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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031

    沈晏清有很久没有梦到过李煦了。

    见到李煦的时候, 他就意识到这是个梦。

    可惜梦总是短暂的,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那张记忆中的脸,沈晏清就醒了。

    多宝慌慌张张的从屋外冲进来,他连门都没敲, 就跪在了沈晏清的面前, 暖烟也慌慌张张的走进来:“翠微苑的江棠小姐死了!”

    还没睡醒的沈晏清微微一愣。

    多宝继续说:“昨夜里出了大事, 玉昙楼的云琼姑娘也死了, 这可是要送去上宗献给魔尊的贵人啊。”

    江棠死了?

    她不是自信满满觉得自己一定会获得魔尊的宠爱吗?

    沈晏清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

    睡醒以后, 他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昨天晚上走之前, 沈晏清忘记警告砚青别把在立雪楼前看到他的这一件事告诉别人。

    即使没照镜子, 沈晏清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应该很难看。

    他以为江棠会如愿的,到时候等江棠如愿了,凭借他俩还算不错的关系,既然云琼也如江棠想的那样再也开不了口了, 江棠会把他也进了立雪楼的这件事压下去的。

    可现在江棠死了?

    暖烟还沉浸在害怕里:“那两具尸体都在立雪楼, 被几位管事抬下来了, 听说、听说江棠小姐的头还不见了,像是被什么鬼兽吃了似的。”

    “现在宫里的人都在说这件事, 说是昨天晚上还有一个男子夜闯立雪楼,这消息是云琼姑娘死前用令牌传到何管事手上的,这男子现在都还没抓到。”

    “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江棠小姐与云琼姑娘在立雪楼上自相残杀的, 也有说是那个夜闯立雪楼的男子杀了江棠小姐与云琼姑娘……江棠小姐的爹爹气极了, 说要为女儿报仇。”

    说着说着,暖烟抬头瞥了一眼沈晏清。

    昨晚上沈晏清回来的样子实在是令人觉得可怜, 可现在又让人觉得有些可疑。

    要知道出事的前一天,江棠小姐还来暖香楼约沈晏清昨天晚上一起去看烟花的。

    江棠的两位仆从的证词也很一致, 说昨天晚上江棠走时,就是去了暖香楼。

    听暖烟这样说一个早上宫里就传遍了的消息,沈晏清那种要完蛋的念头也愈发强烈起来。他已经没有心情和精力去想江棠是怎么死的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洗清他的嫌疑。多宝和暖烟恐怕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沈晏清想要镇定些,可撒谎时的神态还是很僵硬:“我昨天晚上是在湖边遇到砚青执事了。”他将现实和梦境揉杂在了一起:“湖边有船,他、他和我一起游船,船翻了。所以我才那样狼狈的回来的,我没见过江棠,也没见过玉昙楼的云琼。”

    暖烟和多宝对视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沈晏清以为他俩不信,梗着脖子,外强中干的说:“不信,你们就去问砚青。昨天晚上我见过他的。”

    多宝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沈晏清,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昨晚上百花宴上,上宗来了人,说是根本就没有砚青这位执事。几位管事去了听雨亭,那里人去楼空。江妈妈挨了一千鞭,现在还生死未卜,说不准就没命了。”

    沈晏清一下子瘫坐回床上。

    暖烟赶紧道:“小主子您放心,你救过我们两个奴婢一命。昨晚上的事情,我们两个绝对守口如瓶,不告诉别人。”

    哪有这么简单。

    沈晏清的嘴唇煞白,他不知道江棠为什么会死,也不知道砚青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既然江妈妈已经挨了一千鞭,既然江棠的仆从说当时江棠走时是来找他的,那么几位管事找上暖香楼也是早晚的事情。

    日子在沈晏清的提心吊胆中一天天过去,江妈妈受了责罚重伤难愈,开始闭门不见客。江棠和云琼的案子也高悬台中,一直没什么线索,闹得春江宫上上下下人人自危。

    终于,在第七天的正午,沈晏清才用过午膳,他这几日惦记着自己的生死,食欲不振,常常是吃了几口就倒掉的。

    多宝从外面领进来几人,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紫衣服,两道弯弯细细的眉毛,双眼皮的褶皱深而宽,偏棕正常的肤色。算不上漂亮的长相,但也算清秀。他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沈晏清的全身,视线挑剔的从沈晏清的脸上掠过。

    这让沈晏清很不自在地挪动了下脚,他不知道这人是谁,只看见这人瞧过他后,对他身旁的两位魔使轻描淡写地说道:“带走吧。”

    沈晏清心里咯噔一响,他想自己完了。

    一定是他也去过立雪楼的事情败露了。

    沈晏清往前一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想到自己也要挨鞭子,甚至是死,他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大人,江棠不是我杀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那天、那天我真的和砚青在栖夜湖边。”

    “江棠?”紫衣服的这人皱起眉,他摇了摇头。

    沈晏清因为砚青失踪失去了可以造假的人证的这件事,已经惶恐了好几日了。

    他甚至把砚青第一日教他画画时的那幅茉莉,折起来藏在袖子里。

    看紫衣服的这人摇头,沈晏清以为他不信,于是笨手笨脚的把这幅茉莉递给这紫衣服的人:“大人,真的、真的有砚青这个人,这是他教我画的。”

    紫衣服的这人没有接过画,侧头看着沈晏清:“我姓尹,单字一个澜,叫我什么无所谓,只不要叫我大人就好。”

    尹澜面无表情的说:“你说的什么江棠、砚青,我听不懂。不过你要记住,等到了尊者面前,可别提什么画。他最讨厌的就是画,尤其是与你这张脸有关的画。”

    “他不喜欢。”

    第032章 032

    他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沈晏清有满腹的疑惑, 可是江晗告诉沈晏清,魔尊喜欢画,砚青因此得宠。

    跪在地上的沈晏清直起身子,他正要说话, 突然想起砚青失踪的事情。

    他和砚青认识也算有好几个月了, 可他不了解砚青, 一点儿也不。不知道砚青的来历, 也不知道砚青做什么。

    砚青是上宗派下来的执事这事是江妈妈说的, 江妈妈被春江宫的管事罚现在还闭门不肯见客。

    砚青因为画技出众被魔尊赏识, 这件事是江晗说的, 可江晗已经死了。

    沈晏清僵在原地。

    这个名为尹澜的执事显然没怎么在意沈晏清,他转身走了,像是只过来看沈晏清一眼的模样。

    尹澜走以前,人堆的后面走上来一位沈晏清见过的春江宫管事, 尹澜问他:“那只怨灵在哪?带我去瞧瞧, 一并带走罢。”

    暖香楼留下几位魔使, 催促着多宝和暖烟收拾东西,说是要一并带走。

    楼下已经停好了马车, 拉车是妖兽是沈晏清没见过的长毛马狮,他站在二楼的长廊上看了一阵,还是没想明白。

    照尹澜的意思,这次离开春江宫, 许是永乐魔尊的意思, 可砚青、上宗不是没有砚青这个人吗,难道是春江宫的管事去说的?

    理好了东西, 沈晏清见几个魔使把装了东西的箱子往车上装,他也往车上钻。

    没有钻进去, 因为他的衣领被人拽住了。

    那位紫衣服的尹澜执事站在沈晏清的身后,很困惑的看着他: “这是拉货的马车,你上去做什么?”

    “啊?”沈晏清赶紧下来。

    他又想起砚青,下意识的行了个礼:“执事见怪。”

    尹澜说:“不怪。”

    尹澜瞧了沈晏清一眼:“既然你收拾好了,就走吧。”

    沈晏清正要问要走到哪儿去,尹澜问他:“会骑马吗?”

    见沈晏清点头,尹澜说:“那就好。”

    说着,天地间突然不止从哪儿涌出一片雾,这雾气浓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一只巨大无比的独角犀马缓缓从雾气弥漫中走出,在他的身上流转着银亮的光泽。

    尹澜要沈晏清坐到他身上来,犀马冲沈晏清扬了扬下巴。

    倒是沈晏清看见自己面前的大犀马,有些害怕的往后退缩了几步,别说这是尹澜当着他的面变成的,就算是别的人随手牵过来的,这么大一只,他也不敢骑。

    尹澜有些困惑:“天黑之前,我得带你回上宗。”

    上宗和春江宫隔着的也算是千山万水,单凭沈晏清,骑马赶去日夜不休整整七日,说不准也到不了,绝对误了时辰。

    沈晏清纠结道:“可这是冒犯了执事。”

    倒是尹澜很平静:“没事,我哥说我是一匹马,生下来就是要被人骑的。”

    沈晏清绕着尹澜走了一圈,听他这样说,有些好奇的问:“你哥也是一匹犀马?”

