亭的视线里想明白了点什么。
他好像更喜欢自己……
蹲着?或者没有威胁性的样子?
席必思反思了一下。
是不是自己个子太高了?
席必思:“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被划了不告诉你爸妈?”
“说了也没用。”谢松亭从他手里拿过药,“这多少钱,我还你。”
席必思撑着脸编瞎话:“新药,号没下来呢,你是第一个实验品。有风险,就不收你钱了。”
谢松亭:“……”
席必思趁机把药放进他校服口袋里,拉上拉链。
席必思:“每天涂一次,涂两周,记住了。”
谢松亭没话说了,点点头。
他很少主动和席必思对上视线,所以席必思的视线肆无忌惮地放在他刘海蒙着的眼睛上。
似乎在看自己的……头发?
他在想什么?
一般人在这时候都在想什么。
是不是要道谢……但不太好意思?
席必思:“喂,那天聂子言来,你是不是说谢谢他了。”
谢松亭:“嗯?……嗯。”
他垂眸,凌乱的刘海动了动,像搞不明白为什么席必思突然这么问。
席必思:“我天天围着你转,都没一句谢谢?我嫉妒了。”
谢松亭紧张地攥紧了手指,重复他的话:“……嫉妒?”
席必思:“嗯,我嫉妒了,非常嫉妒,聂子言都能被你谢,我为什么不能被小谢谢谢?”
坐着的人手指绞拧得更紧。
平时写题脑子转那么快,怎么到了这种问题就像根木头?
席必思笑看他:“别人有的我也要有,你夸夸我吧,不夸我我不走了。”
“你怎么……”谢松亭欲言又止。
席必思猜他是想说自己难缠?粘人?
“我怎么?”席必思懂装不懂。
他说不夸他不走,就真不走了。
私人医院走廊里很少有疾步小跑的医生护士,大家相对清闲,因此路过的人总会把目光投向两个男孩。
谢松亭从没遇见过这么让他棘手的人。
他其实老早就想道谢,但总觉得时机不合适,没说出口。
“谢……”
席必思五指张开放在自己耳朵边作扬声器状:“说什么?没听见!”
“你小点声!这是医院!”
谢松亭一时脸都红了,慌不择路下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动作有点急,露出那双会说话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
好可爱。
席必思看着他,想。
别人看不见也好。
要是看见了,指不定该多喜欢。
他不想每天不是在解决情敌,就是在解决情敌的路上。
之前席悦问他是不是喜欢的人,席必思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但今天和谢松亭对上才发现……
自己是真喜欢。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喜欢到这个程度了。
他突然想起病房写作业那天,阳光下面谢松亭的侧脸,想起他脸侧细小的绒毛、微微抿唇时柔软的唇珠。
他要是按上去,是什么感觉?
他好像总在在意,总在注视,总跟在谢松亭身边,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席必思突然按住左胸,神色不太好。
谢松亭:“怎、怎么了?”
席必思轻声说:“没什么。”
躁动的器官不乐意,挣脱他手似的在胸腔中跃动。
他的搪塞那么无力,也就谢松亭看不出来了。
没什么。
也就刚发现我喜欢你喜欢得不行。
有点儿……
控制不住。
换宿舍那天,席必思翘了晚自习收拾宿舍,就等着谢松亭下自习之后搬来。
谢松亭来时,席必思正在床上整理床单,把床单拉平。
见他进门,席必思立刻停下动作。
谢松亭东西很少,书竟然是最多的,一摞一摞。
进来时,幽灵般的少年一直低着头,没发现他。
席必思饶有兴趣地坐在床上,等着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
等……
等啊等……
竟然写到快熄灯了也没发现他???
席必思裂开了。
他不怀好意地清了清嗓。
“咳咳。”
背对着他在桌前写作业的谢松亭攥紧手心,神色紧张,怯怯地扭头朝声源方向看。
看到是他,谢松亭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席必思的不悦被他自己人一样的表情取悦了,笑眯眯地搭住床栏。
“晚上好。”
“你怎么在这?我还以为见鬼了,吓死我了……”
“写那么久,半天都没发现我,你也写得太认真了。我还想着等你发现给你个惊喜呢,结果是我想多了。”
“我不知道你在……”
“我难过了,除非你哄我。”
谢松亭咬咬唇,显然之前没有这样的经历,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办。
席必思没想为难他,刚要出声帮他解围,就听见谢松亭轻声说。
“可见到室友是你我很高兴……”
席必思举双手投降:“停,别说了,原谅你了!”
谢松亭不知道他怎么了,但听到他说原谅,放下心地扭过身,继续写。
席必思捂住红得快滴血的脸,心想。
谢松亭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知道还以为他要告白!
最关键的是,他明显没这意思啊!
什么天然撩!
换宿舍之后,席必思总算知道谢松亭偶尔奇怪的不适来自哪里。
开学考颁奖台上他看见了,但没深想。
原来他回家会被打。
还是那么……
毫无理由的方式。
陆吾不太需要睡眠,一天四个小时足够了,甚至还多。
这是它们得天独厚的优势。
席必思在谢松亭睡下之后下了床。
黑暗中,他裹着毯子窝在书桌下的一片窄区,呼吸放得极轻。
怎么办?
要不把谢松亭他爸也扔麻袋里威胁一下?像威胁林晓一样?
还是干脆杀了?
要是让席悦听见了,先不说犯不犯天条,可能会先拍拍他肩说:
出去别说我是你妈,丢不起这人。
人怎么能这么复杂?
既然是自家孩子,好好对孩子不就行了?这么严苛是干什么?有隐疾?
席必思百思不得其解。
隔壁床有响动。
是谢松亭醒了。
席必思窝在书桌下,视线被截断,只看得到人光着脚从步梯下来,翻找自己的鞋穿上,迷迷糊糊走向卫生间,全程没发现他在桌子底下。
走动间,他脚踝仍有未消的瘀伤。
刺眼。
浓郁的、红花油味。
席必思突然不想自己视力这么好了。
要是自己家也这样,他会长成什么样?
而且他是谢松亭什么人,才有资格去干涉他的家事?
怎么办?
席必思去找了席悦。
席悦听完他的不解,说:“不错,竟然没第一时间去杀人,你长大了。”
席必思:“……”
他在席悦这到底是什么形象?
席悦:“你有顾虑正常。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确实看见了他爸打他,但你不一定看见他生病是不是他爸背他走了很远去看病,人就是这么复杂。至于谢松亭为什么不还手,可能更复杂。这些你都没捣鼓明白,当然不能妄下论断,更何况你们还没在谈恋爱。”
她在转椅里旋转半圈,把手里的报告递给席必思。
席必思:“这什么?”
《人类观察报告-周志版》?
席悦:“写吧,观察到什么就写什么。不理解就去了解,你要是真有能耐,还怕他什么都不跟你说吗。”
席必思把报告册拿在手里哗哗翻动。
好多页。
够他写很久了。
席必思突然问:“妈,你爱上我爸之后学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席悦:“怎么突然问这么久之前的事,我想想……”
席悦靠住躺椅闭上眼,笑说:“大概是胆大吧?”
“虽然在那之前我胆子就不小,但真爱上人了才发现……自己胆子还是不够大。那时候你姥姥最讨厌人,差点没恨屋及乌把我打死,后来看我过得不错才放过我。和你爸谈恋爱那段时间我每次去给她拜年都怂得像只鹌鹑。她太担心我吃亏了,担心得提心吊胆。”
席悦说完,问:“你呢,这么问是学到什么了?”
席必思没有回答。
因为他学会的事和姥姥一样……
是胆小。
怕他不喜欢,怕他不高兴,怕他不快乐。
怕他过得不好,怕他总在忍耐,怕他有难言之隐。
怕他一个人。
怕他……
不被爱。
“之前的药再给我点。”
“你拿去干什么?给谢松亭?”
“好得快。别的我做不了,这总行吧。”
席悦:“我之前说别再进一步,你都听哪去了?是,你是喜欢他,可你那喜欢有到要和他共度余生的地步吗?你敢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你想没想过你们要是最后没在一起,你对他的好会变成什么?你还是太小,考虑得太少了。”
席必思:“我对他的好会变成什么?”
席悦:“会变成他的痛苦。”
“为什么?怎么对他好他也会痛苦?”
席必思困惑而迷茫。
“会。就像他在雪地里冻了一天一夜,你突然泼给他一盆热水。”
席悦轻轻地说。
“他会被烫伤。”
还有些话席悦没说。
你们人生的底色就不一样。
这样的人想在一起,比平常人更难。
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相同环境的人总是有更多话题。
席必思,你会怎么做?
第54章 席必思视角的高中(完)
谢松亭状态越来越差了。
他们开始频繁地因为一些琐事争吵。
他就像一棵被砍掉枝干的树,内里还在挣扎。
旁人观察不到他内里的涌动,只有和他日夜相处的席必思,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里揣摩出了一点什么。
谢松亭甚至不知道自己会梦游。
席必思半夜发觉不对时,谢松亭正卡在步梯上,想把自己掰折一样掰自己的腿,好险没掉下来。
他想下去。
去哪?
席必思把他从步梯上抱下来,没受到任何阻碍,看着这人半靠着自己,眼里空茫一片,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是谁。
席必思用了自己最温柔的声音,低声喊他的名字:“谢松亭,醒着吗?”
他知道不该干涉梦游者的行为。
可梦游的是他喜欢的人。
如果谢松亭醒着,大概会像他们第一天遇见那天,说“你别恶心我”吧。
可谢松亭没有醒。
谢松亭怔怔然抬起手,摸到席必思的脸,手里用力,掐了一下他的脸。
“谁?”
“我是席必思。”
谢松亭默然。
他靠住席必思肩膀,软软的头发蹭着他肩窝,不知多久才说:“好累。”
“那你别拒绝我了好不好?”
给你的好意就收下,好不好?
别再推开我了,好不好?
谢松亭看着他抱住自己腿弯的手,突然伸手上去搭住了:“放我……下来。”
席必思把他放在他桌前椅子上,在他身前直直跪下,腰腹贴住他膝盖,暖热他冰凉的身体。
好想把他团进怀里暖暖。
谢松亭无神的视线挪到他脸上,在安静的寝室里说:“……会累。都好累。”
他只说了这一句,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右手,做出捏握的动作,手臂从左到右开始动,达到一个A4纸的距离再折返,之后循环。
他在“拿着笔”、“写作业”。
席必思眼睛一闭,刺痛的眼泪滴在谢松亭膝上。
为什么有人明明自己都那么难过了,还要拒绝别人的好意,还在为别人着想?
为什么?
席必思不懂那比喜欢更深刻,或者说懂了,但十年后才懂。
那比喜欢更慎重,也更隐秘。
那是爱。
那是一种……即使我自己在泥淖里,也希望你过得更好的爱。
他从未在别人身上体会到这种感情,是谢松亭偶然间泄露出的爱意将他教会了。
谢松亭还在写。
席必思这么跪着陪了他一夜。
直到快天亮,谢松亭似乎是累了,才放下手,闭上眼,软软地倒进他怀里。
席必思顺着他后颈向下,摸到他突起的颈椎,胸椎,腰椎。
一整条倔强的脊骨。
硌手。
席必思那天清晨从桥上把人救下来时,头一次想明白为什么凡人会求神拜佛。
如果今天悦姐不走这条路,他就碰不见了。
如果今天悦姐开得快一点,他们就碰不见了。
如果今天不是他磨蹭一会儿迟到了,他就碰不见了。
这里面但凡有哪一环没扣上,他怕是已经坐在教室里听谢松亭的讣告了!
谢松亭走后,席必思问:“为什么拦着我不让追?”
“今天出门我喷了点安神香,让他闻了,”席悦说,“他不会有事。”
席必思:“你早就知道。”
“你以为我想花这么大代价给你卜卦?”席悦嘲讽地笑了,“席必思,你知不知道在人嘴里你就是个熊孩子,还是个三百多岁的熊孩子,我总不能看着你去做蠢事。”
席必思:“怎么就叫蠢事?”
席悦:“你追上去之后要干什么?你要去告白?打算之后照顾他一辈子?”
席必思沉默着。
席悦:“你活万万年,谢松亭活一百年就死了,等他五六十岁看见你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你猜他怎么想?席必思,你对他来说就是个老怪物,你要不要脸?”
席必思:“不能吗?他……”
席悦:“别在我这发疯。”
席悦很少语气严厉:“你这是对玩具的喜欢,你准备照顾他到老死?那你把他当什么了?你敢说你会喜欢他一百年?十年,我赌你十年,够你把他忘了。”
席必思:“我不跟你打赌。”
席悦:“你怕了?”
“不是怕了,”席必思摇摇头,“是让你别拿他打赌。我的喜欢还没你说的那么浅薄,拿他打赌我才真把他当物件看了。”
他前所未有地冷静:“你想说什么我明白,你怕我把他当成个只活一百年的物件,最大的代价也不过是和他过完这一百年而已。”
席必思:“我不是要证明给谁看,只是让你知道。”
席必思又说:“我打算让他永生。”
席悦难以置信地立在原地:“你知道西陵吾有多难找吗?你以为这很简单?”
席必思:“就是知道不简单才做的。”
席悦:“你没问他愿不愿意?”
席必思:“不问。”
“悦姐,这就是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了,”他在清晨的风里说,“你会问我爸愿不愿意永生,但我不会,我直接给。他非要不可。”
席必思:“我和他纠缠万万年。”
他走下桥边,收起三角警示牌,喊她。
“悦姐,你来不来?”
席悦愣怔地看他,像看一个陌生人,而不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孩子。
他要是讨厌你呢?
他要是恨你呢?
你接受得了?
席必思手放在车门上,坚定地回视她。
接受得了。
恨我也无所谓。
只要他活着。
高考前,学校里的氛围一天比一天紧张。
谢松亭翘了节晚自习。
他以前从不请假,听聂子言说高烧也还坐在教室里,因此这节课不见谢松亭,班里立刻有人小声议论开了。
“白炽灯去哪了?”
“操场吧,看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不是想不开吧——”
被席必思按着后脑砰一声按在桌上。
“嘴再只会放屁就别要了。”
班里骤静。
被按着的男生挣扎着想起来,却起不来,呼吸越来越急促,脸红着急速喘息。
是席必思第一天报道时在食堂吃饭的那个李青。
席必思这才明白……
谢松亭的嫉妒,和某些人的嫉妒是不一样的。
谢松亭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他并不反感谢松亭的嫉妒,却对李青这样的嫉妒感到恶心。
“席哥,席哥席哥!你大人有大量!”聂子言过来抱他的手臂,看他神色不好,真怕他把人给按死,“先去找谢松亭!这有我呢有我呢!”
见席必思走了,刚才犯贱的李青喘匀了气,又要骂,被聂子言一句堵了回去。
聂子言阴阳怪气:“来,谁还想辩跟我辩,看看辩不辩得过我就完了。不是我说,那某些人嫉妒也要有个度,谢松亭挖你祖坟了还是怎么着你了?看他长得好又考得好这么酸鸡?”
“我可不像谢松亭那么大度,要我我早给某些人一铲子。给他一铲子也比现在满脸崎岖的青春痘强。满肚子胃酸都被某个酸货酿成王水了,见谁好看泼谁是吧?考不到第一撒泼到第一?”
他一个语文课代表加辩论队队长还治不这男的了?
纯纯的傻逼。
班里好多人笑了。
李青憋得炸了,没接聂子言的话。
聂子言:“抱歉大家,耽误大家学习时间了,我给大家赔罪。”
有人笑着回:“不耽误,挺解压。”
班长清了清嗓:“学习吧。不要闹了。”
班里重归寂静。
席必思在操场升旗台后面的座位上找到了谢松亭。
他隐没在黑暗里,立起领缩着,刘海遮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来干什么?”
“最讨厌我什么?”
两人同时说。
“?”谢松亭说,“发什么神经。”
席必思在他身边坐下,外套挂在臂弯里,在夏夜的风里被汗粘的粘腻。
“好歹快毕业了,整天对我不冷不热的,我想知道原因还不行吗。”
谢松亭随口敷衍:“长得帅,看着心烦。”
席必思好心情地笑了,转头盯着他看。
谢松亭并不知道他在黑夜里也视力很好,坦然地任他盯着,神色放松。
席必思重新问:“怎么出来了?”
谢松亭:“松口气。”
席必思:“班主任找你问志愿了?”
谢松亭:“嗯。”
席必思:“没考之前就问?”
谢松亭:“学校指标,劝我报清华北大,没找你?”
席必思笑笑,突然有些感慨。
他本就没有考大学的打算,很早之前他就已经上过大学了,来这的一年只是玩玩。
没想到能碰到你。
席必思又说:“那你怎么想?要报吗。”
谢松亭:“不一定考上。”
谢松亭:“那要是能考上呢?”
席必思问到这,看见谢松亭向他这边扫了一眼。
是和他有关?
谢松亭仗着他看不见,翘起嘴角说了一句:“学校无所谓,在首都就行。”
席必思强忍住抱他的冲动。
他其实还想问点别的。
比如你打没打算谈个恋爱?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理想型么?
我行吗?
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但没问出口。
因为这不是一个该离开的人要问的。
谢松亭很快起身,嗓音轻快:“拜拜,我回去了。”
嗯。拜拜。
席必思在心里静静地说。
好像所有的星光都随着他的离开而熄灭,这夜黑得愈发深沉。
此后数年,席必思频频回想起,都想给这个时候的自己一拳。
他明白得太晚了,以至于不知道当时自己满腔想占据离去之人心神的意愿。
他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摆在一个如此亲密的位置。
谢松亭身边人的位置。
那天晚上的谢松亭状态太好了,以至于席必思放心地离开。
但他竟然不知道那好是因为他在。
高考放榜后,经席悦介绍,席必思去了国联局工作。
临走那天,席悦旁观他收拾行李。
收拾着,席必思突然说。
“你说我给他的只会变成他的痛苦,”他拉上背包拉链,“但他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必定会输之后依然坚持。就像最后他考得比我好,他是我见过最能坚持的人。
“妈,我喜欢他,我敬佩他……
“我也相信他。”
还有些话席必思没说。
痛苦可能会麻木,但爱不会。
爱是人难过、委屈、崩溃、无措时的救命稻草。
席必思收拾好,和她擦肩而过。
“我走了。”
席悦没有回头,没有追出去送他,只是叹息。
管家捧着黑苦荞茶送到她面前,说:“是我说的吧,总有人会教他。”
席悦接过茶:“前两天买的屏风亏成那样还不及时脱手,就不跟你计较了。让你理财,结果全在散财。”
管家默默低头。
他想着会绝地反弹,结果没有反弹的余地了。
席悦抱着那杯茶看向窗外。
外面晴空万里。
席必思已走出很远。
往后十年,席必思感触最深的便是一个忍字。
他从没想到这件事如此煎熬,以至于这十年他过得比之前三百多年还要难过。
下班之后打开那本人类观察手册,捏着那页写了电话的纸,他总会想。
上了大学应该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
谢松亭可以慢慢上完大学,再考个研究生,说不定能读到博士,他那么聪明,肯定……
可他换号了怎么办?
找不到他了怎么办?
这些本不该是他担心的问题,因为以他的身份很好解决。
他又想。
当时话说这么漂亮,真见到了,谢松亭已经和别人结婚了怎么办?
他怕是连笑都挂不住。
席必思冷静不下来。
出意外了怎么办?
他在无数次工作的间隙中祈求一般想。
谢松亭,求你了。
求你等我。
在能保证自己可以做成这件事之前,我不敢去找你。
如果给不出确切的承诺,那他和十年前有什么区别?
尤其像谢松亭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让他踏实的土壤……
他是长不好的。
可重逢后,他却因为这个决定后悔了很久。
他要是知道……
他要是早点……
明明离谢松亭最近的就是他,可他却没发现谢松亭生病了。
他原本想得很完美。
首先让谢松亭活很久,这样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然后得养好他,他胃不好,总想呕吐;
之后得变弱一点,谢松亭自尊心太强,一味的给予他不愿意接受……
前面几条确定好,都找好了由头,席必思思来想去,没几个物种和自己原型很像,在人类社会里合法,还招谢松亭喜欢。
所以他变成猫,出现在他面前。
却看见一个濒临崩溃的他。
即使谢松反复强调说不是他的错,和他没什么关系,甚至不是因为他他可能早就……
席必思也难以释怀。
看怎么劝都劝不好,谢松亭放下手机。
他穿着真丝睡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原本正侧躺着看自己视频的评论。
席必思抱紧他握他的手,确定他手是暖的才想收回来,被谢松亭拉住了。
谢松亭:“你倒不提我跟你吵架的事。”
“你那不算跟我吵,”席必思闷闷不乐地从身后抱着他,“那叫打情骂俏。”
谢松亭轻轻笑了:“也就你,对我有十八层滤镜。”
席必思:“不喜欢你是别人眼瞎。”
谢松亭扣住他的手:“其实高中有很多地方想谢你,不提都忘了。”
席必思:“?你跟我说什么谢,再谢我咬你了。”
“知道你是这个反应之前才没提,”谢松亭偏头吻一下他侧脸,“看不高兴的,变个耳朵给我看看?”
谢松亭关了床头灯,揉捏他柔软的老虎短耳,轻声和他解释。
记忆的固化是语言的表达产生的。
许多最深刻的记忆,往往是说者最表达自己的时刻。
因此在谢松亭不知道的地方里,他借那些崩溃的、无措的、狼狈的质问,向席必思表达了自己。
那一年成为他最深刻、也最忘不掉的一年。
因为有个人虽然不赞同、但认真地听了他说话。
唯一一个。
所以别难过了。
后面我们一起走吧。
第55章 重返高中(1)
两张剪成小纸人的薄纸躺在桌上。
圆头圆脑,憨态可爱。
席必思有,谢松亭也有。
——拜年那天,席悦塞在给谢松亭的红包里了。
“你认真的吗?”
“嗯。”
“……写上名字就行?”
“还有日期。”
“你想什么时候回。”
“咱什么时候住一块儿的。”
“十一月中旬吧……”
“那写个12月呗。”
“我随便写了?12月6号?”
“好。哪天都好。”
谢松亭在纸人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还想问别的,却发现先一步写完名字的席必思已经不见了。
连带着纸人一起。
谢松亭:“……”
他还很多问题没问。
接着他眼前一花,再睁眼已经是教学楼楼道里。
外面夜幕一片深沉,走廊亮着灯。
是晚上。
谢松亭摸了摸绿色墙漆,抬起头,看到高三七班的门牌。
旧日装修唤回他的记忆,谢松亭原地怔愣很久。
走廊空无一人,只余冷风。
现在应该是在上课?
他怎么在七班外面。
席必思应该在一班班里……
冷意侵入他单薄的校服,谢松亭抬腿上楼,被一个急匆匆下楼的人拦住了去路。
他反射性向后躲,被那人抓住手腕。
另一个人的手暖得像火,谢松亭下意识抽了一下手,被他攥得更紧了。
“没看见我?还躲。”
谢松亭轻轻笑一下,突发奇想,没顺着他的话说。
“没看见。”
拦住他的人哼了一声,靠住墙站在他上面一个台阶:“我这么高的个子,就算不显眼,也该很碍眼吧?同学,你真没看见我?”