    “不是,是个烂人。”尹澜说。

    说话的时候,沈晏清已经鼓足勇气,是大着胆子攀着尹澜的背想要爬上去。听尹澜这样说他的哥哥,沈晏清脚下一滑,差点掉下来。好在他稳住脚,一点点的爬到犀马的背部。

    因为怕掉下来,沈晏清俯低着身体,尽量的贴在犀马的背部。尹澜说:“你最好紧紧的抓住我的耳朵,不然会掉下去。”

    沈晏清刚想说他爬上尹澜的背被驮去上宗,这已经够麻烦执事了,怎么好再抓着执事的耳朵呢——托砚青的福,他自己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觉得这多不体面,多不合规矩。会挨手板子和巴掌的。

    还没来得及说,尹澜不管沈晏清到底坐稳了没,他是纵身一跃,趴在他背上的沈晏清是觉得自己纵身了好几跃,四周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光影。

    这个时候沈晏清就顾不上什么规矩体面了,尹澜的皮毛光滑水润,滑溜溜的,根本抓不住。

    倒是尹澜两对长长的大耳朵因为风的缘故,像两面三角旗招招摇摇地在风里柔软的飘来飘去。

    沈晏清往前一抓,拽住的就是尹澜的耳朵,他拽着往前一点点的爬。这种时候,时间就流逝得好像特别的慢。

    好不容易稳住了,尹澜缓缓的停下脚步:“到了。”

    沈晏清攥着尹澜的耳朵,一个控制不住,差点被甩出去。

    见状,尹澜只好先变回了人形,抱着沈晏清在空中打了个转,他的体态轻盈,脚尖点地,再稳稳的落到地面上。

    沈晏清的手里还捏着尹澜的耳朵,尹澜平静的看着沈晏清的眼睛,透亮的眼睛里是动物生来的懵懂无知:“还要捏吗?”

    ——当然不要了。

    “对不起。”沈晏清脸都红了,他急忙松手。

    尹澜也松手,把沈晏清放在地上。沈晏清还在红着脸道歉,尹澜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沈晏清赶紧跟上。

    这是一处如群山般连绵的高楼,远远从城下向上望去,几处角楼用连廊连接在一起。

    想必等到夜晚,连廊上挂上灯笼,角楼里点上烛火,便是魔域中最明亮的不夜之城。这里便是沈晏清早有耳闻的魔域上宗玄都。

    尹澜走在前面些的位置,带着沈晏清走到城门的楼下,那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一身黑衣黑袍带着面具的魔使。

    说实话沈晏清至今还不明白魔域中这些魔使和普通人的区别,只知道这些魔使都会遮盖着面容。尹澜走过去,就有魔使冲他弯腰行礼,沈晏清跟着也混了不少注目礼。

    进了楼门,就是通向各个角楼的阶梯与长廊。

    玄都不像春江宫一般都是独门独院的小楼,像一座宏大的迷宫。尹澜这时才对沈晏清说:“你留在春江宫的那些东西,恐怕要等上个十天半月才能到,会有人安排着给你送来新东西。”

    尹澜给沈晏清在玄都的中层找了一处房间,这房间看上去不过是玄都中随便的一间,走进去才能知道内里乾坤,比起沈晏清在暖香楼里的都要大上许多。

    里面的东西也齐全妥帖,有个筑基修为的侍女正候在门前,门侧挂着一张小牌,上写:丙二十八。

    “我还有事。”尹澜思索了一会儿后道: “估计明天会再来见你的,不过具体什么时候见,要看到时。你今日好好休息便是了。”说完后,他就走了。

    今日见到尹澜后发生的全部事情,都让沈晏清觉得困惑,一直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倘若真的是魔尊要见他,那到底是谁引荐的呢?

    砚青……沈晏清又想起他了。

    沈晏清想起百花宴晚上,砚青那个令他牙痒痒的吻。

    早知道、早知道,砚青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当时躲在花坛里的时候,他就不去哀求砚青了,赔了夫人又折兵。说出去,沈晏清都要嫌弃自己丢人。

    记起这件事,沈晏清还是有些气恼。

    他得意洋洋的想他应该这辈子都见不到砚青这个骗子了。

    倘若还有下次,就是砚青的人头落地的时候。

    他还是恨着砚青的。

    次日,又是临近黄昏的时候,尹澜才来找沈晏清。

    纵横交错的楼梯长廊似乎看不到尽头,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沈晏清只觉得自己在跟着尹澜不停的往上爬。昨天伺候沈晏清的侍女这样告诉沈晏清,越往上的角楼在玄都就意味着地位越高、修为越强。

    沈晏清克制了很久,心也怦怦的跳起来,他终于忍不住问:“是谁要见我啊?”

    尹澜面无表情的说:“魔域至高无上的主人,修仙界少有人能与之匹敌的最强者。”

    终于,他俩走到了玄都的一处角楼顶楼。

    沈晏清往下望,深不见底,就算他是只鸟兽,掉下去,也不见得能逃得一命。

    这深深的、不断回转曲折的楼梯像一个危险的捕兽陷阱。

    第033章 033

    尹澜停在门口就不再往里走了, 沈晏清眨巴眨巴了下眼睛,他也自然而然的停下了脚步。

    角楼前的大门涂着朱红色的漆,红得吓人。

    尹澜想了想:“听说北浔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尊者应当还在十一楼, 短时间还回不来, 要你等他一会儿了。你先进去吧。”

    沈晏清不敢, 就眼巴巴的看着尹澜。

    没想到尹澜把人带到后, 干净利落的就走了, 背影看上去还有些急切。

    沈晏清站在门口, 他斜着瞥这道大门, 就像是里面有什么要吃他的猛兽。

    生平学的、背的那点书上的东西,在肚子里颠来倒去的回忆了一遍,琢磨了大半天,等会见到了魔尊该说什么话、要行什么礼。

    最后拖无可拖, 沈晏清只好先进去待着。

    他先拘谨地敲了敲门, 回应自然是没有的, 这道门已经开了一条小缝。沈晏清就先推开门,走了进去。

    跨过高高的门槛, 是一段笼罩在黑暗里的阴影。

    再往里走,顶楼开了一扇天窗,在临近黄昏的日暮景象中,还有敞亮的光从天窗往下撒。

    远远看去, 天窗下摆着一张矮桌和一把高椅, 桌上放着一盏点好的蜡烛,像是这片黑幕中有一个极亮的小点。

    角楼里安静极了, 唯一能听到的便只有沈晏清自己发出的声音,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脚步。就像是黑暗中正沉睡着一头比山还要辽远的恶龙, 只要发出了一丁点的声响,就会从梦境中醒来,将他生吞活剥地咽下。

    沈晏清小心翼翼的往那边走。

    他看见桌上用镇纸压着什么东西,于是有了些好奇。

    可当走近,沈晏清又有些害怕,似乎是心底有个声音正在警告他:不要看。

    镇纸压着一张薄如蝉翼般的宣纸,剔透的纸面用工笔隽永地画了一丛花,那是一整片的雏菊,在雏菊的正中央,卧着一位美人。

    就像是从前砚青笔下的每一个即使没有明确的画下面容,但依旧使人心动的绝色美人,画中人微微俯下身,他像是一只从容的野猫要去轻嗅沾着露珠的叶子,也像是一只有着绮丽羽翅的蝴蝶要去多情的亲吻一朵雏菊。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这个画中人被画上了脸。

    含羞带怯的眼睛,微红的脸颊,这张本该因为漂亮纯洁而显得娇纵得理所应当的脸上,多了好似刻意勾|引的诱惑。

    这是沈晏清的脸,可这不是他。

    沈晏清震惊地往后退,他瘫坐在了地上,这是谁画的?

    如此熟悉的笔触,让沈晏清只能想到砚青。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沈晏清拿起桌上的蜡烛,他借着蜡烛上的火光向着角楼的阴影里走去。

    墙上挂满了画,它们藏在这些阴影里、这些黑暗中。

    每一张、每一幅,都是沈晏清。

    含笑的他,落泪的他……不,这些都不是他,更像是别人臆想中的他,反正绝不可能是他。

    沈晏清越看越觉得恐惧。

    突然,他听见身后,乒呤乓啷地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像是凡人夜晚街头偶尔才会出来卖艺的手艺人在表演的皮影戏前发出叫卖吸引的吆喝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得沈晏清浑身一颤。

    他缓慢地转过身,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角落的深处,距离那扇开着的天窗很远了。

    在沈晏清的身后,放着一扇白色的幕布,幕布下已经亮起了烛光。

    一个纸做的彩色小人被抵在幕布,他看上去还像是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孩子,提着灯行走在雨夜的山路上。

    不知道哪儿来的声音,掐着嗓子,像是只吊着嗓子快死的公鸡:“百年前凌霄真人结契大典前夕。”

    随着声音的响起,白色幕布上的小人也开始动起来,即使是百年前的事情,也依旧栩栩如生:

    “长平真人的道童携贺礼前去祝贺,哪知推门一看,房里空空如也,沈晏清不翼而飞,唯有书桌上滚落了一卷不知从何而来的美人画像。”

    “长平真人为撇清关系,证明沈晏清失踪一案与自己毫无干系,将这道童逐出昆仑剑宗。”

    画面上仅剩那青衣道童一人,他的衣服开始变得褴褛,身量也一点点变得高瘦起来。

    “几年过去,他在凡界蹉跎,仍久久难以忘却厅堂上被风吹滚落在地而打开的那幅美人画像,觉得自己被赶出昆仑剑宗是受沈晏清所害,于是恨他入骨。”

    幕布上的纸人在烛火的影子下挣扎痛苦。

    “嗜酒成性,一蹶不振。甚至流落街头,甚至奄奄一息。”