谢松亭煞有介事地继续点头:“没看见,着急找人——”
被人捧着脸拉高了。
“再说没看见我试试?”席必思像兽类一样咬了一口他的脸颊肉,亲他一口,又说,“矮了快二十厘米有点不适应,差点儿没够着你。”
满脸口水的谢松亭:“……”
他把他肘开一点,往上走了两级台阶,蹭掉脸上的口水才说:“怎么出来找我了。”
“自习课,”席必思说,“再说了,上课哪有你重要。”
谢松亭默了两息:“早知道高中就跟你谈恋爱了。”
席必思:“这么喜——”欢我?
谢松亭:“这样说不定能早点考过你。”
席必思:“……”
席必思又气又笑地捏他的脸:“你个满脑子学习的小坏……”
被眼疾手快的谢松亭拉着胳膊向上走。
“怎么了?”小声。
“不知道是哪个老师,反正是老师上来了。”小小声。
两人回班坐下。
谢松亭往身旁看了一眼,他的同桌果然像记忆里一样不见踪影。他帮她理好卷子塞进桌膛,对着黑板发呆。
第一排,聂子言戳了两下席必思,递过来纸条:席哥,你去找他了?
席必思画了个勾。
聂子言又写:最近关系还不错?
席必思漫无边际地想。
何止不错。
都亲上了。
这辈子没想过能有一天在高中跟谢松亭亲上。
席必思愉悦地又画了个勾。
聂子言毫无所觉,比了个大拇指。
他们来的时间点很巧,周五晚上。
晚上几节课全是自习。
数学老师坐在讲台前,有不会的同学拿着题上去问。
从那次吵架之后席必思就坐在了第一排,聂子言也跟着去了。
因此下课之后看着他席哥带着书往倒数几排跑时,他简直像看见了负心汉。
不是。
学神,你跑了我问谁去???
席必思背影果决,阻断了他泫然欲泣的视线。
谢松亭正闷在自己头发里发呆。
重回高中他以为自己会应激,实际上没有,倒是满脑子的席必思。
现在这个空当……
刚好是他脸上伤好了之后。
席必思期中考之后帮林晓作弊,他们刚吵一架。
即使同住一个寝室,两人也冷战了两个星期。
贸然关系很好会不会很奇怪?
席必思才不管这个。
再贴不到谢松亭他就要死了。
他踩着下课铃的点走过来,卷起作业本敲一下心上人桌子,把人敲回神,问:“能不能坐这?”
他在说谢松亭同桌的位置。
周围人的神色在席必思这句话落下后一览无余。
全在吃瓜。
什么情况?
不是上周还很不和吗?
这周席必思先道歉了?
谢松亭:“啊……”
不让坐?
还是滚?
谢松亭:“坐,别把她东西弄乱就行。”
周围的猹:?
你们昨天还不是这样的???
昨天在走廊上碰上眼神就跟要杀人一样的人是谁啊,大哥们???
席必思坐下,等到上课才在本子上写:冷不冷?
谢松亭:还行。
还行就是很冷。
席必思现在可没有金乌血,看着谢松亭发红的手指尖直心疼。
谢松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还在对着自己书立里的书发呆。
好多书,他当时是怎么把这么多东西记在脑子里的?
简直要把他淹没了。
肩头一重。
谢松亭下意识想把人抖开,被那人戳了一下,捂住发痒的腰。
在这之前,席必思已经对他的身体很熟悉了。
哪不能碰,哪能稍微碰一碰,哪碰了会抖,哪碰了会麻,哪碰了会哭……
了如指掌。
席必思抬脸拿鼻尖贴一下他脖颈:“让我靠会儿。”
谢松亭不动了,坐得更直,方便他靠。
另一个人毛茸茸的头发和半边身体靠住他。
谢松亭原本很冷,被席必思慢慢暖热了半边,看向窗外。
这个时间的蓉城没有雪,也没十年后网络发达,大家还在天翼3G快人一步。
忽略都在埋头写题的同学……
第一感觉是慢。
借着校服和桌膛遮掩,他身旁伸过来一只手,轻轻勾住他指尖。
谢松亭回扣住他,晃了两下。
最后一节自习课上完,放学。
原本有几个走得快的都没走,磨磨蹭蹭。整理卷子,收拾东西,等人。借口找的好好的。
一看就知道是在等瓜吃。
席必思伸了个懒腰,问:“回去吧?”
谢松亭:“嗯,等我带几本书。”
席必思趴在桌子上等他。
谢松亭把自己的笔记拿在手里,想了很久自己以前晚自习回宿舍都带什么。
作业……资料……课本……
席必思起身,恰到好处地问:“还生我气呢?”
猹们竖起了耳朵。
谢松亭好笑地继续找书。
之前怎么没发现席必思这么有表演的天赋?
矮了就是不好,看他总得抬头。
谢松亭拨开刘海:“没。”
“周末请你出去玩,别生我气了?”
谢松亭被他肉麻得有点牙疼:这是求和解的语气吗。
席必思用眼神回答了:这是哄男朋友的语气。
谢松亭摇摇头:“不用。”
他指了指桌上自己挑出来的一堆书,说:“把这个搬我宿舍,原谅你了。”
席必思抱起书跟着他往回走。
冬夜,成群结队的学生们穿过操场,在一灭一亮的坏路灯里走向宿舍。看见室友摔倒后大声嘲笑着拉人,某道题的解法,语气激烈地吐槽暗恋对象,喜欢的动漫……
班长钟寻雪正在和自己的室友争辩:“利艾我真的不可以,矮攻接受无能。艾利一生推。”
室友握了握拳:“攻要看气势,不是看身高!”
钟寻雪淡淡地说:“没身高谈什么气势。”
她下巴一抬:“那个抱着书的,和他前面往前走的,肯定抱着书的是……”
她诡异地停顿了两秒。
室友:“怎么了?”
“草,”一生教养良好的钟寻雪骂了句脏话,“那不我们班第一第二吗。”
室友被她拽着胳膊快步跟上:“干嘛,你干嘛!胳膊被你拧断了!”
钟寻雪眯起眼:“我磕的cp来了,带你看看。之前相爱相杀的,今儿突然和好了。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室友被她拉着往前,趁机瞥了一眼两人,也震撼地说。
“……颜狗天堂。”
“就跟你说吧。”
两人低语的间隙,抱着书那个突然看向她们的方向。
钟寻雪心里一怵,捞起人走得更快。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喂!”
“感觉被发现了……我磕我的,影响别人就不好了。”
“你真有原则。”
“那是。”
听完全程的席必思:XD
被席必思转述全程的谢松亭:+.+
谢松亭回到寝室还是有些茫然:“……怎么我高中从来没发现过。”
“我也没。”席必思乐得不行,把书放下,“可能班长长得太一身正气了,没让人往这方面想。”
谢松亭也笑了。
也对。
他高中时都在关注自己,别人怎么样谢松亭一概不知。
其实他的同学们也是有血有肉的,有自己灵魂的人。
“对了,还没问呢,来这就是来到十年前了?你确定?”
“你可以理解成另一条时间线的十年前。”
“回去之后他们会记得吗?”
“不会。”
“来这几天外面就过几天?”
“回去之后,现实里还是咱们走的时间。”
“刚想说没跟毕老师请假,这就不担心了。”
“不说这个了,”席必思话题一转,看向床上,“你和我睡?”
谢松亭后退两步:“床太窄了,挤不下。”
“别害羞嘛,”席必思逼近他,手撑在他书桌上,按在他身体两边,“你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我哪没舔——”
他轻轻顿了一下。
这个身体,好像还真没舔过。
只有一米七的谢松亭被他困在臂弯里,余光扫到桌上某物,突然问。
“席必思,胆矾是什么?”
席必思顺着他耳朵向下亲,甚至开始噬咬:“别想转移话题……”
谢松亭看向桌子上自己写的日程表。
2013年12月7日。大雪。
化学小考。
上面画了个红色的圈。
——化学老师一向出题难。
“明天化学周测,你会吗?十年没学了,还记得多少?”
“……”
席必思定住了。
暧昧气氛一扫而空,谢松亭靠着他笑,拍了拍他。
“好好复习,保住第一。加油。”
席必思恨恨磨牙。
于是回来的第一天。
两人熬夜补了一晚上化学。
第56章 重返高中(2)
谢松亭无可避免地做梦了。
梦见李云岚和谢广昌漠然得像冰的脸。
这个时间,女的还活着,男的倒也没死。
他看着面前长了两张嘴、喋喋不休的李云岚,遵循本能退后两步,踩到别人的脚。
男的上次在他梦里是具头颅大开的尸体,这次好点,是个活人,一瘸一拐来追他。
谢松亭着急逃跑,从消防梯上一脚踏空,小腿抽搐般痛。
被不知道是谁的手护住了腿肚。
那双手温暖无比,力度恰到好处,揉捏开他的抽搐痛。
“还疼?”
谢松亭睁眼。
刺目的晨光从外面照进来,屋里一片暖意。
他和席必思躺在临时用毯子在地上堆出来的“简易床”上,不知道现在几点。
“……不痛了。”
“梦见什么了?呼吸好急。”
“梦见……我爸妈了。”
席必思想亲他额头安抚他,却只亲到一头头发。
“晚上放学去把你刘海剪了?咱俩一起。”
“好。几点了?”
“十一点多……”
“什么?再说一遍?”
席必思摸到自己的苹果5s,再次确认时间:“十一点二十三分三十一秒、三十二秒……”
谢松亭:“……怎么不叫醒我!”
席必思在毯子上摊开身体,把他抱到自己身上,不让他起床:“又不是让你回来完成任务,没KPI也没绩效,迟到一天而已,慌什么。”
昨天两个人看书看到很晚,草草收拾一下就睡了,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
谢松亭低头看看校服。
倒不用换了。
席必思抱住他腰亲他侧脸:“回来玩玩儿。别那么绷着,嗯?”
一起复习是情趣,整天按学校章程走没必要。
再说了,这早六晚十放学还加班的高中谁过谁够。
他不信有人喜欢这种作息和环境。
谢松亭当然也不喜欢,只是他还惦记着考试,说:“那昨天的化学不是白复习了。”
席必思:“下午第一节才考。”
说完,又向谢松亭讨吻。
谢松亭一个没注意,真被他亲到了。
以前早晨起来他总不愿意接吻,真亲上去了倒没他想的奇怪,没什么异味,反而因为一夜没喝水,另一个人的唇有点干燥。
柔软干燥的唇瓣碰触后深入,不断地想从对方嘴里汲取一点微弱的水源。
“唔……有人、有人……”
谢松亭被席必思咬着舌尖缠吻,感觉就像那天初雪夜里,被他埋在他密不透风的毛里,要被另一个人滚烫的呼吸逼得呼吸不过来了。
“嗯?我怎么没听到,听错了吧……专心点……”
席必思两手捧着他的脸,手指宛如扣具,把他的脸锁住,动弹不得。
从亲密接触里,才感觉到他微妙的强势。
“真……的!”
谢松亭错开脸,努力喘了几口气才喘匀,被这人亲上下颌角,顺着向上舔舐。
“听。”
有人在拧他们的门。
席必思停下,坐起身。
“喂!席哥!醒了吗!老于头让我来找你们!你俩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啊!没打架吧!”
是聂子言。
席必思闭了两次眼才把所有的欲念眨干净,回他:“醒了!这就开门!”
谢松亭揉了揉脸,被他拉着又亲了一口,才起身去刷牙。
外面阳台上的镜子和谢松亭想象里一样熟悉。
镜子塑胶封边,下雨时总是蓄水,有些翘边了。
但锃亮。
席必思擦的。
他们高中住一起时,席必思负责细节处的公共卫生,谢松亭固定扫地拖地。
窗外是砖红色的教学楼。
他一边刷牙一边看向镜子,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
听声音,聂子言进了门。
两个男孩在门口聊起了天。
“嚯,没打架吧?”
“瞧你说的,那哪能。”
“这什么情况,怎么毯子都在地下。”
“熬夜复习化学,太晚直接睡地上了,睡到刚才。”
“他也学了一晚?”
“嗯。”
谢松亭听见聂子言评价外星生物一般的语气。
“……你们两个卷王别把其他人卷死了,卷子就一百分,刷不出隐藏成就的。”
谢松亭笑得眯起眼,但没想到牙膏呛人,按住阳台洗手池咳起来。
谈话停止。
一个人步伐很快,拉开阳台门探头问:“怎么了?”
谢松亭仰头漱口,吐掉水说:“呛着了,牙膏太辣,没事。”
他说没事,席必思不这么觉得。
席必思靠住阳台门,守在阳台不走了,就这么继续和聂子言聊天。
阳光正好,太阳到了中午,总算有了些暖意。
微尘飞舞。
一个空气清新的上午。
谢松亭洗干净杯子放好,冷水一带,两只手都是冰的。
他转身,像往常一样想把手往席必思脖子里放,胳膊伸到一半——
对上聂子言疑惑的眼神。
谢松亭刹住了。
忘了,还有外人在。
席必思不回头就知道他要干什么,说:“言子,你先走吧,我俩下午再去。”
聂子言和他对口供:“那我去食堂吃饭了,这会儿不挤,老于头问起来就说我喊你俩喊半天,喊到中午放学你俩才起。”
席必思比了个3。
见人走,谢松亭才从后面过来,把冰手放进他脖颈,问。
“用跟他说一声吗?”
“说什么。”
“咱们。”
“没事,让他自己琢磨吧。”
席必思笑眯眯地覆住他的手,简单揉搓两下,就把冰凉全都驱散了。
考完试。
“走吗?”
谢松亭还在翻化学课本,确认几个不打准的知识点。
“走去哪?”
“剪头。”
“才第二节下课。”
席必思:“带你翻墙,去不去?后面两节自习不上了。”
谢松亭放下课本,眼睛亮了亮。
他还真没翻过墙,说不想试试是假的。
正在发卷子的钟寻雪发到聂子言,余光瞥到两人离开,问:“他们怎么突然和好了?”
“这我哪知道,班长,真没别的情报给你,不赚黑心钱。”
为了搞清状况,钟寻雪之前老请他喝饮料。
聂子言在座位上扭成面条,突然想起来什么,说:“等等,我想起来了,别急着走。”
席必思对谢松亭的关注度一直不低。
之前有一次体育课,聂子言记得很清楚。
当时大中午的,谢松亭被晒得脸色飞红,靠着足球门杠犯恶心,任谁看都是不舒服。
但没人过去。
热身完队伍解散,席必思想也没想就过去了。
就他去了。
还特安静。
站在谢松亭身前不吭不声的,用自己的身高给人挡太阳。
谢松亭快醒的时候,他跟没事儿人似的,走了。
聂子言当时喊了他席哥一星期雷锋。
谢松亭不知道这事。
钟寻雪:“这我也知道,整个班就谢松亭不知道好吗。老糖了,来点新的。”
聂子言:“别的真没了,姐,我的好姐姐,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俩不是兄弟情的,你这cp脑怎么长的,我感觉他俩挺正常啊。”
钟寻雪看傻子似的看他:“你和老席才是兄弟情。他俩没一腿我物理最后一道选择题蒙不对。”
聂子言:“这么狠?”
钟寻雪:“不蒙我也会。”
聂子言:“……我破防了,我血条见底了,我爆装备了!”
“爆出什么了?能摸个橙武不能。”
钟寻雪摸他狗头。
聂子言把脸埋进卷子:“爆的全是卷子!天杀的,我要报警把力学专题的出题人抓起来!”
钟寻雪怜爱地看他一眼,继续点卷子发。
学校墙角。
席必思挑了个一看就经常被踩点的墙头。
带刺的防护网到了这里缺了好几个,上面脚印凌乱,被踏平了。
谢松亭踩稳他交叠的双手扒牢了墙,摸到一手的灰。
撑着他的人手稳而有力,把他向上送了送。
谢松亭一点担心都没有,轻松踩上墙头。
本想着跳下去有点难度——
没想到外面是个小树林,有土坡。
一看就知道不是自然形成的。
人为的。
甚至因为经常被跳,踩出了两个明显的脚印坑。
感谢前人的馈赠.jpg
他刚跳下来,就听见有人嘶吼。
“你们哪个班的!翻墙记大过!站住!”
席必思动作很快,本来个子就高,再加上运动神经好,一扒一窜,干脆利落地跳下墙头,头都没回。
训斥全隔绝在墙内。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了。
谢松亭:“第一次被教导主任追着骂,还被威胁要记过。”
他高中时的记忆除了自己书桌的那一亩三分地,就只有在校园路上行尸走肉一般穿行。
没想到有些快乐其实很简单。
从憋疯人的学校里逃跑算一个。
席必思拍拍校服的灰:“我也是头一回。之前有事都直接找老于头拿假条了。怎么样,好玩吗?”
谢松亭笑说:“好玩,像越狱。”
和你一起什么都好玩。
笑够了,谢松亭突然想起什么,说:“席必思,我有话要说。”
席必思一秒警觉:“什么?”
谢松亭无辜地向后倒退着走,瞄向他满是灰的手,暗示意味很浓:“之前不是让我踩你?我踩了,以后就别……”
说完转身,变成了小跑。
席必思气乐了:“我说的是这么踩吗!谢松亭!你回来!你敢说自己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见叫不回人,他又气又笑地把人追上,扑上去把人搂进怀里挠。
“痒!哈哈……”
“就会气我,看我今天挠得你再也不敢……”
谢松亭在他怀里笑得喘不过气,直往后仰,刘海向后倒,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耀眼的眉目。
席必思不挠了,把指腹的灰抹到他鼻子上。
“以后不遮着了,这么好看。”
“嗯。”
两人骑着席必思那辆电驴向闹市区走。
谢松亭抱住他腰靠着他背,偶尔和他聊天,惬意地看一路上向后倒退的风景。
“那有只海鸥。”
“你还能听见这的动物说话?”
“能。它说它今天飞了好久,打算去码头整点薯条。”
“你就唬我吧。”
夕阳向晚,云如火烧。
橙红蓝紫,晕染得极美。
理发也很顺利。
理发店的店主是个细心的阿姨,一个人看店。她仔细摸了摸谢松亭的头发,问了他要剪短多少,打薄多少,接着洗头,剪头,吹头。
席必思:“我出去买点东西,在这等我,很快回来。校服放你这。”
谢松亭:“不是橘子吧?”
席必思乐得捏捏他耳垂。
谢松亭从理发店出来,太阳已经落山。
市政准时打开路灯,柔亮。
骤然没了挡眼睛的刘海,洗过的头发无比蓬松。凉风拂过,有点冷。
谢松亭把校服拉链拉到顶,揣着兜站在路灯下等人,视线在周遭店铺乱转。
袁氏卤肉、欧利蛋糕、甜妹糖水铺。
杏仁茶、大花缝纫、机械木工……
成人用品店。
熟悉的身影从成人用品店出来。
谢松亭收回视线盯地面,等人走近,才装作刚发现他的样子抬头。
席必思没事人似的:“走吧,去吃点好吃的。”
谢松亭故意为难他:“不饿。”
“不饿也吃点,买了带回去,我吃。”
谢松亭把手伸进他衣兜。
席必思想捂已经来不及了,被他两指夹着一片真空包装的套子拿了出来。
容貌姣好的男孩剪短了刘海,露出优越美丽的五官。
他眯起眼,眼角眉梢都弯着。
是笑了。
谢松亭晃了晃指尖夹着的物件:“买了吃的怎么带走?你这兜还装得下吗?”
席必思闹了个大红脸。
谢松亭把手里的“单个装”塞回他衣兜,促狭地说:“说话嘛,司马昭,怎么哑巴了。”
见席必思罕见地不答,谢松亭含笑又说。
“怪不得把校服扔给我……”
被人钳住下巴堵住了嘴。
路灯下都是冷风,行人神色匆匆,鲜少有人在意他们。
像被烙铁烫进心头,席必思哑声说。
“我是防患未然,毕竟有个人……
“太合我心意了。”
这么鲜活的、含笑的。
他记忆里无数次回想过的高中生。
说完,又去亲他。
第57章 重返高中(3)
唇被吻过,轻轻一碾就泛了红。
更何况席必思还牙关一合,咬了一下。
谢松亭退后半步,被他手划过小臂下,带起一阵柔软的颤栗。
席必思贴近他,没在大街上做更多的动作,抵着他额头问:“走吗?”
身高高,再加上体格好,谢松亭几乎被他完全笼罩了,有种奇异的安全感。
他放进席必思兜里的手没来得及抽开,被握紧手腕攥得更紧。
席必思总是这样。
每次握住他、抓着他时都很用力。
像怕他跑了。
“你倒是……”谢松亭抿了抿唇,“让我把手拿出来,这还在街上。”
“灯下黑,谁看得清你手放哪?再说了,”席必思望他一眼,“还没晚上一起出来逛过。”
谢松亭:“还有心情逛?”
他视线又挪到席必思口袋,想说什么不言而喻。
席必思哼笑一声:“小瞧我。”
说着拉着他向夜市走。
小吃街这时正热闹,即使里面多了两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也不惹眼。
谢松亭和他挤在人群里牵着手,后背靠着他前胸,被他下巴搭住头顶。
中途有个小孩跑过来,撞到人的前一秒,谢松亭已经被他搂着腰抱开了。
双脚腾空的抱法。
把他放在绿化带边上的混凝土砖上,踩稳,站好。
席必思:“看这轻的,一撞就要倒了。”
谢松亭刚想说那你背我,就见斜前方一个女孩朝他们走来,看向席必思,说:“你好,帅哥,能聊两句吗?”
席必思不为所动:“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不方便。”
女孩年龄不大,像个大学生,被他拒绝后有些紧张地咬了一下唇:“不是和感情有关,我……就说几句话,在你朋友视线范围内,是别的。”
席必思:“?”
他询问地看向谢松亭。
谢松亭也有些意外,点了下头。
席必思跟着女孩走出几步,去到没什么人的灌木边,目光频频向谢松亭看过来。
谢松亭剥开手里的饭团咬着吃。
热的,里面的薄脆和黑糯米口感混合,又香又粘。
五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饭团吃完,谢松亭有点不耐烦了。
他眉尾压低,是濒临生气时一贯的表情。
说什么要说这么久?
看来人的意思不是和告白有关,那是什么?
他看过去的几次,刚好撞上女孩的目光。
看向自己时,女孩脸色更红了,连忙扭头,似乎语气更激烈了点。
席必思侧背着他,看不清表情。
席必思说什么了?
到底在干什么?
十五分钟后,席必思终于回来,手里还拿着女孩给的一个兔子帽。
谢松亭:“你们聊什么了?”
席必思:“想知道?”
他把谢松亭抱下来,下巴搁在他头顶,推着他向前走,去找他们的小电驴。
要是在以前,席必思根本不会有这句反问,只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实情。
今天怎么瞒来瞒去。
更烦了。
“你在嫉妒吗?”
“嗯。”
席必思无声笑了。
谢松亭一副要把自己埋进校服里的架势,胸闷气短,不高兴得像只炸毛的猫……
或者海胆也行。
“真的假的?没骗我吧?”