    “他在街头差点饿死,一家新开的书坊开恩布施,他浑浑噩噩的混入其中,看见书坊请来的画师正在为一位名誉天下的美人作画。他喝醉了酒,和画师起了争执。”布上两个小人滑稽可笑的打斗起来。

    “从此他又开始痴迷作画,荒废剑道,玩物丧志到了极点。”沈晏清已经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某年冬日,因打翻了油灯,他挂了满墙的画纸被火舌吞噬,整片庭院皆被烧为灰烬,昆仑剑宗的人以为他已在大火中死去。”

    “不料他在火中疯魔,没人能知道他在此途上的天赋远胜于修道,不过几年就斩杀了魔尊,成了魔域新的尊者。”

    沈晏清以为皮影上演的人该是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砚青,却听到说话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对他而言有些陌生的名字:“此人正是谢璟。”

    “他崭露头角之时,已是化神修为,此事震惊修仙界,追溯往事才挖出这番曲折的渊源。”

    “昆仑剑宗的长平道人悔不当初,恨当初为何不直接杀了这谢璟,可惜为时已晚。”

    举着蜡烛的沈晏清冲到幕布的后头,布后的几张纸人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一个人也没有。

    角楼的大门开了。

    一身青色道袍的谢璟踏步从屋外走来。他的脸上没有笑,就像他生来就不会笑。

    第034章 034

    沈晏清看向来人, 见到那张与砚青一模一样的脸。

    谢璟也同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沈晏清歪着头看着谢璟,有些犹豫:“是砚青吗?”

    谢璟忽然的笑了,他走到沈晏清的边上。

    两人靠得很近,就像是沈晏清第一次遇见砚青时的那样, 谢璟把他鬓边的头发别到耳后, 他的声音低而慢:“不, 你才是。”

    沈晏清微微瞪圆了眼睛, 他看向谢璟, 想到另一种可能, 沈晏清心里害怕极了, 解释道:“我不是沈晏清。”

    和笨蛋交流起来是一种很麻烦的事情,谢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知道。”

    他叹息:“倘若你就是那沈晏清,我因为你这一个蠢货嗔恨了半生,岂不是很不值?”

    听谢璟这样说, 沈晏清先是因为谢璟骂他是个蠢货感到恼怒, 随即他还有些得意洋洋起来。因为他就是沈晏清。

    沈晏清的嘴巴都差点翘起来, 好在他也没有太得意忘形,他问谢璟:“可我和他长得这么像, 你分得清他和我吗?”

    沈晏清自言自语着:“难怪你一见面就找借口要打我的嘴巴,真可恨。”

    谢璟在沈晏清还没反应过来的之前,取过沈晏清手里的烛台,他阴恻恻的说:“我其实不用找借口也能打你的。”

    听他这样阴险的说话, 沈晏清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谢璟已经握着烛台, 走回了天窗之下。

    他将烛台放回了它本来的位置:“元婴修士碧继翁收下的义子砚青,身份尊贵, 年纪轻轻不过百岁修成金丹,护送本次玄都送给凌霄真人的生辰礼去到昆仑剑宗。等到那个时候, 你就是这个砚青,江萱会陪你一起去的。”

    这下沈晏清才听懂了些谢璟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他本来就是要去昆仑剑宗的,可谢璟这样说,又让他变得慌乱无措起来:“这、这是什么意思,可我不是金丹修士。”

    而且相差得有些过头了。

    算他日夜不休再堆上数不清的灵丹妙药,以沈晏清的资质想在一百年内突破金丹,恐怕还有点玄乎。

    谢璟轻笑着说话:“有我在,你怕什么。”

    他将桌上的画纸取下,在画纸的底下,有一个镶嵌的凹槽,里面放着的是个盒子。

    打开盒子,再取出藏在盒子里的东西。这是一颗看上去极其普通的形如心脏般的石头,比成人的拳头大上一圈,还在微微颤动着。

    谢璟将这颗石心递给沈晏清:“北浔从前的山脉崩塌,我派人从里头挖出来的。你自己找个合适的时候,敲开,喝掉里面的石髓,再好好的睡上一觉,等你醒来就是金丹修士了。”

    石心是山脉至宝,用来稳固地势,埋在地下可保几千年风调雨顺,是做开派立宗的绝佳地基阵眼,用来提升修为还是这么一丁点修为,实属暴遣天物。

    传说中,石心的石髓还可以洗髓换骨,不过仅用于此的话,实在是大材小用,没人会真的这样做。

    沈晏清有些畏惧的看着谢璟,不敢接。

    谢璟觉得沈晏清更有意思了,他旧事重提:“百花宴那晚不是还说不会放过我,要我去死吗?”

    ——还写了一玉简的告状书,打算和谢璟本人告谢璟的状。

    想起这件事,沈晏清羞得脸都要红了。

    他强装镇定的岔开话题:“我要做什么?”

    谢璟这样坏的人,根本不会有任何道理会无缘无故的帮他提升修为的。

    当然,沈晏清也没有任何可能可以拒绝谢璟的要求,但凡他表现出一点让谢璟厌恶讨厌的样子,沈晏清毫不怀疑谢璟会立刻杀了他。

    谢璟慢条斯理的说:“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好。”

    沈晏清不信,谢璟看出他眼睛里的怀疑,也不解释。

    谢璟问起上次没来得及问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躲在花坛里。”

    沈晏清心想,谢璟不是也没告诉他他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亲他呢,他不是不喜欢男人吗,亲他不会觉得恶心吗。

    但沈晏清哪敢这样对魔尊说话,不过谢璟既然要把石心给他,想必不会因为江棠和云琼之死的事情,刁难处罚他。

    沈晏清乖巧的说:“我被江棠骗去了立雪楼看烟花,她和我说立雪楼里没有人的,没想到云琼姑娘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江棠突然就杀了云琼,我吓坏了,赶紧跑下楼,发现立雪楼里都是怪物,出了楼还有宫人要抓我。”

    即使只是复述了一遍那天发生过的事情,沈晏清还是觉得后怕不已,躲在花坛里的时候,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谢璟想起了上一次,跪在南陵城行宫里春江院学堂门口,莫名搅和进去的沈晏清,也是这样迷糊又好骗的。

    几个月过去,半点长进也没有。是日子过得太松快了,才让他一点教训都吃不到嘴里,也不知道学得聪明点。

    谢璟挑眉:“那个叫做江晗的人,也是这样把你骗去学堂门口的?”

    沈晏清很惊讶,他看着谢璟:“你怎么知道的,我没告诉过别人啊。”

    这还不简单。

    因为江萱说她走时你已经准备睡下了,你们对门的人说,看到江晗进过你的房间,没过一会儿你个呆瓜就屁颠屁颠的被骗出来了。

    连法术搜魂都用不上,更何况谢璟觉得以沈晏清的艺术造诣,还做不到让他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学堂只为求白天见过的画。

    谢璟有好多话想说,可他低头看了一眼一脸懵懂好奇的沈晏清,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焦躁极了,这样突如其来的烦躁近期发生得很频繁。

    谢璟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笑道:“等你下次得到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就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了。”

    第035章 035

    沈晏清撇撇嘴, 他才不想要被教训,还是宁愿不知道谢璟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好,反正他才不在乎谢璟在想什么。

    谢璟把石心装回盒子里,再递给沈晏清, 这下他才接过。

    得了宝物, 沈晏清还不怎么满足, 满心期待着还有没有别的, 睁着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 眼巴巴地看着谢璟:“我还没有趁手的武器呢。”

    谢璟斩钉截铁, 颇为冷酷的说:“没有。连剑都拿不稳, 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哼,没有就没有。”

    小气鬼。

    沈晏清在心里想,等以后他就拿得稳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有谢璟后悔的时候。

    但不管怎么说, 和原先预想自己要丢掉小命的结局比起来, 今天实在是大起大落再大起得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

    看沈晏清小心翼翼地揣着盒子,踮着脚开心地回去, 谢璟的心情更是微妙得有些一言难喻。

    沈晏清走后,过了没多久,尹澜请见。

    这两日来,尹澜请见了好几次, 谢璟没怎么理会他, 但这次谢璟让他进来了。

    尹澜端着一个盒子,这是他去春江宫带来的意外收获, 他开门见山:“立雪楼里死了人,死得很蹊跷, 房间里的怨气很重,春江宫里的管事说他们找不到死者的头,央求我去看的。”

    “我看过后,找到了人头,果然发现了蹊跷的地方。”

    和春江宫的几位金丹修为的管事关注的地方不一样,尹澜觉得蹊跷的地方,并不在于浓重的怨气。

    他掀开盒子上的冰藏符,打开盒子。

    盒子呈着一个沾满血迹的人头,在沾着血块的头发下,依稀可见这个人头曾经娇美的脸庞。

    倘若沈晏清还在,他恐怕会大吃一惊,因为这颗人头是江棠的。

    江棠的人头眼眶撑到了极限,到了两只眼珠子要掉出来的地步,它的嘴里还在念念有词的小声叨念着听不清的呓语。

    怨气是绝不会伤害自己的,江棠确实是死在了怨念的手上。

    这颗头是她的,怨念是她的,她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蹊跷的地方就在这里,尹澜的脸上神态困惑:“这件事实在离奇,我回来后本不想来麻烦尊者的,但是生怕里面涉及到一些偏门的功法,最后酿成大错,这才多番请见。”

    装着人头的盒子,就放在尹澜的身前,他看着这颗人头悬浮上移。

    浮在半空的时候,它呓语的声音骤然变大了,这才让人听见她到底在说些什么,那声音不像是从嘴巴里发出来的,因为只是一颗人头的它早就没有了喉咙。

    它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头骨,来自脑髓的深处:“为什么他可以!为什么他可以!为……”它的声音一滞,这颗人头像个落地被砸碎的碗,突然四分五裂地碎在了地面。

    尹澜以为谢璟震怒,慌忙地低下头,却听见谢璟轻笑着说:“这就是原因。”

    在摔碎的人头中,是一只食指那么长的透明甲虫,无数剔透的鲜红血管纵横在它的背部,像一颗花纹特殊的宝石。它正在脑浆和血液的混合物中挣扎。

    所有的一切豁然开朗,尹澜的声音激动到颤动:“所以、这才是。”

    食髓虫,东域的妖物。虫卵小到几乎肉眼难辨,成虫混在食物中,仅需一日就会在体内孵化,再顺着血管爬到宿主脑中。成虫完全寄生宿主体内,会神不知鬼不觉的代替宿主思考,最后逐渐膨大,取代大脑。成为宿主本身。

    因此这种虫在东域还有一个别名为脑中主,以执念和怨恨为食物,因为繁殖的条件极其苛刻,几乎早已灭绝。

    谢璟淡淡的说:“寄生了太久,早就已经不能活了。”

    他指的便是那位可怜的死者。

    谢璟记得自己见到过江棠,这样的异常本该在见到的第一面时就发觉,但谢璟却并不觉得离奇。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兴许就是隔着辽远天地外另一位尊者的手笔呢。

    尹澜看到这只半透明的甲虫腾空而起,脱离死亡宿主的脑袋后,它像只被强行褪下海螺壳的寄居蟹,几只触爪无力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困住它的束缚。

    它的腹部上有一个黯淡的日月图腾。

    谢璟已经心中有数,他见过这个图腾。

    第一次见到是在凌霄真人的房内,在那幅他唯一见过的沈晏清的画像上,落款的便是这个日月图腾。

    这样看来那日百花宴,沈晏清就是因为这个玩意儿才狼狈到了极点的躲在花坛里的。

    食髓虫一生仅能寄生一位宿主,脱离了脑浆和血液后,就会很快死去。不过几息,它便悄悄没了生息。

    控制着江棠的是食髓虫,而驱使着食髓虫的又是什么呢?

    意识到这点的尹澜正是胆战心惊、汗毛竖直之际,一道恐怖到难以言表的怨气与妒念自江棠破碎的肉|体上升腾而起。符文般的锁链层层自地面穿梭而起,封锁住冤魂的四面八方,叫它无可在逃。真正的江棠早已死去多时,控制驱使食髓虫的是一道怨念的集合体。

    尹澜抬着头,看了一眼还在挣扎嘶吼的妒念,忍不住道:“尊者,这妖物要现在灭杀了吗?”

    “不,那多可惜。”

    谢璟微笑着,让尹澜控制住这道妒念,吩咐道:“等洗干净了后,送到丙二十八房就是了,他要是再千方百计、拐弯抹角的讨要东西,拿这个去堵他的嘴吧,不要说是我给的。”

    丙二十八房正是现在沈晏清居住着的屋子。

    洗净的工序相当的复杂,尤其是要在器皿上下一道禁制,才能将这道怨魂为物所用。

    尹澜领了命后,将这道妒念收拢进一个崭新的宝瓶内,打算等会送去炼炉重铸。

    没有任何关联,谢璟突然的说:“砚青、喝下石髓后,会昏睡上整整六月。”

    如今就是六月,再算上这六月,那便已经是十二月了,这就是谢璟方才没有告诉沈晏清的东西之一。

    谢璟想了想:“以他的性格,得了这样的宝贝,等不到第二日,或许今晚就会用了。”

    说完这句后,谢璟又不说话了。

    他的性情一向古怪,有时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也会让人觉得不奇怪。

    尹澜不知道谢璟说的那位砚青到底是谁,更是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那只来历诡异的鬼物被困在宝瓶内,它还在叫喊,发出的声音如风啸般尖利,于是,如宫殿般宏伟宽阔的角楼便陷入了死寂。

    过了片刻,谢璟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他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算了。”

    挥挥手让尹澜走了。

    尹澜握着宝瓶,他临走前关上角楼的门,看见谢璟一动不动地坐在高台上,似乎是在冥想。

    到了这个境界,简单的修行已是无用功,若要更进一步,必须是人世的修行。

    化神修士已是绝世英才都永远难以触及的高度,谢璟还需要怎样的修行呢?

    尹澜想不明白像谢璟这般如此强大的尊者还会有什么烦恼的,他转身先去了一趟炼炉。

    等到这个宝瓶重新炼制好了,已经到了半夜。

    尹澜带着装在盒子里的宝瓶,到了沈晏清住着的丙二十八房时,沈晏清还没睡。

    他正在纠结着什么时候喝下石髓,能够成为金丹修士的喜悦,让他的两只眼睛都盛着莹莹的光。

    金丹修为,一定会比李煦现在的修为还要高的吧,活得时间也会变得很长,沈晏清死过一次,他再不想要死第二回了。

    见尹澜还给他带了个法器,沈晏清更是高兴,打算让尹澜留下来喝口茶。

    尹澜觉得自己还有事,推脱了一番就走了。

    尹澜走后,沈晏清打开盒子看了看,盒子里装的是个白色的宝瓶。

    瓶身上映着个人影,照着月色,瓶身上的人影似乎还在随着月色的光影婀娜起舞。

    有低语的声音从瓶口传来,沈晏清凑到瓶口的边上,他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歌声婉转哀愁: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用论。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

    沈晏清琢磨了一会儿,听不懂。他将瓶子放回盒子里,转头又拿起那颗微微颤动的石心。

    思绪斗争了没几秒,向来没什么耐心的沈晏清,从书架上找到一把小锤子,打算轻轻地敲开这颗石心。

    石皮之下,乳白色发着微光的液体如同一颗颗会滚动的小圆珠,沈晏清才凑近,心底就仿佛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地怂恿着他喝下这些东西。

    他没忍住。

    刚入口时觉得醇香清爽,有股淡淡的酒香味,几口就囫囵吞枣的咽下了。

    一开始是觉得有点热,等一阵头晕目眩结束后。

    “啪嗒”一声,沈晏清醉倒,趴在了桌上。

    第二日天不亮,丙二十八房的侍女见到了醉得脸颊浮着一片嫣红的沈晏清,他睡得很香甜,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好的梦。

    她早已得到了吩咐,于是将沈晏清抱到床上。

    一日、两日……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晏清始终没有要醒来的打算,身边的人也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等到沈晏清再度醒来时,已经是六月后。

    他靠在晃荡震动的马车车厢上,听见外面有吵闹的声音。沈晏清觉得自己头痛欲裂,正要扶额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微凉的手指已经先他一步的替他揉上了。

    沈晏清抬眼一瞧,发现是好几天没见的江妈妈,她看上去一下子老了许多:“江妈妈,这是哪儿,你的伤已经好了?”

    江萱:“都过去了六个月,这点儿鞭伤自然是已经好了。”

    “六个月?”沈晏清愣住,他内视一瞧,看见了卧在自己识海中那颗银亮色的金丹。

    “玄都原先请了礼仪老师,想在启程前教你一教,可你怎么都叫不醒,只好作罢。真是时也命也。”江萱说:“从玄都到昆仑剑宗的太华山脉,足有好几个月的脚程,若要快,转瞬即到,可这到底是凌霄真人的生辰礼,就得老老实实的走,少一天都是轻视的意思。玄都和中域难得几年太平,还是不要再起争端的好。”

    沈晏清被江妈妈这样一说,一下子就将自己怎么昏睡了六个月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开始纳闷起凌霄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么大的排场了。

    第036章 036

    一下子从初夏横跨到了冬天, 沈晏清自然该觉得冷,可他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马车的门上挂着厚而重的门帘,一点儿风都透不进来。这样不好,沈晏清急切地想要见到风, 好迎面地吹吹, 让他冷静点。

    想到自己已成了金丹修士,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尝试下那些他曾经做不出来的法术, 好好地抖抖毛, 得瑟一下。

    江萱拦住了正要起身的沈晏清:“你要去做什么?”

    沈晏清仰着脸, 骄傲的说:“出去瞧瞧。”

    江萱说:“不行, 我来时见过了魔尊大人,他吩咐过我,让你在见到了凌霄真人前,不能见外人。”

    沈晏清说:“魔域的队伍里, 怎么会有外人?”