“别和我说话。”
谢松亭不高兴了一路,从电驴上下来一扫周围,才发现席必思带他回了自己家。
席必思:“下来吧。”
谢松亭不动。
管家听到响动,出来接人。
席必思:“小蜜蜂回去吧。我和他有话要说。”
他把后座僵坐着的谢松亭抱到自家花园背风的草坪,放下他,自己拿着帽子坐下。
谢松亭杵在他面前盯住帽子。
好碍眼。
“不理我啊?”
谢松亭冷着脸:“理过了。”
是你不回话,之后才不理你的。
席必思身体前倾,头抵着他膝盖笑了。
“这么不高兴?”
“……”
谢松亭的沉默一般就是默认。
席必思笑得更开心,说:“你终于体会了一下我每次和你出门什么心情了。”
谢松亭语速有点快:“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你嫉妒了。”
这句不是问话,而是肯定句。
谢松亭像被人打了一拳,还不能还手,脸色难看得吓人。
他嫉妒怎么了。
他不嫉妒席必思才该不高兴!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解释!
谢松亭脸色更黑。
在这几分钟里,席必思就这么仰着头一直看着他。
半晌,他叹息一句:“唉,怎么哪个角度都这么好看,冷着脸也好看。”
谢松亭踢他的鞋一脚,快气死了,气得脸颊鼓鼓的,像只小河豚:“我走了,谁要住你家,我回家。”
解释都不解释,不听了。
“别跑。别跑!”
席必思又笑又哄地从他身后把他抱住,身体都压上来。
“重死了……”
“‘同学,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星球传媒的星探,这是我的名片。’”
“‘你身边那个同学好像比较怕人,我观察他很久了,直接找他可能一句话就被拒才来找你的,跟了你们一路,对不起啊。’”
“这是那女生跟我说的前两句话,她是个星探,来谈工作的。”
谢松亭定住了。
身后人察觉他的松缓,手臂收得更紧,抱着他在这片草坪上坐下。
谢松亭小腿一紧,是被身后人的尾巴紧紧缠住了。
很久没见尾巴,还有点想念。
“跟我介绍了两分钟她们公司,夸了十分钟你长得多好看,太上镜了,娱乐公司随时欢迎你。当然了,我要是想,也能顺带着去。”
“这帽子就是送的,他们公司的员工福利,她说帽子里的洗涤标上写着公司电话。说麻烦我听这么久,让我带走了。”
其实女孩没这么直白。
她当然也想签席必思,只是更想签谢松亭而已。
她说谢松亭气质很特别。
席必思一早就知道了,但还是没想到听别人在自己面前说谢松亭的优点会这么生气。
表面他挂着笑,实际上心里一股邪火没处发。
毕竟人家也是为了工作,说句敬业也不为过。
谢松亭的特别他知道得再清楚不过,没人比他更清楚。
看见谢松亭比自己还气才高兴起来。
“还有什么要我解释的?”
谢松亭猛地回头。
“那你刚才不说!”他气血上涌,整张脸都红了,“你简直……”
“我特别坏。”
席必思主动接上后半句,笑着把他转了个方向,亲密地面对面抱进怀里。
“还不高兴吗?”
谢松亭被他束住上半身紧紧搂着,挣不脱,猛地往前撞他额头,咚一声:“烦死你了。”
“哎,疼。”
“疼死算了,活该。”
席必思见他脸色缓和,装模作样在他耳边叹了口气:“谁让你长得太好看了,好看也是一种烦恼。”
说着,他略微松开谢松亭,把兔子帽罩在他头上,拉住了前面两条垂下来的长耳朵。
“刚才是不是气死我了。”
谢松亭被兔子帽罩着,热气都闷在帽子里,衬得脸色尤红。
月光一照,一点急汗亮晶晶的。
刚才气的。
席必思放轻声音:“我每次和你出门都要嫉妒很多次,不知道吧。”
看见别人看你我都恨不得上去把他们眼睛挖了。
这句席必思保留了。
他又往前了一点。
兔子帽有点大,像是冬天用来防风,两只耳朵则是围脖,可以系起来。
谢松亭被他碰到鼻尖,想后仰,结果席必思拽兔耳朵拽得很紧,他愣是没能动弹。
“你不爱出门我特别高兴,你猜为什么?”
谢松亭:“为什么。”
“因为这样就像我把你藏起来了。
“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多可爱,多特别。我知道就行了。
“但又不能这样。”
席必思说话时,温暖的呼吸轻缓地萦绕在他面前。
“看你嫉妒我高兴得都快蹦起来了,恨不得立刻把你带回家藏好。
“你知不知道自己生气起来多可爱?
“巴不得你多嫉妒一会儿,所以一路上没说出来。
“乖宝,我错了。”
这片宅邸坐落在平和静谧的郊外,进来时谢松亭看到亮,是有片湖。
他听到湖水鳞动时微妙的湖声。
月光如银,洒在席必思英俊的眉眼上。
他笑了。
“可以吻你吗?”
这句话席必思在谢松亭摇摆不定、却又对自己示好时问过一次。
席必思主动打断了。
如今重新接续上。
“可以吗?回答我嘛。”
“我说不可以你就不亲了?”
“也亲,所以可以吗。”
“……可以。”
席必思低笑。
谢松亭被人吻住时,脑海里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席必思,而是小姨闻听的那句话。
【这小孩儿什么样儿我还不知道吗?一肚子坏水。】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闻听会这么说了。
之前席必思在他这那没拿到的,都会用席必思特有的方式一一拿回来。
还是以自己心甘情愿的方式。
那人温暖的手探进他帽子里,摩挲谢松亭耳廓时,和以往的热度都不太一样。
明明吻力度不大,谢松亭却觉得几近窒息,像要溺毙。
好温柔好怜惜的亲法。
又有点色。
缠吻他,含咬他。
但不放过他。
像在说……
好高兴。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心情。
兔子帽在亲吻过程中掉了,没人去接。
好一会儿,谢松亭才用力推他的肩膀,脸上一片惊红:“你别在这……好歹考虑一下场合……”
席必思抱着他平复呼吸,粘着他不想动,在冷风里裹住他护着他,又去蹭他的脖颈。
“让我种个草莓?”
他在谢松亭点头时更兴奋了。尖利的虎齿叼住细肉时,虎瞳缩成一个锐利的点。
碾磨,噬咬。
在谢松亭浅浅的抽气声里,他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过那片痕迹。
“好、好了?”
“嗯。”
席必思看他发着抖睁眼,恨不得再种一个。
即使之前亲近过,谢松亭也还是青涩。
那种只属于他的青涩。
这具身体从未被人以这种方式抚慰过,连拥抱都很少,谢松亭腰发着颤软在他怀里,只觉得和他接触的地方一片灼热。
他并不是肆意收放的性格,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疑惑地拧拧自己。
自己摸也没这么痒啊……
谢松亭想到什么:“你拒绝了?”
“当然。不过她还是把帽子给我了,想着你能戴我就拿回来了,你要吗?不喜欢就算了。”
席必思把他从草坪上拉起来,看向那个帽子。
谢松亭想了想,把帽子拿在手里:“可以给我妈戴。”
“这周你回家?”
“我都来这了。”
“周六我家,周日你家,不冲突。”
谢松亭听见他安排,浅浅笑了一下。
不远处,别墅亮起灯,管家站在门口,等两个少年进来。
看表情,是游移不定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席悦。
席必思路过他,丢下一句。
“别说。”
谢松亭看向中年模样的管家,跟在席必思身后双手合十,卖了个萌。
“求求你啦。”
管家像被击中了,后退两步,颤巍巍说:“好、好的。一定。”
宅邸灯灭。
一切重归寂静。
第58章 重返高中(4)
这间宅邸和席必思后来送他那间在首都的房子格局并不相同。这里有很大的花园,别墅屹立在中央,更像城堡,种了当地适宜的花与树。
这些花草常年有人修剪打扫,常绿,常青。很有观赏价值。
谢松亭在家里冲了个澡,穿的席必思的T恤和短裤——
领口有点大,肩膀有点塌。
衣摆过腰线很多,软软地往下垂。
没有暖气,可家里还是很暖和。
管家贴心地送来蜂蜜柚子茶。
“就一杯?席必思没有吗。”
“席少爷不爱喝,您怎么称呼?”
“不用说您,我姓谢。”
“谢少爷,您尝尝喜不喜欢,我下去了。”
谢松亭抱着散发着热气的杯子,安逸地窝在靠窗的沙发里。
沙发旁的钓鱼灯光线昏黄,从右上方过来,暖光便全打在他头顶。
清瘦的人静静靠坐着。
因背脊打得直,锁骨的隐窝淹没在极深的黑里。
这具身体常年睡不好觉,脸色苍白,眼下一片暗色浓郁得化不开,眼神直直地盯着一个地方不放。
偶尔,他才转转黢黑的眼珠,像从层叠的思考中抽出几秒,复又陷落。
只有杯子里的热气在动。
席必思从浴室擦着头发出来,悄无声息在谢松亭对面坐下。
沙发上的人并未发现。
只要席必思一离开他一会儿,他就像又被什么抓住了、缠住了。
席必思拿指甲盖敲一下茶几。
这细小的声响将沙发上的主人翁惊动,抬起眼来看他,发出一声微小的、短促的……
“嗯?”
灯光昏黄,声线喑哑。
席必思:“明天去吃冒烤鸭?”
男孩微动了动,手微抬起,使鼻翼靠近杯子,翕动两下。
像确认温度的猫。
他伸出粉红的舌尖舔一下,喝着还是烫,回答:“明天不是回我家么。”
席必思又问。
“害怕?”
“有点。”谢松亭拧眉。
席必思从对面沙发里起身,把穿着自己衣服的谢松亭抱进怀里。
矮了点。
谢松亭坐他怀里,脚都碰不到地,靠住他。
这时候的两个人,他一个都不想见。
“我陪你,”席必思连他的手和茶杯一起裹住,“是回来玩,又不是回来找罪受。”
“我不是怕这个,”谢松亭无奈地说,“你收敛点,我是怕你把……打死。”
席必思笑了。
笑得胸膛震动,连着谢松亭一起发抖。
谢松亭伸开手指,被人从指缝抓紧,扣牢。
他喝一口柚子茶,转头和席必思接吻,嘴里带着点涩涩的柚子皮味。并不深入,依偎的意味更浓。
“高中还有其他想做的吗。”
“没了吧……最大逆不道的已经做了。”
“什么?”
“不学习。平时这个时候我都在寝室做题。”
“真是爱学习,我看我真是醋错地方了。其实我不该防着你身边的人,我该防你的书。别人是焚书坑儒,我焚书坑你。”
谢松亭乐得直抖。
“想想高中那会儿你在宿舍整天做题,都不怎么搭理我。”
“没这么严重吧……我顶多……”
“嗯嗯嗯,顶多是想看我但忍住了,想和我说话但忍住了,想和我关系变好但忍住了。好久之前就想问了,谢松亭,你属忍者神龟的吧?”
“你才……!”