    “那也不行。”江萱提起:“我们已经越过了南陵城, 天清门的队伍已与我们同行, 人多眼杂,你别一时任性坏了事情, 到时候你没什么,我就必死无疑了。”

    江萱安慰道:“你金丹才凝成,是最不稳固的,也没有天雷捶打。现在安心修炼才是要紧事, 等到了昆仑剑宗, 有的是时间让你耍威风。”

    江妈妈一语戳破沈晏清的虚荣心,让沈晏清也有些羞恼, 不出去就不去了,量也没几日就能到昆仑剑宗了。

    闲着没事, 亢奋的沈晏清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辆马车可比他先前从南陵城外的行宫到春江宫的那辆马车宽敞得多了,他先前睡着的便是铺在木制车板上的软和被褥,两条横着的长椅似的木头摆在两侧,江妈妈坐在其中右侧的那条上。

    马车的正中间,放着一个长而狭的箱子。

    箱子的材质似木非木,上刻着符文又用朱砂抹平再涂了一遍。一看就知道珍贵非凡。

    不消江妈妈细说,沈晏清也明白,这应该是送给凌霄真人的生辰礼之一。

    他好久没有见到过凌霄真人这位老情人了。

    凌霄真人与明鸿君相比,他的脾气其实最是简单通透,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答应了沈晏清的事情,就绝对会做到。

    倘若不是他那张和李煦长得完全不一样的脸,沈晏清偶尔会有一种这就是李煦的错觉,但李煦就是李煦,凌霄就是凌霄,沈晏清知道这是两个人。

    中域别名便是中原,但它的地形也不见得特别的平坦。

    除却人类居住的城镇村庄,更多的地方,还是被树木藤草掩盖的密林荒地,在这里没有道路,最多的便是数不清的毒虫野兽。

    若是毒虫野兽,根本不值一提,但偶尔也会有神智不开的凶兽出没。

    这就是值得警惕的地方了,尤其是在临近的冬季,部分凶兽会出现反常的迁徙活动。因为这个缘故,队伍里通常会有至少金丹的修士坐镇,免得出现队伍被凶兽潮冲垮的丢脸事情。

    但少有结伴同行的景象,尤其是这里同行的有臭名昭著的魔域玄都。

    江萱剥了个橘子,分给沈晏清一半:“这次同行,竟然是天清门提的。这样难得的便宜,我替你应下了。”

    “因为这次送生辰礼的队伍里,名义上坐镇的金丹修士就是你,大家也心知肚明,真遇上事,你派不上用场。”江萱说:“天清门算是送上门来的。”

    沈晏清有些好奇:“天清门,他们这么会要和我们一起同行呢?”

    要知道魔域精怪魔修的恶名传遍千里,人人退避三舍,放在从前说是人人喊打也不为过,如今景象好转,也不过是因为仗着魔域那位永乐魔尊的强势罢了。

    江萱声音放低:“天清门的那位金丹修士想要找一个人,据说是我们魔域的。”

    沈晏清好奇的问:“谁?”

    江萱摇头:“知道是谁,不早就找到了吗。头天他就来问过我,说是找一个男的,穿着蓝衣服,还是个哑巴。”

    “说成这样,他找到天荒地老去,把全天下、全魔域的哑巴挨个找出来,都找不到他想找的那人。”

    “我随口敷衍了一句,说是会帮他找的,他就走了。”

    江萱形容起天清门的这位金丹修士:“年纪轻轻、又长相如此出众,该是天清门前途无量的人物,分来做这次护送生辰礼的领队,听说是被贬来打磨性子的。看上去挺聪明的,不过就看聊的这几句,发现确实好像脑子不太好使。”

    “哦。”沈晏清琢磨着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因为他的话向来最多,和哑巴根本挨不上边。

    第037章 037

    车轮滚滚向前, 在淋过雨的泥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轴印子。

    天气只有一天比一天更冷的,越是这样就越要提高警惕,队伍末尾的几个筑基修士施展着法诀将留有痕迹的道路抹平,又消除了气息, 但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

    他们即将穿越中域的玉绥山, 说是山, 其实这同样是一整片的山脉。

    玉绥山一直以来有成群结队的野狼, 狼多了, 总会有一两只脱凡的凶兽。

    在下雪之前, 这些恶狼会拼命地囤积食物, 狼崽子的鼻子比狗还灵,总有一只两只会嗅到人的气息。

    若是伤人留了血迹,那些因为寒冷而找不到食物饥肠辘辘的凶兽也会蜂拥而至。

    也因此玉绥山一直是一处危险地带,天清门和魔域的人几次三番的想要避开这里, 但他们来的时机很不凑巧。

    玉绥山被两处湖泊包围, 以往这个时候, 湖泊上早就结了冰,从前的人都是从湖面上过的。

    但今年较往年的天气稍暖, 连大雪都没下过,更别提在湖面上结出厚厚的冰层。

    天清门几个修士早早先去了能绕路的玉绥湖一趟,几番犹豫,怕耽误生辰礼的时辰, 最后纵马回来, 咬牙还是要从玉绥山走。

    这些和躲在车厢里的沈晏清基本上没什么关系,他老老实实的听话, 一次车厢都没出过。天清门几位修士不服气得很,觉得魔域的这位金丹修士好会偷懒, 把活都推给他们。

    每次当他们试图指桑骂槐时,沈晏清就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这招很好使,等到据江妈妈所说天清门那位脑子不太好使的金丹修士回来,他还会教训这些人一顿。

    隔着厚厚的门帘,江妈妈告诉沈晏清:“天清门这次领队的金丹修士,我听人说起,说他在天清门里还怪有名气的,上次的万宗会,竟是他夺得魁首。”

    ——万宗会魁首,自然是白衡无疑了。

    沈晏清也听说过。

    白衡从玉绥湖回来时,天还没黑,但走夜路风险会增大不少,他不敢托大。

    因此谨慎地吩咐后面的车队原地驻扎,将马喂饱,也不准人点明火,只准那些还未辟谷的奴仆吃点干粮。

    头天夜里相安无事,等到第二天白天天还未亮,才再度启程。

    按这样的进度,在玉绥山里至少要走上六日,但迫于白衡的威信,队伍里没人敢有一丁点的异议。

    自进了玉绥山后,白衡的剑气所化、该回天清门报信的白鸽就再无回传音信。

    剑鸽一只一只地飞出去,却再没有回来,使得白衡不得不疑心是不是中途折在了哪只凶兽的嘴下。

    但这不应当,因为剑气化成的剑鸽只会刺嘴巴,一点都不好吃。

    等到了第五日,白衡才终于忍不住,想提前出去看看这些剑鸽究竟飞去了哪儿,或是看看到底是哪只凶兽这样执着的要吃他的剑鸽。

    白衡挑了傍晚该休息的时间,叫车队早半个时辰驻扎,离去前多番叮嘱要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他做完这些后,白衡以为所有人都会听他的话,这才自以为妥帖地骑着马走了。

    他算过时间的,走一个来回也不过五个时辰,回来应该不过半夜,想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殊不知年轻在白衡身上最大的不足,就是对人心的认识浅薄。

    白衡走后半个时辰左右,沈晏清听见马车外头传来了欢呼的声音,他好奇极了,想要凑头出去瞧瞧。

    沈晏清央求了江萱很久:“我太闷了,我不出去的,就让我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吧。”

    挨不住沈晏清的哀求,江妈妈从储物袋里翻出一个丑陋怪异的红色山神面具,带在沈晏清的脸上,才准他从马车的车窗上掀起帘子的一角,让他看看外面。

    魔域的几个沈晏清没见过的筑基修士在队伍的中央竟大胆地升起了篝火,他们在玉绥山里的这几日逮住过几只野鸡野兔,现在剥了皮架在火上烤,滋滋的肉香勾引得所有闻到的人都忍不住吞咽口水。

    还有人带了酒,把酒灌进竹筒,埋进火堆下的土里温酒。

    江萱下去劝过的,但同是筑基修为,没人听她的。

    天清门的几个修士原先还在坚持的,勉强算是记得白衡走之前说过的话,但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他们看这些大吃大喝的魔修也没有一点儿事,四周寂静,和从前四个在玉绥山里渡过的夜晚没有任何的区别。

    两支队伍本就道途不同,处世为人的观念也是天差地别,早早埋下了不少恩怨。天清门的修士不满魔域的人很久了,见他们现在过得快活,更是愤懑到了极点。

    有人说:“白师叔说的也不一定对,不然他的家世那样高贵,他怎么会被贬来做这次的领队。”

    也有人说:“我们这里这么多的人,再说了魔域不是还有个玄都的金丹修士吗,就算白师叔不在,区区几只畜牲也奈何不得我们的。”

    仅一个对话的来回,和一个时辰的试探,他们也学着那些魔修,燃起了自己的篝火。

    橘黄色的火焰在火堆上跳跃,不久就冒出了淡灰色的烟,像夏天诡谲的风,旋转着往天上飘去。

    掀着窗帘一角的沈晏清抬头往天上望,天上灰蒙蒙的一片,连月亮也看不见。

    异变突生就在一刹那,红着眼睛露着獠牙的野狼缓步逼近的时候,已经很迟了。

    最先发现的是天清门的一个弟子,他喝了点酒站在人堆的外头,看到第一只狼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抽出别在腰间的剑一斩,就将这头比半人还高的野狼一刀两断。

    杀了这头狼,他再抬眼一瞧,在篝火照不到的外围,黑暗中猩红色的眼睛一双双、一对对,数也数不清。

    他抖着腿往后退,还在吃肉喝酒的人们浑然不觉,直到他高喊了一句:“有狼!”

    这声高呼,仿佛是狼群的号角。

    一只饥肠辘辘的凶兽,猛地往前扑,一口就咬断了他的喉咙,将这人的半截身子囫囵吞下。

    血喷涌了满地。

    人群毫无纪律与理智可言得四散开来,拉车的马车不过是尚未开神志的炼气妖兽,被血腥气和恶狼的气息吓得原地歪嘴嘶吼起来,撅着蹄子想要跑出狼群的包围。

    江萱也算有些经验和理智,这算是最危险的时候了,天清门的金丹修士不在,车里的沈晏清又是个好看的绣花枕头。

    粗略瞧了一眼,这些凶兽甚至可能会有金丹境界的,这远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

    玄都的几个人知道这辆马车上才有金丹修士,急急得往里钻想要求得庇护:“大人快救救我们!”

    江萱提着剑,气急败坏地将这些人砍下车,怒吼道:“滚!我劝过的,你们活该,大人才不救你们!!!”

    说是如此,可根本是因为沈晏清的境界没什么用,他倒是想救的,可惜有心无力。沈晏清的本体是最温顺的鹦鹉,自己都已经因为突生的变故,靠在车厢上惊恐地大喘气了。

    他的两辈子加起来,从前见过最血腥的画面,恐怕就是江晗被谢璟活活打死的场景了。

    有凶兽早就注意到了这里,利爪扎进车厢的顶部,试图撬开这个呈着香甜肉的“匣子”。

    听着爪子摩擦的声音,沈晏清更是觉得头皮发麻。

    江萱知道这样下去早晚不行,她提着剑要下车,临走前,她在因为马受惊将东西颠簸得东倒西歪的行礼被褥里一阵翻墙倒柜的寻找,找到一个令牌和一瓶丹药。

    她咬破食指,用血虚空在令牌上画上一个复杂的符咒,马车上朱砂涂过的痕迹亮起,将趴在车顶的凶兽狠狠地弹开:“这符咒激活了后,两个时辰内只出不进,你死死的扒在门上,决不能出去。”

    “切记切记,决不能出去,就算我被这些牲畜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你听见了我的惨叫,也决不能出去!”

    这次的事情传出去,天清门和玄都恐怕都成了天下人的笑柄,要是还弄丢了生辰礼的贺礼,恐怕就真的要挫骨扬灰不得好死了。

    江萱说:“我去找白衡。”

    只有白衡能杀的了这些凶兽。

    说着江萱将瓶子里的丹药全部吞下,开了车门,从还在疾驰的车上跳下。

    追上来的凶兽有,而且不少,沈晏清很害怕,他想看一眼江妈妈现在怎么样了,又被外面还在怒吼的凶兽吓住。

    马车颠簸,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那匹马也终于在拼命的逃跑中,被一只扒上来如狼似狈般的恶兽咬开了皮肉。

    车厢少了马的支撑,整个甩出去,砸在一棵巨木上,又是轰隆地一声震耳巨响。

    沈晏清瘫坐在车板上,紧紧地搂抱着另一个作为贺礼的长匣子。

    车厢外传来野兽咀嚼的声音,似乎是在啃食那匹马。

    马车上的防护两个时辰内只进不出,可是两个时辰、那是多久?

    早晚会轮到他的。

    沈晏清不想死。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白衡了吗?

    江妈妈找到白衡了吗?

    沈晏清在想。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摸到江妈妈叫他戴上的面具。发现明明到了这样的绝境,可自己这次没哭。

    沈晏清内视了一眼自己的金丹,想起的人却是明鸿君。

    凡人界初见之时明鸿君也只不过是金丹罢了,可他坐于高台之上,说是呼风唤雨翻云覆雨也丝毫不为过,将天下搅和得天翻地覆,人人畏惧他三分。

    明鸿君可以的,为什么他不可以。

    ·

    沈晏清打开这个长匣子,里面放着一把长剑。

    剑上放着一张纸,谢璟的字迹:

    惊鸿赠予砚青。

    第038章 038

    这把卧于匣中的剑约三尺有余。

    开过刃的剑锋在昏暗无光的车厢内, 一闪而过的浮光犹如剔透的月色。

    叫做惊鸿,当真是最确切不过的名字了。

    沈晏清握住剑柄,将这把剑从匣子里抽出来。

    到这个时候,他难免有些遗憾, 后悔当初谢璟要他学昆仑剑宗的剑诀, 可他因为学得不是很认真, 以至于到现在还不能连贯的使出来。

    他的心怦怦作响, 跳得极快。

    双手紧紧地握住剑柄, 紧到握得有些颤抖, 沈晏清不知道江妈妈的两个时辰到底过去了多久, 但是他知道要是一直躲在里面,那些凶兽早晚会冲进来将他撕成碎片。

    犹豫了几息,沈晏清用剑尖挑开了车帘。

    在幽暗漆黑的深夜里,沈晏清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能隐约看到这些凶兽泛着绿光的眼睛, 想象得出当听见声响, 它们会喘着粗气向他看过来。

    那匹拉车的马,也恐怕已经被啃食得不成样子了。

    作为弱小生物的本能, 沈晏清的心不由自主地在嗓子眼附近狂跳,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提起剑,向前冲去。

    就算看不清, 金丹期的修为让他的听力和触觉好了很多。

    剑一开始是颤抖的, 但破入凶兽的躯体后,它又变得坚定起来。

    一把无往不利的神剑不会有斩不断的对手。

    识海内的那颗金丹缓缓地转动, 体内的法力充盈稳固,沈晏清这下才是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金丹修士了, 他能做到许多他从前做不到的事情,这是与从前不一样的一个新世界。

    凶兽看上去尖利的牙齿咬不破他的皮,但沈晏清手里的剑却削铁如泥。

    一只野狼模样的凶兽跳跃着迎面朝着沈晏清扑来,被沈晏清一剑剖开了肚皮,腥气的血淋了他满头,一个劲地往下流,糊住了面具的孔。

    可因为看不清,沈晏清出剑得更加果决。

    等他回过神,沈晏清能察觉到地上横积了不少已经死透的凶兽尸体,至于还剩下的几只,它们围成了一个圈,将沈晏清包围着,却离着沈晏清很远。

    再不开神志的恶狼,也知道沈晏清并不是一块闻上去香甜可口极的肉了。

    泛着绿光的眼睛里早已没了嗜血的冲动,只剩下对凶神的恐惧,当沈晏清朝着它们走进,就畏惧地往后退。

    见它们从原先的嚣张,变得夹着尾巴呜咽着逃跑,听见这些半刻钟前还耀武扬威地嘶吼着的野兽变成这样害怕狼狈的模样。

    沈晏清觉得似乎有点有趣,吓唬着玩了几次,才丧失了兴趣。

    曾因为害怕而跳得不受控制的心脏,因为兴奋跳动得更快。

    沈晏清想抹掉面具上的血,让他能看到这样有趣的一幕,但血越抹越多,沈晏清反而更加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他就干脆仍由这些鲜血流淌,反正鹦鹉的夜间视力本来就不好,常常到了夜晚,就会看不清东西,更何况在玉绥山这样茂密见不到月光的密林里。

    金丹修士的敏锐和神识已经足够他如履平地的行走在这夜色中了。

    原来对付这些凶兽是那么简单轻松的事情,沈晏清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样,他想回去逞威风当大英雄。

    他收起剑,打算顺着车轴的痕迹回到原先驻守的营地。一回头,察觉到不远处曲折的、有半人高的杂草堆里影影绰绰的好像站着个人。

    这个人在观察他。

    几乎是瞬间,沈晏清就有这样的直觉。

    沈晏清透过面具上被血糊住的孔洞,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穿着什么衣服。

    神识和嗅觉带来的触感告诉沈晏清来人的身材高挑,应该是天清门的人。

    沈晏清想把面具摘下来好让他看清来人的脸,白衡出声制止了:“别摘,玉绥狼的血里有毒,没有特定的药物,就算是元婴修士也得修养几日。你的头发里都是血,摘了面具会流进你的眼睛里。”

    白衡顿了顿,问道:“可是玄都砚青?”

    这假名字沈晏清还用得不是很习惯,但他听了白衡的话还是听话的没有摘掉面具,停留在原地。

    他应道:“正是。”

    听见沈晏清的声音,白衡又是一愣,但他很快恢复过来拨开这些半人高的杂草,向着沈晏清走近,他的脸色肃穆:“你的侍女江萱来找过我,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

    听到“江萱”,沈晏清有些急了:“江妈妈还好吗?”