谢松亭气哼哼地咬他手指骨。
“小龟。”席必思亲亲他肩膀,“你缩你的,我每天给你刷刷背甲。”
两人都知道高中时谢松亭一而再再而三的退缩是因为什么。
那些每天空一两根笔芯,手指被笔压紧、指节上薄茧都发红的日子里,那些回家后面对窒息的家人的日子里,那些一个人看不到前路的日子里……
人是很难成长的。
这群柔软脆弱的生物要用爱意、责任感和陪伴来浇灌。
而不是用恐惧、胆怯、紧张……
以期驯服。
那只会让人像龟一样缩进自己认为安全的龟壳中,龟缩不前。
十年。
或者更久。
两人扯些废话。
谢松亭本质上是个温和的人,所以即便席必思说的话天马行空、毫无逻辑,他也会附和地在每句结束时给出回应。
嗯。
嗯。
嗯。
只是他的回应一声比一声小,一声比一声微弱。
是在微妙的抱怨:
不要问了。
不想回答。
……困了。
席必思问完,略做停顿,休整旗鼓。
谢松亭噙了口茶在嘴里,感受水被牙齿分开,再流入喉管,舒服得眯起眼睛,朝席必思打开手臂,被他抱到床上去。
“好意外,你竟然不用……”
席必思铁青着脸打断他:“都说了买了以防万一,我不是禽……”兽。
他说了一个字就停了。
他还真是禽兽。
字面意思上的禽兽。
谢松亭也想到这了,笑得不能自已。
他穿着席必思的衣服,抱住席必思的脖颈。
席必思温驯地俯下身,撑在他身上,眸色变深:“你现在可是勾引了。”
“别亲脖子,”谢松亭迎上他湿热的吻,“不好遮。”
温度攀升时,湿润的唇舌紧贴着他的唇瓣,另一个人灼热的舌尖入侵时几乎夺走他所有的空气。
谢松亭想起……
好像来这之后只亲了一次。
现在的吻……
是第二次。
他被更紧地压入床铺时有片刻失神。
仿佛自己还是那个整日困顿、尖牙利齿、矮小的高中男孩,和席必思在学校、在人前时无比不对付。
但回到住所,却被人亲密地压着索求。
他下唇被人咬了一口,很用力,惩罚似的。
谢松亭吃痛,回神后顺着那人下巴吻到喉结,中途停留,轻轻啃咬了一口。
立刻听到席必思克制的抽气。
显然他也同样兴奋。
高中给他们带来的回忆独一无二,虽然没人主动提起,但又回到这里,好像能逆转人生般的体验足以让人晕眩。
这段时间简直像是朝上天偷来的。
他只亲到胸前便被制止了。
火热的身躯紧贴,接触时都是一声轻叹,微微颤抖。
“谢松亭,我帮林晓你跟我吵什么架?这和你有关吗?”
他仍穿着过大的长袖。
布料被唇濡湿,湿着烫他一下,接着被从肩上拽走。
“什么……?”
“回答我。”
谢松亭反应慢了半拍,钝钝的,半天才意识到他在角色扮演。
扮演十年前的他们俩。
谢松亭扬起脖颈接受他的舔吻,不知不觉间已出了一层薄汗:“你……帮人作弊就是不对……!”
“你明明很在意我,”另一个人叹道,手抚上他腰际,“这么在意我,怎么还这么对我?好难过,我要罚你。”
谢松亭一片混乱,一切知觉全向别处涌去,颤抖着绷紧了。
他在另一人唇舌下颤抖朦乱,拿笔的手指攥着床单,攥得比写字时还要紧,一向冷清克制的神色全然不见。
沉迷,神思不属。
席必思再抬头时一嘴的腥涩,和他交换了个吻,问:“味道好么?”
“好个鬼!”
谢松亭不住摇头,挣扎着推他胸膛,浑身都是敏感的粉色。
他在另一人有些薄茧的手掌下难以自持地脸红,烫得只想抓他的手。
但那只手灵活得抓不紧,抓不牢。
一片滚热。
四处探寻。
谢松亭像掉入熔岩里,却又潮湿。
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不停地、不停地向外渗汗,像条湿透摆尾的鱼,被人抛上了岸,按住尾巴挣扎不脱。
那人执着地问:“喜欢我吗?”
他在追爱时曾问过无数次。
谢松亭求饶一般闭了眼。
一滴泪顺着眼角掉落耳廓,渗进他头发里。
他带着哭腔说:“……喜欢。”
这道泪痕被人吻去,带着倒刺的舌过处,一片颤栗的红。
“是不是所有人里只喜欢我?”
“是、是……”
“所有人里只爱我?”
“嗯……嗯……”
其实席必思还是醋了。
只是他的醋意比谢松亭更高明,也更阴险。
他是最擅猎擅捕的虎。
两人坐车去的谢松亭家。
谢松亭满脸没睡好的困倦,靠着席必思睡了一路,到地方时还不想下,被他抱着睡到自然醒。
他眼皮有些肿,眼尾带着点透支体力的红,眨了好几下眼,才发现自己枕着人。
“还困吗?”
那人手笼住他半张脸:“有吃的,尝一点。”
吃过一个厚蛋烧帕尼尼,喝完一碗豆浆,谢松亭才像是活了。
一张嘴,嗓子还有点沙。
他换回了自己的校服,里面是一件席必思以前的抓绒衣,想从车上下来,被人提前一步,抱着他下了地。
“还好……还没那么……”
在接触地面时,谢松亭扭曲的表情替他答完了剩下半句。
席必思没和他商量的意思:“我抱你上去。”
谢松亭:“进了楼梯再说。”
说着已经先一步向楼梯走去。
能忍。
这里是一片普通住宅区,楼房没有电梯,全是步梯。
最后还是选了背。
谢松亭贴着他后脑,突然说:“我竟然是个脆皮。”
怪不得都那么喜欢蚕。
她的蚕丝实在太好用了。
席必思本垂眼盯着台阶,背着他一步步走得稳健,听他的话一下笑了:“浴室那天是谁——”
谢松亭一把捂住他嘴:“不准说!”
席必思笑着舔他。
到地方三楼,席必思从谢松亭兜里摸到钥匙开门。
家里没人。
谢松亭被他背进屋子,放在沙发上,说:“别看了,家里没人,不然不到门口我就让你放我下来了。”
屋中沙发陈旧,茶几也是,覆着一层发腻的黄。
墙皮有些地方剥落,没人去补。
谢松亭环视一圈,清浅的目光落在家具上,心脏狂跳。
席必思半蹲在他身前,无言观察他的神色。
就像有人称抑郁症实际是一系列残缺不全的症状,而非是病,真正的病另有其人一样。补全了人从小到大的所有链条,才可能管中窥其一豹。
可很多人连链条都找不完整。
因为那些被冒犯、被质问、被怀疑、被不疼爱的过去,早在数年人生长河里被冲走,一点也记不得了。
但忘记也没有用。
记忆不记得,身体会替你记得。
飙升的心率、僵硬的身体、嗡嗡作响的大脑,都在说,身体记得。
谢松亭的身体现在就在说,它记得。
他以为自己忘光了。
没想到……
一切清清楚楚,如泄洪堤坝,在他脑中轰然作响。
第59章 重返高中(5)
席必思晃了两下手。
谢松亭被他的动作晃回神:“怎么了?”
席必思:“不带我到处转转?”
谢松亭:“你别动。”
席必思:“为什么。”
谢松亭:“我房间很乱,等我收拾收拾你再去。”
即使再自卑、再困苦的年轻人,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也是有自尊的。
即使席必思已经进了自己家门,看到过他那么多难堪的过去,他还是想让自己看起来……
比过去好一点。
席必思:“好,那我坐沙发上等你。”
谢松亭:“嗯。”
他在沙发上缓了会儿,被席必思揉了两下腰,笑着躲了,又被他一口亲在眉上:“去吧。”
谢松亭走向自己屋子时,时刻注意着席必思的动静。
席必思很听话,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安静非常。
谢松亭推开了自己的门。
一股霉湿味扑面而来。
他呛了两声,听客厅的人问:“怎么了?”
“有灰,”谢松亭又补了一句,“别来。”
“不来,你继续。”
谢松亭阖上门板,首先坐在了床上。
床板是谢广昌装修时从隔壁邻居家薅来的。
别人不要的木板他锯了锯装了装,拼了个床架,拼了个床板,只不过中间有一块缺了个洞。
睡得久了,那个洞周围的木料有些开裂,总有种会陷下去的错觉。
他反手一摸,准确地摸到了那个床垫下的洞。
房间窄小而暗,窗朝东开,很少有光。
窗帘也很旧了,没人去洗。
谢松亭从床上坐起身,慢腾腾地收拾自己的书。
学校宿舍他收拾得很整齐。
因为那里是他的地方。
只是在这个家里,他时刻觉得这里不属于自己,因此从未用心收拾。这个逼仄窄小的房间里堆满了他的杂物,一切都是旧的。
他和毕京歌谈过这个问题。
关于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打扫家里的问题。
毕京歌说,从未有人真切地给过你属于自己的物品。这些东西被父母认为是他们的,连你整个人都被他们认为是他们的造物。但实际上既然给出去了,那这些就是你的。既然被生下来了,你就是个完整的、有独立意识的人。
父母没做好关于分离和边界的功课,他们模糊了你对边界的概念,让你混乱。
你能感知到边界被父母侵占了,但你推不出去他们,于是把自己的边界一缩再缩,干脆不要这块地方,不要他们给予的所有东西,那么自然不对这块区域负有清理的责任。
租的房子也一样,你觉得这房子不是你的。
一切都不属于你。
这很有效。这是你应对这些的方式。谈不上对或错,不必责怪自己。习惯的形成都是有原因的。
谢松亭沉默。
毕京歌又问,所以,你打算把动圈麦的钱全还给妈妈吗?
谢松亭当时点了头。
李云岚并没有对他有任何金钱上的要求,一开始可能有,后来被迫认清现实没有了,但他还是会在手头宽裕时汇给她钱,就是这个原因。
这些都不属于他。
他还回去。
毕京歌问,那还完之后呢?
谢松亭没有回答。
收拾了一会儿,谢松亭听见门口有脚步声。
是席必思走到了门口。
他问:“我想坐门口和你说话,行吗。”
谢松亭:“不太想说话。”
席必思退而求其次:“那我就坐门口。”
谢松亭想了想:“……好。”
这才听见门口有响动。
是席必思看他答应,才在门口坐了下来。
“不嫌脏吗。”
“校服。管它脏不脏。”
谢松亭不问了,继续收拾。
衣服、书、零碎的杂物。
他的东西实在很少,玩具为零,娱乐为零。只有不知所云的纸。打开一看,是初中的笔记,竟然还在收着。
找个蛇皮袋把春夏的衣服塞进去,再找另一个蛇皮袋把杂物塞进去。
想着容易做着难。
灰尘飞舞,他实在没忍住,又呛了两声。
席必思应该是靠住了门板,在外面用指甲挠了两下门:“宝,让我进去帮你呗。”
“咳……咳咳……别。就快好了……咳。”
谢松亭捂住嘴压咳,咳得满脸通红。
其实门没有锁,早就坏了。
谢广昌砍的。
席必思想进来,拧门也就进来了。
只是席必思坚持要他同意:“嗓子不舒服至少有一半是我害的吧?我负责,你让我进去。”
谢松亭脸色更红:“你……这还在我家……你就不能要点脸?”
席必思没脸没皮:“要脸有什么用,先让我进去瞧瞧。”
咳得让人心疼。
见谢松亭迟迟不应,他开启了骚扰模式,知道谢松亭喜静,“让我进去”四个字含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念,颇有唐僧念紧箍咒的架势。
谢松亭实在受不了,一把拉开了门:“可以了,师父别念……”了。
被人一手捞住腰亲了过来。
席必思关上门。
柔软的舌抚慰一般温柔地舔舐着勾缠他,谢松亭的不安在吻里消弭,被人从耳垂摸到脖子。
温暖的手捧着他,力道轻柔得像怕碰碎了。
一个字也没说,但全是爱。
他被席必思抱在怀里晃,这人的下巴就搁在他头顶,低声问:“一起弄吧?”