    白衡觉得玄都的这位金丹修士称呼他的侍女为“江妈妈”是件很古怪的事情,但他向来不多管闲事,因此没有多问,只道:“我已经带她去了玉绥山外的凡人城镇里,她求我来救你。”

    江萱来找他时,白衡骑着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他先去了一趟几只剑鸽丢掉讯息的地方,却什么也发现,绕了很大的一圈,越想觉得越不对劲,当机立断地回来了,可还是迟了。

    营地里一片狼藉,仅有几人活下来。

    更准确的讲,这几人全部都是天清门的弟子,玄都的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白衡本来怀疑是玄都的人在暗地使坏,可这样看,他们没事杀自己人做什么,又不太像是玄都的阴谋。

    这事白衡还没有再次上报。

    剑鸽离奇失踪这事本就反常,天清门和玄都的人不听从他的命令另谈,被吸引来营地的凶兽数量远超正常的情况才是真正超乎常理的地方。

    其中关窍细节还得他带着人回天清门细细推敲。

    见到了沈晏清后,白衡算是结束了在玉绥山的最后一件事。

    这次天清门的生辰礼早就在凶兽的攻势下丢损,要另外补齐,传出去已成天下笑柄,也就顾不上什么礼数了,他明天就带着人直接回天清门。

    白衡转身就走,他和沈晏清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而沈晏清本来以为凭着神识,自己跟着白衡走,也出不了什么差错,没想到玉绥山满地石子,野蛮生长的杂草更是猖狂,沈晏清一脚绊一次。再加上惊鸿剑有些重,为了不让它拖在地上,沈晏清也得分心去提着它。

    走得踉跄而且艰辛。

    他对神识的掌握还并不熟练,白衡也看得出来,以为沈晏清才突破没多久。

    走了没一会儿,白衡忍不住抓住了沈晏清的手,他的声音很冷淡:“我牵着你走。”

    白衡的手掌要比沈晏清大上许多,是一双善于使用兵器的手,他这一下几乎完全的握住了沈晏清。微凉的指尖、温热的掌心,这种感觉,让沈晏清无措又熟悉。

    如果是李煦的话,握着他的手时,应该也是这种感觉。

    想到李煦,沈晏清就开始胡思乱想,他幻想出很多种可能,比如刚刚那样英勇,要是李煦在就好了,该给李煦看看的。

    李煦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沈晏清握着白衡的手想,他是不是还在线人说的那个小镇上?

    最好是吧,这样他就不用很辛苦的去找他了。

    想着想着,两人已经顺着车轴的印迹走出去了不少的路,沈晏清忆起一件事,突然的问白衡:“对了,你是天清门的道长,我曾经有个认识的故交,应当也是天清门的弟子,你认识他吗?”

    当年李煦去修仙,就是一位天清门穿白袍子的道士带走他的,说他的天赋好能当他的弟子。

    然后一去不复返,整整六年再无音讯。

    一同被带走的人告诉沈晏清,说李煦被魔修杀了,这才让沈晏清心如死灰,才让沈晏清移情到与李煦长得极相似的明鸿君身上。

    可现在又有人用隐晦的手段传消息给旧朝旧部的皇族,突然说当年的李煦还没死,可以去投奔他……

    李煦既然活了一百多年,想来应该也是个筑基修士了,就算不是小有名气,也该有点痕迹声响。

    沈晏清迫不及待想要得知李煦现在的消息,不止是他没死的消息。

    白衡:“名字。”

    沈晏清期待的说:“李煦,你认识他吗?”

    没听过,白衡敷衍道:“不认识。”

    本来沈晏清只有小小的期待的,可他的期待被白衡这样敷衍的打破,他就说得更详细些了:“他也是天清门的,当初是天清门的道长带他走的,还说他天赋好呢。”

    还没人敢在白衡的面前自称天赋不错,但白衡没有这样说,他想了想:“或许有,但我没留意。”

    沈晏清聊起李煦就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好像自己也骄傲起来:“他念书可好了,字画双绝,功课从来都是第一,比几个皇子的都要好。从前是个状元,那可是三元及第进的宫。”

    “没印象。”白衡说。

    沈晏清不免有些失望,听他这样说,白衡倒也想起一个人:“李煦……若单单只是这个名字,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沈晏清面具后的眼睛眨巴眨巴:“谁?”他心底涌起一丝期待。

    白衡道:“却邪仙尊。字画双绝,天资无双,又是凡人界来的,我只知晓这么一个人。不过我想,你要找的人应该不是他。”

    “当然不是他。”怎么还聊起话本里的人了,沈晏清连忙摆手说:“却邪仙尊是假的,李煦是真的,当然不是他,我说的是李煦。”

    两人慢悠悠地走着,笼罩在玉绥山上灰霭霭的雾还在,可温度却变得冷了。

    也许要下雪,可能已经下了雪,可沈晏清看不见,他被冻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白衡的声音隔着风,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不过依旧是那个冷淡的声音:“不是假的。”

    白衡说:“不是假的,真的有这么个人,不过已经死了。”

    第039章 039

    沈晏清愣住:“真的?”

    “嗯。”白衡说:“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过这事不光彩, 并不值得说,也就没有人会去提。

    时间一点点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像是传奇故事般只剩下书册上记载的死板记忆,叫人难以区分真假。

    白衡:“剑窑只得过两次剑主, 最近的一次, 就是五百年前的凌霄真人了, 而第一次的剑主就是这位却邪仙尊。”

    沈晏清不知道什么是剑窑, 他上辈子被困居在太墟天宫内, 如今死而复生后, 也对这个修仙界没什么常识。

    他对却邪仙尊也拘泥于话本上的认识, 说要好奇只能算是一点点。

    就算这是真的人,就算那些话本上发生的故事都曾经的发生过,对沈晏清来说,那都是与他无关、很遥远的事情。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 草皮摩挲过靴子, 发出“沙沙”地声响。沈晏清猜是下雪了, 因为他能感觉,和白衡牵着的手背上落下一点冰凉的东西, 很快就化成了水。

    白衡打破了沉默,他看得出沈晏清是真的很想要找到这个名叫“李煦”的人。

    这种心情他也有,因此感同身受:“我回去后会帮你问问的。”

    “天清门门下弟子众多,可都一一归列了档案, 既然你确定他是天清门的人, 我就有法子找到他。”

    得了这个承诺,沈晏清有些雀跃。

    他想起江妈妈和他提起过白衡也在找一个人, 就礼尚往来的说:“我听人说你也在找一个人,我也会帮你留意的。”

    这算是客套话了, 可白衡做事极为认真,他摊开手掌,剑气显示变化成了一团雾气的模样,借着凝结,成了一只比手掌要小上不少的小鸟,他将这只小鸟放到沈晏清与他牵在一起的手上:“这是我的剑鸽,你给我一缕的法力,让它记得你,从此不论天涯海角都会找到你。”

    白衡:“等我找到李煦,就传讯给你。”

    “你若找到我要找到的那人,在剑鸽的翅膀上写下字,我会来找你的。”这话白衡不知道已经和多少人说过了,可惜几个月下来杳无音讯。茫茫人海,要在其中寻找一个人的概率何其的渺茫。

    但他不想错过,怦然心动的感觉。

    沈晏清揉了揉手里的肉鸽子,法力顺着相触的地方慢慢的输送。等剑鸽记住沈晏清的气息,他松开手,这只鸽子形状的剑气如一缕烟,消失在了风里。

    既然白衡如此认真,沈晏清也认真的问白衡:“他是什么模样的,他叫什么?”

    白衡简单的说:“蓝衣服,不会说话。他的名字我不知道。”

    沈晏清心想,难怪江妈妈要说白衡找到天荒地老去都找不到想找的那个人,他提醒道:“这样是找不到人的,难道随便一个穿着蓝衣服的哑巴,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白衡犹豫了一会儿,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简单的描述,恐怕很难找到他想要找的那个人,可他不说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描述。

    没听见白衡说话的声音,沈晏清就当白衡不想说。

    他俩慢慢的走,回到了一开始出事的营地里。雪越下越大了。

    白衡的马就停在这里,他先将看不见东西的沈晏清抱上马,沈晏清的剑绑在马鞍边上。

    这一下发生得很突然,上马的时候,沈晏清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因为他的这一声,白衡像是想起了什么,一片漆黑中,他不带一点儿狎昵地越过沈晏清摁着他的手带着他去摸马鞍上的把手:“你抓住这里,不要松开。”

    他俩因此凑得很近,沈晏清闻到白衡的身上有一种仿若乌木的苦香,这种气味也让沈晏清觉得熟悉,却想不起在哪儿闻到的。他耸动下鼻尖,想要将气息记住。

    身下的马已经在白衡的驾驭下,穿梭在漆密的丛林里。

    风的声音很大,但白衡将沈晏清护得很好,一点儿风都透不进来。

    白衡的声音平静:“出玉绥山不过两三个时辰,等到到了凡人的城镇,那里的药坊里有专门用来对付玉绥狼的药粉,你让你的侍女打一盆热水,混进药粉,先将头上的血洗干净了,再取下面具,用干净的毛巾将面具边上的血迹也擦干净了,才能睁开眼。”

    他说得极其详净,说完后就不说话了,呼呼的风声倒是响个不停。

    沈晏清觉得白衡像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他问道:“还有吗?”

    隔了很久,久到沈晏清将要以为白衡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白衡有些迷茫的开口道:“他的脸上带着一层面纱,我看不清他的样子。眉毛细而弯,一对眼睛黑而惘。”

    白衡的回忆长时间的停留在那双眼睛里,他也仅能回忆起那双眼睛。

    当时白衡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双眼睛上:“别的已经不记得了。”

    刚开始沈晏清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随即他意识到白衡在描述那个他想找到的人——

    老实说,这样的描述同样笼统,难度与大海捞针依旧不相上下。

    有些勉强的体会到了江妈妈的无奈,沈晏清说:“好吧,如果我遇到的话。”

    沈晏清好奇道:“你为什么要找他?他是得罪了你,还是怎么了?”

    这问题许多人问过了,白衡忽然一笑:“我不知道。”

    沈晏清皱眉:“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白衡扬起眉毛,他在最少年肆意风流的年纪:“人生世事若是都要寻个回答就没有意义了,我修行的是天上地下的随心所欲,既然我想,那我便要去做。”

    没过一会儿,马的脚步慢慢变缓。

    沈晏清听到有脚步声,神识的探知体现出有一两个人在向他靠近。

    白衡说:“到了。”

    江萱很焦急,她看到坐在马上的沈晏清几乎窝在白衡的怀里,更是有些警惕。

    她把手伸过来,扶着沈晏清下马,等沈晏清站稳,她看见沈晏清还牢牢的带着面具,这才转身向白衡道谢:“多谢白道长。”

    白衡冷淡的说:“不用。”

    他抽出别在马上沈晏清的剑,丢回给沈晏清。

    白衡一拉缰绳,调转了方向,是要回天清门了。

    听见江妈妈的声音,沈晏清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抱着剑,撒娇般的说话:“我带着面具好难受,白衡说玉绥狼的血里有毒,不能流进眼睛里,叫我不要摘了面具,现在面具上都是血,我像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沈晏清把白衡与他说得那些注意的点一字不漏的告诉江妈妈,上了客栈后,等江妈妈买来药粉打来水。沈晏清怀里还抱着那把谢璟送他的剑,他很喜欢,就仰躺在美人倚上,江萱在给他用药粉泡过的水洗头发,洗了整整有三次。

    江萱说:“营地出事的事情,我已经传了消息回玄都,等会就有大人要来。”

    玄都的大人物沈晏清除了尹澜,就只认识谢璟,但这样的小事情,谢璟是不会来的。

    江萱取下沈晏清脸上戴着的面具,这下沈晏清才算是终于能看清东西了,他抬眼看到江妈妈手上拿着的那个面具,干涸的血块已经堵住了那两个眼睛的位置,也难怪他刚才什么也看不到。

    沈晏清大笑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让他觉得快意有趣。

    江萱皱眉,她还在用毛巾擦沈晏清的脸,上面也有几滴不知道怎么溅上去的血珠:“别动。”

    于是,沈晏清只好乖乖听话的仰起脸,卷翘的睫毛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鼻尖上那颗红褐色的痣显得生涩却又情|色。

    这个时候,沈晏清觉得自己又好像闻到了白衡身上那股很淡如乌木般的苦涩气味了。

    之所以是好像,是因为他现在其实并没有闻到这股味道,他只是想起来了,想起他从前在什么地方闻到的——

    沈晏清去过李煦的房间,在他的房里。

    这是药味,一味很罕见的药。

    第040章 040

    那时他们还没见过几面, 沈晏清早就知道李煦是太后新派来伺候他的人。

    他知道李煦和从前对他言听计从的那些太监伴读都没什么差别,就算是李煦年纪轻轻写出过许多文采盎然传遍天下的名篇那又怎么样。

    只要沈晏清想,就算他要李煦趴在地上像小马一样驮着他带他去学堂,李煦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因为沈晏清小时候养的小狗老死了, 李煦是赔给他的新的一只小狗。

    沈晏清并不看向李煦, 骄恣的在李煦几件简单的行李上随意扫视了一眼, 问比他大五岁的李煦:“你的房间里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这是什么?”

    李煦垂着眼却并不说话, 他明明是跪在地上、将额头几乎贴在地面的姿势, 却依旧背脊挺直。

    半月前, 他还是连中三元,人人艳羡敬佩的状元,不过几日接连遭遇了锒铛入狱、至亲被斩而他侥幸存活的人生大变,之所以还活着, 不过是胸口存着一口气, 上不去咽不下罢了。

    跟着沈晏清的太监踹了李煦一脚:“懂不懂规矩!小淮王在问你话呢!”

    沈晏清往前走了几步, 他的目光停留在李煦的桌上,上面压着一张的新纸, 才写好没几日。

    是内正司新做好的奴籍,这本来该是李煦送到沈晏清的房里让他过目的,可现在沈晏清自己来了。

    纸上签名的字样工整隽永,端正的写着“李煦”二字, 沈晏清却看得很不顺眼, 他抓起笔打算给李煦改一个名字。

    跪在地上的李煦顿了顿,他回答之前沈晏清的问题:“这是阴沉木的味道, 阴沉木磨成粉掺进药汤中当作药引的气味。”

    还没下笔的沈晏清回头:“药引?”

    他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你得了什么病,要喝药?我不喜欢病怏怏的药罐子。”

    李煦说:“没病。”

    李煦平静的说:“不过是小的时候, 有一个道士从我家门口经过,说我是天生早夭的命理,要我喝这药汤续命。这事本就信不得,是家中长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谨慎的叫我听从这番话,因此长年累月的延续了下来。”

    沈晏清已经趴在了李煦的桌上,他握笔的姿势很难看,像是在抓着笔画画:“那你还要继续喝吗?”

    李煦说:“不用了。”

    “那就好。”沈晏清很满意他的这个回答,更满意他为李煦奴籍上写的名字。

    他年纪还小,认识的字并不多,故意忘记写上“煦”字下面的四点,就当这是他新造出的字。

    不会有人说什么,也没人敢说什么。

    旁边的太监很会看人脸色,机灵的打开了桌上一盒新的印泥。

    沈晏清将自己右手的拇指在红色的印泥里蹭了蹭,然后摁在了李煦的奴籍上,吩咐旁边跟着的仆从:“送去内正司吧。”

    “他是我的。”

    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即使过去了那么久,当沈晏清回忆起来时,他仿佛还能看到当时跪在地上的李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额角因为忍耐的怒气而暴起的青筋,和他攥紧的拳头。

    李煦的指甲几乎都要抠进皮肉里。

    沈晏清自然是看到了,他笑嘻嘻的问:“怎么,你恨我了?”

    李煦低着头:“我没有。”

    十四岁的沈晏清才不管他到底有没有,他不在乎。

    天底下爱他的、恨他的,他都不在乎,反正他自己过得舒心畅快就好。

    回忆暂且停在这里,因为在给沈晏清擦脸的江萱看出他神态不对,她转身一边在热水里洗毛巾,一边问:“想什么呢?”

    沈晏清茫然的眨了眨眼,他想着有些心虚,这件事他本来早就已经想不起来了,可偏偏又想起来了,还记得那么细——

    于是,沈晏清用手托着腮撑在卧椅的另一侧,开始不断纠结的回忆当时李煦的神态。

    有些患得患失的想,李煦到底恨不恨他。

    不喜欢李煦的沈晏清是不在乎李煦恨不恨他,可他后来喜欢了,就在乎了。

    这怎么能怪他呢,对吧。

    沈晏清想,即使李煦当时是恨的,那后来呢?

    不会还恨着他吧?

    还没想明白,江萱见沈晏清魂还没回来,声音大了一些:“和你说话呢。”

    沈晏清回过神,他知道自己不能和江妈妈说李煦的事情。

    他能和白衡说,是因为白衡是天清门的人,白衡以为他是个金丹修士砚青。金丹修士在漫长的修炼途中认识一个叫李煦的天清门小剑修,是再正常、不会让人起疑的事情了。

    但是江妈妈不一样,江妈妈知道他不久前还只是个东海来的炼气小妖怪,他的身份还是由江妈妈经的手。被她知道,恐怕会起疑心。

    沈晏清撒了一个不算谎的小谎:“我刚刚在白衡的马上,闻到他身上有股药的味道,但是想不起是什么药的味道了,所以一直在想。”

    “哦。”江萱说:“你想这些做什么,白衡是天清门的世家公子,身上的药味要么是什么天材,要么就是什么地宝,少想些七七八八的东西,还是好好想想,等会玄都的大人来了,我们要怎么交代的好。”

    玄都过去的人死了个精光,这事不好交代。

    江萱已经急死了。

    她一个晚上就干着急的在房间里踱步,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雪,亮得离奇,太阳才出来一点,就比以往灰蒙蒙的早上都要亮得多。

    江萱喃喃自语:“这场雪要是早些下就好了。”

    若是早些下,玉绥湖上结了厚厚的冰层,他们从冰上过,也就不会再发生被野兽围堵的惨案。

    江萱本想和沈晏清感慨几句,一回头,才发现,沈晏清早就抱着剑睡着了。

    她想着经历了那么多,沈晏清确实累了,想睡会儿就让他睡会儿。

    卯时时分,沈晏清和江萱暂住的那间客栈门被人敲了三下。

    还来不及叫醒沈晏清,江萱形色仓皇地扑过去正准备打开门,门已经自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个穿着一身红衣的男子,腰间没有别着剑,倒是挂着一把折扇,风姿飒爽,一副正气的英武模样。

    江萱知道这应当就是玄都派来处理这件事的大人物了,她跪下行了大礼,见来人就站在门口不动,知道他在等着沈晏清。

    她想解释一二:“昨日事发突然,砚青累了,撑了一夜,刚闭上眼歇下,我这就叫他过来给大人请安。”

    沈晏清其实已经醒了,他做了半宿的梦,心中惆怅而惘然,想再次见到李煦的心情怎么也抑制不住,以至于如今醒来还有些恍惚。