谢松亭烦闷地在他怀里闭了下眼:“还是不想让你一起……”
席必思抱着他,不说话了。
谢松亭:“怎么不动,你不动我也没法动。”
抱他抱得死紧。
席必思:“让我帮忙就放开你。”
谢松亭笑了:“没什么好帮的……你怎么这么执着。”
席必思:“你哪儿哪儿我都感兴趣。”
或许他的表情太认真,或许谢松亭打开门那刻就知道自己抵抗不了他的攻势,总之他接受了。
“那一起吧,我收拾衣服,你收拾点杂物。”
“好。”
席必思找了个角落开始收拾。
有他之后,收拾的速度也没快很多,因为席必思收拾的并不快,什么东西过了他的手他都要打开看看。
谢松亭任他看了。
他没什么需要遮掩的东西,连日记都不写。看他的杂物,只会看到无数写着他笨拙笔记的书。他写不出题时,就把草稿纸从头到尾全部涂黑,是他独特的解压方式。
席必思就这么一页一页地翻。
安静的室内,一时间只有翻书和整理衣服的声音。
突然,席必思说:“竟然有本相册,要是能带走就好了。”
好像是有这么本东西。
谢松亭本想说还在,接着想起来,这些都在那场大火里一干二净,连灰都没剩下了。
他大脑空白了一下。
原来他的记忆默认还在高中。
他从没从十七岁的自己这儿走出来过。
席必思这句并不是问他,只是一句承接。
他很快又说:“我看快点儿,争取把你的照片都记住。”
谢松亭笑笑:“记得住吗?”
席必思:“别的可能会忘,你我还记不住吗?”
谢松亭不再回话,任他看了。
照片里的谢松亭不见笑影,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一张脸对着镜头。
很多照片是学校要求拍的大头照,好久,才翻到一张相馆里的半身像。
他双手垂着,背脊很直,盯着镜头。
很小,很年幼,很冷清。
席必思看了一会儿相册里神色肃穆的孩子,又抬头去看他。
周围昏黄。
微尘飞舞中,仿佛蒙了层滤镜般的灰色。
现在回忆起来,席必思已经记不得自己来六中第一天见到的别人长什么样了。
但他仍记得谢松亭灰灰的、旧旧的,像百年前的锈金旧画框,自己把自己封在里面。
美得永不过时,美得灰尘遍地。
他心口抽搐般痛了一下,被人拿书拍拍脸,才醒神。
是谢松亭在笑。
他依然在这灰旧的时光里,但神色已全然不同,看向自己的眼睛中含着好笑,又有难掩的爱意,像在说,这就是你说的帮我收拾?
“我来吧。拿着相册去那边看。”
好。
席必思在心里应了一声。
我记住所有的你。
谁也看不到的你。
当天晚上,他们买了冒烤鸭带回家里吃。
谢松亭给两个家长留了点,自己和席必思先睡了。
谢广昌先回来的。
他醉酒,嘴里在说胡话。无非是年轻时承包芒果地的那些事,他如今一事无成,只能想想年轻时的事聊以安慰。
李云岚后回来。
她的小摊收摊晚,应该是见到了饭桌上的鸭,也看到了纸条,热了热,吃了。
中途有些响动,吵到想睡下的谢广昌。
男人骂了一句,又歇下去。
吃过收拾完,她敲敲谢松亭的门,喊了谢松亭一声。
谢松亭被席必思抱在怀里,装作被吵醒的样子:“嗯?”
门没锁。
她要是这时候进来,席必思这么大个人藏都没地方藏。
很晚了,平时李云岚都会直接进来。但今天竟然没有。可能买来的吃的很合心意,让疲惫的人也多了点温情。
两个男孩睡在一起,谢松亭几乎就睡在席必思身上。
紧张让他更敏锐了。
席必思不动,只是贴着他笑,笑得发抖。
笑时,后腰明显感觉到一阵凉意,是床板不好。
他没让谢松亭再睡床板。
他当床板。
李云岚:“饭钱放桌上了。记得拿,我睡了。”
谢松亭:“好。”
席必思等人走了才小声问:“妈刚才喊你什么?盈盈?哪个盈?小名吗?”
谢松亭:“嗯,小名。”
不过没告诉他哪个盈。
第二天一早,谢松亭拿着饭钱离开。
住的远的学生一般会选周日晚上回学校,只是这次和席必思一起,他第一次在周一早上迟到。
两个人一起迟到。
第一节是老于头的课,大家昏昏欲睡。
两人从后门进来,被老于头两个粉笔头精准砸到。
“站住,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两天总迟到?”
班里困倦的同学被这句惊醒,一起扭头看过来。
席必思率先抢过话头:“老师,睡过了。”
老于头:“谢松亭和你都睡过了?”
说完才发现有歧义。
但晚了,班里大家已经笑开了。
苦中作乐的高三,大家逮着能笑的就笑,已经成了习惯。
老于头摆摆手,还要继续上课:“行了行了,赶紧回座位听课。”
钟寻雪敏锐地发现了盲点。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谢松亭几不可见点了下头。
什么情况。
磕到真的了?
这念头在平安夜中午席必思来找她借口红时达到了顶峰。
这个点儿,中午过后大家都准备送苹果了。
两人在花坛边停下。
席必思:“班长,你口红能不能借我用用?”
钟寻雪:“你个男的要这个干什么?你涂还是整活?”
席必思怎么说。
席必思总不能说“谢松亭这几天不太高兴,我猜是因为之前平安夜我老收很多苹果,我想个办法哄哄”吧?
钟寻雪愈发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你借给谁的?你女朋友?”
念及钟寻雪良好的人品,席必思摇头,又点头。
钟寻雪小声试探:“男朋友?”
席必思食指竖在唇上。
钟寻雪瞳孔地震:……我了个大草。
她摸出一管新的递出去,说:“送你了,你们用。”
随便用,不要在意她的死活。
席必思拿起就走:“大恩不言谢,回头我请你吃饭。”
钟寻雪:“带上你……”
席必思已经不见人影。
钟寻雪想怒吼了。
带上你相好的才叫请我吃饭!懂不懂啊你!你一个人那不叫饭!那叫刀啊!
下午第一节自习上课前,席必思顶着左脸上惹眼的口红印进了班,笑眯眯地把所有送苹果的无论男女都给拒绝了。
鲜红,扎眼。
谁来了都想问一句,但没人敢。
聂子言第一个敢:“席哥这么牛逼,这谁亲的?!”
“脱单了,你说谁亲的?”席必思得意洋洋,“这谁的苹果,不是送我的吧?圣诞节别让我跪搓衣板啊。赶紧的,都拿走。”
周围一群人起哄。
“谁啊?我们认识吗?”
“就是啊席哥,怎么一下憋个大的。”
“让我八卦两秒,就两秒,别把哥们憋死了!”
“瞧这话说的,你气球啊?飞太高要炸了?还憋死,”席必思说,“谈恋爱还得跟你们报备,你们是我妈吗问这么多。”
“听听,第一多直接,谈恋爱!”
“谈到谁了?”
“是咱们学校的吗?”
席必思掀了掀眼皮:“你猜。”
“是咱年级的吗?”
席必思脸不红气不喘:“你再猜。”
“咱班的?”
席必思不动如山:“你就猜吧。”
“没意思,让我们见见呗。”
有男生捏着嗓子怪叫:“席哥~让人家见见嘛~”
席必思被恶心得一胳膊鸡皮疙瘩,恶寒道:“滚滚滚,你这样还不把人吓死了?这么做作恶心谁呢?”
“原来是害羞的类型?”
“省省吧,别猜了,”席必思十分拿捏这群拱火乐子人的心理,反应越大他们越折腾,“再瞎猜以后题就不要问我了。大家仁至义尽。仁至义尽。就你这样的,谁见了都得吓撂一挑子。”
“别呀!这不是好奇吗!”
“我掌嘴,掌嘴还不行吗?”
围观的谢松亭:……
怎么感觉某人回了高三年龄骤降。
但其实他自己也看着书,很久没翻动一页,嘴角噙着纯粹欣然的笑。
中午被拦在宿舍里,他真没想到席必思会提这么个要求。
口红涂上嘴,一股水蜜桃味。
都没怎么擦。
因为几乎被席必思吃了个干净。
听到这群人起哄,走进班正打算帮好友送苹果的同学默默退了回去。
帮不了,这真帮不了。
名草有主了。
钟寻雪发作业发到谢松亭,塞给他一张便携装湿巾。
谢松亭疑惑地看她。
双眼5.0的钟寻雪指了一下自己下巴,慈爱地递给他一面镜子:“擦擦嘴。”
唇缝里还有点口红。
没被猫舔干净。
谢松亭接过镜子一看,连忙点头,整个人看起来都要烧着了。
钟寻雪眨了眨眼,看到他校服里席必思的抓绒衣的衣领,什么也没说,回了自己座位。
席必思肘着右脸,生怕人看不见他那个口红印一样,顶着脑袋在座位上嘚瑟了一下午。
连上课的老师来了都得含蓄地问一句,席必思,你这脸上怎么搞的?也不擦掉?就这么让人看啊?
满脸通红的谢松亭第一百次恨自己没有刘海。
席必思就回:老师,你这么大了还不懂?真要我给你解释吗?我巴不得全校所有人都看见。平安夜没人送你苹果我送你一个,给,祝你圣诞快乐。别难过。说不定明年就有了。
老师被他气得吐血,说了句去你的,你们这群谈恋爱的皮猴子,不再问了,开始上课。
钟寻雪今天扭头扭得脖子都要断了。
谢松亭在倒数第二排,埋头埋得太深,也太隐蔽。
书一挡,完全看不见了。
这种时候看谢松亭的反应才最好玩啊啊啊啊啊!!!
让!我!看!看!红!亭!亭!
磕cp太耗费体力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的钟寻雪边揉脖子边吐魂。
她的脖子……扭到了……
第60章 重返高中(6)
第一节下课时,周围几个班的都知道席必思顶着个大红唇印来上课了。
走廊上看似闲聊、实则有意无意向班里瞥的人急剧增多。
慕名而来.jpg
第四节下课,最后一节自习前。
谢松亭没什么表情,把席必思叫出了门:“找你有事。”
席必思把笔放下,这数学他真是一个字都不想写了,累手,兴致勃勃地跟上。
谢松亭一直把他带到教师办公楼的走廊才停,苦恼地说:“你能不能收敛点?”
席必思笑得很纵容:“我哪不收敛了?又没人知道这是你亲的。”
他背靠栏杆,两肘向后搭住,惬意地说:“这种机会这么少,当然要炫耀,你又不是每天都印我个唇印。”
谢松亭深知自己说不过他:“……你打算什么时候洗掉。”
席必思眼睛瞪大:“这还没一天呢你就让我洗掉?还有没有人性了?”
谢松亭:“你哄我亲你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席必思笑了:“我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今天中午席必思拿着口红把谢松亭堵在宿舍,说:“要么我涂口红亲你一口,要么你亲我一口,你选吧。”
谢松亭像只受惊的小仓鼠,被他按在衣柜门板上:“啊?”
席必思已经拔开口红盖,把膏体拧了上来:“那就是我亲你了?给你的平安夜礼物。不许洗。”
谢松亭:“???我亲你!”
席必思坏笑:“好。”
没规定他什么时候洗掉!
谢松亭扣着栏杆发愁:“可是我……”
可是我听你字字句句说的都是我,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啊!
坐不住了……太羞耻了……
“可是什么可是,不洗。”
席必思摇头,耍滑,不答应。
谢松亭说不动了,蹲下来拿额头贴住栏杆降燥:“你看对面,好多人,等下回去不知道又会说什么。”
席必思:“说我和我对象百年好合呢。”
谢松亭:“真要一直这样吗?”
席必思:“什么一直这样。”
谢松亭看着白色瓷砖:“哪你都哄,连收个苹果都得看我脸色,你不累吗。”
席必思脸色凝重地跟着蹲下:“我们确认一下名词,什么叫看你脸色?”
谢松亭偏头看他:“你不是么?现在不就是。”
他偏头时,柔软的额发落下来点。
骨头长得好,头颅怎么转都是好看的,只是神色有些无可奈何。
耀眼得席必思下意识闭了闭眼。
“我明明强调过很多次我真的真的整个人都是你的了吧?”席必思惊疑不定地说,“你从头到脚哪我没亲过,都这样了你还要把我往外推,你个负心汉,你不要我了?”
席必思脸上的唇印随着他说话动了动。
谢松亭别开脸:“……”
他说的和席必思说的是一个意思吗?
见他不说话,席必思又说:“要不是在这儿,你平时说这种话,我让你三天下不来床。”
谢松亭挑了挑眉。
席必思要是真敢也就算了,可惜就他心疼自己的样子,发情期也没做到这种程度,谢松亭只当他过嘴瘾。
“而且什么叫看你脸色,我不都你的人了吗,”席必思放软语气,“这都是我应该的我的好宝宝。你见谁谈恋爱还平安夜收别人平安果了?”
谢松亭:“可我……”
可我本意不是想限制你。
“又想说可你不想我这么委屈,”席必思一副我还不知道你想说什么的表情,“别傻了,不收苹果也叫委屈了,你非得我三宫六院才不叫委屈?到时候别说你发疯,我先自宫好吧。”
谢松亭:“……”不至于。不至于。
“这哪叫被迫,我乐意得要死,”席必思在地上坐下,叹气,“真想变老虎把你一顿搓。谢松亭你脑子怎么长的,我生气了,我真生气了,怎么该嫉妒的时候不嫉妒了。你是真喜欢我吗?”
谢松亭:“可知道的人也太多了……”
他不是不嫉妒,只是还没来得及,就被席必思全部用核武器打击了。
而且他……
本能地会走原来的脑回路。
即使现在有席必思爱他,他还是戒不掉旧日的习惯。
这习惯太过根深蒂固了。
在面对递来的好意时,在被人温柔地对待时,在被拒绝时,在被忽视时,这种会觉得自己不配的心情。
席必思也知道。
所以就像现在这样,他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地纠正他。
席必思:“谢松亭。你听好。”
谢松亭:“嗯?”
“我只喜欢你,进你家门没几天我就说过这句话,我只爱你一个,没别人了,你死了不让我炫耀这条心。”
席必思近乎无赖地继续说。
“还怕我累,累个屁,亲是你亲的,我干嘛了我,炫耀一圈我有主了你都得照顾我感受?不用。你亲我一百次我就能炫耀一百次。任何对我有好感的生物最好都知道:我,席必思,有对象了。
“不存在任何看你脸色的行为,我全程自愿,美得不行。”
他说到这,语气困惑:“宝,怎么不在别的地方这么照顾我,晚上让你抬腿你不动?”
谢松亭拿指尖挠了挠眼下,喊他的名字。
“……席必思。”
席必思:“我话说重了?不喜欢我下回不这么——”
谢松亭不再维持顶着栏杆看他的姿势,把头转回去,垂眸看向楼前花坛,是在不好意思。
“不是不动,我是腿没劲了。”
席必思的话戛然而止。
谢松亭脸色发红:“你……也不想想自己身体素质多好,你迁就我一下。”
席必思懵了两秒,一个猛子爬起来,说:“我去找老于头打假条。”
谢松亭:“干嘛?”
席必思怒道:“这周不上课了,这周吃人,我要把谢松亭吃了。”
谢松亭哈哈大笑。
谢松亭笑的声音有点大了,对面高三楼连廊有人听到,好奇地议论起来。
“他俩和好了?”
“看着像,不知道怎么就和好了,席哥校服都在谢松亭身后放着呢。”
“眼这么尖,可以啊。”
“你竟然质疑内蒙人的视力!”
“怎么就冰释前嫌了。”
“席哥脱单之后特赦万物了?”
“白炽灯大赦天下还差不多。”
“我也觉得这个靠谱,没见白炽灯笑那么开心过,可能最近心情好?”
“其实矛盾也不大吧,就是白炽灯过不去那个坎,可以理解。我穷的时候痛恨全世界,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我。灯宝他比我好多了,硬憋啊这是。”
“都开始灯宝了?”
“席哥倒是一直对他态度挺好的我觉得。”
“这怎么看出来的。”
“铁直男,不懂了吧。”
“别的不说,白炽灯长得又白又美的,刘海还剪了,一开始我以为他眼睛不好看才遮着呢。”
“我也以为。”
“这几天在班里走我都不敢看他……妈呀太好看了……”
“客观的,唯物的,完全正确的。”
“白炽灯是真好看啊……”
排排趴八卦两个人的同学们发出了整齐的附和声:“是啊……”
聂子言挤到角落的钟寻雪身边说悄悄话:“雪姐,你说他俩聊什么呢。”
钟寻雪早已看破一切,左顾右盼发现没人注意他们才回道:“听不见,但是我猜少儿不宜。”
聂子言:“???”
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上课铃响,席必思没去打假条——被谢松亭拉住了袖子。
席必思:“不回去上自习了?”
谢松亭:“嗯。”
席必思:“好,这风景不错,一起看。”
谢松亭只短暂拉他一下,怕被人看见,又很快松开席必思,去摸长到六楼的树的树叶。
这个时间树还是绿的。
什么树呢?
不知道。
他来这里之后就听不到动物的声音了,因此看到有鸟在,也没法问是什么树。
要是在以前,他从不会有去在意一棵树品种的心情。
天边橘红的火烧云如旌旗般挂着。
红日西沉,晚霞带着凉意。
谢松亭穿着席必思的衣服,手暖脚暖,就是蹲久了腿有点僵。
于是他也向后坐在了地上。
触感不对。
谢松亭这才发现,席必思早就脱了自己的校服给他垫在身后了,等他自己从思考里脱离出来发现呢。
看谢松亭看向他,席必思眨了一下眼,闭上眼扬起笑,靠着栏杆说:“惊讶什么,以后这种事多着呢,之前也不是没做过,你习惯习惯。别受凉了。”
“好的小猫咪。”
“我是老虎!”
“好的大老虎。”
谢松亭笑嘻嘻地回他,接着姿态随意地盘起腿,赏树。
这还是头一次。
他总算在这段被别人称作青春、而被他自己称作痛苦的回忆中放开了掐紧自己脖颈的手。
透了一口属于自己的气。
温热的气。
晚上两人出去吃饭,席必思带着谢松亭去了自己喜欢的小馆子,砂锅面一绝,吃得热气腾腾、暖暖和和。
进校门走回教室的路上,他们路过操场大屏。
操场大屏像素不高,平时只放校内文字通告和通报批评。中午跳广播体操会放视频,让半死不活的躺尸们跟着跳。
今天的通报批评除了文字,竟然还有照片。
学校有巡查委,经常在校园里乱转,美其名曰监督校风校纪,应该是他们拍的。
【通报批评:经查明,高三理一班两位男生,12月24日周二下午最后一节自习在连廊聊天四十分钟,念在初犯,不放大名,只展示照片以示警告。】
谢松亭停住脚步,身后的人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谢松亭:“看,是咱们。”
席必思:“这拍摄角度太刁钻了,秀恩爱都秀不了,脸呢?”
谢松亭笑着摇头,听席必思碎碎念对大屏幕的不满,听了一路。
原来初犯会被赦免啊。
那第二次呢?
没试过,想试试。
谢松亭想完才顿了顿。
自己那颗一想到高中就如同死灰般的心脏,竟然也有这么心思活跃的一天。
太好了。
高三后期除了上课、做题、考试,几乎没有其余事物的发挥余地。
每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
期中期末,多校联考,全市统考。
只有没考过的,没有都做过的。
谢松亭和席必思的成绩交替在成绩单第一位出现。之前化学小考席必思拿了最高分,这次周考谢松亭全校第一。
两人分数接近,甩开第三名几十分,打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
而且最近谢松亭和聂子言关系不错。
席必思辅导聂子言主打一个漫不经心、连损带贬、一针见血,聂子言鼓起勇气求助谢松亭,没想到一向冷脸的谢松亭答应了。
班里其他人一开始还有些见怪。
后来发现,谢松亭讲题是和席必思不一样的风格。
他是真教啊.jpg
一道题考什么,考的主要知识点怎么串联,这题有几种解法,哪种最快,哪种最基础不容易出岔子,哪种在考场上最骗分,题还能怎么变式,变式在哪本资料哪一页,都能说清楚。
他解难题像庖丁解牛,高端人工智能似的。班里同学水平都不错,被他讲过一遍之后也能觉得思路从未如此清晰过,像被带着复习了一遍,一时间心服口服。
再加上谢松亭还剪了挡眼的刘海,美得简直无法无天。
之前冷冰冰的人是谁?
不知道,没见过,不认识。
明明是谢菩萨!
菩萨教我!
聂子言看成绩单时啧啧称赞:“特么数学一百五我也就认了,谢松亭你是人吗?语文一百三十七?”
倒数第二排的谢松亭回了句:“答题卡要吗。”
“我谢哥真上道,”聂子言美滋滋地夸他,这种被学霸偏爱的感觉不是一般的爽,“就等你这句呢。”
席必思忍了聂子言好几天,没想到不但没能把聂子言忍走,还多了很多问各科问题的同学。
谢松亭身边那个座位总有人占,席必思想着避嫌没好意思总去,结果每天一到下课时间被人堵得水泄不通,traffic jam了都!
席必思后悔了,结果晚了,他现在想挤都挤不进去!
你们这群果酱还有王法吗!挤什么挤!
都找我老婆干什么!
你们没有自己的老婆吗!
他怨念深重,周末把人带回家闹了一整天,结果谢松亭醒了第一句是:“周六讲的洛伦兹力复杂运动那个题,我……”
席必思黑着脸堵他的嘴:“只听你爱我这句,别的不接受。你的猫他聋了。”
谢松亭亲他一下,笑得眉眼都眯起来:“不高兴啦?”
席必思气哼哼的:“你说呢。”
谢松亭想了想:“不是你说不用照顾你的感受吗?”
席必思要闹了:“……这是一个事儿吗!这能一样吗!”
谢松亭使完坏,笑着窝进他怀里,说:“因为我想走了。”
席必思:“什么?”
谢松亭清明的视线看向房间里散乱的、被席必思咬开的套包装袋:“我们总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吧?我想走了。走之前教教他们。”
他发了会儿怔,又去看两人的校服。
蓝白色。校徽写着蓉城六中。胳膊上两道白色条纹线。内衬网不经磨,总会烂。
就算之后没人会记得,他也想帮帮忙,就当……
就当弥补他的亏欠。
除了偶尔几个特别奇葩,其实大多数同学们都挺好的。
席必思:“什么时候。”
谢松亭又说:“周一。请个假。我再见一次爸妈。他们俩只有周一一定能一起碰见。然后在这过了元旦我们回家,行吗。”
席必思变出尾巴缠他:“还想在这跟你待到大学毕业呢……”
“我等不及了,再有纸人的话我们再回来吧。”谢松亭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着亮,从未如此有底气过,“从来没这么想回到现实过,我想去找毕老师,还想找个工作试试。席必思,你是功臣。”
席必思低眉顺眼地抱紧他:“唉……是是是,我的好陛下……”
算了,老婆说什么是什么。
只要谢松亭开心就好。
反正有他陪着,想怎么造怎么造。
周一如约而至。
晴空万里。
谢松亭和席必思从车上下来,一起走进居民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